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邊 荒 傳 說
第一卷 |
【第十一章 胸懷大志】 燕飛從樹顛落下來,坐到劉裕身旁,挨著同一棵粗樹幹,半邊太陽已沒入穎水 旁的山巒去,急趕三個時辰的路後,他們也應好好休息,何況今晚還要趕路,希望 在天明前成功潛入邊荒集。 兩人專揀林木茂密處走,怕的當然是乞伏國仁並沒有如他們心願般命喪於那超 級高手手上,繼續以天眼搜索他們行蹤。 劉裕取出乾糧,遞給燕飛分享,順口問道:「若拓跋?能在集外約定處留下暗 記,我們或可不用入集。」 燕飛淡淡道:「我們很快可以知道。」 劉裕吃著乾糧,欲言又止。 燕飛訝道:「你想說甚麼?」 劉裕有點尷尬地道:「我想問燕兄究竟視自己為漢人還是鮮卑人,又怕唐突燕 兄。」 燕飛微笑道:「我從不為此問題煩惱,更沒有深思過。經過這麼多年各個民族 交戰混融,胡漢之別在北方愈趨模糊,南方的情況可能不是這樣子。」 劉裕歎道:「情況確有不同,我祖籍彭城,後來遷居京口,可說是道地的南人 。對我來說,胡人帶來的是不斷的動盪和戰爭,他們中殘暴者大不乏人,肆意殺人 搶掠,造成駭人聽聞的暴行,苻堅算是頗為不錯的了,可是若要我作他的子民,我 怎都受不了,寧願死掉。」 燕飛默然片刻,問道:「謝玄是否真像傳說般的用兵如神,劍法蓋世?」 劉裕正容道:「謝帥確是非常出眾的人,他有股天生令人甘於為其所用的獨特 氣質。我雖一向對大閥世族出身的人沒有甚麼好感,他卻是例外的一個,單馮他用 人只著眼於才幹而不論出身的作風,便教人折服。」 燕飛微笑道:「劉兄很崇慕他哩!現在我也希望他有如劉見所說般了得,因若 差點斤兩也應付不了苻堅。」 劉裕一對眼睛亮起來,奮然道:「我最崇慕的人卻非是他而是祖逖,他生於八 王之亂的時期,後隨晉室南遷,自少立志收復故土,每天聞雞起舞,苦練劍法。想 當年他擊楫渡江,立下『祖逖不掃清中原,死不再回江東』的宏願,其時手下兵卒 不過千人,兼全無裝備可言,還得自己去招募和籌措軍士和糧餉。」 燕飛別過頭來,目光灼灼打量他道:「原來劉兄胸懷揮軍北伐的壯志。」 劉裕赧然道:「燕兄見笑,在現在的情況下,那輪得到我作此妄想呢?」 燕飛目光望往太陽在山巒後投射天空的霞彩,雙目泛起淒迷神色,搖頭道:「 人該是有夢想的,能否成真又是另一回事。」 劉裕問道:「燕兄的夢想是甚麼呢?」 燕飛露出一絲苦澀的笑容,岔開話題道:「祖逖確是了不起的一個人,擅用以 敵制敵之計,兵鋒北達黃河沿岸,黃河以南的土地全被他收復。可惜晉帝司馬睿怕 他勢大難制,處處制肘,令祖逖憂憤成疾,死於軍營,壯志未能得酬!」 劉裕雙目射出憤恨的神色,沉聲道:「若我劉裕有機會領軍北伐,定不教朝廷 可左右我的行動。」 燕飛豎起拇指讚道:「有志氣!」 劉裕苦笑道:「我現在有點像在癡人說夢。若我剛才的一番話傳了出去,更肯 定人頭不保。」 燕飛欣然道:「這麼說,劉兄是視我為可推心置腹的朋友了。」 劉裕肯定地點頭,道:「這個當然,此更為我另一不崇慕謝帥的地方,他的家 族包袱太重,一力維持不得人心的晉朝皇室。戰勝又如何?還不是多縱容世族豪強 出身的將領趁亂四出擄掠壯丁婦女,擄回江南充作莊園的奴婢,卻對黃河以北潼關 以西的土地棄而不顧,根本沒有光復故土的決心。」 燕飛動容道:「劉兄竟是心中暗藏不平之氣,且不肯同流合污。哈!看來我燕 飛沒有救錯人。」 劉裕不好意思的道:「我是怎樣的一個人,燕兄該大概明白。嘿!我說了這麼 多,好應輪到燕兄哩!」 燕飛淡然道:「我是個沒有夢想的人,有甚麼好說的呢?」 劉裕道:「怎可能沒有夢想?像你我這般年紀,至少也會希望有個漂亮的甜姐 兒來卿卿我我,享受男女魚水之歡。」 燕飛雙目痛苦之色一閃即逝,然後若無其事道:「有機會再聊吧!起程的時候 到哩!」 劉裕直覺感到他在男女之情上必有一段傷心往事,識趣地不去尋根究底,隨他 起立繼續行程。 「姻籠寒水月籠沙,夜泊秦淮近酒家。 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後庭花。」 秦淮河本叫龍藏浦,又稱淮水。相傳秦始皇東巡路過此地,看中其形勢之勝, 於是鑿斷淮河中游的方山地脈為河瀆,以洩其王氣,故有秦淮河之稱。 當時朝廷推行九品中正制,令門閥制度盛行,家世聲名成為衡量身份的最高標 準,這種特權造就了一批腐化、愚昧,但知追逐名利,以奇異服飾、奢侈享樂、游 逸宴飲,競相攀比的高門子弟,他們活在醉生夢死的另一個世界裡,國家的興亡變 得遙遠而不切合現實,亦正是這些崇尚清談逸樂,縱情聲色之徒,使秦淮河成為煙 花甲天下、徵歌逐色的勝地。 十里秦淮河兩岸河房密集,雕欄畫棟,珠簾綺幔,其內逐色徵歌,達旦不絕。 河中則舟楫穿梭,畫船畢集。朱雀航一帶的秦淮兩岸更是青樓畫舫的集中地,最著 名的青樓秦淮樓和淮月樓,分立於秦淮南北岸,遙相對峙。它們不但代表著秦淮風 月,更代表著江左權貴世家所追求的生活方式,生命的樂趣。 一艘小船從相府東園的小碼頭駛入秦淮河,望朱雀橋的方向開去,載著的是有 古往今來天下策一名士之譽的風流宰相謝安。事實上南晉早廢除丞相制,政事操於 中書監、中書令手中,現時中書監為謝安,中書令為王坦之,與左右丞相並沒有任 何分別,只是官稱不同。 八十多年來,出任中書監者,全是僑寓世族,沒有一個是本地世族,而帝都所 附的揚州刺史之位,本地世族亦無法染指,南方本土世族抑鬱怨憤的心態,可以想 見。加上僑寓世族仗勢欺人,各自佔地霸田,封山錮澤,直接損害土著世族的權益 ,令仇怨日深。 不知為何,近日謝安特別想及有關這方面的問題,所以他非常需要可令他忘卻 所有這些難以解決,更不到他去解決的煩惱。只有紀千千才可令他樂而忘憂,只憑 她甜甜的淺笑,已足可令他感受到生命最美好的一面,何況還有她冠絕秦淮的歌聲 琴音。 小船在船後畫出兩道水波紋,溫柔地向外擴展,與往來如鯽的其他船隻帶起的 水波同化混融,燈火映照下,河水波光粼粼,兩岸的樓房彷如一個夢境。 苻堅的大軍會否如狂風暴雨般,把眼前美得如詩如畫的秦淮美景,埋葬在頹垣 敗瓦之下呢? 劉裕和燕飛伏在穎水西岸一堆亂石叢中,目送七艘大船揚帆南下。劉裕如數家 珍的道:「兩艘載的是攻城的輜重器械,另五艘是糧船,可知秦人正在淮水北岸設 置據點,準備渡淮。」 燕飛乘機調息運氣,心忖劉裕的武功或許及不上自己,卻肯定是天生精力旺盛 ,體質氣魄均有異於常人的超凡人物;經過近兩個時辰的全速奔馳後,仍像有用不 完的精力。兼且胸懷遠大抱負,沉穩堅毅,如此人才,只有拓跋?可堪比擬。而兩 人一南一北,漢胡分明,碰頭時會是甚麼一番情況?確令人大感興趣。 劉裕往他瞧來,見他一臉深思的神色,問道:「燕兄在想甚麼?」 燕飛當然不會告訴他心內的思潮,道:「我在奇怪因何不見妖道妖女追蹤而來 ,否則我們便可從而弄清楚戴鬼面具怪人是何方神聖。」 若是盧循追來,那鬼面怪人便該是江陵虛或安世清,而不會是孫思,換過其他 兩人亦可如此類推。 劉裕苦笑道:「他們根本不用千辛萬苦的跟蹤搜尋,而只須到邊荒集守候我們 :盧妖道或安妖女均該猜到我的目的地是邊荒集,又誤以為你是到汝陰接應我的荒 人。」 燕飛聽得眉頭大皺,劉裕的推測合情合理,有這兩個武功驚人兼又狡獪絕倫的 妖人在邊荒集狩獵他們,會橫添變數,偏又避無可避。在此情況下,倒不如在沒有 秦人的威脅下,和他們硬拚一場,只恨在現今的情況下,縱有此心,卻沒法如願。 劉裕明白他心中的憂慮,道:「我們打醒十二個精神,說不定可以遇過他們的 耳目。」 兩人躍身起來,一先一後的去了。 謝玄獨坐廣陵城刺史府書齋內,一張山川地理圖在地席上攤開,展示穎水、淮 水和淝水一帶的形勢,畫工精巧。 明天他將會親率另兩萬北府兵開赴前線,由於敵人勢大,若如此正面硬撼,不 論他的一方如何兵精將勇,仍會給敵人無情地吞噬,可是若不阻截敵人,讓對方在 淮水之南取得據點,並即兵分多路,便要教他應接不暇,那時建康危矣。 所以此戰勝敗關鍵,在於掌握精確情報,利用對方人數過於龐大,行軍緩慢, 糧草物資供應困難的缺點,以奇兵突襲,先斬其糧道,又趁其兵疲力累、陣腳末穩 之際,對苻秦先鋒軍迎頭痛擊,挫其鋒銳,以動搖對方軍心士氣。但想雖是這麼想 ,如何辦到,卻是煞費思量。皆因對手自苻融而下,均是在北方久經戰陣的人,深 悉兵法,在各方面防備周詳。 「篤!篤!」 謝玄仍目注畫圖,從容道:「誰?」 「劉參軍求見大人!」 謝玄心感奇怪,現在已是初更時分,明天更要早起,劉牢之究竟有甚麼緊急的 事,須在此刻來見他。便道:「牢之快進來。」 一身便服的劉牢之推門而入,在謝玄的指示下放一旁坐好,沉聲道:「剛接到 壽陽來的飛鴿傳書,邊荒集最出色的風媒高彥,密攜燕國的國璽,到壽陽見胡彬將 軍。 謝玄愕然道:「竟有此事?」接過傳書,低頭細讀。 劉牢之道:「此璽制自慕容鮮卑族著名的傳世寶玉白乳凍,晶瑩通透,入手冰 寒,異於常玉,上刻大燕國璽四字,胡彬所得肯定非是偽冒之物,現已派出一隊精 騎,送來廣陵,至遲明早可到。」 謝玄點頭道:「確是非常有趣,此玉一向是燕君御璽,為何會落在高彥手上?」 劉牢之道:「據傳此玉在當年王猛奉苻堅之命攻伐大燕,擒捕燕王慕容瑋和慕 容評等人,想取得此玉好獻予苻堅,卻尋遍燕宮而不獲。有人懷疑是落人當時任王 猛先鋒軍的慕容垂手中,因此玉對慕容鮮卑意義重大,故他私下據之為己有,但因 包括苻堅在內,人人畏懼慕容垂,最後此事不了了之,成為懸案。」 謝玄默思不語,把傳書放在一旁。 劉牢之續道:「燕國之亡,實亡於慕容垂之手,當年燕君慕容瑋對慕容垂顧忌 甚深,故對他大力排擠,慕容垂一怒之下率手下兒郎投奔苻堅,並自動請纓率軍滅 燕,苻堅只是因勢成事。而若非有慕容垂之助,苻堅肯定無法在短時間內統一北方 。」 謝玄道:「但高彥這方玉璽是怎樣得來的呢?」 劉牢之道:「高彥是為一個叫燕飛的人傳話,約大人於十月初七西成之交,即 是四天之後,在壽陽外一處山頭碰面,說有關乎此戰成敗的要事稟上大人,不過他 堅持大人必須親自去見他。」 謝玄淡淡道:「高彥是否可靠的人?」 劉牢之答道:「高產是邊荒集最出色的風媒,與我們一直有緊密的聯絮,他的 消息十有九准,且最愛在風月場所充闊花錢,所以經常囊空如洗,閒時便藉買賣從 北方偷運而來的古籍文物幫補使用,除知道他是漢人外,其他一概不詳。奇怪的是 他說話帶有江南口音,卻又精通各族胡語。」 他的奇怪是有道理的,南方漢人,罕有精通胡語,只有長居北方的漢人,因與 胡人雜處,學懂胡語並不稀奇。 劉牢之下結論道:「高彥自發地提議自己作人質,可知他對燕飛是絕對信任, 否則以他這種視財如命的人,不會以自己的性命作賭注。當然,他希望事成後,我 們會給他一筆大財。」 謝玄道:「燕飛是不是那個名震邊荒集的超卓劍手。」 劉牢之道:「正是此人,據我們的情報,燕飛孤傲不群,年紀不過二十出頭, 卻終日埋首杯中之物。其劍法別走蹊徑,不論單打或群鬥,邊荒集從沒有人能奈何 他。以這樣一個人才,偏像沒有甚麼志向,甘於充當邊荒集第一樓的保鏢。高彥遇 上麻煩,也賴他的劍來為之解決。據說他有胡人的血統,至於實情如何,便無人曉 得。」 謝玄道:「假設他是代表慕容垂來見我,將證實我二叔所料無誤,苻堅手下大 將裹確有暗懷異心的人。」 劉牢之道:「但也有可能是個陷阱,燕飛是來行刺大人,連高彥都給他騙了。」 謝玄微笑道:「我知道牢之行事謹慎,這是好事。但我更想知道你內心真正的 想法。」 劉牢之歎一口氣,道:「在大人有心防備下,誰有本領刺殺大人?高彥更是精 明透頂、狡猾如狐的風媒,最擅鑒貌辨色,分辨真偽。他肯信任燕飛,肯定不會錯 到那裹去。高彥說到底仍足漢人,若讓苻堅此戰得逞,他將成為亡國之奴。邊荒集 的荒人一是為錢,二是為不須屈從於權貴的自由,高彥和燕飛均應是這種人。」 稍頓續道:「問題是在如今的情況下,縱使慕容垂有意背叛苻堅,但他可以弄 出甚麼花樣來?他今趟隨來的親族戰士不過三萬人,在百萬秦軍中起不了多大作用 。最怕是慕容垂奉苻堅之命,佈下陷阱,我們在難辦真偽下,慘中敵計,而我們根 本消受不起任何誤失。」 謝玄仰望屋樑,像沒有聽到他說話般思索道:「真奇怪!燕飛把燕璽交給高彥 的地方,應離汝陰不遠,當時乞伏國仁正親自追殺他,且照時間看燕飛於離開邊荒 集時,慕容垂和苻堅該仍未抵邊荒集,他是如何與慕容垂聯絡上的呢?依道理這麼 重大的事,又牽涉到燕璽,慕容垂應不會假手於人。」 劉牢之道:「此事見到燕飛自可問個清楚明白,希望他確名不虛傳,沒有喪命 於乞伏國仁之手。」 接著欲言又止。 謝玄拍拍他肩頭,欣然道:「不要低估慕容垂。此人不但武功冠絕北方,且智 計超群,用兵如神,他必有方法扯苻堅的後腿。哈!要贏我謝玄嘛,他何用使甚麼 陰謀詭計,只要全心全意助苻堅作戰便可因勢成事。他肯拿這方玉璽出來,正證明 他的心意。唔!我和你立即起程去見高彥,有很多事我要親自問他才成,明天領軍 的事,交給何謙全權處理。」 劉牢之起立揖別,匆匆去了。幻劍書盟獨家掃描﹐如要轉載請保留踴躍購買他們的書籍,用實際行動來支持你欣賞的作者 上一章 下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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