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蝶化魂去】
寒凜的夜風一陣陣滾蕩吹拂,船屋在強勁的風聲裡輕輕顫動,那種「咯吱「咯吱」
宛如呻吟似的木質磨擦聲就更清晰且頻繁了。
風梢子時而像尖錐一樣從拼湊釘補的艙壁隙縫中鑽入,瞬間便凝成一片不散的冷冽
,空氣僵凍著,吸一口,全是透心的冰涼。
銅盆裡的炭火燒得更旺了,郝天浪捲裹著毛氈縮坐在太師椅中,就著炭火的光亮默
默展閱這份由小方勝拆開的紙張,上面以墨筆這樣寫著:流匪冬獅團各首要分子檔籍,
乞覽。
他笑了笑,下面這「乞覽」二字,大概是曹甫後來補添上去的,接著往下看:首領
:宣從武,四十五歲,河南邯縣人氏,諢號「蛇胡」,特徵為顎蓄著濃髭,且以金線紮
成胡辮,國字臉孔,體壯,心性狠毒,擅使長劍。
首要從犯:賀劍吟,四十歲,河南三里埠人氏,諢號「鐵鷲」,特徵為金魚眼,鷹
勾鼻,肩寬胸厚,心性狠毒,擅使一雙特異「鷲爪」。
從犯:殷全忠,三十八歲,順天府人氏,諢號「毒七」,特徵為體型高大肥胖,面
如發餅,心性狠毒,淫色,擅使七環大砍刀。
從犯:侯斷眉,三十六歲,山東昌河縣人氏,諢號「惡靈」,特徵為身材中等,面
相尋常,此人輕功奇佳,心性狠毒,長暗器,擅使黑雲罩。
從犯:項默,三十四歲,河北汾縣人氏,諢號「生魂」,特徵為臉容經常僵冷,少
言詞,體型稍瘦,心性狠毒,擅使絞索。
從犯:秦婷,女性,二十五歲,黃河廣隆集人氏,諢號「碧眸」,特徵為眼睛異常
,呈碧綠色澤,容顏姣好,心性狠毒,擅使長鞭、短刃。
從犯:楊琅,三十七歲,山東諸城人氏,諢號「瘦馬」,平日喜跨老馬一匹,徜徉
不離,且似對此老馬極度鍾愛,特徵為額寬頰窄,體型中等,心性狠毒,擅使長柄月牙
鏟。
從犯:魯大昆,三十九歲,黑龍江大林山人氏,諢號「癩狼」,特徵為長方臉孔,
橫肉累生,體型粗壯,心性狠毒,擅使柳葉飛刀、手斧。
從犯:孫長寶,三十五歲,山東八槐鎮人氏,諢號「邪猴」,特徵為尖嘴削腮,極
具猴相,奸狡貪色,心性狠毒,擅使行者棍。
從犯:皮尚俊,三十七歲,陝北千谷口人氏,諢號「花蝶」,特徵為目眶凹陷,顴
骨較高,體型瘦削,心性狠毒,擅使三節棍。
紙上敘說過了這些檔籍資料,後面還批著朱紅色的八個字:「各地官衙,一體捉拿
!」
郝天浪搖搖頭,臉上浮現一抹苦笑——萬不料這「一體捉拿」的擔子,居然三竿子
打不著地落到自己身上來,真是沒頭沒腦,從何說起啊。
從裡艙走出來,來喜端了一杯熱騰騰的參茶,捧到郝天浪身邊,道:「郝叔,天冷
,喝兩口暖和暖和吧。」
接過茶盅,郝天浪深呷一口,長長吐氣,覺得胸頭舒暢多了。
來喜直直地看著郝天浪,道:「郝叔,你允了他們啦?」
又啜了口參茶,郝天浪道:「你以為,我該不該允他們?」
來喜迅速點頭:「該的,郝叔。」
略覺意外地「哦」了一聲,郝天浪微揚眉梢:「為什麼?」
來喜裂裂嘴,道:「郝叔,你知道我讀書不多,說不出一篇大道理來,可是有個道
理我卻明白,這一幫子凶邪,四處燒殺、沿途打劫,官府那些吃太平糧的治不了他們,
老百姓又抗不過他們,難不成就只有平白挨宰挨剮?這樣下去,還算個世道嗎?事情鬧
到這步田地,好歹總得有個解決的法子才行,官府裡的人來求郝叔出馬,便是這個解決
的法子,郝叔去救他們,正是積德修福的一樁善功。」
郝天浪故意不悅地道:「混帳東西,你就光為那些人講話,不替老叔設想?你曉得
老叔有病呀!」
來喜縮縮腦袋,卻仍實話實說:「郝叔生的可是福貴病,重不重、輕不輕,需要長
期療養,但也要不了命,受搶遭劫的一干老民卻等不及了,只在轉眼功夫,家財蕩盡,
性命難保,如果待到郝叔病養好了再出馬,恐怕早就弄得不可收拾啦!」
郝天浪不由地笑罵道:「你這小兔崽子,看你平時楞頭楞腦,居然還能說得頭頭是
道,講出一番歪理來,這一下,不去也不行了。」
來喜揉揉鼻子,道:「而且,郝叔,老船屋陰寂幽黯,你又少活動,這對你的病情
也不好,出去見見天光,鬆散鬆散,總是有益無害,你不是常教訓我,水要活流,才顯
得暢順清純、澎湃有力?」
郝天浪遞過杯子,道:「去把我的『匹練』拿來。」
答應一聲,來喜趕忙轉入裡艙,不片刻,已雙手捧著郝天浪的「匹練」出來——瞧
他那種虔誠崇敬的神色,活像捧著的乃是他家祖宗牌位。
「匹練」的刀鞘,由老牛皮浸透了熟桐油之後製成,泛著強韌的深褐色,合鞘的縫
線嚴密結實,更以多枚細銅鉤由兩側扣緊;刀鞘呈現彎月型,自刀尖至鋒刃,從鋒刃到
吞口,渾成一付優美無瑕的曲線,看上去順眼極了。
接下「匹練」,郝天浪手握純鋼之上密纏麻索的刀柄,緩緩抽出刀鋒,隨著刃口一
寸寸地出鞘,船屋內便開始眩閃起一片片、一波波如海水似的澄藍,藍色的光華流動著
,帶有森冷的寒氣,受炭火反映,藍芒裡彷彿摻雜著一抹抹的血紅,等刀鋒完全拔出,
好一把大彎刀已那等氣勢懾人地展現當前。
彎刀的鋒面,寬約四寸有半,長逾五尺,重在四十餘斤以上,後屈的角度,凸顯出
刀刃鋒利的切割效能與暢快的折轉方位,而刀身通體藍亮璀璨,渾然幾近天成,略一揮
動,尾芒伸縮浸漾,似能無遠弗屆、無隙不入!
直楞楞地注視著郝天浪手中之刀,來喜喃喃地道:「好刀,真是好刀,每一次見到
這把刀,我都有種全身發冷、卻熱血沸騰的感覺……」
輕輕撫摸著刀背,郝天浪的表情有如在輕撫著愛侶冰滑的脊樑,那麼溫柔,那麼貼
心,又那麼靈魄相通——儘管刀是日夜隨伴,卻總有恁多憐惜,恁多訴說不完的依戀。
燈光昏黃,微微搖晃著,形成一團團浮動不定的光影,郝天浪閉目冥思,不知是在
緬懷過去,抑或正在考量著未來的行事走向?
緊偎著「莽牛山」的山麓,就在這偌大的山坳子裡,興起「安慶集」這個鎮甸,日
常下,山上的木材毛皮加藥材由集子轉運出去,外地的南北雜貨與日用品便經外商運販
進來,所以,休看「安慶集」的地理位置偏僻,市面光景卻有著不同尋常而近乎畸型的
繁囂熱鬧。
靠東大街頭,有家澡堂子,名喚「清心池」,生意可好著。天氣寒冷,北邊人對洗
澡的癮頭不大,家裡的沐浴設備亦缺乏,偶而進澡堂子洗個澡,就變成一種節目,一種
久久才來一遭的享受了。
「清心池」的洗浴規劃,略分大池小池。大池者,顧名思義,不外大傢伙擠進一個
大浴池子一同搓洗;小池,便是用木板分隔開來,成一間一間的單獨浴室,小池是拿青
磚砌就的浴池,卵石襯底,也有單鋪供客暫歇,算起來比較高級清潔,口袋內有幾文的
浴客,多點小池沐浴。
不論大小浴池,總是熱氣蒸騰,水霧迷漫,洋溢著汗污體臭與潮濕交融的特異味道
,這一間小池裡,也一樣霧氣朦朧,奇怪的是,室內的浴客卻並未脫光衣服浸水入池,
只坐在單鋪上,衣履整齊地若有所待。
這人,正是郝天浪。
他仍然身著那襲紫紅長袍,散亂的頭髮也依舊鬆鬆地在頭頂上盤個髮髻,由於室內
水氣甚重,把他的髮絲浸濕,一小綹一小綹地或垂掛或粘貼於額前,他端坐鋪沿,膝頭
上橫擱著一隻黑布裹卷,形態安詳得緊。
約摸過了半柱香時分,隔壁的浴室傳來嘩啦嘩啦的潑水聲,他才輕輕站起,解開黑
布裹卷,裡面,赫然是他的「匹練」!
郝天浪微瞇雙眼,敲敲壁板:「老皮,是你在洗澡麼?」
潑水聲不輟,加上外面的入語聲嘈雜,形成極大的噪音,隔室的那位沒有回答,像
未曾聽到郝天浪的問話。
靜默片歇,郝天浪又敲叩壁板,這一次,他稍稍加重了力道,提高了嗓門:「老皮
、老皮,是你麼?」
於是,水聲停止下來,隔室的浴客帶幾分不耐的語氣反問:「你是誰?真他娘的,
連洗個澡都有人來攪興!」
郝天浪伸出左手,五指宛如鋼鉗,他抓緊壁板上嵌釘的橫條,猛一扯動,整片木質
隔板已應聲抓落,兩間小池,便通為一間了。
坐在浴池裡泡水的那個,可不正是「花蝶」皮尚俊?姓皮的整個身體光不溜丟地浸
泡熱水裡,只露出個腦袋——大片的壁板突兀塌裂,顯然嚇他一跳,驚得驟而坐起,濺
潑滿地水花。
郝天浪淡淡一笑,跨步過來,「匹練」倒握身後;
「不要慌,老皮,你慢慢洗,漫漫泡,我們還有時間。」
皮尚俊雙目直視郝天浪,努力保持鎮定:「你是什麼人?想幹什麼?我勸你招子放
亮點,別打錯了主意……」
郝天浪咳嗽一聲,道:「我和你一樣,都是這爿澡堂子的客人,我們之間,不同的
是你單純前來洗澡,我乃是等你淨身之後,引領你乾乾淨淨轉世投胎的角兒,所以,你
要慢慢洗,洗得越清爽越好,若能洗掉你身上的些許罪惡,亦算功德無量。」
凸瞪著眼珠子,皮尚俊厲聲叱喝:「不開眼的東西,我看你是吃多豬油朦了心,居
然威協恫嚇到我頭上來?娘的,你知不知道我是誰?敢撥弄我,你嫌命長啦?」
郝天浪道:「你叫皮尚俊,『花蝶』皮尚俊,陝北千谷口人氏,今年三十七歲,為
『冬獅團』悍匪組合之成員,犯案纍纍,罪無可逭——你就是這麼一個雙手血腥、無惡
不作的下三濫,你還以為你是誰?」
高聳的顴骨更加繃緊了腮頰間的臉皮,皮尚俊變色道:「原來你是六扇門的鷹爪孫
!」
郝天浪平靜地道:「我是什麼身份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現在將要做的事。像你們
這種無法無天、視生命如草芥的亂臣賊子,正是人人得而誅之,我,也不過算盡一點良
心的本分罷了。」
忽然喋喋怪笑,皮尚俊容顏猙獰地道:「給老子來這一套玄虛,簡直當我雛兒看了
。六扇門的狗腿子,十有八九為酒囊飯袋之屬,老子便未殺二十,也宰過十五六。你這
狗娘養的衝著我擺譜,我倒要看看你怎生收場!」
郝天浪道:「你洗夠了吧?」
皮尚俊軒眉怒目,全身自池水中弓起:「有本事使出來,勝得了我隨你處置,若勝
不了我,嘿嘿,你今天就不用指望走著出這澡堂子!」
回手在單鋪上略一摸索,郝天浪已找到姓皮的所攜隨身傢伙——一付粗約核桃、包
鑲鋼頭的沉重三節棍,他將三節棍合握於掌,大大方方的遞向池子裡的皮尚俊:「我不
佔你便宜,喏,這是你的傢伙,拿著好生使喚。」
急忙接過三節棍,皮尚俊的一顆心卻不由直往下墜,這代表一種什麼意義呢?眼前
的不速之客,固已確定來意不善,而堂而皇之地交還兵器於他,豈不更表示篤定吃穩的
心態?六扇門中,那來這樣的狠角?否則,又是何方神聖?
郝天浪輕描淡寫地道:「皮尚俊,你準備好,我要出手了。」
在池子裡早就蓄勢以待的皮尚俊,不得不硬起頭皮,色厲內荏地咆哮:「這種場面
我經多了,你拿得出,我接得下!」
大彎刀的刀鋒滑過水氣,閃漾起一道似真似幻的澄藍,霧氳打著漩渦,瞬間凝聚成
漫空的森寒,只一下子,小浴室裡便充滿了那透亮的流動的光電,無隙不在。
「嘩啦啦』,一陣水花潑濺,皮尚俊赤身露體地自水池中奮力躍起,粗重的三節棍
筆直飛搗,如一條出洞的怒蛇,強射對方胸膛!
棍端射搗至相距郝天浪一半的空間,大彎刀的刀鋒已斜斜劈過皮尚俊的頭顱,濃稠
的鮮血雜著乳白的腦漿,在半爿天靈的旋帶下落向澡池,頓見池水翻紅,半顆人頭浮沉
於血水之中,而飄散的髮絲,若同無聲的呼號!
只剩一半腦袋的身子,猶在往前衝撲,郝天浪右肘後挫,剛巧把屍身撞跌於單鋪之
上,他順手拿條布巾蓋住,貿然一看,倒像浴客方在小憩。
「四通客棧」。
一間陳設清雅潔淨的上房內,郝天浪正舒適地坐向有著靠背扶手的大圈椅中,並長
長伸了個懶腰。
來喜端上熱茶,邊注視著郝天浪的神情道;
「成事啦?郝叔。」
郝天浪大口飲茶,笑道:「姓皮的走了好一會了,這陣子,他那幫同黨應該已得到
消息。」
來喜輕聲道:「郝叔,跟隨你老十幾年,我體悟出一個人想要成名,想要受到人們
的敬畏與推崇,實在不是一樁簡單的事,這並非單有一身武功就能竟事,還須要很多的
條件來配合……」
放下茶杯,郝天浪道:「小子,又是什麼事激發了你如許感觸?」
來喜道:「郝叔,你不近江湖,已快有七年了,七年的日子可不算短,外頭的人事
物按說早已疏離,甚至全斷了線,你卻不一樣,只一出馬,就先踩住了對方動向,掌握
了他們的行蹤,這等能耐與神通,恐怕連官府都辦不到,如果光憑衙門裡給你那份材料
去行事,我看八輩子也弄不成!」
郝天浪道:「這不算什麼本事,來喜。」
臉上流露出的欽仰形色是真摯又固執的,來喜道:「近七年來,郝叔,你一向少去
外面走動,更罕於連繫,為什麼你一朝親出辦事,效果就這麼顯著?因為你有人脈關係
,有早先建立的各種淵源,而這些人脈關係、這些淵源,經過恁般長久的停滯時間之後
,運用起來仍然靈活暢達,這便全憑郝叔的感召力和向心力了,他們尊敬你、懷念你、
服從你,這才是分而不斷的主要原由,郝叔,這不是僅有一身本領就行得通的,你一定
有過人的德威。我要學你,跟著你,是我的運氣……」
吃吃一笑,郝天浪道:「我發覺你越來越會說話了。來喜,記得十二年前,你爹臨
終之際把你交給我的辰光,你不過是個八九歲的楞仔子,肥嘟嘟、胖敦敦的,傻不拉嘰
連口齒都不清楚,如今可好,伶牙利舌,還懂得奉承人啦。希望你跟在我身邊的這些年
歲裡,別只學會了這些口把式。」
來喜忙道:「郝叔,你的武功我也很有心得哩,至少學會你的三成——」
郝天浪道;
「三成算什麼?學會我的本領三成,你便以為可以行走天下、所向披靡啦?小子,
我要你有一天超過我,比我更強,嗯?」
來喜認真的道:「郝叔,可能有一天我會具有你老現下的技藝,但是,你的為人做
人,想得真傳怕就難了!」
郝天浪搖頭道:「其實不難,來喜,待人處世,不過『誠信忠義』四字而已,此外
,若逢逆舛,遭困險,必須果斷處置,不可稍存猶豫,其中奧妙,你自己多加體會吧。
」
來喜忽然興致勃勃地道:「郝叔,下一步棋你老要怎麼走法?」
郝天浪道:「等萬麻子來再說。」
來喜眨著眼問:「萬麻子?萬麻子是誰呀?」
端起茶杯淺飲一口,郝天浪道:「他是這一帶的地頭蛇,眼線多,人面廣,尤其下
三流的關係特佳,踩住皮尚俊的行蹤,就是他提供的消息。」
來喜笑道:「從沒聽過郝叔提及這一號人物,想是認識許多年來了?」
郝天浪語聲沉緩:「不錯,是有許多年了……」
來喜正要追問這一段過往,門上已響起幾聲啄剝之聲,有人在敲門了。
郝天浪用眼色示意來喜開門,等來喜打開門後,當前立著的,果然是一個斑頂疏發
,滿臉布疊著銅錢大麻子的中年壯漢。
來喜笑問道:「你想是姓萬?」
麻子嘿嘿笑道:「小哥一定叫來喜了?」
來喜愕然道:「怎麼?你知道我?」
麻子拱拱手:「郝爺說的,郝爺還說,小哥有付好身手哪。」
坐在大圈椅上的郝天浪揚聲道,「萬麻子,進來關上門說話,站在外頭扯什麼閒淡
?」
萬麻子進屋衝著郝天浪一呵腰,肅手站到斜裡,收起笑容,竟是中規中矩,嚴謹拘
束的一付形態。
郝天浪朝桌邊的竹椅一指,道:「坐呀。」
又呵呵腰,萬麻子必恭必敬地回答,「回郝爺,站著就好,站著說話方便。」
郝天浪似乎也習慣了,並不勉強:「外面情形如何?」
萬麻子跨前一步,放低了聲調:「皮尚俊證實業經斃命,屍首已由在地的莫家油坊
僱車運走。」
郝天浪問道:「地方衙門沒派人追查?」
麻臉上浮起一絲輕蔑的神情,萬麻子道:「派人查了,仵作也去驗過屍,這不過都
是官樣文章,做給大伙看看罷了,又濟得啥事?」
郝天浪道:「那莫家油坊是幹什麼的?怎會由他們出面收屍?」
萬麻子道:「這不過是個小小的障眼法兒,莫家油坊的東主莫銓和『冬獅團』一向
有走動,出了這種事,『冬獅團』那邊為了免於曝露痕跡,委託莫銓代為收屍,也省了
好些不必要的麻煩。」
郝天浪移動了一下身子道:「對方可已懷疑到誰下的手?」
萬麻子笑道:「眼前來說,只怕他們連影子都摸不著,茫茫人海,找哪一個湊數?
而且,『冬獅團』做惡多端,結仇無數,可能向他們下手的主兒太多了……」
郝天浪望著萬麻子,道:「我想,馬上再進行第二步。」
萬麻子道:「這麼急?郝爺,你不先歇一歇?」
郝天浪道:「兵貴神速,速戰速決才是上策,時間拖久了,我們並沒有好處。」
萬麻子審慎地道:「郝爺,因為事情剛出,他們的戒心必大,若緊接著繼續動手,
涉險的程度就會相對升高,我的意思,郝爺是不是再緩幾天?」
郝天浪道:「不然,他們至今尚不清楚皮尚俊的死因為何,根本難以確定這是一樁
突發事件或是有計劃的撲殺行動,在對方未曾有所釐清之前,趁其混沌狀況再加狙擊,
可收事半功倍之果!」
萬麻子吁一口氣:「多少年了,郝爺,你的個性還是一點沒變,仍然那麼積極,那
麼決斷,為人行事,毫不拖泥帶水……」
郝天浪笑笑:「當初,我要不是當機立斷,萬麻子,你今天還能在這裡吆喝?」
萬麻子的思緒似也沉浸入回憶中:「那一時,郝爺與我素昧平生,連點沾邊的關係
都沒有,『白虎會』一干殺胚眼瞅著就要把我活卸了,天幸郝爺剛巧路過遇上,毅然挺
身而出,施以援手,生生將我自鬼門關上拉了回來……」
郝天浪道:「算了,過去的事,何必再提?」
靜立一旁的來喜恍悟道:「原來郝叔救過你的命啊!」
萬麻子點頭:「小哥,你可要記住,人,只有一條命。」
郝天浪打岔道:「別扯這些三皇五帝的遠事啦,萬麻子,眼下你還有什麼線報在手
?」
清清嗓門,萬麻子道:「郝爺,那皮尚俊愛泡澡堂子,我早差人暗綴著他,才有『
清心池』的一齣好戲上演。此外,『冬獅團』的成員裡,『毒七』殷全忠、『邪猴』孫
長寶,皆屬好色貪淫之徒,在集子裡,我已分派眼線,守住每一家娼戶妓館,只要他們
一露面,我立即就會得到消息,並轉稟郝爺知曉——」
郝天浪道:「看來人的嗜好,往往也是致命的弱點,可慮的是,嗜好偏又不易掩飾
,久不久便原形畢露了……」
萬麻子接口道:「冬獅團』的老窩安在『莽牛山』中,這是附近道上同源都知道的
事,他們經常出入集子內外,偶而也與江湖朋友打打招呼,雖無密切來往,可是他們當
中誰有些什麼習慣亦大略聽聞過,平日裡不往心上去,一旦有事,他們的習癖就成為咱
們抓在手中的小辮子了。」
郝天浪道:「你一直沒打聽出來『冬獅團』的老窩確實坐落何處?」
萬麻子面現愧色:「只曉得在『莽牛山』內,詳細地點卻不清楚,郝爺,他們對於
窩口所在極端保密,從不與人談起,臨時起意,想套就難了。」
郝天浪皺皺眉,道:「能不能派人進山去找?」
乾笑一聲,萬麻子居然轉了兩句文:「只在此山中,雲深不知處啊,郝爺,莽牛山
幅源廣闊,山勢深延,想在莽莽林叢裡尋找一個據點,談何容易?只怕派遣成千上百人
手亦不濟事,這個法子使不得……」
郝天浪道:「那麼,差人入山,去向久住山裡的樵子獵戶打聽,說不定會有收穫。
」
萬麻子忙道:「好叫郝爺放心,我已經在三天前這麼做了,共是派出六名手下進山
,這一兩天裡,想必便有回音。」
郝天浪頷首道:「萬麻子,你還真有心思。」
又躬下腰身,萬麻子道:「郝爺,如果沒有別的吩咐,我就向郝爺請安告退啦。」
郝天浪道:「一有消息,即刻來報,千萬延宕不得。」
萬麻子道:「我省得,郝爺,決計誤不了事。」
等萬麻子離開之後,郝天浪從圈椅裡起身,背負雙手,在室內來回蹀踱,不能確知
他在思量什麼,但眼神中那種隱隱的躍動,卻令人感應到他蘊佈於體內的血脈正在賁張
——令人悸震的賁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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