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塵緣未了】
「滄河」浩浩,煙生水寒。隔著河邊十多丈遠近,隆起一片略高於沙濱的灰石地面
,灰石是由凸凹不平的粗糙石質風化而成,一艘殘舊破爛的木船便歪斜著擱置在石面上
。為什麼沙濱中間會出現這片石質地段,這艘破船又是如何擺在那裡的?附近的居民們
沒有人說得上,只知道很早很早以前就有這麼個地方、這麼艘破船在了,他們習慣稱呼
這地方叫「老船屋」。
陰天,河面的風刮過來,帶著瀠瀠水氣,能凍進人的骨縫子裡。
遠處的道路上,正有兩乘騎影岔開大路,頂著寒風踽踽向船屋行來。這種大冷天下
,牲口駝途固然艱辛,騎在鞍上的主兒也鬆快不了,瞧那付縮著脖頸、弓腰夾肩的模樣
,真叫何苦?
跨在馬上的兩位,頭一個方面大耳,尊相福泰之外,還顯著幾分官威,雖然身著重
裘,仍被凍得鼻尖發紅,頻頻呵著霧氣;另一位,干黃起皺的一張臉孔卻透著十分的練
達世故,眉宇之間,更隱溢一股精悍之狀。兩人的目的地,似乎就是擱在灰石面上的那
艘船屋。
來到船屋之前,方面大耳的這位動作蹣跚吃力地攀下馬背,而後一位則稍微抬腿,
人已穩當落地,單看他兩個下馬的過程,已知道准有功夫在身了。
吁一口氣,方面大耳的這位朝他伴當點點頭,後者立時躍上搭接船艙的一具木梯,
手腳利落地爬到頂端,伸手連扣艙門。
拍不幾下,艙門呻吟著自內開啟,現露出一顆光禿禿、肥嘟嘟的大腦袋來,大腦袋
上的一對小眼睛瞪著來人,粗聲粗氣地開口道:「你是誰?想幹什麼?」
滿臉皺褶的面孔上趕緊堆起笑顏,這位忙道:「請問小哥,這裡可是郝壯士的府上
?」
艙門內的那個揉揉鼻頭,直楞楞地道:「這裡主人姓郝是不錯,可不是什麼府上,
我們叫這裡做『老船屋』。」
這位連連點頭,笑得越發慇勤了:「是,是,這就錯不了啦,煩請小哥向郝壯士傳
報一聲,-就說『平梁府』正堂刑案師爺饒雙修、班房大都頭曹甫專誠來謁,求見郝壯
士——」
圓胖的臉孔上,一雙小眼直眨巴,邊摸著自己的光頭:「說了這麼多,敢情你們是
官府來的?」
大都頭非常謙虛地道:「呵呵,小衙門,小衙門,比起郝壯士的赫赫盛名、無匹天
威,實在算不了什麼,小哥,有勞你了——」
此時,艙內傳來幾聲沙啞的乾咳,一個悶懨懨的嗓音,有氣無力地在發問:「來喜
,你在跟誰說話?」
叫來喜的光頭胖小子回過臉去,嚷嚷道:「郝叔,有兩個衙門來的人要見你老人家
,他們說是干師爺都頭什麼的,郝叔,你老見是不見呀?」
裡面沉默片響,那悶懨懨的聲音似有幾分無奈地道:「好吧,人家遠來是客,這大
冷天,怎合拒人門外?來喜,請他們上來。」
來喜把艙門敞開,一伸手道:「郝叔請你們上來,官爺,我且拉你一把。」
大都頭曹甫迭聲道:「多謝,多謝,小哥不用照應我,我這就下去,先扶我們師爺
上來——」
說著,他翻身一轉,人已落地,喜孜孜地向那位饒師爺道:「師爺,郝壯士肯接見
我們啦,來,我扶師爺上去。」
饒雙修兩手一搭木梯,已不禁苦起一張臉來,原來木梯雖然只有兩層半樓那麼高,
卻因年久失修再加風吹雨浸,業已腐蝕鬆動,搖搖欲墜,他這樣的一付塊頭,人還沒往
上爬,梯子已晃動起來,晃得饒師爺兩眼發直,手足失措,不知該怎麼辦才好。
曹甫挽起衣袖,低聲寬慰:「不慌,師爺,你擴牢梯階,一步一步朝上攀,我扶緊
你,包不礙事……」
饒雙修顫顫驚驚地攀上兩級梯階,已因木梯的劇烈搖蕩而面無人色,他死抓住橫階
,舌頭打結:「曹頭兒……不成……不成咽,梯子晃得厲害,我頭發暈,眼也花了,身
子好像騰雲駕霧般地不塌實……曹頭兒,怕就要跌下去了哇……」
曹甫一手托著師爺的屁股,一手抓緊師爺的後腰,約摸師爺的體重實在不輕,這寒
天裡,竟也使力使出一頭汗水。他運勁往上推托,邊喘吁吁地叫:「你且穩著,師爺,
不關緊,不關緊嘛,如今離地才兩步高,即便摔下去不過沾一屁股沙,倒是你自己別晃
悠,師爺,可沉著哪……」
兩個人正在手忙腳亂的當口,頂頭人影一閃,來喜那胖小子已站在旁邊,他捲起老
羊皮翻毛短襖的袖口,打背後抱住饒師爺,雙腳猛蹬,像脅下生風似的,一傢伙已騰至
艙門,就勢安送饒師爺進入艙內。
曹甫楞了半晌,才匆忙攀梯跟上——心裡直在讚歎,傳言果然不虛,連身邊的使喚
人都具有如此能耐,做主子的還差得了?
由於整艘破船擱置的角度呈現傾斜,船艙內部也就古怪地歪向一邊,雖然傾斜的差
距不大,卻仍予人一種很難適應的彆扭感覺,走在艙板上,似乎隨時都有滑跌的顧慮。
這艘船屋,的確夠破舊了,七拼八湊的壁板,看得出有許多是後來補釘上去的,船
的龍骨早已斷折,灰暗的木質泛現沉晦的色澤;隨著寒風的呼嘯,四處響動著間歇的吱
咯聲,一盞風燈懸吊在橫樑間,晃旋著暈黃的光影,不禁令人興起幻覺,感到這艘破船
宛似仍然浮沉於波濤之上……艙裡的陳設極其簡陋,一張木桌,四隻矮凳,再一把鋪墊
著駱駝毛毯的太師椅,太師椅也頗有年歲了,缺一截椅腳,還是另拿一段木頭接上去的
;此外,一隻熟銅盆中炭火熊熊,算是艙房內唯一散發著熱力與活力的物件,儘管這只
熟銅盆久經煙熏火炙,亦早烏黝黝地不成個樣子。
郝天浪身著紫紅長袍,散亂的頭髮只鬆鬆地在頭頂上盤了個髮髻,他有著中等身材
,不過稍嫌瘦弱,以至那襲長袍便顯得寬肥了些;他的臉色蒼白得帶有病態,連帶使他
劍眉星目、隆準薄唇的美好五官亦蒙上一層蕭瑟的霧氣,仿似溶進那等無可捉摸的幽邃
裡。
饒雙修與曹甫弓背呵腰,露著誠惶誠恐的巴結形態走入艙來。郝天浪穩坐太師椅上
,並沒有起身迎接的意思,他淡淡的望向來客,以那只攥著雪白絲帕的左手指指桌邊的
矮凳,示意請來客落坐。
來喜站到一邊,算在引見:「郝叔,喏,就是他們兩個,什麼衙門來的師爺捕頭,
說要求見郝叔——」
郝天浪的聲調略顯低啞,他道:「奉茶。」
來喜張羅去了,只坐在矮凳邊緣的饒雙修清了清嗓門,舉止侷促,說話也透著緊張
:「這一位,想便是郝天浪、郝壯士了?」
郝天浪道:「不敢當,尊駕是——?」
饒雙修趕忙抬抬身子:「在下姓饒,雙字雙修,因才疏學淺,功名不成,承知府周
大人抬舉,容身『平梁府』游幕刑案,參贊僚議,還請郝壯士多加導示……」
郝天浪道:「饒師爺客氣了,我一個退隱浪客,過時草莽,當不得師爺這等奉承。
」
曹甫滿面堆笑,重重抱拳:「郝壯士,小的曹甫,為『平梁府』班房捕頭,久聞壯
士英名,特與師爺專誠來謁,辱蒙垂見,倍覺榮寵,這邊廂,先向壯士請安——」
咳嗽幾聲,郝天浪以絲巾輕掩唇角,也拱了拱手;
「曹頭兒高抬我郝某了,郝某何人,豈敢托大?」
這時,來喜已自裡頭端出兩杯熱茶來,粗瓷茶杯,茶的香氣倒挺香醇,放下杯子,
來喜又十分規矩地退了下去。
郝天浪道:「二位,請用茶。」
饒雙修同曹甫連聲應諾,各自端杯啜飲——挨了好一陣凍,喝口熱茶,正好暖暖身
心,何況,這茶還真個濃釅甘美呢。
等二人擺回茶杯,郝天浪才靜靜地道:「寒天凍地,二位不憚路途迢遙,辛苦來至
這荒河僻野,想必有其因由,找我郝某,不知二位有何指教?」
饒雙修與曹甫互望一眼,師爺又清理了一下嗓門,雙手正正規規的疊於膝頭:「郝
壯士,決不敢說是『指教』,事實上,我們是奉知府周大人諭令,來懇托壯士賜助幫忙
的,務乞壯士以慈悲為懷,慨伸援手,則朝廷幸甚、庶民幸甚——」
郝天浪抿抿嘴唇,道:「師爺,你先別急,首先,我要知道二位希望我做的是什麼
事,其次再衡量我是否有這個能力?坦白說,以我一個不問江湖事事的隱居人物,實在
連想不起能對官府方面有什麼幫助?二位或許過於高估我了。」
饒雙修急道:「不,不,郝壯士,我們絕對不是未經考量,貿然而至,在來正式托
請你賜助之前,上頭已經查訪會商多次,有關可能為官家效力的人選,亦屢做研議篩揀
,而各部各門彙集的意見,全都認同一致——即對眼前的緊急事態,最佳求助對像便為
壯士,其他人的條件皆有欠缺……」
曹甫跟著搭腔道:「郝壯士,這也是存善功、積陰德,使生民免手塗炭,令百姓莫
遭迫害啊,你不知道,這一陣子來,那干人王一路燒殺擄掠,已整得多少人家家破人亡
、財產傾蕩?四方起血災,沿途冤鬼號,可恨這幫子殺胚猶不罷手,仍然劫襲如故,分
頭逞暴,其凶殘淫邪之處,真正已到了無法無天的地步!」
突兀起了一陣乾咳,郝天浪拿手巾捂著嘴,靜止半晌,始緩緩地道:「二位,說了
這麼多,我還不能完全明白二位的意思,可不可以直截了當地點出正題,我也好據以斟
酌?」
饒雙修陪笑道:「壯士包涵,全怪我們言詞不周、表達能力不夠。如今,我就照直
說吧:近幾年來,北邊崛起了一幫盜匪,號稱『冬獅團』,這個『冬獅團』的成員共有
十人,分為九男一女,十個人個個本領高強,尤其一等一的心狠手辣,到處殺人越貨,
且不留活口,可謂犯案纍纍、令人髮指,官兵差役多次追剿,亦俱徒勞無功。我們上頭
接到的申訴狀紙多如雪片,刑部限期拿人的公文越來越急,地方衙門委實是招架不住了
,若再不交差,非但愧對庶民百姓,尤其有虧職守。經多次研議,才想到這個請人相助
的法子,而壯士你,則為公認的理想人選……」
郝天浪輕聲呢喃:「冬獅團』、『冬獅團』……沒聽過這麼一個組合。」
曹甫接口道:「聽說壯士不在江湖行走已有六七年了?這難怪,『冬獅團』是最近
三兩年才發狠揚萬的幫口,成員都是老混混,捻股卻是新創的名稱。郝壯士,你想想,
取名『冬獅團』,打起頭就不懷好意,心存惡毒,冬天的獅子,豈有不窮凶極惡、飢不
擇食的?他們也實實在在是一群貪婪無度的野獸!」
郝天浪道:「衙門屬下的官兵捕快不少,莫非就治不了這群強梁?」
苦笑一聲,曹甫道:「郝壯士,不瞞你說,要是治得了,我們就不必前來請托你了
。這兩年來,為了追捕他們,各地班房的兄弟死傷累計已超過一百七十餘名,官兵也折
了兩員把總、上百軍士,只半個月前,『施恩縣』的公銀亦被劫走四萬五千兩,護銀差
役二十一人無一倖存,甚至連縣令的二姨子皆遭姦殺棄屍。可慮的是,這干人王尚會一
路蠻幹下去,若不盡快加以遏阻,豈不天下大亂啦?」
沉默了一會,郝天浪低聲道:「非常抱歉,二位,我怕不能受命。」
饒雙修、曹甫二人齊齊一怔,饒師爺象想起了什麼,趕緊道:「當然,郝壯士,規
矩我們曉得,『有功當受祿』,不會令壯士白忙活的,這趟來,府衙裡已支下庫銀五千
兩,聊做預酬,事成之後,還另有五千兩奉贈,區區之數,不成敬意,只是表示對壯士
的一點謝忱——」
擺擺手,郝天浪略顯倦意地道:「師爺,你誤會了,我難以受命,不是為了這個,
我雖然不算寬裕,日子尚可湊合著過,生活習慣於清苦慵懶,錢財的意義就沒有那麼重
要;正如二位所知,我退避江湖已近七年,一則是厭煩了血腥糾纏,二則,也為了我個
人身體不適,我患了一種需要長期休養的痼疾……」
饒雙修吶吶地道:「郝壯士,你是說,呃,你有病?」
郝天浪坦然道:「是咯癆,時輕時重,時好時壞,天氣陰濕的時候比較嚴重,偶而
會咯出血絲來,腦袋裡總覺得暈暈沉沉,身子也虛飄飄的發軟,你們看,以我現在一付
瘦骨嶙峋的德性,又如何去承應艱巨?」
曹甫並不罷休,殷切地道:「不過,看樣子尚不差嘛,郝壯士,你氣色挺好,光致
白細,眉宇清朗,貌相上擺明了還有一番大事業有待開創!」
郝天浪笑笑,道:「曹頭兒,你是有心拿我這條性命開玩笑?」
饒雙修面帶憂色,聲調沉重:「郝壯士,照說,在你目前的身體狀況下,我們實不
該再做奢求,可是我們已經走投無路,確然找不出任何解決的法子來,請壯士替天下蒼
生著想,可憐那些無辜的受難者及將要災禍臨頭的庶民百姓,無論如何,勉為其難,不
說為朝廷立功,就算壯士替自己付出一份良心道義的責任吧……」
曹甫也央告著:「還有我們這些吃公事飯的,再不能交差,就要通通解職聽勘了,
搞不好充軍坐牢都有可能,我們也是有家小的人,這樣一來,眼瞅著便得妻離子散、天
倫夢斷,多少家庭便將流於顛沛飄零……」
郝天浪煩躁地道;
「我說過,我的體力不勝負荷,並非執意推拒一——」
饒雙修幾乎是用咽泣的腔調道;
「郝壯士,江湖中人,不是一向講究『替天行道』麼?尊崇的是『鋤惡濟困、見義
勇為』?眼下情態已到災黎不絕、狼煙四起的光景,刀口利刃之下,任由宰割的是一群
無力反抗的善良民眾,烈焰毒火焚燒著的是百姓們辛苦建立的家園,而這種慘況還要繼
續、還在擴展,壯士,壯士,你就忍心棄之不顧,眼睜睜地看他們面對屠殺、血灑沙塵
?」
郝天浪有些坐不住了,他站起身來,咬著牙道:「師爺,我有我的困難,實際上,
我已準備收山封刀、恪守金盆洗手的戒律,不再過問江湖是非……」
「撲通」一聲,饒雙修竟然跪倒地下,雙目流淚:「壯士,為了遏阻燒殺擄掠,為
了官府靖安保民的一番苦心,我給你叩頭,求你就允了吧!」
說著,他果真叩頭如搗蒜,「咚」「咚」有聲地不停以額觸地,碰得好不沉重,曹
甫在目瞪口呆的瞬息,亦自滑跪下來,採取了與師爺相同的動作。
郝天浪走開不是,不走開也不是,萬般無奈之餘,只好狠狠跺腳,異常氣惱地道:
「好、好、好,我允了你們便是,請起來說話,使這一招,我實在受不了——」
於是,曹甫趕忙扶著饒雙修站起,就這幾個響頭,已叩得師爺額門上烏紫瘀腫,像
忽地多長出一塊肉來。
望著顫巍巍的饒師爺,郝天浪忍不住歎了口氣:「唉,真是在劫難逃,我與你們不
親不故,無淵無源,偏偏就答應了你們一樁不該答應的大事……怎麼說呢?只能解釋做
前生欠了你們的吧?」饒雙修淚裡含笑,興奮莫名:「壯士言重,壯士言重了,此乃天
下蒼生之福,官家之幸,如此一來,殺戮將戢、干戈得止,安和樂利的日子業已可期…
…」
郝天浪神色凝重:「不要把事情想得這麼簡單,師爺,『冬獅團』的那一幫人,敢
作這大的孽,闖這大的禍,也有他們作孽闖禍的條件,我是否有能耐制服他們,並無把
握,二位總算達到目地,將這個燙手山薯丟給我了!」
饒雙修端整容顏,近似惶然:「郝壯士千萬誤會不得,我們豈敢推卸責任、拿這付
重擔給壯士一人肩挑?委實是力有不殆,束手無策,方來偏勞壯士相助一臂,衙門這邊
,自當全力配合,任由壯士調度差遣——」
坐回太師椅中,郝天浪澀澀地一笑:「這趟差事,真也難為了二位,你們想是抱定
志在必得之心而來,忍辱受屈,俱所不計。為了回報二位一番誠意,郝某說不得只有豁
將出去,然則在此之前,尚有幾個問題要向二位請教。」
饒雙修謹慎地道:「不敢,且請壯士示下。」
郝天浪道:「其一,追拿『冬獅團』這批流匪,有沒有期限?」
饒雙修道:「並無期限,不過,原則上是越快越好。」
點點頭,郝天浪又道:「其二,追拿的方式,有無限制?」
饒雙修立道:「只要能夠阻止他們的暴行,消彌犯罪於未來,該怎麼辦才合適,全
憑壯士做主!」
郝天浪道:「也就是說,死活不論?」
饒雙修肯定地道:「對,死活不論。」
郝天浪道:「其三,我在行事前後,有無必要向官府報備?」
饒雙修他們似乎早已研究過這些問題,此時,他毫不遲疑地道:「不必,事情進行
狀況如何,但聽壯士撂一句話便成!」
郝天浪道:「總括而言,我有處置事情的全權?」
饒雙修頷首:「一點不錯,就是這個意思。」
用手裡的白巾揩揩唇角,郝天浪正色道:「很好,師爺,我有話先講在前面,我辦
事,喜歡用我自己的方法,討厭任何外來的干預,因此,衙門的人不需插手,以免攪亂
我的計劃,在行事的過程中,我也不一定會和官府連絡,但結果如何必有交待,你怎麼
說?」
饒雙修道:「完全遵照壯士的吩咐。」
說著,他側過臉去,道:「曹頭兒,東西拿出來呈給壯士。」
曹甫伸手入懷,邊摸出一件大信封,邊笑道:「郝壯士,其實你可以考慮考慮選用
一批班房夥計來差遣,他們之中,也有些身手不錯、反應機靈的,多幾個人,行事方便
嘛,讓你唱獨角戲,我們多不好意思?」
郝天浪先不接信封,只淡淡地道:「多謝曹頭兒的好意,我獨來獨往慣了,不習於
差遣人——信封裡是什麼?」
饒雙修接過信封,雙手奉到郝天浪面前:「壯士,信封裡是五千兩官庫銀票,另有
一張刑部發給的人身憑證,好便利壯士便宜行事——」
郝天浪拆開信封,五千兩銀票花花地展現眼底,刑部公文的大意也說明了他為朝廷
出力剿匪的身份,並飭囑各地官府一力協助等語,公文上蓋有刑部的煌煌大印,朱紅刺
眼,卻也顯示著恁般不可一世的官威,衙門辦事,還挺周全。另外,對拉他出馬這樁事
,也稱得上處心積慮了。
饒雙修懇切的道:「請壯士收下銀票及公文,事成之後,尚有五千兩紋銀奉上——
」
郝天浪留下公文,將銀票遞還對方,他沉聲道:「為了避免可能發生的誤會或衝突
,刑部的公文我存著,至於銀票,我不能要,師爺,此並非矯情,亦非故示清高,乃系
出自一種使命感,我不願讓自己覺得是為了錢財才去辦這件事,這與『替天行道』的境
界相距太遠,會令我感到窩囊與卑劣,我想,你能瞭解我的感覺,當然,若能事成,另
五千兩銀子我也一樣不收。」
饒雙修搓著手,遲疑地道:「這個……這個麼,壯士,這只乃衙門的一點小小心意
,我認為,呃,壯士亦無需拘泥計較……」
郝天浪搖頭:「不,師爺,我再說句不中聽的話,我郝某如果真要拿金銀論人頭,
今日早成巨富,而且,萬把兩銀子買十條命,不也太便宜了?」
饒雙修不由臉孔發熱,訕訕地接過銀票:「是,是,壯士所言極是,我這就收回銀
票……」
曹甫又遞來一隻折疊得緊緊密密的小方勝,放低了聲音道:「郝壯士,這裡面記載
的有『冬獅團』各個成員的資料,不算太詳盡,是我們斷斷續續收集所得,只能供你做
個參酌……」
郝天浪接過來放進袍袖,微喟一聲:「人這一生,就是一場殘酷的鬥爭,或物競天
擇,或弱肉強食,未分存亡之前,便無休無了,而江湖尤甚,我打十六歲投入這個爾虞
我詐、血雨腥風的環境,整整煎熬了十八個年頭,半隱船屋,亦近七載,原以為就此能
夠安享餘生、渡一段太平歲月,二位此來,眼看著又成泡影……」
曹甫趕緊道:「郝壯士,此乃天降大任,除了『刀不留人』郝天浪之外,何人有此
擔當?」
郝天浪左手伸入右邊袍袖,輕捏著那隻小方勝,若有所感地道:」冬獅團』的那夥
人,恐怕不做是想……」
饒雙修起身長揖道:「全要仰仗壯士大力了。」
昏暗的船艙裡,沉沉的燈火映照得郝天浪的面容泛一層異魅的青白,他又乾咳起來
,展視手中巾帕,已赫然印有幾絲刺目的血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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