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邊 荒 傳 說
第五卷 |
【第七章 佳人有約】 一身紅衣的謝鐘秀嬌喘連連的跪坐謝玄身旁,滿臉嗔怨,不理忘官軒內的長輩 、家將和外人,纖手挽著乃父右臂,搖晃著不依的道:「爹啊!想煞女兒哩!你怎 可以回來也不早點通知女兒,累得人家到小東山打獵去,錯過迎接爹入城的機會, 要罰爹多陪女兒一年半載。」 高彥立即看得眼睛放亮,梁定都反有點自慚形穢的垂下頭去。 她顯然剛飛騎一口氣的趕回來,俏臉紅撲撲的,散發著灼人的青春氣息。 謝玄露出又愛又憐的慈父神態,忍不住探手拍拍她可愛的臉蛋,滿臉歡容卻佯 作責怪的道:「秀兒你還像個孩子般愛胡鬧,還不向爺爺請安問好?爹還要為你引 見三位貴客呢。」 謝鐘秀挨到謝玄旁,小鳥依人般說不出的嫡美動人,先喚一聲「爺爺」,再向 謝石等逐一請安,最後目光飄過燕飛三人,含笑道:「早見過哩!」 接著探指一點高彥,皺皺可愛的小鼻子,道:「你不是好人來的,看見女兒家 便不眨眼。」高彥登時給她說得無地自容,脹紅了臉,手足無措。 誰也想不到她如此直指高彥的不是,幸好她是以帶點開玩笑的語調說出來,顯 得只是耍刁蠻以報高彥無禮的一箭之仇,即使是成為箭靶的高彥也只是感到尷尬而 非真的難過受辱。 謝石搖頭歎道:「玄侄你要好好管教你的刁蠻女,怎可以如此失禮客人?」 謝安顯是極寵縱這個孫女兒,欣然笑道:「高公子真情真性,秀兒該為此感到 驕傲才對。」謝道韞軺呼道:「秀兒到我這邊來,不要纏著爹。」 謝鐘秀不依的搖頭,誰也看出她絕不肯離開久違的爹半步。 謝道韞苦笑道:「在客人面前,還像個長不大的野孩子,成何體統?」 燕飛被她帶點無奈的輕怨勾起對娘的深切回憶,心中湧起百般滋味,格外神傷 。一方面他感受到天下最著名的望族成員間溫馨感人的親情,另一方面更聯想到現 今險惡形勢下對謝家的摧殘和衝擊,而他更曉得謝玄因傷上加傷,恐怕確會如謝安 所料般,過不了「十全相格」盛極而亡的一關。 劉裕尚是首次見到謝鍾秀,生出驚艷的感覺。比起刁鑽狡猾狠毒的妖後青堤, 謝鐘秀便像含苞待放的清麗秋菊,純潔如一張未曾沾麈的白紙,只不知誰家男兒有 幸,能在這白紙上寫下生命的美麗章句。自己當然是想也不敢想,因不論謝玄如何 看得起他,可是高門跟寒族猶如隔著高山大河,連目下這種對坐已是例外中的例外 ,更不要說婚嫁之事。 高彥終回復過來,道:「高彥早前不敬之罪,請小姐原諒。」 謝鍾秀的目光來到燕飛處,見到他雙目射出的深注表情,微一錯愕,輕輕道: 「你可就是邊荒集最著名的劍手(荒劍)燕飛,人家早打聽過哩!」 燕飛一呆道:「荒劍」?我倒沒聽過這個古怪的外號。」 有謝鐘秀在場嬌嗔笑語,不但打破了先前嚴肅的氣氛,還平添無限生機春色。 謝安微笑道:「三位勿要見怪,我們家風一向如此,不拘於俗禮。」 劉裕向燕飛笑道:「以荒劍來形容燕兄,不是挺貼切嗎?」 謝玄乘機向愛女介紹道:「這位是劉裕劉副將,是隨爹徙前線趕回來的。」 謝鍾秀向劉裕略一點頭,又向乃父撒嬌道:「爹啊!女兒要立刻為你引見秀兒 最好的閨中密友,她在外面等得很苦呢?現在行嗎?」 謝玄拿她沒法,苦笑道:「爹可以說不行嗎?」 謝鍾秀一聲歡呼,彈起來一溜風的奔出軒門去。 不一會她和另一位嬌滴滴的美人兒手牽手的回到軒內,正是王恭之女,姿容不 在謝鍾秀之下的王淡真。 比起謝鍾秀,王淡真多了幾分文靜溫婉,可是其淡靜卻令人感到她更高不可攀 ,似永遠要和別人保持一段遙不可觸的距離。 謝鐘秀盡顯沒有機心的女兒情態,興奮得一蹦一跳的,把王淡真帶到謝玄身前 ,傲然道:「這就是秀兒的爹!其他的人真兒大概都見過哩!」 燕飛瞥高彥一眼,見他臉泛憤然之色,垂下頭去,心中暗歎。謝鍾秀一句無心 之言,已觸著高彥痛處。 謝鍾秀雖然對燕飛等三人態度不錯,可是那只是她名門閨秀對待下人的家教修 養。而在介紹王淡真這另一位名門閨秀跟各人相識的骨節眼上,便露出端倪,顯示 她小姐並不把他們三人和梁定都等視為至少該作禮貌性介紹的人,因為他們沒有那 資格。 高彥是屬於邊荒集的,至於自己,只是浪跡天涯的傷心人;若說尚有個家,便 該是龐義的第一樓,他的雪澗香比任何名山勝地更能牽纏著他的心。 他弄不清楚自己為何會答應該是出於謝玄的提議,那是近乎沒有可能完成的使 命。他即使在邊荒集最得意的時刻,亦從未想過當邊荒集的主宰,怕亦沒有人敢動 此妄念。 可是他卻答應了。究竟是因為謝安、謝玄,或是為了邊荒集來自四方龍蛇混雜 的各族荒民?又或許是龐義的雪澗香?抑或只是不想令謝道韞失望。 不過一切已不關重要,回到邊荒集再作打算,謝家並不是要他組織幫會,當個 獨霸邊荒的龍頭老大。他仍可以是每天坐在第一樓喝酒胡棍的旁觀者,誰來惹他誰 便要吃不完兜著走。雖是曉得邊荒集再非以前的邊荒集,幸好地也再不是以前的那 個燕飛。 「支遁大師求見老爺!」 門衛的報告驚醒陷進沉思的燕飛,謝鍾秀和王淡真分別坐到謝玄左右,只看後 者對謝玄崇慕的神情,便知謝玄是她心中的英雄偶像,純是一種對長者的崇敬。 謝安哈哈一笑,長身而起,親自出迎,累得所有人慌忙起立。 謝安灑然出軒,不片刻回來道:「小飛你出來!」 燕飛心中大訝,難道支遁要單獨見他。 支遁領著燕飛穿過一座竹林,安詳地道:「玉晴已知道燕公子回復功力的事。 而且她似乎因此更有興緻想見你一面。你們是否相識呢?罪過!罪過!支遁本不該 有此一問的。」 燕飛心中浮起那對像把深黑夜空和最明亮星兒鑲進去似的眼睛,暗忖這才是真 正的安玉晴,微笑道:「大師不問才不合常理,也或許合常理不等於合乎禪理。我 和安姑娘確曾有一面之緣,安姑娘沒有提及嗎?」 支遁欣然合什道:「燕公子的話才是深含禪機,難怪安公愛和你談玄清論。支 遁送你就送到這裡,出竹林後轉左穿過一道半月門,你會見到玉晴。若她有得罪之 處,請燕公子多多包涵。」 燕飛聽得微一錯愕,心想這有德行的高僧必是感到安玉晴甚難相處,故有此語。 謝過後繼續舉步前行,心中一片寧和,不知是受到支循出塵的豐儀感染,還是 因為星空覆蓋下謝家園林高逸的氣氛所影響,他的心神晉入一種前所未有的祥和狀 態,但要具體描述出來,他卻是無法辦到,感覺有點像整個神秘無限的宇宙正隨著 他而轉移,但同時又與他沒有半點關係,存在和不存在的分界線也模糊起來,過去 和未來也再不存在,只餘下眼前的一刻,存在只是由不斷演進的一刻串連起來,其 他的事再不用理會。 此算否是佳人有約? 自離長安之後,沒有一個女子能令他心動,妖女青緹並沒有使他動心;對謝鍾 秀和王淡其他亦以平常心淡然處之,可是他總忘不掉真安玉晴亮若夜星的眼睛。 現在即可和她正面相見,感覺異常曼妙,至於她仍否冷漠如前,他倒不會計較 ,也不會因此受到傷害。 踏出林路,左方果有一道半月門,圍牆門洞均以不規則和大小不一的石頭堆砌 ,門洞內是庭園佈置,池塘小橋,很有特色,幽深雅緻。 燕飛負手油然穿過洞門,安玉晴的倩影映入眼簾,她坐在池心一座小亭裡,一 道石橋把亭子和岸接連,小園沒有半點燈火,愈顯得星空深遠無盡。 不知是否因她的現身,燕飛感到整個人通靈起來,春蟲嗚叫、夜風吹拂、樹木 花草的獨有氣味,人工小溪淌流的聲音,各具勝場,整個世界豐盛起來。大至天地 宇宙,小至一草一石,其本身已足夠引人入勝,令人感到生命背後的意義。生存本 身已是樂趣。 這是一種暌違已久的動人況味,勾起他對童年的回憶。在童蒙的時代,他最愛 看草原盡處的高山,憧憬山外的天地,大地無有窮盡,天之涯海之角究竟是如何的 一番光景?在他孩童的心靈裡,眼見的一切均可與自身聯結起來,變成有意義的整 體。今夜此刻他從另一處境和心態,享受這種充盈天趣的醉人感覺。 安玉晴頭戴竹笠,垂下兩重輕紗,換過別的人當然不曉得紗內的玄虛,特別是 在此沒有燈火的幽黑環境裡,可是經丹劫洗禮後的燕飛卻是「神通廣大」,一眼掃 去,毫無阻隔的看到重紗後那對秘不可測的美眸,正一眨不眨地審視他。 此刻他更得窺她如花玉容的全豹,她那令人為之傾倒天生麗質的清秀花容。 燕飛施禮後在石桌另一邊的石凳子坐下,微笑道:「安姑娘你好,邊荒一別, 想不到仍有再見的機緣。」 重紗後的美眸現出驚訝神色,安玉晴平靜的道:「燕兄是否可以看穿我的面紗 ?」 燕飛抱歉道:「安姑娘勿要見怪,我不是存心如此,只是自然如此。」 安玉晴俏臉現出無可奈何的苦惱神情,輕歎道「我想殺了你!」 燕飛失聲道:「為甚麼?」 安玉晴若無其事道:「這當然只能在心裡想想,不會付諸實行。或者我不該見 你,何況你看來不但完全復原,且勝過從前。」 她的聲音有種清脆冷凝的清晰美,傳進耳鼓裡,不知是否因感官異乎尋常的靈 銳,彷如隅隅耳語在淌流的河水上蕩漾,載著的卻是她那沉甸甸的對世情的厭倦和 漠不關心。 燕飛直覺感到她不願與人世間的任何事物拉上關係,包括他本人在內。他不知 自已為何有此明悟?只曉得這想法能不會錯到哪裡去。她有點像以前每天只懂在第 一樓喝酒的自己,分別在自己是對現實失去所有希望,更因是沒有奮鬥的目標。她 的情況又如何呢?是否已看破一切?可是她仍是青春少艾,生命最輝煌的日子正在 等待她去經歷品嚐。 自長安之後,燕飛從未試過去關心一位年青女子芳心內的想法,此刻卻不由自 主地去思索猜測,連他自己也不明白。 安玉睛柔聲道:「燕兄在想甚麼呢?我是否開罪你啦?」 燕飛苦笑道:「若我坦白說出來,姑娘怕要再動下手殺我的念頭。」 安玉晴似乎生出興趣,黛眉輕蹙道:「你竟在動歪念嗎?」 燕飛禁止自己貪婪地去欣賞她那對令他忘記不掉的深邃眸神。目光落到石桌上 ,平靜的道:「姑娘勿要誤會,我只是忽然生出感觸,想起以前的自己,忍不住暗 中與姑娘作個比較。」 安玉晴點頭道:「原來燕兄沉睡百天。竟生出山中一日,世上千年的感覺,故 把之前的白己視作另一個自己。」 燕飛感到她語氣減去三分冷漠,多了少許親切。而她的善解人意,更把雙方的 隔離拉近,欣然道:「姑娘的比喻很貼切,我確有再世為人的感覺。初醒過來時, 我感到非常迷惑,事事均感到有心無力,再難保持以往在邊荒集我行我素的心態, 那須有一定的條件去支持。」 安玉晴淡淡道:「你是把我當作自行其是的人哩!」 燕飛生出知心的感覺,與她談話既不賣力氣,更是一種享受。微笑道:「我只 是覺得姑娘是個獨立特行的人,超然於人世間的一切爭權奪利之外。而這正是燕飛 一向求之而不得的妄想。」 安玉晴輕歎道:「理想和現實是截然不同的兩回事。你此刻見到我坐在這裡, 正代表我難以置身事外。唉!為何我會忽然說起這方面的煩惱呢?今晚我想見你一 面,是因放不下心來。怕你因任遙而來的傷害仍餘毒未消,現在已不用為你擔心哩 !」 燕飛心想說得挺投契的,因何忽然又要打退堂鼓,忙道:「在下尚有一事奉告 ,是有關玉珮的事。」說罷朝她瞧去。 安玉晴雙目寒芒一閃,語氣轉冷,針對的並非燕飛,沉聲道「是否跟任青緹有 關。」 燕飛心中一震,心忖妖後青緹亦是姓任,難道真是任遙的妹子?不過「任」姓 也該是假的,所以仍是難說得很。 點頭道:「可以這麼說,但我並沒有見過『心佩』,只看過『天佩』和『地佩 』合起來後的樣子。若安姑娘不反對,我可再默寫出來。因為根不幸地受任青緹所 騙,以為她真是安姑娘,故已把圖象交給她。」 安玉睛不屑的道:「縱使她三佩俱得又如何?這個我們道家最大的奇謎豈是任 遙可輕易勘破。你不用把圖象寫出來,爹和我根本沒興趣為此花精神。我要的是任 青緹的性命,而心佩必須物歸原主。」 燕飛忽然為她擔心起來,道:「姑娘須小心點!」 安玉晴淡淡道:「看來你給任遙打怕了。多謝你的關心,我可以問燕兄一個問 題嗎?」 燕飛欣然道:「我還以為你再沒有談下去的雅興呢?我在聽著,不過卻不保證 回答與否。說到底我仍是個荒人,荒人是不習慣回答問題的。」 安玉晴現出難得一見的一絲笑容,彷如月出東山的亮照大地,語氣仍是哪麼平 靜,輕柔的道:「你很坦白,那我也坦白點,我少有與爹以外的人說這麼多話,原 因只有一個,因為你令我感到害怕,而我從來不害怕任何人。」 燕飛感到有點失落,若她肯和他說這麼多話的原因,是完全沒有目的的,那會 有趣得多。現在明顯不是如此,還令她感到有點害怕和不舒服。皺眉道:「姑娘因 何害怕我?」 安玉晴白他一眼,這從未出現過在她粉瞼上的表情,風韻迷人至極點。以燕飛 的定力,仍看得怦然心動,惱恨全消。高彥便常說女人說的是一套,做的又是另一 套……唉!我的娘!為何竟會想起高彥的「女子經」,難道自己意想追求她嗎? 安玉晴神秘的美目投往天上的星空,輕輕道:「但現在再不害怕哩!因為我已 弄清楚燕飛是怎樣的一個人。嘿!我可以發問了嗎?」 燕飛嚴陣以待的道:「請安姑娘賜示!」天鷹文學﹐如要轉載請保留踴躍購買他們的書籍,用實際行動來支持你欣賞的作者 下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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