|
邊 荒 傳 說
第一卷 |
【第十章 寨夜煮酒】 劉裕掠出叢林小徑,明月下一座黑黝黝的小城堡出現眼前,他並不以為異,像 這類的城堡,遍佈淮河以北的地方,是時代的獨特產物,不過眼前塢堡明顯已棄置 多時,籐草蔓生,外牆崩塌,沒有半點燈火,入口變成沒有大門扇的一個黑洞。 自永嘉之亂後,塢堡成為飽受戰火摧殘的老百姓生存的一個據點,同村或同姓 者聚族而居,儼成一個靠高牆圍護的武裝自衛單位,自給自足。大的城堡以千戶計 ,煙火相接,在堡內比鄰而居。像眼前的建築屬小型的塢堡,建有望樓,堡牆上還 築有雉堞,只是百多戶人家聚居的規模,不過那可是很久前的事,現在已人去堡空 ,似在默默控訴老天爺加諸它身上的苦難。 劉裕忽然加快腳步,竄到塢堡的入口處,探頭一看,目光掃處,三個人倒斃接 連出口的主街上,像給人擺佈過般分別隔開丈許,最接近他的屍體清楚地顯示頭蓋 骨被人硬生生抓碎,如此爪勁,確是駭人聽聞。 劉裕絲毫沒有入堡尋根究底的衝動,更不願碰上那來自太平教的灰袍妖道,只 一第七章寨夜煮酒作者:黃易劉裕掠出叢林小徑,明月下一座黑黝黝的小城堡出現 眼前,他並不以為異,像這類的城堡,遍佈淮河以北的地方,是時代的獨特產物, 不過眼前塢堡明顯已棄置多時,籐草蔓生,外牆崩塌,沒有半點燈火,入口變成沒 有大門扇的一個黑洞。 自永嘉之亂後,塢堡成為飽受戰火摧殘的老百姓生存的一個據點,同村或同姓 者聚族而居,儼成一個靠高牆圍護的武裝自衛單位,自給自足。大的城堡以千戶計 ,煙火相接,在堡內比鄰而居。像眼前的建築屬小型的塢堡,建有望樓,堡牆上還 築有雉堞,只是百多戶人家聚居的規模,不過那可是很久前的事,現在已人去堡空 ,似在默默控訴老天爺加諸它身上的苦難。 劉裕忽然加快腳步,竄到塢堡的入口處,探頭一看,目光掃處,三個人倒斃接 連出口的主街上,像給人擺佈過般分別隔開丈許,最接近他的屍體清楚地顯示頭蓋 骨被人硬生生抓碎,如此爪勁,確是駭人聽聞。 劉裕絲毫沒有入堡尋根究底的衝動,更不願碰上那來自太平教的灰袍妖道,只 一瞥後頭也不回的全速離開,直奔汝陰。 比起身負的重任,塢堡內的血案根本是微不足道的事。 乞伏國仁奔至穎水東岸,長流的河水在月照下波光鄰粼粼、閃爍生輝,岸上的 林木投影河上,虛實對比,更是疑幻疑真,卻不見燕飛的影蹤。 天眼神騰在對岸一片茂密的野林上盤旋,顯然仍未把握到燕飛藏身之處,一段 粗若兒臂的樹枝,正隨河水往南漂去。 乞伏國仁心中冷笑,燕飛肯定是投木河上,再借力橫渡近六丈的河面,然後躲 進密林內,以避開天眼的銳目。想到這裡,那還猶豫,大鳥般騰空而起,往那段斷 枝投去,無論距離和對斷枝浮漂的速度,均拿捏得分毫不差。 眼看腳尖點個正著,異變突起,一切快得以乞伏國仁應變的本領仍要猝不及防 ,陣腳大亂。 干枝寸寸碎裂,一道青芒破水沖天而來,疾刺乞伏國仁胯下要害。 乞伏國仁厲叱一聲,施展出壓箱底的本領,亦是無可奈何下的救命招數,勉力 提起往下蹬點的右腳,改以左腳硬碰硬的踏上劍尖,全身功力盡聚腳底的湧泉穴。 「轟」! 長劍筆直沉入河面,乞伏國仁則發出驚天動地的慘呼,長靴碎裂,腳底鮮血四 濺地在空中連翻三個觔斗,反投回東岸去。 水內的燕飛雖暗慶妙計得逞,但也給對方反震之力震得全身氣血翻騰,更可惜 在如此有利的情況下,仍未能置對方於死地,不過也夠乞伏國仁好受,沒有一段時 間,休想再來追他。 他最精采的一著是先借樹枝渡江,竄入密林,惹得天眼追往密林,再偷偷潛回 水裡,在水下伏擊貪圖方便的可怕勁敵。 乞伏國仁踏足實地,立即以呼嘯召喚天眼,然後逸進東岸的林木內去。 燕飛爬上西岸,深吸一口氣,不敢停留的朝汝陰的方向掠去,他所受內傷頗為 嚴重,必須覓得可躲避天眼追蹤的隱秘處調息養傷,待復元後再趕回邊荒集,沒有 一處比一個廢棄的城堡更理想了。 南晉建康都城,烏衣巷,謝府四季園內忘官軒。謝安席地坐近東窗,彈奏五弦 古琴,月色灑遍園林,軒內沒有點燃燈火,惟小炭爐的火焰明滅不定,一位風神秀 逸的白衣僧,正在謝安不遠處以扇子?火煮酒,神態悠閒自得。 謝安進入琴音的天地,現實再不存在,一切給音樂淨化,風從西窗溫柔地吹進 來,兩人衣衫不斷拂動,彷如仙人。琴音琤琮,時而清麗激越,忽又消沉憂怨,不 論如何變化,總能滌慮洗心,使人渾忘塵俗。 琴音倏止,仍若有餘未盡,縈繞軒梁。 那僧人搖頭吟詠道:「外不寄傲,內潤瓊瑤;如彼潛鴻,拂羽雲霄。謝兄隱就 隱得瀟灑,仕就仕得顯赫;隱時是風流名士,仕時仍為風流宰相,一生風流。但最 令我支循佩服的,是謝兄隱時未忘情天下,仕時也未忘情山水,不愧自古以來天下 第一風流人物。」 謝安淡然笑道:「支循大師為何忽然大讚起我謝安來,謝安愧不敢當,自漢晉 以來,名士輩出,何時數得到我。照我看大師是另有所感,對嗎?」 支循點頭道:「聽謝兄琴音,便知謝兄放達逍遙的外表下,內中卻有一往深情 ,暗蘊著對長期內亂外患下的傷懷,尤以今夜的琴聲為甚,不知是否正擔心即將來 臨的大戰?」說話時提起爐上提壼,另一手取起爐旁的兩個酒杯,油然來到謝安對 面坐下。 謝安從容道:「此戰成敗,已交給小兒輩去負責,我謝安再不放在心上。只不 過際此大晉存亡一線的時刻,我想到很多以前沒有想過的事。道窮則變,物極必反 ,此為天地至理,沒有任何人力可以阻撓改變。」說到最後一句話,?角現出一絲 苦澀無奈的表情。 支循提壼為謝安斟注熱酒,道:「你說得瀟灑。可是我卻清楚自苻堅崛起後, 你一直在準備應付一場像這樣子的決定性大戰,不但進行土斷編籍,從世族豪強取 回大量土地,又招攬大批丁口,俾得以成立北府兵。只不過你一向奉行黃老之治, 清靜而不擾民,故像善戰者似無赫赫之功,其實是鎮以和靖,御以長算,不存小察 而宏以大綱,對下面的人施行無言之教,大巧若拙,豈如你所說的像沒有幹過任何 事呢?」 又為自己注酒,續道:「從興盛看出衰滅,從生機處察覺死亡,盛衰生死循環 往復,一向如此,謝兄何須介懷?」 謝安舉杯邀飲,兩人一口氣喝盡。 謝安放下酒杯,若有所思的道:「太上忘情,其次任情,再次矯情;情之所鍾 ,正是我輩。剛才我撫弦彈琴,忽然想起自身所處的位置,故生出黯然神傷的憂思 。」 支循大訝問道:負緯齟搜裕俊? 謝安卻沒有直接答他,道:「由王導到我謝安,每次推行土斷,事實上都是要 從世族的手上奪取土地和人力,而我王謝兩家更為世族裡的世族,大師說這是否非 常矛盾呢?」 支循明白過來。 晉室立國,大封宗室,以宗王出鎮督軍,種下八王之亂的禍根。而高門世族, 則按品級享有占田蔭客蔭族的特權,即佔有大量的土地和戶口而免除國家賦役,土 斷正是重新限制公卿世族這種特權的重要措施,更是針對世族強佔土地使問題更趨 惡化的手段。 謝安沉聲道:「東漢末年,先後有黃巾之亂和董卓之亂,天下群雄並起,互相 攻伐,戰禍連年,直到今天,仍未休止,經歷二百年,期間只有我大晉曾實現短暫 的統一,卻只有三十八年,中土長期處於分裂割據的局面。八王之亂當然對大晉造 成嚴重的破壞,可是比起因此而惹來各內徙胡族的作亂,仍算不上是甚麼一回事, 弄至百姓流亡,中原蕭條,千里無煙,饑寒流損,相填溝壑,民不聊生,自天地開 闢,書籍所載,大亂之極,末有若茲者也。究其主因,在於門閥政治的流蔽和胡族 入主中原,我謝安身為世族之首,想念及此,更是百般滋味在心頭。」 支循道:「謝兄能對自身和所處的情況作出深刻的反省,大晉有希望哩!」 謝安苦笑道:「我正是因為覺得沒有希望而感觸叢生,我已垂垂老矣,去日無 多,只好把希望寄托在玄侄身上,只看他組織北府兵,可知他是個敢打破成規,不 理門第之見,惟才是用的人。可是現今形勢分明,此戰若敗,當然一切休提,但若 得勝,朝廷必會對他多方壓抑,因怕他成為另一個桓溫,威脅司馬家的皇業,在這 種情況下,玄侄能維持家族的地位已不容易,遑論針對時政作出改革。唉!大晉再 沒有希望了。」 支循聽得默然不語。 謝安忽然舉手撫琴,清音流水般奏起,唱道:「為君既不易,為良臣獨難。忠 信事不顯,乃有見疑患……」 低沉嘶啞,充滿憂國傷時的悲歌,遠遠傳開去。 汝陰城受到的破壞,遠過於邊荒集,城牆幾不存在,大半房舍被燒為灰燼,只 餘南北大街旁二三列數百所店舖和民居,仍大致保持完整,亦是門破窗塌,野草蔓 生的淒涼慘狀。 劉裕從南面瞧進月映下陰森森的長街,穎水在右方里許外流過,心中泛起危機 四伏的感覺,不知是因那太平妖人的陰影,還是基於軍人的敏銳直覺。 當機立斷下,他決定放棄入城,改為繞過廢墟的東南角,沿穎水繼續北上,有 穎水作方向指引,縱使月黑風高,亦不致迷途。他本有到城內找尋逃出邊荒集的漢 族荒人之心,可是瞧到城內這番情景,曉得縱使有荒人躲在城內,必須大費一番尋 尋覓覓的工夫,加上對太平妖道的懼意,遂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之心,決定過城不 入。 既打定主意,再不猶豫,展開身法,沿南垣全速東行,然後折北靠東垣而去, 此正為他機智之處,遇事時隨時可躲進廢墟內,要打要逃,都方便得多。 快要越過汝陰廢城的東北角,驀地前方蹄音大作,劉裕心叫僥倖,忙躍上左旁 一處破牆之上,在三丈許高處朝北瞧去。 在淡黃的月色下,里許外宿鳥驚飛,塵土揚起,火把光閃爍。他乃專業的采子 ,一眼望去,已知來者約數百之眾,該是苻堅先鋒部隊裡的采路尖兵,目的地是淮 水,好為苻堅大軍渡淮作準備,亦有廓清沿途障礙的任務。他清楚這樣的隊伍必不 止一隊,而是共分多路,夾著穎水推進,籠罩整個穎水河區。自己如不顧一切北上 ,或可躲過敵人主力,卻大有可能被對方偵騎碰上,權衡利害下,只好躲進城內, 待敵軍過後,方繼續北行,加上此時離天明只有兩個許時辰,天明後更難潛蹤慝跡。 劉裕暗歎一口氣,躍往破牆之西,朝東北主街的數列房舍奔去,一邊探察屋舍 形勢,默記於胸,定下進退之路。 當他潛入東北主街旁的一間該是經營食肆的舖子,蹲在一個向西大窗往外窺看 ,那支數百人的苻秦兵剛好入城,分作兩隊,沿街朝南開去,並沒有入屋搜索。 劉裕膽子極大,伏在窗前細察敵人軍容,明白早有探子入城搜索清楚,故這隊 人馬放心入城,不怕遇上伏擊。 他甚至可清楚看到在火把光映照中,敵人無不臉掛倦容,顯示出馬不停蹄,長 途跋涉之苦,正看得入神,身後微音傳入耳內。 劉裕大吃一驚,別頭瞧去,登時看呆了眼睛。 燕飛從無人無我、一切皆空的深沉靜養調息中,被入城的蹄音驚醒過來,體內 大小傷勢,已不藥而愈。 他的內功心法,是在母親傳授的基礎上,加上自創苦練而成的。 自六年前離開盛樂,減輕因慈母的死亡帶來的嚴重打擊,他專志劍道,孤劍隻 身的遍游天下,四處流浪,尋訪高賢,致力於丹道玄學,力拓劍境新局,到在邊荒 集安頓下來,經過深思潛煉,總在一明月當空的清夜,悟通有無之道,創出日月麗 天大法,日月為有,天空為無,以有照無,明還日月,暗還虛空,虛實相輝,自此 初窺劍道殿堂之境。 自漢亡以來,玄學冒起,這是一種以老子、莊子和周易的「三公」為骨幹,揉 合儒家經義代替繁瑣的兩漢經學的一種思潮,其中心正是本末有無。用諸於武學, 則成「天地萬物皆以無為本」和「自生而必體有」 兩大主流的心法,而燕飛則是融合這兩大體系,創出古無先例的獨門心法。雖 仍只處於起步的階段,其發展卻是無可限量。亦正因此發展的潛力,使他曉得乞伏 國仁絕不肯放過他。 乞伏國仁的一句話,勾起他滿腹的心事,他不是懼怕會惹起慕容鮮卑族群起而 來的追殺,而是被激起對亡母痛苦的思憶。 慕容文正是害死他親娘的元兇之一。 七年前,伏國為苻秦所滅,他的外祖文代王什翼犍被擒後復被殺,他與娘隨拓 跋?所屬的部落投靠從伏國分裂出來的劉庫仁部,雖是寄人籬下,總有點安樂日子 過,可惜好景不長,在苻堅的暗中支持下,慕容文突襲劉庫仁部,施以殘暴的滅族 手段。劉廣仁當場戰死,被稱為「鮮卑飛燕」的娘親拓跋燕,因保護他和拓跋?, 身中多劍,到他們投奔賀蘭部的親人賀納,拓跋燕苦撐了個多月,終告不治。他和 拓跋?變成矢志復仇的一對無父無母的孤兒。拓跋?比他好一點,因為至少知道父 母是誰,他卻連他的漢人父親是何方神聖也一無所知,拓跋燕至死不肯透露秘密, 而族內的知情者均在多次戰爭中逐一身亡。 當時仍從母姓的他不願留在母親過世的傷心地,易名燕飛,以紀念亡母。在拓 跋?大力的反對下,仍不顧一切踏上流浪之路,直到今天。 兩年前,他潛入苻秦首都長安,在長街刺殺慕容文,然後全身而退。 此事震動北方,亦激起慕容鮮卑的滔天仇恨,當時慕容文之弟慕容沖和慕容永 曾發動全力追捕他,幸好他精通潛蹤慝隱之術,最後逃入邊荒,到邊荒集安頓下來 ,結束多年流浪復仇的生涯。 乞伏國仁是從他的劍和劍法把他認出來,紙包不住火,今次他若能不死,以後 還須應付北方最大勢力之一的慕容鮮卑族的報復。 不過他並不放在心上,自娘親過世後,他再不把生死介懷於心。在這生無可戀 ,完全沒有希望的亂世,死亡只是苦難的結束。一切隨心之所指去做,直至終結的 來臨。 月色溫柔地從破窗濺進來,他不由記起當他還是孩童時的一個情景,在平原的 帳幕裡,天上明月又大又圓,秀美的娘親坐在帳外一塊地氈上為他造新衣,哼著草 原的兒歌,哄帳內的他入睡。 娘親柔美深情的歌聲,此刻似仍縈繞耳際,他的淚水不受控制地湧滿眼眶。自 死後,他從沒有哭過,今晚被乞伏國仁勾起心事,兼觸景生情,再無法壓抑密藏心 的悲苦。 他懂事之後,娘一直強顏歡笑,卻從沒有真正快樂過。她的愛全貫注在他身上 ,而他還不住因頑皮而惹她不快,現在已是後悔莫及,無法補贖。 他從來沒有從娘親過世的打擊中回復過來,日月麗天也不管用。 第八章蛇蠍美人作者:黃易縱然見到的是那太平妖道,仍未致可令劉裕有此反 應,皆因映入眼簾的竟是位千嬌百媚的妙齡女子,一個絕不應在此時此地出現的俏 麗佳人。 她從黑暗的後門走進火把光映照下的空間,有種詭異莫名的感覺,劉裕雖為她 的嬌艷震懾,卻感到她突如其來的出現非常邪門,暗中提高警戒。 美女上身穿的是素綠色燕尾形衣裾疊摺相交、綴有飄帶的褂衣,下為白色的綾 羅誇裙,腰纏博帶,這身裝扮,理該出現在建康都城內某豪門之家,與此地的氣氛 環境絕不配合,可是她的神態是如此間適自然,又把一切不合理的變成合理。 有如緞錦般纖柔的烏黑秀髮一疋布地垂在背上,自由而寫意,白嫩似玉的肌膚 和淡雅的裝束相得益彰下,更突出她如花似玉的容顏,尤為動人的是那對似會說話 的眼睛帶著一種仿似對世事一無所知、天真爛漫的神采,令她純美得有如一朵含苞 待放的白蓮花。 她像看不到劉裕般,倏忽間來到窗子的另一邊,往外窺探,輕輕道:「中黃太 乙!」 她的聲音舒服而清脆,充滿音樂的動聽感覺,剔透晶瑩,如她的美貌般大有懾 魄勾魂的異力。 劉裕心中猛然想起一個人來,暗吃一驚,搖頭道:「我只是個路過的荒人。」 在北府兵中,他一宜負責探查的工作,對南北的情況非常熟悉,所以早先認出 偷襲胡彬的刺客與孫思有關,這女子一句盤問的暗語,令他聯想到在北方橫行一時 ,行事心狠手辣的一位女子,登時曉得自己正不幸地陷進極大的危險裡,動輒有喪 命之虞。 中黃太乙是漢末時黃巾賊信奉的神,黃巾賊有兩大系統,分別為張角創立的太 平道和張陵的天師道。黃巾賊覆滅後,兩系道門流傳下來,分裂成多個派系,孫思 是道教在南方的宗師級人物,以太平道的繼承者自居,號稱集太平道和天師道兩系 之大成。 在北方,則以供奉自稱太清玄元天師道創道宗師張陵為始祖的太乙教最興盛, 其教主江陵虛以太清元功名著黃河流域,與孫思因爭奪繼承大統的名位而勢如水火 ,互不相容。 獨立於兩大道統之外的有個具有代表性的人物名安世清,外號「丹王」,專事 煉丹之術,稱自己為道家而非道教,視太平和天師兩道為愚民的異端,超然於兩派 之外。他的人品和行事如何,知者不多,因他居無定所,經常往來於名山大川之間 ,尋找煉丹的福地。他之所以聲名大噪,皆因江陵虛和孫思均欲從他處得到某種道 教寶物,分別派出兩批高手入山尋安世清,卻給他打得鍛羽而回,死的固是橫屍當 場,傷的回來後最終亦告不治,此兩役轟動南北朝野,自此江陵虛和孫思再不敢動 他的念頭。 當事情逐漸淡靜下來之際,北方忽然出現一位自稱安世清之女的美麗少女安玉 晴,連挑太乙教三個道壇,惹得太乙教徒群起追殺,她卻失去蹤影,而眼前此女, 肯定是她無疑。 劉裕同時明白過來,那高明得可怕的太平妖道非是刻意刺殺胡彬,只是在趕來 汝陰途上,湊上機會隨意之作,觀之安玉晴探問自己是否太乙教的人,可知必有關 於道教的大事在這裡發生,引得太平道人、安玉晴等紛紛趕到這座已成廢墟的城池 來。 劉裕此時想到的,是待秦軍過後,立即遠離。 就在此時,他的手生出感應,右手倏探,把從安玉晴香袖內射出的暗器捏個正 著,指尖觸處鋒利無比,醒悟到是一枚鐵疾藜,早被刺破指尖,一股痠麻不舒服的 難受感覺,立即沿指掌往小臂蔓延,顯然是淬了劇毒。 安玉晴或許因他竟能及時捏著她以獨門手法發出,不動聲息近乎無影無形的暗 器,首次正眼往他瞧來,像沒有作過任何事般,訝道:「竟然有兩下子,真想不到 。」 劉裕心中大怒,暗忖老子不去惹你,你竟敢來犯我,還根本不拿自己的性命當 作一回事,擺明是個雖貌似天仙,其實是視人命如草芥的妖女,不會比那太乎妖道 好得多少。不過此時驅毒要緊,遂暫不與她作計較,只冷哼一聲以應之,提起功法 ,把侵體的劇毒送回手捏的兇器處,必要時還可物歸原主。 他更不由感激老天爺,謝他賜自己如此靈異的一對手。他劉裕十六歲從軍,追 隨劉牢之的左右手之一副參軍孫無終,被他挑中加以特別訓練作親兵,不到兩年他 無論武功心法,均超越號稱北府十傑之一的孫無終,使孫無終對他另眼相看,提拔 他作府司馬,專責深入敵境的探哨任務。 孫無終是眼光獨到的人,對他的品評是有一對神奇的手,不但對各類技藝一學 便曉,還有異乎尋常的敏銳和觸感,令他超出同擠,成為北府兵的新星。 眼前當務之急,是在秦軍離去前清除體內毒素,否則在沒有顧忌下,這個妖女 說不定會對自己痛下殺手。 安玉晴淡然自若道:「沒法說話吧?你中的毒是我爹從煉丹過程裡提煉出來的 九種丹毒之一,見血封喉,你今次死定哩,卻不要怪人家,死後也勿要尋人家算賬 ,怪只好怪你自己時辰八字生得不好,在這裡礙手礙腳的。」 劉裕為之氣結,也是心中奇怪,為何她把毒素說得這麼玄之又玄的厲害,自己 卻清清楚楚可輕易把毒素排出指外。 「滴」! 鮮血從蒺藜淌下,落往地板上。 安玉晴目光下投,神情平靜,忽然間她手裡已多了一把亮晃晃的匕首,芒光一 閃,往劉裕頸側畫過來。 秦軍的隊尾剛好離開窗外的一截街道。 燕飛竄屋過捨,從後排的破院躍落民居,移到面街的店舖,從破窗往外看,苻 秦的部隊剛好離開,斜對面街道另一邊的舖子內芒光一閃,顯然是兵刃的反映,心 中大奇。不過雖是一街之隔,卻等若萬水千山,在秦軍離城前,他實無法到對街一 看究竟。 啼聲逐漸遠去,忽然後面西北方的後排房子傳來微僅可間的慘哼,不禁心中懍 然,全神戒備。 他清楚感覺到今晚的汝陰廢城,並非像它表面般平靜,而是危機四伏。 安玉晴的匕首往劉裕畫過來,劉裕捏著的毒蒺藜已以指尖巧動彈出,電射對方 動人的小蠻腰,位置角度刁鑽巧妙,若妖女原式不變,由於距離太近,肯定中招, 同時人往後移,動作行雲流水,乾淨利落。 安玉晴匕首改向,往下點去,正中向她激射的毒蒺藜,暗器應手墮往地上,只 發出「波」的一聲勁氣接觸的微響,可見其用勁的巧妙精到。 劉裕自問無法做到,心中一動,猜到她是怕給人聽到,致行藏暴露,對像有可 能是秦軍,但更大可能是如太平妖道或太乙教的人。想到這裡,已有計策,當身子 快要挨貼牆壁,倏然立定,厚背刀離鞘而出,遙指美麗如仙的對手,登時森森刀氣 ,立時把她籠罩緊鎖,劉裕心中湧出強大的信心,不理對方如何了得,他也有把握 掣敵死命,且不會理會她是如何美艷動人。 安玉晴果然沒有乘勢進擊,俏立不動,護體真氣自然而然抵消了他侵迫的刀氣 ,一對似是含情脈脈的美眸露出驚異的神色,上上下下對他打量,一副要對他重新 估計的神態。櫻?輕吐道:「不打了!你這人呀!竟然不怕丹毒。」 劉裕不知該好氣還是好笑,她不怪自己施毒手,還來怪自己沒有中毒,此時啼 聲已遠,他更堅定對手怕暴露行藏的猜測,那還不有風駛盡帆,壓低聲音道:「給 我收起匕首。」 安玉晴甜甜一笑,神情天真的翻開一雙纖長雪白的玉掌,撒嬌的道:「不見了 !」果然匕首已不知給她藏到那裡去,頗為神乎其技。 劉裕知她隨時可以再出匕首,偏又莫奈她何,事實上他也如她般不願被人發覺 ,以免惹來不必要的煩惱,怕誤了正事。微笑道:「我又改變主意哩!決意有冤報 冤,有仇報仇,把你殺死!」 安玉晴那對會說話的眼睛先閃過不屑的神色,接著換過蹙眉不依的表情,沒好 氣道:「你這人是怎麼攪的,人家都投降了,你還要喊打喊殺。說真的,人家見你 身手高明,忽然生出愛慕之心,還要打嗎?」 劉裕雖明知她說的沒有一句是真話,可是如此一位千嬌百媚的女子,以她動人 的聲線嬌姿,向自己說出愛慕之詞,刀氣立即減弱三分,苦笑搖頭,還刀鞘內,道 :「我要走哩!」 安玉晴移往窗旁,招手道:「到那裡去呢?點子快來了,陪人家在這裡看熱鬧 不是要好玩嗎?」 劉裕功聚雙耳,蹄聲在城外官道隱隱傳來,心忖若現在立即離開,說不定會碰 上秦軍殿後的人馬,較聰明的方法是遠離此妖女,到北牆暗察形勢,再決定行止。 可是想是這麼想,一對腳如像生了根般不願意立即舉步,還發覺自己移往原先的位 置,學她般往長街窺視。 倏地醒悟過來,此妖女雖毒如蛇竭,反覆難靠,偏是對他生出強大的吸引力! 立時大有玩火那種危險刺激的感覺。不由往她瞧去,在矇朧的月照下,她神情專注 ,側臉的輪廓線條精雕細琢,無懈可擊,肌膚柔滑細嫩,充盈芳華正茂的健康生機 ,秀長的粉項天鵝般從衣襟內探出來,令人禁不住聯想往與此相連的動人玉體,那 必是人間極品。 安玉晴往他瞧來,劉裕心中有鬼,尷尬的移開目光,前者「噗哧」輕笑道:「 死色鬼!想用眼睛佔人便宜嗎?」 劉裕聽得心都癢起來,更知她的蓄意挑逗自己是暗藏歹心,正要說話,破風聲 在長街上空傳來。 燕飛隱隱感到多了位鄰居,此人在後方某所房子殺人後,靜悄悄潛進隔鄰的舖 子,給他從衣衫拂動的微響察覺行藏。此人大有可能是乞伏國仁?又成其他人?但 肯定是高手。換過正追殺他的不是乞伏國仁,他會立即離開,可是只要想到天眼或 許正在廢墟上方盤旋偵視,還是躲在有瓦片遮頭的地方穩妥些兒。 對面的屋子一片漆黑,再沒有任何動靜,月色溫柔地灑遍長街,卻是靜如鬼域 。若有陰魂不散這一回事,可以肯定以千計的鬼魂正在此刻在廢墟內飄浮,為自己 的死亡悲泣感歎,又或大惑不解自己會成為野鬼? 燕飛的心神轉到拓跋?身上,拓跋哇並沒有低估苻融,問題在沒有把荷融的反 應計算在內。正確點說是因拓跋?臨急出手救他,致暴露行藏,只看乞伏國仁輕易 猜到自己是刺殺慕容文的人,可知乞伏國仁心內早曉得救他的人是拓跋?,因為慕 容文和拓跋族的深仇是人皆知道的事。 苻融把城外的秦軍調入城內,令他感到自己的猜測雖不中亦不遠矣,不但拓跋 ?陷進極大的危險裡,與他暗裡有關係的鮮卑幫亦大禍臨頭。苻融若擒下拓跋?, 說不定會留他一命,好迫問他族人藏身的秘密巢穴,若他及時趕回去,說不定可盡 點人事,頂多賠上一命又如何? 想到這裡,狠下決心,不理天眼是否在天上監視,決意立即全速趕返邊荒集。 就在此時,衣袂聲響,眼前影動,街上已多出一個人來。 在街心出現是個身穿白色道袍的大胖子,道袍前後繡上紅黑代表陰陽的太極, 紅中有黑點,黑中有紅點,代表的是陽中陰和陰中陽,非常搶眼奪目。 他並不算矮,可是因其肥胖的體態,脹臌臌的大肚子,勉強方可扣得上的鈕子 ,怎看也似比別人矮上一截。 他的頭髮在頂上扎個大髻,覆以道冠,看來乾乾淨淨,長相也不惹厭,臉上還 掛著似要隨時開人玩笑的和善表情,看來有點滑稽,只有他藏在細眼內精芒閃閃略 帶紫芒的雙睛,方使眼力高明的人看出他不是好惹易與的。 胖道人滴溜溜的轉了一個身,哈哈笑道:「安全哩!奉善在此候教。」 劉裕正凝神窺看奉善胖道的動靜,耳鼓內響起安玉晴蓄意壓低而又充滿音樂惑 的好聽聲音道:「奉善妖道是得太乙教主江陵虛真傳的得意門徒,不要看他滿臉笑 容,他愈笑得厲害,愈想殺人。哼!真恨不得一刀宰掉他。」 劉裕心中奇怪,適才她還一心取自己小命,現在卻如深交好友般為他解說情況 ,忽然醒悟過來,她是怕自己開溜,而她卻因不敢驚動奉善而無法出手,所以故意 說這番話,都是為留下自己。 再想深一層,她剛才要動手殺自己,理由或許如那太平妖道同出一轍,是要殺 盡附近活口,以免某些不可告人的秘密外洩。而更有可能是此女在利用他,而他則 可在某種情況下變得有利用的價值。 劉裕才智過人,只從她的一番造作,推斷出這麼多事來,確是了不起。 劉裕心中暗笑,故意道:「我對這些沒有興趣,都是走為上著。」 安玉晴果然中計,連忙道:「你不想知道他為甚麼要到這裡來嗎?」 劉裕聳肩道:「知道又如何?對我有何好處?」 安玉晴氣鼓鼓道:「若不是見你身手不錯,我早一腳踢你落黃泉,怎會沒有好 處,還大大有好處哩!」 奉善道人一副悠閒模樣立在街上,似可如此般等待下去,直至地老天荒。 劉裕目光往令他直到此刻仍驚艷不已的俏臉投去,道:「說吧!我是沒有多大 耐性的。」 安玉晴狠狠瞪他一眼,道:「三年前太乙教主江陵虛和太平教主孫思,嘿!你 究竟知不知道他們是誰?」 劉裕笑嘻嘻道:「說吧!我的安大小姐。」 安玉晴微一錯愕,為他叫出自己的姓氏心中一亂,接著白他一眼,笑罵道:「 你這死鬼,算你造化啦!」 奉善的聲音又在街上響起道:「奉善應約而來,若道兄還不肯現身,奉善只好 回去向太尊覆命。」 劉裕被引得往外瞧去,此時他已猜到奉善口中的道兄正是那太平妖道,禁不住 生出坐山觀虎鬥的心情。 安玉晴的嬌聲又傳進耳內,道:「細節不說哩,他們兩人為爭奪一塊有關兩粒 仙丹的寶玉圖,惡鬥一場,結果必是兩敗俱傷,誰也奈何不了誰。只好各返南北養 傷,約定三年後派出同門再作決戰,以決定丹玉圖誰屬。假如你助我得到丹玉圖, 人家分一粒仙丹給你如何?」 劉裕幾可肯定仙丹即使有也只得一粒,只不過她故意說有兩粒來誆他,而他更 不相信甚麼仙丹靈藥,否則煉丹出來的人那會不第一時間吃掉。 正心中好笑,風聲驟響,四道人影分由東南西北四個方向從屋頂投往奉善道人 ,刀劍齊施。 第九章太平玉珮作者:黃易奉善道人哈哈一笑,全身道袍鼓脹,還有餘暇道: 「人說先禮後兵,你們卻是先兵後禮,有趣有趣。」說到最後一句,忽然騰身而起。 攻擊者全體一式夜行衣,並以布罩掩了面貌,一刀三劍,分取奉善背心、胸口 、頭顱和雙腳,隱含陣法的味道,顯然合作有素,把目標的進退之路完全封死,即 使奉善往上騰躍,仍難逃他們刀劍而成的天羅地網。果然隨著奉善的騰升,四人招 式依勢變化,改攻奉善頭頂、小腹、背心、胸口四大要害。 劉裕見四名偷襲者人人功力十足,甫上場即施殺手,心想換了自己是奉善,也 窮於應付。 安玉晴卻不屑道:「沒用的傢伙!」 話猶未已,勝負已分。 就在三劍一刀眼看著體的剎那,奉善的道袍倏地塌縮下去,變得緊貼全身,愈 顯他胖鼓鼓的體型,接著袍服再次暴張,氣動激響,竟純憑道袍一縮一張生出的反 震力,震得三名偷襲者連人帶劍拋跌開去,顯示此胖道人的氣功已臻登峰造極的驚 人境界。 劉裕暗忖以奉善的功力推之,真不曉得他的師傅江凌虛的武功高明至何等程度。 「呀」! 慘叫聲來自從上方揮刀下劈奉善頭頂的幪面人,奉善施展出精微手法,劈手奪 過他的刀,同時雙腳上踢,先後命中硬被他扯下來的敵人胸腹處,然後一個觔斗, 安然落往地面,肥胖的軀體展示出驚人的靈活。 那人七孔流血,應腳拋飛,立斃當場。 另一聲慘哼來自被奉善震退的其中一名劍手,他被奉善震得血氣翻騰,眼冒金 星,兼聽得同伴臨死的慘呼,自知遠非奉善對手,已萌生退意,正要借勢遠退,忽 然發覺竟不由自生地以肩背撞人另一人懷內,魂飛魄散之時,頭頂一陣劇痛,按著 眼前一黑,勉強嚥下最後一口氣,頹然倒斃。 另一邊的燕飛也看得頭皮發麻,奉善固是功力高強,手段狠辣,但比之他不遑 多讓的是由隔鄰舖子閃出來的枯高灰袍道人,以迅如鬼魅的身法先一步趕到其中一 名往街北退走的偷襲者身後,便生生殘忍地抓斃那人,爪勁之厲害,更是駭人聽聞 。 奉善大笑道:「盧道兄你好!」倏地立馬躬身,隔空一拳往退往長街東端離他 過丈的另一敵人轟去,那人被拳勁擊個正著,鮮血狂噴,仰身倒跌,永遠再不能以 自己的力量爬起來。 「蓬」! 那被奉善連踢兩腳的人,此時方重重掉在地上,可知連串交手,速度的快疾程 度。 「呀」! 另一聲慘呼響起來,餘下的一人被枯高道人追上,兩個照面已給他抓破頭顱, 就此了結。 奉善仍立原處,拍拍手掌像要除去手沾的血腥氣,又似若干了微不足道的事般 ,雙目精光閃閃往離他不到兩丈的枯高灰袍道人瞧去,嘻嘻笑道:「我還以為道兄 爽約,不知多麼失望呢。」 暗裡的劉裕正用神打量曾偷襲胡彬的灰袍道人,只見他瘦高得有如一根曬衣服 的竹竿,輕飄飄的似沒有半點重量,臉容枯槁蠟黃,以黃巾扎髻,雙目細而長,配 合精芒電射的眸神,令他一對眼睛像兩把利刃,確使人望之心寒。 安玉晴清甜的聲音又快又輕的傳入他耳內道:「此人叫盧循,是天師孫思的妹 夫,先世是范陽世族,待會當他們鬥個兩敗俱傷,我們的機會便來哩!」 劉裕目光掃過橫死街上的四名好手,皺眉道:「他們是甚麼人?」 安玉晴不耐煩的道:「只是些黃巾賊的餘孽,理他們幹嗎?」 盧循陰惻惻的笑聲在外面響起,把兩人的注意力吸引過去。只聽他道:「奉善 道兄勿要見怪本人遲來之罪,照理今夜之約,除師尊外,只有你知我知,偏是有人 把消息洩漏出去,惹得些叛徒生出覬覦之心,本人遂花點時間先行清洗,此事確奇 哉怪也。」 奉善乾笑一聲,不徐不疾的油然答道:「他們偷襲的目標是我而不是道兄,天 下間豈有人故意惹人來對付自己的道理?唉!人的年紀愈大,理該愈好耐性,我卻 偏偏相反,你把東西帶來了嗎?」 盧循仰起他那張窄長的臉孔,望往上空,道:「這頭畜牲不但在夜晚出動,還 不住在我們頭頂盤旋,道兒是否覺得邪門呢?」 另一邊的燕飛登時暗罵一聲,曉得乞伏國仁不但復原,還尋到汝陰來。 奉善也仰首觀天,點頭道:「看來不會是甚麼吉兆,今晚真不巧,剛碰著胡兵 南犯,我們是否該另擇地方,約期再戰?」 盧循搖頭道:「道兄的耐性該比本人好得多。此事既須解決,當然宜速不宜遲 ,就讓我們在今晚分出勝負,以決定《太平洞極經》該歸你們太乙教,還是我們太 平道?」 劉裕聽得往安玉睛瞪過去,後者肩膊微聳,以束音成線的方法毫無愧色的道: 「洞極經內有煉丹之法,煉兩顆出來,不是可以一人一顆嗎?」 劉裕為之氣結,舉步正欲離開,事實上他的確生出遠離險地之心,既因此兩人 的妖功高強,難以應付,更因天空的扁毛畜牲令他生出警惕,加上此女立心不良, 上策當然是先潛往別的房舍,再看情況趁天亮前借黑離開此是非之地。 安玉晴黛眉輕蹙道:「不要走!否則奴家會使法子令他們聯手來對付你,那時 你可吃不完兜著走呢。」 劉裕恨得她入心入肺,一時間卻拿她沒有法子,只好乖乖的留在原處。 奉善的聲音在外邊道:「道兄既然雅興不減,奉善當然奉陪到底,不知道兄有 否依約把寶貝帶來呢?」 盧循答道:「道門中人最講信誓,看!」從懷裡掏出一方半只手掌般大呈半圓 拱型的雪白古玉,在月色下閃耀著冰寒玉白中帶點粉紅的採光,只是寶玉本身,已 屬極品,最奇怪是下方是鋸齒狀的凹凸痕,單是要把古玉琢磨成這樣子,肯定須花 很多工夫。 奉善雙目立即射出渴想貪婪的神色,遙盯著盧循手上的寶玉,似欲瞧清楚玉上 細緻幼密的紋理,不過這是不可能的,古玉反光的本質令紋理若現若隱,且距離著 實遠了些兒。 安玉晴也目不轉睛的看著盧循高舉的古玉,劉裕隱隱感到盧循這類喜怒不形於 色、城府深沉的人忽然變得這般爽脆,大不合常理,但一時間仍猜不到他的下著。 盧循從容道:「禮尚往來,奉道兄是明白人,該曉得如何做吧?」 奉善乾咳雨聲,點頭道:「這個當然,奉善有個提議,我們可分別把太平玉珮 放在後方地上,然後動手較量,勝者便可攜寶離開,道兄意下如何?」邊說邊掏出 另一方圓拱型的寶玉,式樣與盧循手持的完全相同,其鋸齒狀的兩排缺口,若與盧 循的寶玉接合,剛好接成一片手掌般大的玉環,中間有個寸許鏤空的小圓孔。 盧循陰側惻笑道:「何用多此一舉,我索性把手中古玉交出道兄保管,然後再 憑本領從道兄屍身上把玉珮取回來,不是更有趣和刺激嗎?」 說罷不理奉善是否反對,持玉的手一揮,寶玉化成白芒,疾往奉善面門射去, 只聽其破風之聲,便知寶玉貫滿真氣,勁道十足。 此一著大出旁窺的三人料外,奉善更是大吃一驚,雖明知盧循不安好心,卻又 不能任寶玉摔成碎粉,且存有僥倖之心,因為只要拿得寶玉,便可溜之夭夭,大功 告成。 奉善也是狡計多端的人,見盧循隨玉撲來,知道若伸出另一空著的手去接,那 變成雙手均拿著易碎的珍寶,等若雙手被縛,恐怕一個照面便要了賬,但情況與時 間又不容許把手中的寶玉先收入懷內去,人急智生下,陰柔之勁注入手中寶玉裡, 竟迎著照面飛來的另半邊寶玉撞去,另一手握成拳頭,照著疾掠攻來的盧循隔空一 拳轟去,只要阻得對手片刻,他便可爭取時間收得完整的太平寶玉,那時要打要溜 ,任他選擇。 眼看兩玉相擊,同化碎粉,豈知奉善使出一下精微的手法,不但化去盧循的勁 力,還把兩玉接駁起來,發出「得」聲脆響,四足鋸齒接口接合鎖緊,變成一個完 美的玉環,用勁之巧,角度拿捏的精準,教人歎為觀止。只可惜旁觀的燕飛、劉裕 和安玉晴,均清楚奉善的災難就在此刻開始。 兩人武功相差不遠,否則盧循不用行此險著,現在奉善大半的心神功力均分出 來去接收另一半賈玉,兼且剩下一隻手應付敵人,優劣之勢,不言可知。 果然盧循一聲長笑道:「道兄中計哩!」竟在拳勁及體的一刻,一個旋身,化 去對方大部份拳勁,速度不減反增,硬要撞人奉善懷裡去。 奉善大吃一驚,全身道袍像先前般再次鼓脹起來,豈知盧循已騰身而起,來到 他頭頂上。 奉善不但了得,也完全不顧身份,竟然往橫滾開,大圓球般從街心滾過東面的 行人道去。雖避過頭爆而止的臨頭大禍,亦陷進更大的危機中,而到此刻他仍末有 空隙收起重合為一的太平寶玉。 盧循一個大側翻,眨眼間追上奉善,奉善的雙腳不知如何竟從下往上疾撐,分 取盧循的小腹和胯下。 盧循低叱道:「找死!」雙掌下按,拍在奉善左右腳尖處。一個是全力施為, 一個是勉強反擊,高下立判。奉善張口噴出漫空血花,被掌勁沖得加速滾動,盧循 正要追去,了結他的生命,奉善終作出最不情願卻又是最正確的選擇,猛力一揚, 手上完整的太平寶玉脫手而去,直射往長街的高空中。 盧循那還猶豫,一聲「多謝道兄」,煞止衝勢,倒射而回,沿街往空中快速上 升的太平寶玉追去。 一聲嬌叱,靜候多時的安玉晴早穿窗而出,像一隻輕盈的美麗雀兒般,衣袂飄 飄的趕在盧循前頭,沖空追去。 奉善受創頗重,「砰」的一聲撞破舖門,滾入劉裕隔鄰第三間店舖裡去。 劉裕並沒有攔阻安玉晴,在他的立場來說,孫恩和盧循的太平教,隱為南晉的 心腹大患,若太平教依照寶玉上的圖象,尋得那甚麼《太平洞極經》,誰都不曉得 會有!甚麼後果,故落入安玉晴手上,怎也較為妥點。何況盧循必不肯放過安玉晴 ,那他便可以施施然離開。 太平寶玉此時升至頂點,正從十多丈的高空回落,而安玉晴離它只餘五丈許的 距離,盧循則仍在七、八文外,眼白白的瞧著安玉晴勢可捷足先登,氣得雙目差點 噴火。 就在這緊張時刻,一道白光,從另一邊街的舖子閃電射出,直擊寶玉,後發先 至,肯定可準確無誤地命中寶玉,把它擊成碎粉,此著太出人意表,突然其來,沒 有人會想到有此突變。 出手的人當然是燕飛,他像劉裕般對甚麼《太平洞極經》完全摸不著頭腦,且 對盧循沒有劉裕般深悉他的底細,可是眼看奉善、盧循兩人的作風行事,充滿邪惡 的味道,想到若這種人得到寶經,肯定不會是好事,他一向憑心中感覺行事,遂擲 出匕首,好把玉環擊碎,來個一了百了。 劉裕此時方知對面屋內藏人,雖未知對方是誰,也大概猜到出手者的心意,因 為他正在心中叫好。 安玉晴眼看太平寶玉快要被擊中,俏臉現出憤怒的神色,香袖揚起,袖內匕首 脫手射出,迎往燕飛的匕首,因凌空運勁的關係,她再不能保持斜上的升勢,往下 落去。 「噹」! 匕首交擊,互相激飛開去,投在地面。 盧循暗叫一聲天助我也,雙腳用力,斜掠而去,幾可肯定可趕在安玉晴前把寶 玉搶到手。豈知左方驀地劍光大盛,燕飛穿窗而出,不理寶玉,只向他全力攔截。 劉裕見到燕飛,立即把他認出來,他曾多次進入邊荒集,當然曉得燕飛是何方 神聖,每趙高彥偕他到第一樓,燕飛都坐在平台的椅子喝悶酒,在高彥介紹下,他 們點過頭打過招呼,卻沒有交談,皆因燕飛一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態度。此刻忽然 見到燕飛,不由心中大喜,不但將可從他處弄清楚邊荒集的情況,且或可通過他聯 絡上高彥,那對於完成任務,有百利而無一害。 想念及此,那還猶豫,亦穿窗而出,心忖只要快過安玉晴,就可先一步毀掉寶 玉,完成燕飛的心願。 「蓬蓬」之聲連串而急促的響起,急怒攻心的盧循施盡渾身本領,袖爪兼施, 可是在力戰之後,又受了傷,便被燕飛迫得往下落去,坐看劉裕趕往寶玉落點。 燕飛見橫裡殺出個人來,雖不記得他姓甚名誰,亦不曉得他的真正身份,仍認 得是與高彥有來往交易的南人,從空中見他掣出長刀,往天空落下來的寶玉劃去, 大喜叫道:「幹得好!」 劉裕長笑應道:「奸邪爭奪之物,人人得而毀之,燕兄你好!」 眼看長刀要擊中寶玉,此時安玉晴一對纖足剛接觸地面,尚未及運氣發力,劉 裕已在五丈開外進行毀玉壯舉,尖叫道:「不要!」 在三人六目注視下,忽然一團紅影飛臨劉裕上方,袍袖射出長達丈許該是取自 腰間的圍帶,先一步捲上寶玉,令劉裕的長刀畫了個空。 乞伏國仁。 燕飛足尖點地,喜出望外的盧循和安玉晴再沒有理會他的興趣,一後一先從地 上掠起往乞伏國仁殺去。 劉裕撲過了頭,帶子正在他後方回收,一怒下彈起旋身,刀子隨勢畫出,掃在 布帶處,布帶應刀斷開,他立即飛起貫足勁力的一腳,正中寶玉,本估量寶玉會應 腳粉碎,豈知古玉堅硬得異乎常玉,竟然絲毫無損,只被他踢得激飛天際,改往燕 飛的方向投過去。 安玉晴和盧循那估得到有此變化,乞伏國仁則由上方落下來,他在旁暗觀已有 一段時間,知道此三人均非易與之輩,一個翻騰避開劉裕,拋掉布帶,兩袖拂出, 攻向凌空而至來勢洶洶的的安玉晴和盧循。 燕飛躍往空中,出乎劉裕意料之外地並沒有辣手毀玉,而是一手拿個正著,高 呼「兄弟!扯呼!」 不用他招呼劉裕也不會放過他,忙移離戰團,追著往西面房舍飛掠的燕飛去了。 乞伏國仁、盧循和安玉晴三人已戰作一團,你攻我,我攻你,殺得敵我難分, 卻沒有人能分身去追趕兩人。 第十章患難真情作者:黃易燕飛和劉裕一先一後,竄入密林,均感力竭。前者 躍上一棵高樹之顛,後者則倚樹別身回望,掃視密林外廣闊的曠野,汝陰城變成東 南方一個小黑點。 燕飛回到他身旁,低聲道:「那頭獵鷹沒有跟來。」 劉裕道:「它的名字是否叫天眼?」 燕飛訝道:「兄台識見不凡,確是天眼。」 劉裕笑道:「我認得乞伏國仁的紅披風,何況他形相怪異。燕兄大概忘記了我 叫劉裕。」 燕飛歉然道:「劉兄勿要見怪,我喝醉時不會記牢任何事。劉兄確是有膽色的 人,明知遇上的是乞伏國仁,仍毫不畏怯的揮刀斷帶。」 劉裕坦然道:「我從來不懼怕任何人,只是不明白燕兄為何不立即毀掉妖玉?」 燕飛掏出寶玉,遞給劉裕,淡淡道:「我是以之擾敵,教乞伏國仁礙手礙腳。 現在此玉作用已失,便交由劉兄處置。」 劉裕接過寶玉,借點月色,功聚雙目凝神細察玉上紋理,道:「如此說乞伏國 仁目的並非奪玉,正是衝著燕兄而來,卻適逢其會,不知燕兄和苻堅有何瓜葛?」 燕飛道:「此事一言難盡,劉兄又是因何事來汝陰?那女子不是和劉兄一道的 嗎?」 劉裕明白燕飛不願答他,自己何嘗不是有口難言,苦笑道:「小弟也是一言難 盡。那妖女叫安玉晴,是在城內碰上的,還想殺我。真奇怪,憑玉上的山水地理圖 ,縱使認出是某處名山勝景,卻沒有標示藏經的位置,得之何用?」說罷把寶玉送 到燕飛眼下。 燕飛本全無興趣,禮貌上卻不得不用心細看,同意道:「確是奇怪。」 劉裕收起寶玉,道:「此玉或許尚有利用的價值,燕兄該是從邊荒集來的吧? 知否高彥的情況?」 燕飛對這位智勇雙全的初交朋友頗有好感,不忍瞞他,道:「你若立即趕往壽 陽,或許他仍在那裡。至不濟亦可以從胡彬處得悉他去向,你和胡彬該是同僚吧! 」 劉裕一陣失望,沒有正面回答燕飛,頹然道:「那我只好自己去碰運氣。邊荒 集的情況如何?」 燕飛早猜到他的目的地是邊荒集,微笑道:「劉兄勿笑我交淺言深,苻融的先 鋒軍已進駐邊荒集,封鎖所有進出之路,以迎接苻堅的大軍,你這麼到邊荒集去, 與送死沒有任何分別。不過若劉兄可以坦白的告訴我所為何事,我或有辦法幫上你 一把忙。」 劉裕暗歎一口氣,他雖與燕飛一見投緣,只看他明知乞伏國仁窺伺在旁,仍不 顧己身安危的出手毀玉,以免妖人得逞,可知他是怎樣的一個人。問題在事關重大 ,倘若洩漏出他是去找朱序,又傳入苻堅耳內,便一切休提。苦笑道:「小弟奉有 嚴令,請燕兄見諒。」 燕飛灑然道:「劉兄既有難言之隱,我便不再追問,趁現在尚未天明,我還要 趕上一程,我們就在此分手如何?希望異日再有相見之時。」 劉裕探出雙手,與他緊握在一起,誠懇地道:「燕兄沒有見怪,劉裕非常感激 。我對燕兄是一見傾心,若我還有命在,燕兄又路過廣陵,可到孫無終的將軍府來 找我,小弟必盡地主之誼。」他這般說,等若間接承認自己是北府兵的人。 燕飛聽得孫無終之名,心中一動,正要說話,異變忽起。 開始之時,兩人仍是如在夢中,弄不清楚是甚麼一回事,他們所處密林邊緣區 方圓三丈許的地方,枝葉竟搖晃起來,卻又感覺不到從原野刮進林內的西北風有加 劇的情況。 按著呼嘯聲似乎從四面八方響起,先是耳僅微聞,剎那後已變成充斥林內的激 響,塞滿兩人耳鼓,周圍滿佈氣勁,形成無數巴掌般大的急旋,利刃般刮割兩人, 就像忽然陷身一個強烈風暴之中,差點立足不穩,能勉強立定已是了得。 燕飛感到整個天地暗黑下來,自然的光線當然不會改變,明月依舊,只是他的 護體真氣被襲體氣旋迅速消耗,功力削減,致生視力大不如前的現象。而直到此刻 ,他仍不知道來襲者的位置,只曉得此人武功之高,不但前所未見,聞所未聞,且 是他從未夢想過的。 「鏘」! 劉裕掣出厚背刀,在燕飛迷糊的視野裡左搖右擺,比他更吃不消,應付得更吃 力。 倏地兩束如有實質、有無可抗禦之威的氣柱,分別直搗兩人背心,若給擊實, 保證五臟六俯均要破裂,他們的護體真氣,起不了絲毫保護的作用。 燕飛純憑感覺,曉得劉裕因無法躲避,被迫揮刀迎劈氣柱,而來襲者的氣功, 不但勝過兩人,且是全力施為,劉裕則是在勢窮力蹙下倉皇應戰,後果可以想見。 燕飛一聲長嘯,蝶戀花出鞘,日月麗天大法全力展開,先以陰月之勁硬擋對方 的氣旋,按著月勁轉為日氣,劍尖發出嗤嗤破風之聲,閃到兩道氣柱問的隙位,逆 氣流一劍往來人攻去。 劉裕此時貫滿全身真勁的一刀已命中氣柱的鋒銳,忽覺對方勁道收減數成,但 已有如給千斤鐵錘重重擊中刀鋒,「嘩」的一聲噴出一口鮮血,倒飛開去,到背脊 不知撞上那棵樹的粗干,才氣血翻騰的滑坐樹根上,差點拿不住從不離手的厚背刀。 勁氣交擊聲在林木暗黑處連串密集的響起,劉裕在眼冒金星中,見到一個體格 高大魁梧、臉帶猙獰可怕鬼面具的黑衣人,正兩袖飛揚,打得苦苦撐持的燕飛東竄 西閃,左支右絀,險象橫生,動輒有命喪之虞。 劉裕知道是燕飛冒死抗敵,救回自己。否則自己就不是坐在這裡喘氣而是成了 伏屍!心中一陣感動,倏地回復氣力,從懷內掏出寶玉,大喝道:「太平寶玉在此 !」一揮手,用勁將寶玉擲出林外去。 那個魔王般可怕的高手一袖揮得燕飛打著轉跌往一旁,倏忽間已穿林而出,往 寶玉追去,快逾鬼魅。 劉裕慌忙往燕飛撲過去,燕飛正艱難地從地上站起來,臉色蒼白如紙,?角盡 是血污。 忽然怒叱和打鬥聲從林外傳來,燕飛露出喜色,伸手搭上劉裕肩頭,道:「天 助我也,是乞伏國仁來了,肯定他沒有命或沒有空來追我們。快走。」 兩人在密林內一條從兩座丘陵間流過的小河倒下來,離遇襲處足有十多里遠。 他們伏在河旁冰冷的濕土處,不住喘息。 劉裕忽然笑起來,又嗆出一口血,教人弄不清楚他是快樂還是痛苦。 燕飛本要詢問,竟然自己也笑起來,笑得非常辛苦,但也是無比的開心。 劉裕咳著道:「我說妖玉有利用價值時,尚未想過可用來救命,豈知遠可以憑 它要了乞伏國仁的老命,唉!他娘的!天下間竟有如此可怕的高手,看他不敢顯露 真面目,照我猜他不是孫思便是江陵虛這兩個妖人。」 燕飛爬前兩步,把頭浸進清涼的河水裡,劉裕見他狀甚寫意,有樣學樣,也爬 前把頭浸進河水去。 天色逐漸發白,這道小河在丘陵起伏的林木區蜿蜒而行,岸旁林木特別茂密, 成為他們理想的避難所。 劉裕首先從水裡抬起頭來,任由水珠淌著流下臉頰,思索道:「那人又或許是 安玉晴的老爹安世清,不過此一可能性較低,且看誰再會來追我們,便可推知那人 是誰。」 燕飛盤膝坐起來,行氣運血,道:「劉兄傷勢如何?」 劉裕翻過身體,變成仰臥,瞧著林頂上的晴空,道:「只是疲倦,沒有甚麼大 礙。還末有機會多謝燕兄的救命大恩。」 燕飛微笑道:「你救我,我救你,大家是患難相扶,你是否仍要到邊荒集去?」 劉裕油然道:「愈艱難的事,我愈覺得有樂趣,或者我是那種不甘蟄伏,愛尋 找刺激的人,臂如現在我反感到生命從未試過如此般的有意義。」 燕飛點頭道:「你確是個很特別的人,先答我的問題好嗎?」 劉裕隱隱感到燕飛有話要說,經過剛才九死一生的激戰,兩人關係大是不同, 頗有生死與共、並肩作戰的感覺。答道:「是的!我身負刺史大人重托,縱然要丟 命,也只有這一條路走。」 燕飛淡淡道:「謝玄?」 劉裕坦然道:「命令確是由謝刺史親自發下來的。」 燕飛欣然道:「因何忽然變得這般坦白?」 劉裕往他瞧去,燕飛優美和充滿男性陽剛美的輪廓線條映入眼簾,最難得不但 沒有江湖俗氣,更是文秀爽朗,使人樂意和他結交和信任他。輕鬆的道:「道理很 簡單,若沒有你助我,我絕不可能完成使命,所以我終作出明智的選擇。」 燕飛目光往他投來,因道眼神交擊,均感有會於心,再無先前的疑忌。 燕飛道:「實不相瞞,高彥到壽陽去,是為我約見謝玄,我本有辦法讓他贏此 一仗,可惜現在又沒了把握。」 劉裕聽得猛地坐起來,肅容道:「願聞其詳。」 謝玄策馬立在廣凌城外,陪伴左右是他視為左右手的得力大將劉牢之和何謙, 兩人均是一身革冑,益發顯得謝玄的儒巾布衣隨便寫意,風神俊秀,與別不同。 先鋒軍二萬人,在謝琰的率領下,往前線開去,目的地是淝水東岸的戰略要地 八公山。 謝玄瞧著北府兒郎們雄赳赳在身前經過,心內思潮起伏。 自成立北府兵以來,他從未嘗過戰敗的苦果。而令他威名遠播,確立今天地位 的一戰是發生在四年前,當時苻堅派兒子苻丕率兵七萬,大舉南侵,先攻佔襄陽, 俘擄了刺史朱序,取得立足據點後,旋即派彭超圍攻彭城,令建康朝野震動。 在謝安獨排眾議下,那時經驗尚淺的他受命出戰,當時謝安只有兩句話,就是 「虛張聲勢,聲東擊西」。於是他依足謝安之言,虛張聲勢似要攻打彭超輜重所在 的留城,迫得彭超率軍回保,何謙則趁機收復彭城。彭超與另一軍會合後,以六萬 餘人的兵力,再揮軍南下,包圍離廣陵只有百里的重鎮三阿,他立即從廣陵率軍西 進掩襲,大破秦軍,又焚燒敵方戰艦糧船,斷其退路;攻打三阿的大萬秦軍差點全 軍覆沒,可惜他們已失去襄陽,種下今日苻堅要親自傾師南長之果。 今次苻秦大軍南來,與當年自不可同日而語,不但猛將精兵盡出,慕容垂和姚 萇更是勇蓋當世的戰將,使他實沒有平分戰勝的把握。 不過他一向信任一手把他提掖的謝安,因他的看法從來沒有犯錯,只不知今次 是否同樣靈光? 「砰」! 桓玄一掌拍在楠木桌上,立時現出個掌印,他昨晚一夜無眠,一人在內堂獨喝 悶酒,心中充滿憤郁不平之氣。 桓沖責怪他的話似仍縈繞耳邊,他自問以任何一方面相比,他均在謝玄之上, 偏是九品高手榜上謝玄佔去第一,他只能屈居第二;現今苻秦大軍南來,謝玄督師 迎戰,他只能困守荊州。 愈想愈氣之時,手下頭號心腹謀士匡士謀的聲音在門外道:「士謀有要事須立 即稟上。」 桓玄沉聲道:「若不是急事就不要來煩我。」 匡士謀放輕腳步,來到他身後,俯首低聲道:「大司馬不知是否憂心江淮形勢 ,見過南郡公後舊患復發,躺在床上沒法治事,看來情況不妙。」 大司馬就是桓沖,桓玄的封邑在南郡,故為南郡公。四年前襄陽之戰,桓沖中 了秦人淬毒的流矢,自此不時復發,始終無法清除體內毒素,使他的健康每況愈下 ,兼且年事已高,不復當年之勇。 匡士謀一身文士裝束,身裁瘦削,一對眼賊溜溜的,最愛以心術計算人。 桓玄再喝一杯悶酒,漠不關心的道:「他死了最好,爹的威風都給他丟了。」 匡士謀大喜道:「就憑南郡公一句話,皇圖霸業必成。」 「噹」! 桓玄手中杯子掉在桌上,變成破片,駭然道:「你在說甚麼?」 匡士謀肅容道:「戰敗則傾宗,戰勝也覆族,此為南晉所有功高震主的重臣名 將必然的結局。現在苻堅大軍南來,朝廷亂成一團,若大司馬有甚麼三長兩短,司 馬曜別無選擇,必須讓南郡公繼承大司馬之位,以安撫荊州軍。此乃千載一時的機 會,否則若讓此事發生在安定時期,司馬曜必會乘機削桓家的兵權。」 桓玄臉色轉白,道:「若苻堅得勝又如何?」 匡士謀道:「只要南郡公兵權在握,可順理成章自立為帝,號召南方軍民,趁 苻堅陣腳未穩,以上游之利,順流掩擊,把苻堅逐退北方,大業可成。」 桓玄的臉色更蒼白了,凝望桌面酒杯的碎片,一字一字的道:「你是要我……」 匡士謀忙道:「士謀怎敢要南郡公去幹甚麼,一切由南郡公作主,士謀只是盡 臣子之責,不想南郡公坐失良機。」 桓玄默然不語,胸口卻不斷急劇起伏,顯示心內正作天人交戰。 匡士謀再湊到他耳邊,壓低聲音道:「只要南郡公裝作采望大司馬病情,然後 吩咐下人把一劑療治養傷的聖藥讓大司馬服下,當可遂南郡公得天下的心願。」 桓玄往後軟靠椅背,似失去了一貫的力量,閉目呻吟道:「若他服藥身亡,我 桓玄豈非成為不忠不義的人?」 匡士謀道:「南郡公放心,此藥服後三天始會發作,其作用只是令大司馬無法 壓抑體內餘毒,包保神不知鬼不覺。唉!因士謀一向瞭解南郡公心事,所以費了一 番工夫方張羅回來。」 桓玄沉聲道:「藥在那裡?」 匡士謀從懷裡掏出一個錦盒,恭恭敬敬放在桌子上。 桓玄睜開雙目,盯著錦盒,問道:「此事尚有何人曉得?」 匡士謀自忖立下大功,眉花眼笑道:「士謀怎會如此疏忽,此事只有士謀一人 曉得。」 桓玄點點頭,忽然反手一掌,拍在匡士謀胸口,骨折肉裂聲中,匡士謀應手遠 跌,竟來不及發出死前的慘呼。 桓玄雙手捧起錦盒,珍而重之的納入懷內,若無其事地平靜的道:「現在只有 我一個人知道了。」幻劍書盟獨家掃描﹐如要轉載請保留踴躍購買他們的書籍,用實際行動來支持你欣賞的作者 上一章 下一章
熾天使書城收集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