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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邊 荒 傳 說
    第十二卷

                   【第三章 吐露心聲】
    
      燕飛立在樹巔處,觀察形勢。 
     
      最觸目的是小谷東南裡多處的燎原之火,隨風勢化為兩條火龍,一朝穎水方向 
    蔓延,一朝鎮荒岡的方向燒過來。 
     
      他深切地感受到邊荒集團結起來的驚人力量。 
     
      火油是邊荒集著名特產之一,單是火油商便有十多家,儲存大量的火油。若非 
    如此,縱使有紀千千的靈心巧智,仍無法把她的妙想天開變為現實。 
     
      林火明顯對敵人不利。 
     
      他們可避過火頭,卻無法避過林火所產生的大量濃煙,惟有移往上風處,其工 
    事兵更沒法進行筏木立寨的任務。 
     
      邊荒集一盞紅燈高懸,先前升起的第二盞紅燈已經除下,顯示敵人暫且撤退。 
     
      與天師軍的鬥爭,已轉移到小谷和邊荒集間據點的爭奪戰,現在他們佔了少許 
    上風,可是往後的發展卻殊不樂觀。當敵人捲土重來,在對方優勢的兵力下,且是 
    有備而來,當然不容易應付。 
     
      燕飛的目光移往鎮荒岡,煙屑遮天敝月,黑壓壓一片,遠方天師兩軍的火把光 
    尤其對比出這邊的暗無天日。 
     
      忽然間,他清楚強烈地感應到孫恩的存在,更曉得對方亦感應到他。 
     
      燕飛拍拍背上的蝶戀花,騰身而起,投往兩丈外另一棵大樹的橫干,足尖一點 
    ,往鎮荒岡全速掠去。 
     
      孫恩正在等候他。 
     
      與天師軍之戰的成敗,再不是決定於邊荒集的攻防戰,又或在谷集間據點陣地 
    間之爭,而是決定於在鎮荒岡,他和孫恩誰生誰死的一戰之上。 
     
      在這一刻,他把生死榮辱全置於腦海之外,金丹大法全力展開,心中只有一個 
    清晰的目標,其它一切再無關痛癢。 
     
      江文清強忍悲痛,把白布拉上,蓋好直破天的遺體。 
     
      陰奇在她身後輕輕道:「宋兄節哀順變,直老師的血債,我們必會為他討回來 
    。」 
     
      在戰爭中,生命再不屬於個人的。每個人只是一顆棋子,即使貴為統帥大將, 
    也只是一顆棋子,隨時會被對方吃掉。 
     
      想起直破天生前種種往事,江文清的心在滴血。以前她不時會覺得直破天崇尚 
    以武力解決一切的行事作風不太合她的性情。可是當永遠失去他時,方曉得他強硬 
    的作風,有若一帖又一帖的振奮劑,對自己有積極鼓舞的奇效。 
     
      他走了。 
     
      奪去他性命的是有胡族第一高手稱譽的慕容垂,使她連復仇的心念也難以興起 
    。而陰奇也知自己說的純是安慰的空口白話。 
     
      陰奇續道:「對方的兵員正沿穎水推進,看情況是要收穎水於其控制之下,並 
    沿水道設立軍事據點。我們該怎麼辦呢?」 
     
      江文清感覺著雙頭船隨江浪飄蕩的情況,腦袋卻是空白一片。問道:「陰兄有 
    甚麼好主意?」 
     
      陰奇歎道:「縱然慕容垂和孫恩實力相若,因前者佔有上游之利,故遠較後者 
    難應付。現在看慕容垂所採策略,擺明不會冒進,我們實力薄弱的戰船隊,再難發 
    揮作用。」 
     
      江文清勉力振起精神,沉聲道:「慕容垂改變戰略或另有詭謀也好,至少我們 
    已延誤了他行軍的速度。希望千千能把握機會,先擊垮孫恩的天師軍,這樣我們該 
    仍有一線勝望。」 
     
      陰奇一呆道:「聽宋兄語氣,我們似乎是全無抗衡慕容垂的力量。坦白說,我 
    不大同意此點,因為邊荒集已建立起強大的防禦工事,足可抵抗數倍於我們兵力的 
    衝擊。」 
     
      江文清淡淡道:「陰兄剛指出對方佔有上游之利,若久攻不下時,慕容垂會怎 
    樣利用上游的優勢呢?」 
     
      陰奇劇震色變道:「宋兄是指他會以水灌邊荒集?」 
     
      江文清苦笑道:「火攻水淹,一向是兵家慣技。慕容垂乃天下著名的兵法家, 
    怎會不知此法,我堅持冒險闖關,穿往敵後,正是要令慕容垂前後受脅,沒法施展 
    此一厲害戰術。現在卻是徹底失敗,再難有回天之法。」 
     
      陰奇開始佩服江文清的才智,點頭道:「我倒沒有想及此點,如此我們是否該 
    立即趕回邊荒集,好發出警告,看看應否立即撤往小谷?」 
     
      江文清道:「若我們全體回師,將把穎水上游的控制權拱手讓出。」 
     
      陰奇皺眉道:「然而我們還可以幹甚麼呢?」 
     
      江文清雙目精芒閃閃,道:「我只可以說出隨機應變四個字。派人回去報告情 
    況是當然之事,不過陰兄願否留下,任由陰兄選擇。」 
     
      陰奇沉吟片響,歎道:「我雖不是貪生怕死的人,但卻從來不會因任何理由去 
    做沒有把握的事。可是不知如何,到了邊荒集後,我卻發覺自己變了。嘿!我的老 
    大也變了,這是否邊荒集的魔力呢?」 
     
      江文清道:「如此陰兄是決意隨我共進退了。」 
     
      陰奇長笑道:「這叫捨命陪君子。即使最無情的人有時也會做點有情的傻事, 
    對嗎?」 
     
      慕容戰策馬馳上高丘,來到屠奉三馬旁,後者正凝望邊荒集,若有所思。 
     
      屠奉三聞蹄聲朝他瞧來,笑道:「天師軍似乎非是我們想像般的難纏,我差點 
    可以把盧循和他的人斷成兩截,如非盧循親自迎戰,我們可能已擊潰盧循。」 
     
      慕容戰傲然道:「說到馬上騎射功夫,天師軍再苦練十年也沒法追及我們,我 
    最擅長的是在草原林木區的戰術,配合千千小姐發明的火器,盧循可全身而退實屬 
    僥倖。」 
     
      屠奉三啞然笑道:「你的真性情流露出來哩!這才是我未到邊荒集前認識的慕 
    容戰,悍勇無敵,視生死若等閒。我更曾想過與你合作,選你的原因不單因你是拓 
    跋族的死敵,更因你是邊荒集最有資格作我屠奉三夥伴的人。豈知燕飛忽然歸來, 
    隨他來的尚有紀千千,立即把我擬定好的計劃完全打亂。現在更發展成這樣子,使 
    我真正體會到甚麼叫「始料不及」。」 
     
      慕容戰微笑道:「我就是這麼的一個人,連燕飛我也要試他兩刀方始心息,你 
    老哥似乎是滿懷感觸,是否因以前從來算無遺策?今趟發覺並非次次料事如神,所 
    以生出對命運的疑懼。」 
     
      屠奉三沉吟思索,好半晌方答他道:「我沒有恐懼,反大感興趣。或者因為我 
    從未遇過強如燕飛、孫恩、慕容垂的對手,現在卻是好戲當前,實乃人生快事。坦 
    白告訴我,你有把握贏燕飛嗎?」 
     
      慕容戰苦笑道:「若我認為自己能勝過燕飛,我會代替他去找孫恩晦氣。那次 
    燕飛根本沒有全力出手,卻令我失去一向以來必勝的信心。所以我只可以深不可測 
    來形容燕飛的劍術。」 
     
      屠奉三點頭道:「燕飛確非等閒的高手,他無時無刻不處於最警覺的狀態,同 
    時又是最閒逸的狀態。那種絕對放鬆和絕對醒覺的完美結合,令他渾成一體,無懈 
    可擊,乏隙可尋。 
     
      是一種我從未見過在任何人身上出現的境界和武功層次。」 
     
      慕容戰動容道:「我便沒能像你般可以看得燕飛如此通透,由此也可測知屠兄 
    的深淺。唉!我現在開始為燕飛擔心,因為以你的厲害,在「外九品高手」中只能 
    屈告第三,那孫恩豈非高明至難以想像的地步?」 
     
      屠奉三道:「一日未動手見高低,甚麼排名先後只是多事之徒的把戲。不過我 
    若說從不把排名放在心上,亦是騙你。至少我會感到如能擊殺孫恩,攀上榜首,肯 
    定是一種成就和榮譽。至於是福是禍,則是難以預料。孫恩的位子可不是易坐的。」 
     
      慕容戰道:「假若燕飛擊敗孫恩,我們等若擊垮了天師軍,當然足以額手稱慶 
    ,那時主動權將在我們手上。可是若燕飛不幸落敗,對我們會造成怎樣的打擊呢? 
    此事即將揭盅,卻似沒有人想過這問題,好像燕飛必勝無疑的樣子。」 
     
      屠奉三歎道:「不是沒有人想過這個問題,而是人人都在心內思量,卻不敢說 
    出來。難道要我們的卓名士去向千千小姐求教,問她若燕飛落敗身亡,我們有何應 
    變手段嗎?你忍心對紀千千這麼殘忍嗎?」 
     
      慕容戰臉色微變道:「原來你並不看好燕飛,嘿!」 
     
      屠奉三往他瞧來,壓低聲音道:「你有想說卻又沒有說出來的話。你是否想問 
    我屠奉三因何不提出反對?說到底,若燕飛留在邊荒集內,孫恩當沒法奈何他。對 
    嗎?告訴我,你既然也不看好燕飛,為何亦沒有反對?」 
     
      慕容戰苦笑道:「我對孫恩的瞭解肯定不如你清楚,且我性愛冒險,千千此著 
    行險一博,對正我的脾胃。直到此刻,我對燕飛的信心方有點動搖。」 
     
      屠奉三沉聲道:「我很少會對別人說出心內真正的想法,今次為釋你之疑,好 
    攜手並肩作生死之戰,只好破例一次。」 
     
      慕容戰奇道:「你不反對燕飛去冒生命之險,竟是有理由的嗎?這個我真的百 
    思不得其解。」 
     
      屠奉三苦笑道:「不但有理由,這個理由還是相當迂迴曲折,而或許我是所有 
    人中唯一明白千千小姐因何作出此決定的人。」 
     
      慕容戰動容道:「只聽屠兄這幾句話,便曉得屠兄不是隨便找些說話來搪塞, 
    願聞其詳。」 
     
      屠奉三目光掃視盧循大軍佈陣的所在處,這支由五千天師步軍組成的部隊,已 
    重整陣腳。兩條火龍,往鎮荒崗蔓延的火頭愈燒愈烈,有不住擴大之勢。另一條卻 
    勢子減弱,或是遇上河流,又或被敵人成功壓止火勢。 
     
      吁出一口氣道:「我和南郡公一直承受著無形而有質的沉重壓力,壓力的來源 
    說出來你老哥或會嗤之以鼻,不過對我和南郡公來說卻是有若芒刺在背。」 
     
      慕容戰皺眉道:「甚麼壓力如此厲害,竟可令屠兄和貴上為此憂心。」 
     
      屠奉三又再苦笑道:「就是謝安天下聞名的觀人之術。」 
     
      慕容戰愕然道:「謝安選賢任能的本領確有一手,聽說苻堅在淝水之戰前也豪 
    言在平定南方後,任謝安為吏部尚書。不過這和燕飛的出戰孫恩有何關係呢?」 
     
      屠奉三道:「你們不是南朝人,對謝安的觀人之術只是道聽途說,很難明白其 
    中竅妙。我們荊州桓家卻是深受困擾。謝安的觀人之術,豈止是選取賢材那麼簡單 
    ,苻堅是知其一而不知其二。謝安的觀人之術,乃中土源遠流長相人生死禍福之法 
    ,貫通天人幽微,玄妙異常。像謝玄便是由他自少栽培提拔,至有今天的淝水之勝 
    。他幾乎從未看錯過人,只有王國寶是唯一例外;原因或是他沒法作出別的選擇, 
    為了維繫與王家的關係,雖明知對方是卑鄙小人,也只好犧牲女兒。不過別忘記他 
    一直力阻王國寶攀上重要的位置,現在更把女兒帶往廣陵。」 
     
      慕容戰道:「我一向不信相人禍福壽夭之說,不過謝安的用人確有一手。這與 
    你們有何關係呢?」 
     
      屠奉三歎道:「謝安既是風鑒相人的高手,當然曉得誰成誰敗,可是他卻沒有 
    對南郡公另眼相看,還處處掣肘南郡公。自然地會使南郡公想到謝安看他不上眼, 
    如此牽涉到難測的命運,你說這不是壓力是甚麼?明白嗎?」 
     
      慕容戰恍然道:「明白哩!不過我仍不相信謝安可以一眼看透別人的命運。」 
     
      屠奉三微笑道:「信或不信均無關重要,因為謝安是否會看錯人,即將揭曉。」 
     
      慕容戰一震道:「燕飛?」 
     
      屠奉三頷首道:「淝水的大勝,可說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使我想到當年 
    謝安肯東山復出,全因有謝玄這著厲害棋子,使他曉得事有可為。謝安像預知將來 
    的發展般,一早便預作部署,全力支持謝玄成立北府兵,在軍權上對司馬道子不讓 
    半步。到大秦軍南來,名義上雖以謝石作統帥,實質由謝玄全權指揮,毫不含糊。 
    最奇怪的是他仍不容南郡公插手,照道理有南郡公助陣對謝玄該是有利無害,謝安 
    偏一口拒絕。於此可見謝安非同一般相家俗流,確有超乎常人的見地。」 
     
      慕容戰朝他打量,沉聲道:「屠兄說過肯與我們並肩作戰,內中別有原因,當 
    時卻不願解說,現在是否已把原因說出來哩!」 
     
      屠奉三道:「這確是其中一個主因。我這個人雖然一向不肯信邪,卻不會與存 
    在的事實作對。謝安確有一手,你看他一進一退多麼漂亮,亦可看出他曉得司馬皇 
    朝再沒有希望。他現在挑選燕飛到邊荒集來,不論時間和形勢上的配合均是巧妙絕 
    倫。創造出邊荒集空前團結同心抗敵的奇跡。你敢說他看錯人嗎?」 
     
      慕容戰道:「我明白哩!千千是謝安的乾女兒,當然比任何人更清楚乾爹看人 
    的本領,因而信心十足,指定要燕飛負起最重要也是最危險的任務。唉!現在我也 
    希望他老人家今次沒有看錯人,否則大家都要吃不完兜著走。」 
     
      屠奉三道:「所以你現在該明白雖然我仍不認為燕飛可以勝過孫恩,卻不反對 
    燕飛出擊,因為若燕飛命不該絕,這確是最好的戰略。」 
     
      慕容戰道:「屠兄的思考深入而複雜,若不是由你親口解說,恐怕我永遠不會 
    明白。事實我以為你會忽然改變主意,很大原因是為了千千。」 
     
      屠奉三老臉一紅,再苦笑道:「實不相瞞,這也是原因之一。」 
     
      兩人你眼望我眼,忽然齊聲大笑。 
     
      慕容戰喘著氣道:「這是否苦中取樂呢?我忽然感到非常暢快。」 
     
      屠奉三道:「眼前情況確是精彩,我從未試過陷身眼前般的情況,予我新鮮刺 
    激的奇妙感覺。」 
     
      「咚!咚!咚!」 
     
      盧循的部隊敲響戰鼓,開始推進。 
     
      兩人收拾心情,目注敵陣。 
     
      慕容戰訝道:「似乎是向小谷推進。」 
     
      屠奉三從容道:「盧循始終不及徐道覆,我猜他真是動了氣哩!」 
     
      慕容戰精神大振道:「希望他真的是冒進來攻,那會是我們的機會。」 
     
      屠奉三道:「一切依定計進行如何?我的好戰友!」 
     
      慕容戰笑道:「還有別的更好方法嗎?我去哩!」 
     
      言罷拍馬去了。 
     
      屠奉三仰望層雲厚壓的夜空,心忖自己如此向人透露心聲,實是前所未有的事 
    。究竟是因為自己看重慕容戰對他的評價觀感,所以解釋一番;還是因邊荒奇異的 
    感染力,他自己也說不清楚。 
     
      不過令他改變的真正原因,他並沒有全盤吐露。 
     
      說不出來的是重壓於心頭的懷疑。 
     
      桓沖之死實在來得太突然和令人難以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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