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蓮瓣零落】
谷悟抿抿嘴,道:「我們—定與老大共存亡。」
齊常惠面向郝天浪,大聲道:「郝兄,你相逼至此,並非我等不思退路,而是無路
可退,只有請郝兄一體成全我們吧。」
郝天浪的唇角抽搐了幾下,平靜地道:「齊老兄,從與各位交手以來,我不曾戕害
一條人命,為的乃是我覺得有所不值。這樁懸案,迄今真像未明,虛實難定,假設就此
大開殺戒,豈非流於輕率?我決無逼迫貴方動手之意,然則,若貴方強欲暴力相加,我
也就難以刀下超生了。」
齊常惠黑臉湧現暗赤,其聲凌厲:「我已說過,正要請郝兄成全!」
郝天浪搖搖頭道:「即便那件寶物真值十萬兩銀子,十萬兩銀子就這麼重要?重要
得趕過若干條性命?」
齊常惠凜烈地道:「不然,更重要的是一口氣,一身骨節,郝兄,人可以死,財可
以捨,卻不能受屈受辱!」
默然俄傾,郝天浪道:「很好,齊老兄,我等著接招了。」
齊常惠只一翻手,肩後斜背的兵刃已到了掌中,那是一口精鋼淬煉的寬面大砍刀,
刀鋒如雪,淨亮滋光,拔刀在手的一瞬間,鋒鏑微顫,業已「嗡」「嗡」有聲,襯以刀
柄尾端的大紅綢穗,氣勢果然不凡!
郝天浪打量著對方的武器,笑道:「刀能屠龍,足見精妙高明,齊老兄,冒犯了。
」
馬任俠趕忙在旁提醒:「天浪,他們可沒說是單打獨鬥,我看這一夥篤定會併肩子
上!」
郝天浪沒有回答什麼,他平舉左手刀鞘,一寸一寸地拔出他的「匹練」,刀刃移動
之餘,藍輝蕩漾,色澤湛然。
齊常惠驀地大喝:「接刀!」
大砍刀隨著喝聲劈頂而落,郝天浪凝注來勢,紋風不動。
果然,自上斬下的刀鋒在一閃之際已跟著齊常惠如電掣般的身法轉向,並灑著交織
的光華驟雨也似分指郝天浪全身七處要害。
郝天浪一刀直出,刀尖在前,銳響在後,藍芒暴洩,於須臾宛如滾湯潑雪,當空氣
旋捲之下,破空的嘯聲甫起,齊常惠已換式不及,匆忙側身竄退。
「匹練」倏忽形成一道長虹,矯健如玉帶橫空,盤繞數匝,飛捲向敵——這把刀,
恍同能夠千變萬化了。
急竄中的齊常惠猛往上翻,揮刀倒砍,眨眨眼便是九刀齊發,九條光束象九溜騰揚
的烈焰!
而玉帶猝消,彎刀自一個決然不可思議的角度穿射至齊常惠的後腰位置,他腳步快
錯,人朝下僕,時機上卻已稍遲一步。
於是——兩尺長短、色做銀白、俱以鋼骨綴連的那把「生死扇」已及時揮到,休看
扇體不大,這揮擊之力卻相當強勁,「鏘」的一聲撞開了郝天浪的刀鋒,恰好使齊常惠
逃過這一刀之危。
同一時間,「老孩兒」金炎悶不吭聲地衝了過來,一對三角刃其疾如風似地夾攻郝
天浪,那「反相彌勒」霍如春亦自馬上彈躍而起,偌大的身軀竟掠比鷹隼,手裡旋舞著
一條「飛鍘鐮」,兜頭凌空長斬。
馬任俠說得對——列位爺們可不真個「併肩子」上來打爛仗啦?
這時,郝天浪突兀身子半蹲,大彎刀倏抖之下猝然升起一面光焰交縱的羅蓋,刃鋒
與刃鋒相連相織的羅蓋,剎那間,金炎和霍如春的兩種三件兵器全被倒磕開去,「叮噹
」聲中,藍芒暴映,金炎的背脊樑正已綻裂出一條血肉翻捲的口子!
馬任俠怒罵一聲:「什麼『青蓮會』?權不過一群不要臉的雜碎!」
叫罵著,他的齊眉棍一挺,向前急進,而郭壯、朱一志、喬子琛三個也一字攔上,
照面下三個對一個立時火拚起來。
尚未動手的人只有薛群,他似乎有點發楞,面顯迷惘地呆視著當前這場混戰,光的
影人的形,在在交互穿掠於他的瞳底,是與非像也全混淆不清了。
剛躲過血光之劫的齊常惠不待緩過氣來,立時拖臂抽刀,其聲如雷;
「兄弟們,不拼必死,拼下去說不定尚有一條活路,千萬記住郝天浪刀下向不留人
哪……」
就在他的喝吼聲中,郝天浪彎刀斜揮,芒鋒所及,霍如春的「飛鍘鐮」反彈半空,
金炎這次背脊上的創傷大概不僅止於表皮而已了,他齜牙裂嘴、痛苦萬狀地還不及直起
腰桿,撞開「飛鍘鐮」的彎刀又倒翩回來,方位則對準了金炎的頭顱!
谷悟身形暴掠,扇面「嘩啷」展開,燦亮的扇骨頂端尖銳如錐,一晃之下石火般點
戳至郝天浪雙目。
這位「生死鐵扇」好像有「天降大任於斯人」的味道,神出鬼沒,飄來閃去,做的
全屬「救火」性質的勾當,始才為齊常惠破危,如今,又來幫著金炎解困了,扇面眩動
,使的正是釜底抽薪一招!
郝天浪退後半步,挫腕、側身,大彎刀脫手飛出一尺——等於突然間刀身延長了一
尺,他的左手隨即伸縮,牢牢握住射出的刀柄,而刀尖挑起,恰好插入正在退卻的谷悟
咽喉,更因谷悟自身的勁勢帶動刀尖反向倒割,驟然裡,原本一張俊朗的面孔,便被絞
扭成血糊一團了。
齊常惠摧肝裂膽似地一聲嘶叫,雙手握刀,傾力狂劈郝天浪,刀沉勁猛是不錯,但
齊某的心神卻大為浮躁,結結實實的一刀,只劈得地面沙土四濺,卻幾曾撈到郝天浪的
一點影子?
那彎刀的芒彩晶瑩透亮,泛著入骨的寒氣映現,如同在冥渺中成形,越幻境而成真
,齊常惠急忙塌肩回身,大砍刀甫始舉起一半,「括」聲暴響下,頭頂的大片毛髮牽扯
著一塊血淋的油皮已拋出丈外!
歪歪扭扭地搶出幾步,齊常惠的兵刃「匡當」墜地,人也一屁股倒坐下去。
時間象驀然停頓,空氣亦似猛而僵凝,雙方的激戰瞬間中止,週遭死寂一片,沒有
人說話,沒有人出聲,宛若連呼吸也屏住了。
情勢演變到眼下的地步,老實說,再拼下去實在缺乏意義,軍心、鬥志,俱已消融
於濃稠的鮮血;俱已跟著齊常惠的毛髮油皮拽落了。
好一陣,金炎才眨巴著兩眼,搖晃不穩地來到齊常惠身邊,聲調瘖啞地道:「老,
老大,這仗,呃,還要打下去麼?」
齊常惠形色慘然,嗓門比金炎猶要沙啞:「你看,我們還撐得下去麼?」
混身染赤的金炎茫茫四顧,講的話倒相當坦白:「打不打,戰不戰,全是死路一條
,一條死路,老大,今天這個跟頭,可算是栽到南天門去了……」
齊常惠慢慢將目光轉向郝天浪,盡量把中氣調為平順:「郝兄,我們輸了是不錯,
但所有責任後果自應由我一肩承擔,下面的人只乃聽命行事,怨不得他們,請郝兄高高
手,放他們一馬!」
郝天浪僵冷地道:「你待如何承擔這責任後果?」
齊常惠情緒昂烈地道:「要殺要剮,悉隨尊便,六斤四兩的一顆人頭,你想朝那裡
提溜就朝那裡提溜!」
僵冷的肌肉微見鬆弛和緩,郝天浪道:「我不要你的項上人頭。」
齊常惠大叫:「你亦不可對我的手下人濫施報復、趕盡殺絕……」
郝天浪道,「我說過要對你的手下人濫施報復、趕盡殺絕了麼?」
怔了一會,齊常惠悶著聲道:「你、你到底想怎麼樣?」
蒼白的面頰上浮一抹厭倦的笑痕:「我告訴過你要怎麼樣麼?」
金炎唐突插嘴:「姓郝的,你該不會大度大量得放我們走人吧?」
郝天浪道:「殺戮不是件愉快的事,攫取各位的性命,對我並無任何補益,各位的
生死,對我而言,不具實質意義,既然如此,我又何須多此一舉?」
金炎直著兩眼,有點不敢相信:「這麼說,你是要我們一體生出?」
郝天浪道:「有人攔著列位麼?」
急急轉頭,金炎朝著齊常惠高嚷:「老大,老大,姓郝的放下話來啦,咱們最好在
他改變心意之前趕緊走人,夜長夢就多啦!」
於是,齊常惠挺刀撐身,往回揮手,「反相彌勒」霍如春首先肩起谷悟的遺屍橫擱
鞍上,來時八員,歸時七位,就這麼圈馬轉返了原路。
馬任俠眺望著逐漸遠去的塵煙,頗有些如真如幻的悵惘,也有些雷聲大雨點小的鬆
快,而不管怎麼說,這一關,總算又過了。
那一邊,郝天浪已在喝令起棺,前途,尚有好長一段路要走呢。
郝天浪一行人抵達「朝天峰」下的小鎮「溪甸」的當口,辰光已接近正午了。
天氣很好,是個碧空如洗的艷陽天。
鎮前的大路邊,有一座殘舊的小亭,亭中無桌無椅,就那麼一座空蕩蕩的亭子而已
。
棺材擱在路側,四名扛伙席地憩著,那位「引魂人」經過這一陣坎坷跋涉,面孔乾
瘦得有如苦瓜,他雙眼茫然地遠眺著「朝天峰」筆直孤高的峰頂,隱隱然愁在眉稍。
亭子裡,郝天浪和馬任俠低聲話別,都站著。
此刻,郝天浪手指前路,不徐不緩地道:「溪甸』只是個幾十戶人家的小鎮甸,若
有什麼情況發生,容易暴露形跡,直路通往鎮內,靠右那條窄道轉折進入山區,左邊的
路比較好走,離你老家『馬家寨』也近,我看你不用在鎮裡落腳了,早早趕路為妙。」
馬任俠點頭:「我不進鎮裡,走左邊這條路好了。」
略一沉吟,郝天浪道:「老馬,你必須要回『馬家寨』麼?」
馬任俠一楞,似乎有點摸不著頭腦:「你,天浪,這話是什麼意思?」
移開視線,郝天浪沉沉地道,「所謂『落葉歸根』的說法,無非亦是沿承老祖宗遺
傳下來的觀念,其實天下之大,哪處黃土不埋人?你今日的環境不同一般,大可不必拘
泥這一套世俗的規矩,老馬,能往他處去就他處去吧。」
馬任俠呼吸混濁起來:「我不大明白你的意思……」
郝天浪靜靜地道:「你應該明白,老馬。」
馬任俠的情緒漸趨激動:「天浪,你想說什麼?你到底要告訴我些什麼?你說呀,
別拐彎抹角跟我打啞謎,我要知道你心裡的話。天浪,我們之間,還有什麼需要隱瞞的
?!」
郝天浪的眸瞳底宛似浮漾著一層水霧,有股不易捉摸的悵然慼然:「我知道我在說
什麼,老馬,你也知道我在說什麼,不管怎麼樣,我總是諒解你的,我們仍是最好的朋
友,最深摯的手足,或許你的作為有你的苦衷,只要你認為該做,總有你的道理,這麼
多年了,老馬,我深知你不是一個魯莽輕率的人。」
馬任俠控制不住地顫抖起來,臉色泛青,喉嚨擠出來的聲音竟恁般暗啞,「天浪,
我沒有,我,我真地沒有……」
歎著氣,郝天浪道:「別說了,老馬,我不怪你,二十餘年的交情,能不具大包涵
?」
馬任俠像是在掙扎:「你想岔了,想岔了啊……」
郝天浪似未與聞,管自說道:「送君千里,終須一別,記住我的話,老馬,珍重。
」
馬任俠還待開口,復又嗒然無語,眼望著郝天浪轉身離去,兩行熱淚,竟不聽使喚
地奪眶而出。
往回路走了三十多里,郝天浪才開始覺得又渴又餓——這一路上因為心思起伏不定
,神情恍惚,甚至連生理上的反應都疏忽了,此刻定下意念,頭一樁想到的便是找個地
方填填五臟廟。
身處之所,乃是一片荒涼的郊野,極目四顧,除了遠山近樹,即為不成格局的塊塊
青紗帳,在這裡待覓得一處打尖就食的場合,卻還真不容易,視線所及,最近的一家農
舍也遠在山坳子裡。
不免後悔未曾攜帶坐騎同行,送葬的那一套當屬陋習,自己既然說過:「不必拘泥
於世俗傳規」,怎地猶一頭鑽在其中?如今可好,活該受罪。
郝天浪正暗自嘀咕,無意中一抬眼,赫然發現前面一棵小樹下立著一人一馬,這一
人一馬的突兀出現,竟仿若從地底冒出來的,透著幾分玄虛。
等他看清楚了,又頗覺意外,那匹馬,高大壯實是不錯,那個人,竟亦識得——不
是那「青蓮會」的「巧連環」薛群是誰?
兩日不見,薛群像憔悴清減了不少,他獨自孤立樹下,顯得相當落寞無奈,郝天浪
心想,嗯,該不是被「青蓮會」逐出門牆了吧?他還記得薛群日前不曾動手的那檔子事
。
隔著老遠,薛群已急步迎來,並遙遙抱拳躬身:「郝,呃,郝先生。」
拱拱手,郝天浪道:「不敢,你不是薛群麼?」
薛群大概曬多了日頭,臉色發黑,可不全是那種屬於健康的本色:「難得郝先生還
記得我,我在這裡已等候尊駕整整一天有半了——」
郝在浪微微一笑:「想找我單挑對決?」
猛地退後一步,薛群連連搖手,驚懼之情溢於言表:「不、不、不,郝先生萬勿誤
會,我薛某何人?怎配與先生一搏?這豈非螳臂擋車、以卵擊石?郝先生多有調侃了…
…」
走向近前,郝天浪若無其事地道:「那麼,你是另有指教了?」
薛群抹抹額頭上的汗水,微彎著腰:「先生言重,我乃受上命所差,特來相請——
」
那天浪不解地道:「上命所差,特來相請?是那一個的上命?又待請我去何處?」
乾咳一聲,薛群忙道:「回稟先生,本會創會三賢之一的李濟李老爺子已在齊首座
會館坐候,有請先生,便是勞駕至會館一行。」
郝天浪道:「你是說,受李濟之命來叫我去齊常惠的老窩走一趟?」
薛群趕緊聲明:「不是『叫』,是『請』,」
郝天浪似笑非笑地道:「叫也好,請也好,意思差不多,反下是他『坐候』,召我
前去應卯。薛老弟,你們李老爺子大概盤據在『青蓮會』的寶座上太長久,把自己的身
份摘糊塗了,我又不是貴會所屬,他拿什麼資格召我前去?」
薛群誠惶誠恐地解釋著道:「郝先生,是我不會說話,先生千祈息怒。李老爺子極
具誠意,一心想與先生化解怨隙,好易干戈為玉帛;請先生前往,只是商議如何解決雙
方爭端,在兩全其美的情形下求個吉祥結局,李老爺子斷無惡念,尚請先生明鑒……」
摸摸下巴的胡楂子,郝天浪道:「他不想再豁下去啦?」
薛群苦笑道:「事實已經擺在面前,再糾纏下去,還不知要出多少人命才是個了局
。先時李老爺子不曉得替馬任俠護盤的人乃是先生,我們回去一報,老爺子大感愕然,
幾經考量,決計與先生言和,就只細節方面,須與先生當面談清,老爺子實恐他若簇擁
而來,易生誤會,始令我單獨在此相候,恭請大駕……」
郝天浪道,「就這麼單純?」
薛群連連點頭:「我怎敢相瞞先生?真情確然如此。」
沉吟著,郝天浪道:「李濟這個人我雖說不相識更不瞭解,但據傳他並不是個好纏
好惹的主兒,他肯這麼容易就偃旗息鼓,鳴金收兵,我總覺得事情不單純,你們東西沒
拿到,又有死傷,憑他『青蓮會』當家之一的身份,豈能白咽這口氣、抹灰自家顏面?
」
薛群陪笑道:「郝先生,老爺子怎麼想,我可就不太清楚了,不過,他總有他的衡
量及考慮,說不定立場不同,想法也便大有迥異。」
郝天浪暗裡思忖,若不去,有可能錯失解決問題的機會,要是去了,情況將怎麼個
變化實非目前所能逆料,但是,去了尚有化解爭端的希望,不去,則一點圜轉的餘路都
沒有了,就不為自己,也得替馬任俠打算打算,自己能夠應付的場面,老馬可不一定撐
得起,那怕兩肋插刀,好歹亦得插上這一次啦。
薛群忐忑不安地看著郝天浪,焦急盼切之色全寫在臉上:「郝先生不必過慮,我們
老爺子,絕對有這份善意誠心。」
郝天浪笑道:「我問你,他們怎地不派別人,端端派你跑這趟差事?」
面孔一熱,薛群窘迫地道:「大概是,郝兄曾經饒過我一命吧?他們說你可能對我
印象還不算惡劣,加上日前我不曾隨眾動手,郝先生或許會給我多留一步路走。」
郝天浪停一歇才開口:「前天你為什麼沒動手?」
薛群含混地道:「我,我約摸是一時楞住了……」
郝天浪搖搖頭:「行走江湖也不是頭一天,遇上這種場合怎會發楞?尤其你生相機
伶、反應靈活,不是那般無主觀的角色,薛老弟,我看只怕別有因由吧?」
薛群紅著臉支唔:「人都有偶而失常的時候……我當時許是腦筋沒轉過彎來……」
哈哈一笑,郝天浪道:「不提了,走吧。」
薛群往郝天浪背後看了看,道:「郝先生的坐騎何在?」
聳聳肩,郝天浪道:「送葬的規矩,不作興騎馬才顯得誠意,這來回兩百里地,我
就靠一雙腿了。」
薛群一側身道:「那,請先生上馬,我跟在後面就行。」
郝天浪端詳著眼前的昂昂健駒,道,「這頭牲口也挺壯實,馱兩個人應該沒有問題
吧?」
薛群道:「只怕兩人一鞍,先生坐得不舒坦——」
郝天浪道:「若要我騎馬,你步行,我就更不舒坦了,來吧,擠一陣無妨。」
薛群不敢多做推辭,躍身上馬,卻移坐皮鞍之後,幾近馬屁股的位置了。郝天浪回
頭笑道:「這樣坐,能行麼?」
薛群趕忙道:「行,行,郝先生,鞍子太小,兩個人實嫌擠迫,我靠後一點,彼此
寬敞。」
抖韁啟行,郝天浪邊道:「這裡隔著齊常惠的老窩有多遠?」
薛群一手扶著馬身,一手朝東指:「也有八十多九十里路,趕緊點,天入黑就該到
了。」
郝天浪道:「那是個什麼地方?」
薛群道:」瀏縣』縣城,郝先生可曾去過?」
「嗯」了一聲,郝天浪道:「原來是『瀏縣』,以前經過幾次,不錯的所在,『瀏
縣』當地盛產紫蒜,是吧?」
薛群乾笑道:「平日裡我大多住在魯中一地,『瀏縣』會館是『青蓮會』在河南的
垛子窩,若未奉差遣,向來少去,當地有什麼獨特產物,老實說,我還真不清楚……」
郝天浪道:「這一來一去可不近,你倒巴巴趕來株守於此,也不怕等不著我?」
鞍後的薛群道:「回郝先生的話,來之前,我們研究過附近的地形圖,若先生待往
後走,必然得經由原路,因為要繞道便遠了去啦,任何其他路線都比原路長上一兩倍。
守候此地,應是最有把握的選擇。」
郝天浪道:「你們怎有把握知道我二、三日即可返轉?」
薛群道:「本就沒有把握預測先生何時始返,我奉命之際,業已打算長期耗守。」
郝天浪嘴裡「噴」了兩聲:「你還真有這股子耐性,日曬雨淋地露宿荒郊,苦著哪
。」
聽得出薛群語氣中的無奈:「端人飯碗,又有什麼法子?」
郝天浪略帶玩笑地道:「列位倒不曾想過,說不定我害怕列位原路攔截,寧可多吃
辛苦,早早兜圈子沿他途遠遁了?」
薛群在笑:「這正合我們李老爺子說的幾句話了,老爺子說,別人有可能繞路避禍
,『刀不留人』絕對不會,因為他從來就不是個怕禍的人!」
郝天浪道:「李濟挺抬舉我哪。」
薛群道:—「他不正說對啦?」
吁一口氣,郝天浪道:「薛老弟,你知道我剛看見你站在樹下的一剎,尚以為你是
忽然從地底冒出來的呢,以我的反應,原該早查覺到你的出現一」
薛群道:「我想,郝先生你大概有心事,老遠看你一步—步走近,卻低頭搭頸儘管
朝地下瞅,好像一一好像顯得有些神思不屬。」
郝天浪坦白地道:「不錯,我是有心事。」
當然不敢逾越到詢問郝天浪有什麼心事?薛群隨即沉默下來。胯下馬匹卻的確強壯
有力,馱著兩個人,並不顯得多麼滯重,蹄下勁頭絲毫不減,的的得得,更且加快了奔
勢。
郝天浪忽問:「你肩頭的傷,不礙了吧?」
薛群伸伸手臂,笑道:「不礙事了,快封口啦。」
郝天浪道:「嗯,這就好。」
猶豫片刻,薛群才低聲道:「郝先生,你那一刀,原本可以砍掉我腦袋的,在當時
的情形下,我根本連你出刀的路式、甚至什麼兵刃都看不真切,要招架都無從招架起—
—」
郝天浪沉沉地道;
「實際上你沒有什麼錯失,尤其沒有以死相懲的過失,薛老弟,浪蕩江湖就有這樣
的悲哀無告,往往為了一樁與自己無涉、或者並非出於本意的行為,便須付出極大極重
的代價,算是忠於組織、忠於主子的傳統也好,或是端人飯碗,生活所依的現實亦罷,
身不由己的苦處只有自家明白……」
薛群唇角抽動著,忍不住怨歎:「郝先生所言,實乃一針見血,入木三分,江湖路
,不歸路咽!」
郝天浪道:「不見得就是一條不歸路,薛老弟,端看你要怎麼在這條路上走,以及
,什麼時候急流勇退了。」
薛群移動了一下坐姿,似乎帶點茫然:「道上風雲千變萬化,暗濤洶湧,難以預測
,該怎麼走法,只怕不能全由自己,一半也要看天命,至於急流勇退,郝先生,亦得有
退的本錢才行……」
郝天浪道:「所以,老弟台,須早做打算,日月如梭這句話可不是欺人的,匆匆回
首,便發現大半輩子過啦!」
薛群又沉默下來,這些話,他極少極少與人談起,縱然組合內相處多年的同儕也未
嘗提過,他不知怎地竟會向郝天浪娓娓傾吐?傾吐的對象頗不適宜,但偏偏又是這樣了
,這「刀不留人」並無迫人的殺氣,倒有一種引人親近的融合力哪。
兩人一騎,快一陣慢一陣地朝著「瀏縣」方向馳去,陽光隨著他們的行進而逐漸偏
西。「日月如梭」這句話是不錯,只眼下的辰光卻似過得遲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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