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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關 山 萬 里 飄 香 客

                     【第十八章】 
    
    魔劫
    
        那個女人躺在地上,模樣非常狼狽,狼狽得極不雅觀。 
     
      淺綠色鑲嵌著荷葉邊的衣裙被撕成破破爛爛,實際上已到了衣不蔽體的程度,滿頭 
    的黑髮披散,覆蓋著她大半張臉龐,還不知道這個女人的年紀以及長像如何,但她曲線 
    玲瓏的胴體顯然卻是豐腴誘人的,她的四肢呈「大」字形張開,白嫩滑膩的肌膚隱泛著 
    象牙般的光澤,她就以這種姿勢橫陳,沒有動彈。 
     
      這裡是一片樹林,遍地平鋪著枯黃的落葉,林中很靜,鋪著落葉的土地也很柔軟, 
    可是,卻不適宜躺在上面,尤其不宜以此等形狀躺在上面。 
     
      玄劫是在入林解完手轉身的時候才看見那個女人,他小心又警惕的端祥了好一會, 
    終於斷定那個女人還活著,不過,從對方胸口間的微弱起伏上來臆測,即使還活著,亦 
    活得夠艱辛了。 
     
      猶豫了片刻,他仍然拗不贏自己好管閒事的性子,一邊喃喃咀咒著,一邊大步走了 
    過去。 
     
      女人已陷入半暈半迷的狀態,從她碎裂的褻褲,血污狼藉的下體,業已說明了她暈 
    迷的原因,玄劫伸手試探著女人的鼻息及脈搏,知道尚來得及施救——如果他動作夠快 
    的話。 
     
      事到如今,已顧不得避嫌不避嫌了,他脫下自己的長衫,將女人整個身軀包裹起來 
    ,斜扛上肩,急步走向林外。 
     
      他曉得到什麼地方去安置這個女人。 
     
      茅草房中,一燈熒亮,慘黃的燈光映照得兩張人臉朦朦朧朧,朦朧裡泛著蠟色;玄 
    劫望著他的朋友,他的朋友也才剛剛坐下,兩隻手還是濕淋淋的。 
     
      簡陋的草房裡原本就散發著一股霉潮的味道,現在又加上另—股不好描述的異味, 
    便越加衝鼻窒心,令人連腦袋都開始悶脹了。 
     
      玄劫低聲道:「吳仙,情形怎麼樣?人救得活吧?」 
     
      他的朋友吳仙微微點頭,一臉倦怠之色:「這位姑娘顯然遭到了強暴,極為猛烈的 
    強暴,照她下體綻裂的傷勢來看,糟蹋她的恐怕不止一個人,過度的摧殘,使她大量流 
    血,人就難免虛脫了……而最叫人惋惜的是,呃,她還是個處子!」 
     
      玄劫嚥了口唾沫:「你是說,黃花大閨女?」 
     
      吳仙抽抽鼻子:「我正是這個意思。」 
     
      沉默了片刻,玄劫恨恨的道:「真叫作孽,也不知是哪幾個狗娘養的幹下這等好事 
    !」 
     
      頗為同情的看看玄劫,吳仙以充滿呵慰的語氣道:「你也別過度悲慣,老玄,從她 
    身上多處淤傷可以證明,她已經竭力掙扎過,到底,這是劫數,不是她所能抗拒得了的 
    !」 
     
      玄劫點點頭,忽然又錯愕的道:「我氣當然是氣,誰遇到這種喪天害理的事會沒有 
    氣?可是我卻不至於悲憤過度,吳仙,我的反應像是悲憤過度麼?」 
     
      吳仙柔和的道:「把持得住自則最好,老玄,等她痊癒之後,你千萬要善為相伴, 
    不可稍加刺激,一個姑娘家碰上這種事,身體的傷害猶在其次,最難彌補的還是心靈上 
    的創痛,如何使她逐漸平復,堅強如昔,就全靠你的關懷了……」 
     
      玄劫一聽簡直是越說越擰了,他知道其中有了誤會,趕忙解釋著道:「吳仙,你以 
    為她是我的什麼人?」 
     
      吳仙眨眨眼,是心照不宣的表情:「我想,大概是朋友吧?」 
     
      玄劫哈哈笑道:「娘的,我就曉得你想岔了,我和這位姑娘不但不是朋友,甚至根 
    本不認識,我見到她,至多比你早半個時辰,她是我在前面樹林子裡救回來的!」 
     
      呆了呆,吳仙瞪著眼道:「什麼,你和這位姑娘原來沒有任何關係?」 
     
      玄劫道:「萍水相逢,素昧平生!」 
     
      吳仙望著自己一雙手,喃喃的道:「萍水相逢,素昧平生,卻把她扛了好幾里扛來 
    我這裡,又將我好一番折騰……」 
     
      玄劫拱拱手,道:「上天有好生之德麼,而且救人一命,勝造七層浮屠,吳仙,你 
    也算是在做好事,積陰功呀!」 
     
      咧開一張扁嘴,吳仙苦笑道:「我是個郎中不錯,但治這種婦人的病痛,向來是敬 
    而遠之,我有忌諱,只因為人是你扛了來的,我才勉為其難,好歹救她過來對你也算有 
    個交待,孰不知道這姑娘和你並無淵源,老玄,管閒事,落閒非,你這毛病可得改一改 
    ……」 
     
      玄劫忙道:「我完全領情,吳仙,你就當作是在醫治我的老婆好了!」 
     
      吳仙有些哭笑不得,但除了連連搖頭,卻無可奈何,他太瞭解玄劫的個性了,鐵錚 
    錚的江湖漢子,任俠仗義,草莽之中,如果真有什麼人替天行道的話,玄劫就是典型了 
    。 
     
      女孩子長得不算頂美,只能說容貌尚稱端秀,但玄劫卻在她那裡發現了種在別的女 
    人身上極少蘊育的東西——堅毅與冷靜;她的眼神深邃、嘴唇經常緊抿,非常能控制自 
    己的情緒,即使在遭受如此打擊之後,面對完全陌生的玄劫,仍然形色鎮定,談吐清晰 
    ,罕有激動之狀。 
     
      玄劫坐在床邊的木凳上,木凳的高度超過床沿,她說話的時候,可以採取稍稍俯視 
    的姿態,當然,他的措詞也十分柔婉:「這位姑娘,覺得好些了吧?」 
     
      女孩子睜著一雙雖然倦怠卻不失清澈的眼睛,擠出一絲沒有血色的微笑:「好多了 
    ,我想,是你救了我?」 
     
      玄劫道:「沒有什麼,適逢其會而已,每一個人——只要是個人,誰遇上了那種情 
    況也會像我這樣做。」 
     
      女孩子靜靜的道:「我叫江琪,有句話,說是大恩不言謝,你的恩德,我一輩子記 
    著——」 
     
      玄劫笑道:「千萬不要這樣說,江姑娘,我幫了你一點小忙,可不是叫你懷恩感德 
    來的!」 
     
      江琪抿抿嘴唇,道:「請問高姓大名?」 
     
      玄劫報過自己姓名,又閒閒的道:「江姑娘,不知府上住在何處?家裡還有些什麼 
    親人?」 
     
      江琪平淡的道:「我住在附近不遠的『西昌集』,『西昌集』隔著你發現我的那片 
    林子大概只有五六里路,我沒有親人,十歲那年死了爹,十四那年走了娘,上無兄姐, 
    下無弟妹,家裡僅剩下我—個人……」 
     
      怔忡了一會,玄劫道:「那,你是靠什麼維持生活?」 
     
      江琪的神態頗為安詳,就像在敘說一樁理所當然的事:「大半日子,我替集上的幾 
    家繡花店做點女紅,生意清淡的時候,也常打個包袱,裝些胭脂花粉、髮梳簪一類的小 
    東西到附近村子去兜售,一般來說,餬口是勉強夠了……」 
     
      玄劫歎喟了一聲:「一個像你這樣年歲的姑娘家,居然能如此吃苦,也真是難得! 
    」 
     
      江琪澀澀的笑道:「人總要活下去,我已經二十出頭了,不靠自己,還能指望誰? 
    」 
     
      玄劫猶豫了片歇,顯得有些吃力的道:「有句話,江姑娘,不知該不該問?」 
     
      江琪蒼白的面龐上微微浮現一抹朱紅,她反應靈敏的道:「玄一—大哥,你可是要 
    問我。糟蹋我的人我認不認識?」 
     
      乾咳兩聲,玄劫解釋著道:「不錯,我正是要問這句話,我的意思是,像這種喪盡 
    天良,齷齪下流的東西,不該叫他們逍遙法外,逃脫報應!」 
     
      凝視著玄劫,江琪道:「你說『他們』,玄大哥,你已經知道糟蹋我的人不止一個 
    ?」 
     
      玄劫頷首道:「吳仙——呃,就是替你治療傷處的那個郎中,他告訴我,以你受創 
    的程度判斷,恐怕向你施暴的人不止一個。」 
     
      江琪坦然道:「是的,不止一個,是兩個。」 
     
      玄劫忙問:「你認識這兩個人麼?如果以前不認識,再見到還能不能指認出來?」 
     
      江琪緩緩的道:「那兩個人,有一個我原本就認得,另一個不曾見過,但找到我認 
    得的一個,必然能夠查出另一個來,他們是一夥的。」 
     
      玄劫精神一振,道:「好極了,江姑娘,等你身子痊癒,我陪你去找他們,這口氣 
    ,讓我替你來出!」 
     
      江琪的面容微微扭曲,雙目中神色極為古怪:「不,玄大哥,我不要你來替我出氣 
    。」 
     
      玄劫不免意外的道:「為什麼?你以為我鬥不過他們?還是你甘願受此侮辱,自認 
    倒霉了事?」 
     
      閉閉眼,江琪的語調在懇切中帶著痛苦:「玄大哥,你救了我的命,今生今世,我 
    不知道該怎麼回報於你,但至少,我不能再給你增添麻煩,玄大哥,他們壞了我的貞操 
    、毀了我的名節,這比殺了我更要殘忍,所以我絕不會饒恕他們,我要替自己復仇,這 
    不僅僅是出—口氣而已,我必須叫他們以死亡來抵償,玄大哥,人命關天,我不希望牽 
    扯到你……」 
     
      玄劫沉默須臾,低聲道:「如果我不在乎受牽扯呢?」 
     
      江琪搖著頭道:「玄大哥,我要親手殺死他們,用他們邪惡的血來洗淨我的羞辱、 
    我的委屈!」 
     
      玄劫搓著手道:「對你的膽識與志節,我很表佩服,問題是,你用什麼方法去殺死 
    他們?」 
     
      江琪怔窒了一下,眼神空茫的道:「我……我現在還不知道,我想……等他們睡著 
    了掩入行刺、還是在他們飲食中偷偷下毒,可能都是達成目的的方法……」 
     
      玄劫笑了笑:「首先,江姑娘,這兩個人是否具有武功?假如都是練家子,火候深 
    淺你明不明白?此乃關係著你行刺成功的比算,其次,他們住在何處,門禁夠不夠森嚴 
    ?你怎麼溜進去不被發現?下毒怎麼下法、用哪一種毒藥、若幹份量才算適當?這些你 
    都知道麼?」 
     
      張口結舌了好半晌,江琪才吶吶的道:「我,我不曉得殺人也有這許多困難……」 
     
      玄劫道:「殺人是有許多困難,有些人,天生就下不了手或不懂得怎麼下手,江姑 
    娘,我不知道你是屬於哪一種,抑或兩種情形都有?」 
     
      江琪咬著牙道:「我下得了手,玄大哥,請相信我,我下得了手,至少,我對那兩 
    個畜牲下得了手!」 
     
      玄劫道:「你確能肯定?」 
     
      江琪掙扎著要挺身,臉孔漲成—片病態的火紅:「我能肯定,玄大哥,只要你幫助 
    我,教導我如何下手——」 
     
      玄劫一拍手道:「行,江姑娘,就這麼一言說定,他娘,教別的我不見得成,教殺 
    人,我可是一等一的教席,尤其是宰這種天打雷劈的惡胚,最使我高興不過!」 
     
      釋了口氣,江琪又倒了回去,這一次,她算是真正的笑了:「玄大哥,你教我的法 
    子,可不能太難……」 
     
      玄劫瞇著眼道:「你放心,不難,一點也不難,咬咬牙,事情就過去了!」 
     
      江琪輕聲道:「我認識的那一個,也住在『西昌集』,姓鮑,叫鮑肅,家裡是開武 
    館的……」 
     
      要打聽姓鮑的生活習慣及日常去處,對玄劫來說,不算一樁難事,沒費多少功夫, 
    他已經把姓鮑的小辮子捏在手裡了;鮑肅不錯是在「西昌集」開了一間武館,這家武館 
    的氣勢還相當不小,鮑肅本人固然有兩下子,他屬下七八個武師據說也都身手不弱,除 
    此之外,姓鮑的交遊廣闊,地頭上人面極熟,也就因為如此,莫怪這傢伙氣焰囂張,無 
    法無天,視姦淫擄掠之舉為家常便飯了。 
     
      鮑肅早就有了兩房妻妾,不過,他在外頭還養著一個姘婦,他這姘婦是窯子出身, 
    一朝被鮑肅金屋藏嬌,湊合著也算從了良,姓鮑的有事沒事,天天晚上都要前去打一轉 
    ,時間大多是晚膳前後的辰光,現在,正好就是接近這個時間了。 
     
      姓鮑的姘頭,便住在「西昌集」三福街市場後的一條幽僻巷子裡,獨門獨戶的一幢 
    二層樓房,地方還挺寬敞的。 
     
      玄劫領著江琪耐心的守候在巷口,這時辰,市場早散了集,黑忽忽的靜得出鬼,只 
    有這幢二層樓戶的門前懸吊著一盞紅紙燈籠,慘赤赤的光暈,算是依稀映得出人的輪廓 
    來。 
     
      玄劫倚在牆邊,有一下沒一下的擦動著左手拇指與中指,間歇發出「啪」「啪」的 
    聲音來,他的長條形黑油布裹卷便豎在身側,猛然看上去,倒像是端等著敲人悶棍的歹 
    角兒。 
     
      江琪任是口硬,在到了關節上卻顯得異常緊張,臉蛋繃扯著,雙眼圓睜不瞬,嘴唇 
    彷彿封合了似的抿閉,身子更一陣接一陣的不停抖嗦,玄劫瞧在眼裡,還真擔心這位大 
    姑娘臨場洩氣,先挫了那股銳勢。 
     
      天色早就暗了下來,巷口偶有人影走動,卻都不是姓鮑的,姓鮑的是個什麼賣像, 
    江琪當然清楚,就算玄劫,也從江琪嘴裡聽熟了,他肯定只要是鮑肅現身,他第一眼便 
    能辨認出來! 
     
      江琪在吸氣,深深吸氣,顯然是待努力控制自己不穩的情緒……玄劫清清喉嚨,和 
    悅的開口道:「放輕鬆點,江姑娘,別去想將要發生的事,權當守在這裡賣胭脂花粉不 
    就結了!」 
     
      嚥著口水,江琪的聲調微帶顫抖:「玄……大哥,你說得不錯,有些人,的確不習 
    慣殺人……這件事不容易。」 
     
      玄劫笑著道:「一回生二回熟,輪到下一個,你就比較習慣了。」 
     
      江琪的嗓眼中宛若塞著東西,她窒迫的道:「不知為什麼,我忽然害怕起來……玄 
    大哥,但我決不退縮,我一定要自己下手——」 
     
      玄劫若無其事的道:「如果你真害怕,就不妨去回憶他們對你做的好事,想想他們 
    怎麼糟蹋你、摧殘你,想想你是如何哀求、如何掙扎、如何抗拒,多尋思一下,或者就 
    不會怕了—一仇恨的力量,往往超過恐懼。」 
     
      小巧的鼻翅急速翕動,唇角也在連連抽搐,江琪的牙關緊咬,臉色陰晴不定,模樣 
    似乎是神思飛越,果然回到那片樹林中了……就在這時,巷口前人影晃動,三個人一前 
    二後,大搖大擺的走了過來。 
     
      走在前面的一個,生著好肥壯的一副塊頭,衣襟敞開,露出黑茸茸的一叢胸毛,他 
    雙手斜扯外衫兩側,擺出大咧咧的大爺氣派,暗紅的光暈照著他那張長滿大小疙瘩的人 
    臉,照著臉上的斷眉凸目,闊嘴獠牙,形態越見醜怪妖異,要是這傢伙突兀從亂葬崗裡 
    冒出來,還真能嚇壞活人! 
     
      不錯,他是鮑肅,「西昌集」「六合武館」的館主,「人頭獅」鮑肅,也是那強姦 
    民女、貪淫好色的鮑肅! 
     
      一眼瞥及鮑肅,江琪的眸瞳立時凸瞪出來,額頭上浮現起細細的筋絡,牙齒深深陷 
    入下唇,呼吸得像在發喘,但是,卻不抖了。 
     
      玄劫小聲問:「就是他吧?」 
     
      江琪的一雙眼睛宛如在噴火,聲音進自唇縫:「是他,鮑肅,化成灰我也認得出來 
    !」 
     
      於是,玄劫拎起支在身邊的黑油布裹卷,大步迎上,正好擋住了鮑肅的進路。 
     
      鮑肅決沒有想到會有人攔住他的路頭,一怔之下怒氣頓升,兩隻金魚眼驀然瞪起, 
    邊厲聲叱喝:「是哪一個王八羔子走路不帶眼睛,膽敢擋在我鮑大爺的前面?還不快快 
    滾到一邊,莫非是想討打?」 
     
      玄劫端祥著鮑肅,皮笑肉不動的道:「你就是鮑肅?『六合武館』的館主『人頭獅 
    』鮑肅?」 
     
      鮑肅也是老江湖了,一聽話就知道事情不對,他鬆手放下橫扯的長衫兩側,站定腳 
    步,卻依舊口氣驕大的道:「不錯,我就是鮑肅,怎麼著,你是在找我?」 
     
      玄劫從從容容的道:「不是我找你,是這位姑娘要找你。」 
     
      江琪從光影之外走了進來,臉色青得可怕的逼視鮑肅,身子又開始簌簌的抖嗦起來 
    ,鮑肅望著江琪,又是迷惑、又是惱火的咆哮:「你這娘們是什麼人?找我有什麼事? 
    我他娘根本就不認識你!」 
     
      江琪深深吸一口氣,居然還能清清楚楚的開白說話:「鮑肅,你當然不認識我,在 
    『西昌集』,你是有頭有臉的人,我只是個沒沒無聞的貧家弱女,所以,你可以不認得 
    我,我卻不能不認得你,但就算你不認識我,大概不會不記得五天前那個黃昏所發生的 
    事,你們兩個人在樹林裡做的那件事——」 
     
      錯愕的表情僅有一剎,鮑肅馬上哈哈大笑起來,不但沒有否認的意思,更且得意洋 
    洋,以一種極其猥褻的語調道:「啊哈,原來你就是那個小娘們呀?好,身段好、功夫 
    好、扭得好,叫得更好,這幾年來,我還極少碰到像你一般夠勁的貨色,就連我那夥計 
    易揚波事後都直呼過癮,猶打算找機會再試一試哩,我說小娘們,你現在找上我,可是 
    前情未忘,心癢癢了,又想嘗嘗滋味?」 
     
      江琪這時竟有著奇異的平靜,她正面看著鮑肅,形色冷凜的道:「你不是人,是個 
    畜牲,你和你的那個朋友都是畜牲,鮑肅,我已不屑多費唇舌來指責你們是如何下流卑 
    鄙,無恥無行,我只要告訴你,你們必須為你們所做的事償付代價!」 
     
      鮑肅不慍不怒,完全不當一回事似的仍在嘿嘿涎笑:「償付代價?行,小娘們,你 
    到是說說看,要我們償付什麼代價呀?」 
     
      江琪切著齒道:「我要你們的命!」 
     
      鮑肅聞言之下,更是笑得前仰後合,一邊拍著自己胸口,邊咧開大嘴:「我的小乖 
    ,你在說要我們的命?好寶貝,就憑你麼?你拿什麼東西要我們的命呀?別瞎扯了,還 
    是抹乾眼淚,再陪你家鮑大爺睡一覺吧……」 
     
      江琪身側的玄劫忽然笑道:「鮑肅,你的癮頭還真不小,在這等關口上猶想著江姑 
    娘陪你睡覺,睡覺可以,但江姑娘不能陪你,因為你這一覺睡下去,就再也醒不過來了 
    !」 
     
      鮑肅倏然臉孔一板,火爆的道:「你是什麼人,竟敢跑來嚇你鮑大爺?也不去打聽 
    打聽、鮑大爺是受唬的麼?你兩個八成在玩仙人跳的把戲,只不過你們瞎了狗眼,找錯 
    主兒了!」 
     
      玄劫安閒自若的道:「方纔,你說你的另一個夥計叫易揚波?『河城』易揚波?」 
     
      鮑肅有些意外,他疑惑的道:「你認識他?」 
     
      玄劫淡然道:「我只問你,和你一同污辱江姑娘的人,是否就是『河城』那個易揚 
    波?」 
     
      鮑肅又火了,他大聲道:「就是他,莫非你還能啃了他的鳥去?」 
     
      玄劫冷冷一笑,道:「這一段你就不用過問了,姓鮑的,眼前且先將你幹掉再說! 
    」 
     
      退後一步,鮑肅蓄勢以待:「儘管試試,鮑大爺我一年到頭水裡來、火裡去,打不 
    完的爛仗、洗不淨的血手,難道還會含糊你這點小小陣仗?」 
     
      玄劫道:「你想死在我手上圖個痛快?不,你錯了,鮑肅,我不要殺你,江姑娘待 
    親自動手,活宰你這個披著人皮的走獸!」 
     
      鮑肅一指站在那兒、面容泛青的江琪,狂笑如雷的道:「這小娘們打譜和我玩真的 
    ?行,你叫她來,鮑大爺不必運展四肢,光拿下面那根棒槌也能敲扁了她!」 
     
      江琪噎著聲罵:「下流無恥的東西!」 
     
      玄劫七情不動的道:「江姑娘,時辰不早,該下手了。」 
     
      江琪挽起袖口,從腰間拔出一柄削薄尖銳的匕首來,匕首長有尺半,寬約二指,寒 
    光隱泛,鋒利無比,刃器是好刃器,只是執著刃器的這只人手卻在微微抖動,相襯之下 
    ,未免不夠凶悍。 
     
      鮑肅朝地下「呸」的吐了口唾沫,兩手一搓,尚不待有所動作,一直站在他背後的 
    兩名漢子已雙雙走上前來,其中一個滿臉麻點的仁兄向著鮑肅呵了呵腰,極盡奉承阿諛 
    之態:「館主,殺雞何用使牛刀?對付這麼一個丫頭片子,若還勞煩館主出手,沒得叫 
    人笑話,你老且請歇著,小的們替你料理便是。」 
     
      鮑肅不耐煩的道:「萬伯同,你和文鵬兩個既然要揀軟的捏,手腳就給我放利落點 
    ,早早放倒了事,還有這個不成氣候的東西,也一併收拾了!」 
     
      叫萬伯同的麻子應喏一聲,回頭招呼他的夥伴:「老文,咱們一個服侍一個,上啦 
    !」 
     
      姓萬的倒沒揀便宜拿江琪做對象,他衝著玄劫便是一個虎撲,雙拳灌耳,右腳突起 
    ,也算一招兩式,動作還挺快。 
     
      玄劫紋絲不動,對方招式甫出,掌若電閃,狠狠扇上這萬伯同的面頰,打得姓萬的 
    嗥號一聲,身形半旋,他的手掌又已切上萬老兄的後頸,但聞頸骨折斷的「喀嚓」聲響 
    ,萬伯同已若一堆爛泥般癱了下去! 
     
      另一位叫文鵬的仁兄可能在黑暗裡還不知怎麼碼事,仍舊斜搶三步,翻手抬肘,一 
    把雪亮的短刀暴插玄劫的左肋,玄劫左掌下沉,已「叭」的一聲扣住敵人腕脈,那文鵬 
    驀覺不妙,整個身子倏然橫躍,企圖用雙腳勾絞玄劫的脖頸,玄劫連眼皮子也不撩一下 
    ,只猛力掄扯扣緊的敵腕,文鵬的軀體便拋甩起來,同時,骨骼斷裂的聲音跟著響起, 
    姓文的已痛得殺豬也似哀號不停。 
     
      鮑肅吃驚之下,暴叱連連,飛身撲向玄劫,玄劫原地不動,脫手已把文鵬的身體擲 
    到鮑肅頭頂,光景活脫在拋擲一隻破麻袋! 
     
      鮑肅到底也是一館之主,身手自然比他這兩名手下來得靈活,他猝然塌肩扭轉,雙 
    腳錯移,人已閃出五尺,大旋轉,再次撲上前來。 
     
      玄劫依舊穩如泰山,不躲不閃,鮑肅人一接近,他雙掌若刃,只一豎起,業已斬到 
    鮑肅面門之前,去勢之快,匪夷所思! 
     
      姓鮑的急切裡不及收勁,一咬牙,揮掌硬架,「砰」的一聲悶響起處,這位「人頭 
    獅」喉中悶嗥,連拋雙手踉蹌倒退——要不是他還得顧著面子,那一陣火辣如炙的撞痛 
    ,幾乎就逼出他的眼淚來! 
     
      玄劫雙肩水平,人又到了鮑肅身邊,十三掌合著十三腿,逼得鮑肅左支右截,團團 
    亂轉,別說沒有還手之力,就連招架之功也付厥如! 
     
      現在,鮑肅總算明白了一件事——什麼才叫武功,什麼方為技擊,他開了這些年武 
    館,可以說連邊都沒沾上! 
     
      「噗」的一聲,鮑肅腰眼上挨了一掌,痛得他弓背彎身,一口氣差點喘不上來,藉 
    著掌力的推送,人往右後側方倒退,他卻忘記了一件事,右後側方,江琪便站在那裡, 
    手中緊握的鋒利匕首正平伸著——彷彿早就在等待他了! 
     
      那一聲嚎叫,簡直不像是人嘴裡發出來的,鮑肅驚恐至極的瞪著自己的胸前,眼珠 
    子都幾乎掉了下來,他胸前,露出大約寸許的尖刃,匕首的尖刃,而匕首是從背後插入 
    的,俗語所謂「透心涼」,約莫就是這麼回事了。 
     
      鮑肅喉管中響著「咕嚕」「咕嚕」的怪聲,他雙手捂著胸口,醜惡的面孔迅速變形 
    ,變得扭曲,變得猙獰,變得僵木冷硬——正像是一張死人的面貌。 
     
      江琪用兩隻手握住刀柄,奮力抽拔,當鮮血似噴泉般從鮑肅胸前背後的兩個傷口一 
    齊噴出,他龐大的軀體已「撲通」跪倒地下,又緩緩仆跌不動。 
     
      俄頃的沉寂之後,玄劫走上前去,拍了拍驚悸得近乎癡呆的江琪肩膀,聲音放得極 
    柔極柔:「你做到了,江姑娘,事實上並不太難,是吧?」 
     
      突的打了個寒噤,江琪手中的匕首「嗆琅」一聲掉在地下,她劇烈的顫抖著,一頭 
    撲進玄劫的懷裡,泣不成聲。 
     
      輕擁著懷中的人,玄動又喃喃的道:「當然,也不太容易……」 
     
      「河城」那個易揚波,玄劫不能出面對付他,甚至不方便叫他知道玄劫也參予江琪 
    復仇之舉,因為易揚波是玄劫的朋友,場面上的朋友,雖然來往不算密切,卻有朋友之 
    實,尤其牽扯到江湖上的傳統,「場面」的含意,往往就很微妙了。 
     
      經過一番思索,玄劫向江琪說明了他的苦哀,當然也教導過江琪如何破敵之策,但 
    他本人不在江琪身邊,心裡難免打結,生怕有什麼突發之變,不及因應,江琪卻十分勇 
    敢,一口承擔獨自行動,暗地裡,兩個人卻都捏著一把冷汗! 
     
      易揚波是「河城」地頭上最大的一家騾馬行東主,生意做得旺,派場自則不小,光 
    是他住的那幢宅子,整條街上就再找不出第二家;望著這幢宅子,玄劫不禁心頭納悶, 
    像這麼一號有錢有勢的人物,何處不能找個女人宣洩,為什麼偏偏要去搞那等卑鄙下流 
    ,傷天害理的勾當?要說端有此種怪癖,這樣的怪癖,就值得殺千刀了! 
     
      辰光只是朦朦亮,大清早的,玄劫掩在一戶人家的牆頭樹上,江琪一個人候在路邊 
    ,她站立的位置,正好對著易揚波宅居的大門,距離約有十多丈遠近。 
     
      玄劫知道易揚波有個習慣,大早便起身溜腿繞彎,活動筋骨,不論天氣、風雨無阻 
    ,為了配合他這個習慣,就不得不趁早幹活了。 
     
      江琪獨個兒站在路邊,孤伶伶的有股子小可憐的模樣,儘管玄劫教過她破敵的方法 
    ,也再三替她打氣,並保證隨時加以支援,但江琪站在那裡,臉色白裡透青,形態惶恐 
    驚悸,當初她自己的承諾,彷彿一口水嚥回肚皮裡了。 
     
      不管玄劫與江琪兩人是個什麼樣的感受,該來的終於還是來了一一天色又轉亮了一 
    點,易宅的大門已經開啟,一個肥頭大耳的富態人物走了出來,這人大約四十左右的年 
    紀,身體壯碩,滿面紅光,顯見是個養尊處優的角兒,人一出現,玄劫即已認明是易揚 
    波無疑,當然,江琪更是任對方「化成灰」也不會認錯! 
     
      易揚波今天的心情似乎相當愉快,他出門之後,先站在石階上伸了個懶腰,扭動幾 
    下肢體,又作了次深呼吸,才沿階而下,不徐不緩的順著街邊走將過來。 
     
      十多丈的距離並不很遠,江琪定定的盯視著走近來的易揚波,易揚波也已經注意到 
    站在路側的江琪,到底,大清晨一個姑娘家獨自徜徉在外,不是一樁多見的事情。 
     
      兩個人就這麼對瞧著,越來越近,而易揚波顯然要比鮑肅的記憶力好,他在端詳過 
    江琪一陣之後,愉快的表情立刻消失了,代之而起的是一種驚愕、戒惕,多少還有點不 
    安的神色,這樣的反應,不啻表示他已認出了江琪是什麼人! 
     
      往前踏出一步,江琪做出了象徵性的攔阻姿勢,易揚波站定下來,並迅速向四周觀 
    察,等他「確定」附近並沒有其他人時,才微微吁了口氣,面孔跟著板了起來:「你這 
    女人是怎麼回事?半路相截又有什麼企圖?」 
     
      江琪盡量使自己的音調平緩,把臉部的肌肉放鬆,她試著不讓內心的悲憤與悸懼流 
    露出來:「易揚波,你應該明白我為什麼來找你!天惘恢恢,因果循環,你做了什麼事 
    ,就會得到什麼報應,今天,是你遭報的日子了!」 
     
      易揚波冷冷一笑,道; 
     
      「不錯,那天是我和老鮑喝了點酒,稍稍衝動了些,但誰叫你偏在這個節骨眼上來 
    逗弄我們,兜售你那些胭脂花粉?這不叫你自己找的叫什麼?」 
     
      江琪聞言之下,不禁又氣得渾身顫抖,唇角抽搐:「你,你還敢編造這一番豈有此 
    理的說詞?易揚波,虧你披著—張人皮,所言所行,哪一樁帶著人味?老天有眼,就該 
    拿五雷轟你!」 
     
      易揚波勃然色變,惡狠狠的道:「臭娘們,我就給你實說了吧,我易某人玩個把女 
    人,好比是吃大白菜,根本不算一回事,我就算強姦了你,你又能將我如何?有本領, 
    你隨便喊冤去,看有誰敢替你出頭?」 
     
      江琪雙目圓睜,顫著聲道:「我要殺了你,易揚波,我要殺了你這個色狼淫棍!」 
     
      重重一哼,易揚波大馬金刀的道:「一邊風涼去吧,臭娘們,這次我放過你,但從 
    今以後,不准你再到『河城』來露臉,否則,休怪我易某人心狠手辣!」 
     
      說著,他也不太管江琪有什麼反應,掉頭便往回走,連腿都不溜啦。 
     
      在江琪的腳邊三寸許,有一塊微呈斜角凸起的石頭,這塊石頭並不是原來凸在那裡 
    ,而是經過玄劫仔細量度過才擺妥的,易揚波一轉身,江琪已拔出殺死過鮑肅的那柄鋒 
    利匕首,迅速擲下,將匕首握柄比出兩指,尖端朝下的擱上石頭斜面,然後,她撿起旁 
    邊另一塊較小的石頭,對準易揚波的後腦用力擲去——這時,易揚波剛好走出七至八步 
    。 
     
      石塊破風,發出「嗖」的一聲,易揚波顯然也有幾下子,耳聽風響,知道有東西從 
    背後飛擊左腦部位,他上身立塌,斜斜搶躥右側,就在此刻,江琪人站在擱刀的石塊之 
    旁,觀準時機,一腳猛然踩踏伸出石面的匕首把柄,匕首倏彈半空,只一個旋轉,劃過 
    一條閃亮的弧線,已準確不過的插進易揚波胸口,更剛巧迎上易揚波回身的正面。 
     
      別看姓易的塊頭肥壯,卻經不起這一刀之刺,匕首穿進他胸口的剎那,他驀地全身 
    痙攣,張口發出半聲窒號,人已一頭截倒! 
     
      隱藏在樹頂的玄劫飛身而下,匆匆趨前察視,翻動間不由搖頭:「娘的,還是算得 
    不夠精確,刺入的位置,居然偏了半指……」 
     
      一邊滴咕,他一面回頭探望江琪,江琪怔呵呵的呆立著,又開始哆嗦起來,臉上青 
    白交雜,幾乎比先前更甚了。 
     
      從低窄的家門,送出玄劫,江琪倚在門邊,有些遲疑的問道:「玄大哥,我一直心 
    中存著個結,不知能不能問你?」 
     
      玄劫笑吟吟的道:「說說看。」 
     
      江琪不大好意思的道:「殺易揚波的時候,你怎麼能把當時的情況預估得如此正確 
    ?過程的演變幾同事先所料,就像未卜先知一樣……」 
     
      玄劫眨眨眼,道:「老實說,其中也多少冒了幾分險;原則上,我判斷你要不動手 
    ,他不會先動,一旦激怒了他,他多半是出言恫嚇,再拂袖而去,但不論他如何反應, 
    關鍵在於他走出的距離和你擲石的角度,拿石頭擲他,乃逼使他躥向我們希望的位置一 
    —除非經過特殊訓練,人的反射本能都差不多,而你腳踏刀柄,只要以我交待的適當份 
    量踩落,匕首彈跳的高度、力道運轉的慣性,再配合業經估算過的著點,易揚波的心臟 
    便正好迎上刀尖,江姑娘,你表現得不錯,唯一的缺點,是踩輕了幾分!」 
     
      江琪流露出無限欽佩之色,卻又好奇的道:「如果,玄大哥,易揚波完全不似你想 
    像中的反應,譬如說,他先向我動粗、他不往回走,甚至他糾纏不休,那又該怎麼辦? 
    」 
     
      聳聳肩,玄劫大笑著邁去離步:「那就要靠老天幫忙了,江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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