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物歸原主】
這輛單轡篷車便由曲得標權充車把式,自己的兩乘坐騎拴在車後,在天色透黑之前
找到一處雜木林子裡業已廢棄的茅棚停下,二人先驗看過車內木廂所裝的金條,證實如
數無訛,才安心進入茅棚內商談正事。
曲得標的想法,只在單純的份子多寡問題,他一直心中盤算,該要攤給郝天浪若干
始稱公允?這件事上,郝天浪可是出了大力的,功勞比他還大,琢磨出一個適當的數目
,是最要緊的事。
郝天浪自亦另有計較,這筆財富不是他的,也不是曲得標或任何人的,物原有主,
歸還原主方為允當。財富是黃澄澄的金子,眼睛看得見、手能摸觸,是現實生活的保障
、未來幸福的依持,不過,隱藏在這些黃金後面的卻有多少辛酸、多少悲苦?這些黃金
又帶來了多少的遺患和牽扯不清的恩怨?黃金無言,但知曉其中來龍去脈的他,可不能
跟著默爾以息啊。
這番心思,曲得標當然體會不到,至少,現在尚體會不到。
進了茅棚,曲得標先抖亮火摺子,點燃幾根早就備妥的蠟燭,插妥蠟燭後,他環顧
周圍,似乎頗為滿意一茅棚雖已廢置,呈現著無人照料的荒蕪殘破,但地方倒還乾淨,
除開遍地落葉之外,只有幾處鳥獸留下的干縮糞便,反正不打算在此過夜,連清掃都不
必費事了。
郝天浪笑道:「難得你能找到這麼一個既清靜、又隱密的地方,正好用來『坐地分
髒』。」
哈哈一笑,曲得標得意地道:「干無本生意這一行,經常有露宿野地的機會,在荒
山僻野尋覓一處堪可遮風避雨的場所,乃是俺們這—行的專長,能有個地方窩著,總比
幕天席地要強。」
郝天浪道:「說得也是。」
曲得標興沖沖地道:「郝老兄,眼下已到俺們皆大歡喜的辰光了,金子的數目俺們
知道,用不著象扮「家家酒」一樣你一根俺一根的分,只要把份子說清楚,彼此上車搬
取就成,你看怎麼著?」
郝天浪無可無不可地道;
「隨你的意思。」
興奮地搓搓手,曲得標道:「這一次能討回金子,報了大仇,老實講,都靠老兄你
的大力相助,沒有你,俺再多個三頭六臂亦辦不到,不怕你見笑,俺最初根本不敢寄望
能全數拿回,甚且連俺的那一份討不討得到皆無分毫把握,成頭取足全屬老兄的功勞,
所以,你儘管開口,要多少?俺決不還價!」
幽幽沉沉地注視著曲得標,郝天浪半天不曾開口。
曲得標急道:「你可別不好意思,郝老兄,俺說過啦,受祿必有功,這是你該得的
,你倒說個數目出來呀!」
郝天浪仍然幽幽沉沉地看著曲得標無語,只神色晦澀地歎了口氣。
被郝天浪看得好不自在,曲得標心頭忐忑地道:「你老瞅著俺幹啥?郝老兄,你說
話嘛。」
換成郝天浪搓手了,他低聲道:「我若說了話,曲老兄,你千祈包涵則個。」
曲得標忙道:「不關緊,你且撇開來講。」
郝天浪雙眼平視,語音平板地道:「五千兩金子,我全要了。」
曲得標的反痙果在郝天浪預料之中,這位「棒錘老曲」驀地一楞,一楞之後繼之淒
淒苦笑,沙啞著嗓音道:「好吧,全要就全給你,模豎金子也都是你討回來的,你幫俺
報了仇,俺亦不算毫無收穫,這份人情,俺一樣會記住……」
郝天浪深懷歉意地道,「曲老兄,你不會恨我吧?」
曲得標的面頰微微抽動,容顏間流露著委屈:「俺那能恨你?也不敢恨你呀,拳頭
大是哥哥,俺在這等關節上,爭不能爭,抗不能抗,連說話都要加意小心,一個惹翻了
你,俺有幾顆腦袋好頂?」
郝天浪喟了一聲:「你誤會了,曲老兄,事情不是你想像的這樣。」
曲得標笑得比哭還難看:「不是俺想像的這樣又是那樣?操他娘的,這個人間世,
本來就是弱肉強食、以大欺小的世界,何來例外之有?俺不甘認命都不行啊……」
熒熒燭火明明暗暗地映照著郝天浪的臉孔,襯托得他的聲音亦隱隱約約地了。
「我這樣做,實有難言之隱,本來我不想說,但不說又必然遭致你的誤解,以為我
與那些貪得之徒乃一丘之貉,我不是,曲老兄,我現在把事情跟你講明,只因為我還指
望交你這個朋友。」
曲得標依舊氣咻咻地道;
「俺洗耳恭聽便是,俺的處境亦只有洗耳恭聽的份。」
郝天浪緩緩地道:「曲老兄,十三年前,遭你們劫掠的『永昌鏢局』,你知不知道
和我有什麼關係?」
曲得標哼了哼:「什麼關係?」
郝天浪道:「人這一生一世,沒有幾個知交,『永昌鏢局』的總鏢頭『怒棍』馬任
俠,便是我最要好的朋友之一,可以這麼說,他的事,即乃我的事。」
一下子張大了嘴巴,曲得標驚窒了好半響,才吶吶地道:「馬,馬任俠是你的好朋
友?奇怪,俺怎麼從來沒聽人說過?」
郝天浪搖搖頭:「曲老兄,你早前連我的底細都不大清楚,我是不是馬任俠的好友
,恐怕對你們當年的行動並無影響——」
曲得標答得也坦白:「這個,俺承認……」
郝天浪接著道:「你大概不曾去想過,這五千兩金子,曾對馬任俠造成何等淒慘的
後果吧?」
曲得標攤攤手,道:「俺是干無本生意的,如果每票買賣都得去考量苦主往後的境
遇,這碗飯就甭吃了。」
郝天浪道:「這五千兩金子被劫,按他們走鏢的規矩,鏢局是要賠出來的,馬任俠
開了這些年的鏢局,私蓄卻是不豐,只好變賣所有家當墊上,另外五名死亡鏢師的善後
亦得一併打理,如此一折騰,就只剩下『家徒四壁』了,不但鏢局被迫關門,原有財資
盡失,連聲望也一落千丈,從名鏢師淪為替人幫閒的遣差,人混到這步田地,豈不可悲
?要不是他還有個老婆拖累著,早就活膩味了。」
至於前些時發生「百景圖」的疑案,更引起連串爭紛殺伐的事,郝天浪提都不願提
了,因為曲得標僅是個控訴的對象,而非傾述的對象。
沉默了片歇,曲得標道:「馬任俠只有老婆,沒有別的親屬?」
郝天浪道:「不錯,聽說他的老婆也在最近病逝……」
曲得標十分遺憾地道:「真想不到。」
郝天浪道:「所謂『冤有頭、債有主』,追本溯源,全是那五千兩金子害了他,而
又是誰令他損失了那五千兩金子呢?曲老兄,罪魁禍首便乃各位了。」
抹一把臉,曲得標怔忡地道:「俺,俺實在不曾料到做一票生意,會發生恁多曲折
變化……俺只預知,苦主免不了要大大破財。」
郝天浪道:「忝為馬任俠知交,他的委屈我有責任為他申張,他的痛苦、仇怨我也
有義務幫他代求公道,取回失物乃天經地義,對始作俑者的報復更順理成章,因果總是
因果,栽什麼,便收什麼。」
曲得標恍悟道:「難怪你對陶漢他們三個這般不留情法,俺先前還搞不懂你為什麼
如此憎恨他們,現在俺可明白了。」
郝天浪看了曲得標一眼,道:「我坦白說,曲老兄,假若我們之間沒有這一段遇合
,而事情真像又是從他處傳來,我會怎麼對待你,恐怕就難說了。」
曲得標下意識地摸摸脖頸,乾笑道:「你不說俺也知道,如果不想自斷一臂,便拿
腦袋頂上,陶漢、田占魁、譚超他們三個不是有例在先麼?」
郝天浪道;
「相遇是緣,相合也是緣,你我既然有緣,以往的一切自亦不便追究,拿回這批黃
金物歸原主,曲老兄你或許能以諒解了吧?」
曲得標點頭道:「在情在理、在力在勢,都叫你佔全了,俺還有什麼不諒解的?」
,頓了頓,他鼓起勇氣道:「不過,問題只有一個。」
郝天浪道:「請說。」。
曲得標小心翼翼地道;
「你所說的俱屬事實,還是你編的故事?」
郝天浪笑了:「問得好,這些全為千真萬確之事,決無一言半句虛假,想怎麼做,
又何須費此一番唇舌?」
曲得標道:「不錯,你原本用不著做任何解釋的。」
接著,他又抱拳當胸:「俺信了,郝老兄,俺高興結交了你這麼一位朋友,跟你交
朋友錯不了,萬一他日俺有了急難,你可也得像對馬任俠一樣關照俺啊!」
郝天浪道:「一句話,但最好你扮演的角色是受害者,不要扮加害者。」
當初想秤金分銀的喜悅與激情業已消失,曲得標的心境趨於平靜,人在平靜中才會
注意到某些不曾注意的細微末節,這時,他發現郝天浪的內領半掩下,有塊指甲般大小
的血痕,他道:「郝老兄,這是怎麼碼事?」
郝天浪從懷裡摸出兩顆血污沾染的牙齒,兩顆牙齒略呈向外鼓出的齙形,攤在他手
心上的這兩顆人牙,宛如還能蠕動似地泛著邪氣。
曲得標目瞪瞪地道:「這是啥?」
郝天浪道:「那叫什麼趙裳錦的牙齒。」
曲得標不解地道:「他這兩顆狗牙,怎會到你手裡?」
郝天浪略敘經過,曲得標不禁「嘖嘖」稱奇:「真他娘的既瘋且狂,人急了尚有使
這一招的。俺當時怎地卻未得見?」
郝天浪道:「當時,約摸你只急著收拾譚超去了,沒顧到這邊。」
曲得標關注地道:「這兩顆牙上身,對你沒什麼大礙吧?」
郝天浪淡然道:「皮肉之傷罷了;倒是田占魁,陰著出手的那一攮子,比較險些,
幸虧我閃得快,要不,肚皮上便多開一張口子。」
曲得標罵道:「田占魁這王八蛋諢號「三手神通」,最陰毒的就是暗裡施那一手,
還好你沒著道,老田這招在你面前賣弄,活該他要倒霉!」
隨手拋去手上的兩顆人牙,郝天浪有散別之意:「夜晏了,你不打算在此留宿吧?
」
曲得標倒不免有依依之情:「俺說,郝老兄,這一去,你待往那裡走上啊?」
郝天浪道:「出來一陣子了,該回家去看看,另外,也設法找找馬任俠,好還他金
子。」
曲得標道:「馬任俠人在那裡,莫非你還不知道?你們不是好朋友麼?」
郝天浪歎了口氣:「好朋友也有失散不通音信的時候,這事一言難盡,有機會,以
後再詳談吧。」
沉吟了一下,他又道:「關於你那女人,你有什麼打算?」
曲得標老臉飛紅,支唔著道:「俺得回去看看再說,總之是不能讓她白白逍遙……
」
拍拍曲得標肩頭,郝天浪語重心長地道:「我的意思,算了,不用加以報復,亦沒
有再見面的必要,世上女人多得很,何況是像她這樣的女人?」
不待曲得標說什麼,郝天浪已悄然轉身而出,外面,篷車是現成的,兩匹馬,他全
留給曲得標了。
回到「滄河」,回到「老船屋」,「滄河」的河面依舊煙生水寒,空氣中依舊摻合
著凜凜的水霧,這所在,似乎總比其他地方來得冷濕陰幽。
郝天浪拍開艙門,來應門的來喜一見是他回來,先就嘻開了嘴:「瞎,郝叔,你老
可回來啦,我還以為外頭的花花世界、十丈紅塵把你老迷住拖住,樂不思歸了呢。」
在來喜的光頭上拍了一記,郝天浪笑罵:「混小子,越發油腔滑調了,我不在家,
你豈不是正中下懷?沒人管著你,大可胡天胡地,南面稱孤——」
一邊關妥艙門,來喜邊申辯著道;
「我哪敢這麼放肆啊?郝叔,你老交待下來的功課,我每天照做,灑掃清理的日常
活兒亦並無懈怠,尚得忙著三頓飯,伺候客人……」
微微一怔,郝天浪迷惑地問:「伺候客人?什麼客人?我們家來客了麼?」
來喜小聲道:「可不來客了,來了六七天嘍,就是馬大俠呀,你老的好朋友馬大叔
。」
郝天浪急道:「馬任俠?」
來喜點頭:「我也在奇怪,郝叔不就是為了替馬大嬸送葬才出門的?怎地送過葬了
你們又岔開了?送葬的人沒有回來,喪家的主兒倒繞了彎現身啦。可是任憑我怎麼問,
馬大叔楞不回我,只陰著臉說—切等見到你老再談!」
郝天浪不及抖拂一身的風塵,趕忙道:「他人呢?」
來喜往下一指:「底艙歇晌呢,要不要我去請?」
郝天浪道:「快去,我在上面等他。」
懸掛樑上的風燈輕輕搖晃著,青白色的光芒在一定角度內旋轉,郝天浪坐到他的老
位子上,不多久,來喜已引著馬任俠出現。
只這段日子不見,馬任俠竟然蒼老多了,也憔悴多了,臉孔上的胡楂更形雜亂叢密
,皺紋亦更深刻交布,不知他又曾遭受到了什麼折磨?
郝天浪起身,招呼老友坐下,馬任俠落坐之後,瞪著一雙空茫失神的眼睛,默默無
語,真有些失魂落魄的味道。
來喜端上熱茶,知趣地走開。
瞧著馬任俠,郝天浪皺眉道:「一看你就知道又出了事,一付魂不守舍的樣子,是
什麼麻煩?」
雙手捧起茶杯,馬任俠深啜一口,才吁著氣道:「福無雙至,禍不單行啊,人一步
走了背運,就步步都是背運,這些年來,福星財星俱不照顧,我真像撞邪了……」
郝天浪道:「我先問你,你怎會來到了我這裡?」
馬任俠聲聲慘笑:「我在走投無路的時候,不來你這裡又能去那裡?」
郝天浪低聲道:「老馬,我是說,你拿到了那件東西,便該遠走他方,避過風頭,
這辰光還正是風急雨急、事情尚未平息的當口,你跑回來幹什麼?」
閃開郝天浪的視線,馬任俠沙沙地道:「天浪,你肯定那件東西,是我拿的?」
郝天浪不再轉彎抹角了,「當然肯定,老馬,所有的跡象全指向你,而你的解釋並
不完美,明白地說,破綻與瑕疵太多,實在經不起挑剔。『青蓮會』的人有幾句話說得
對,如果他們存心栽誣訛詐,適當的對象正多,何必找你一個淪落潦倒的窮措大?」
馬任俠囁嚼著道:「而你……明知是我做的,還一直這麼包庇我、袒護我?」
郝天浪長歎一聲:「人說為朋友可以兩肋插刀,我們是知己,是最要好的朋友,何
況你的境遇如此失意、如此淒涼?能不幫你、不護著你麼?儘管對『青蓮會』而言不是
很公平,但為了這份情義,也說不得了,天下原本就沒有絕對公平的事。」
馬任俠的聲音裡帶著哽咽:「天浪,我實在沒有別的法子了,我已沒有其他的路可
走,我窮怕了,窮得連你嫂子生病的時候都請不起郎中——」
郝天浪不禁有氣:「你為什麼不找我?遇到這步田地猶還顧著虛偽的顏面。撐一把
半文不值的骨頭?我再三再四要幫你你都不肯,接受我的幫助,總強似幹這種說不出口
的勾當,老馬,你糊塗、你沒有頭腦!」
馬任俠的神色十分痛苦:「我,我要靠自己,不管用什麼方法找錢,我都要靠自己
,我不能接受施捨,接受憐憫,我還是個男人啊……」
重重一哼,郝天浪,「你誤解了朋友之間的情意,老馬,以我們的淵源關係,這能
叫施捨、叫憐憫?你要面子,拒絕了我的好意,卻悶著頭去闖F這麼一樁紕漏,你知不
知道給你給我招惹了多少扯不清的麻煩?留下多少後患?本來一件簡簡單單的事,偏叫
你闖得天下大亂,搞得遺禍無窮,老馬,你糊塗啊!」
垂下頭去,馬任俠唏噓著良久無聲,看得出他已深自懊悔,可是懊悔歸懊悔,於既
成的事實又有什麼補益?」
郝天浪揮揮手,道:「算了,過去的事不提也罷,要緊的是如何面對目前的形勢。
老馬,你老實說,棺材裡裝的不是嫂子的遺骸吧?」
馬任俠點頭,笑得好不難看。
郝天浪道:「你真會扮弄——嫂子沒有死?」
馬任俠艱澀地道:「沒有。」
郝天浪道:「如今人在何處?」
馬任俠的神色暗淡,語氣滯重:「天浪,我就是為了你嫂子的事才又轉回來找你,
請你務必再幫我一次。」
郝天浪忙問:「嫂子出紕漏啦?」
馬任俠苦眉苦臉地道:「當初在安排這件事的時候,原是徵求過你嫂子同意的,她
本來不肯,經我反覆央告,後來大發了一頓脾氣,她才勉強答應下來。棺材內裝的是『
百景圖』,你嫂子被我送到『三道嵌』附近的山區暫時隱藏,說好了等我將『百景圖』
出手之後,再暗地回來接她他遷,誰知毛病就出在她隱藏的這戶人家身上——」
這戶人家主人姓黃,叫黃宜安,早年亦曾在馬任俠的「永昌鏢局」幹過幾年鏢師,
算是有點公情私誼的干係。後來黃宜安年紀大了,自行請辭,在離「三道嵌」不遠的野
山窩裡買了塊地,蓋了幾楹陋房,日常種種莊稼,養養雞鴨,家道固然不厚,生活倒也
過得。馬任俠在姓黃的退隱之後,迭遭巨變,但往來還是有的,他把黃宜安看成可以共
私密、濟危難的朋友,因此設計盜寶的事亦未相瞞,更委以重托,讓老婆黃家暫且避風
避難。黃宜安當時表現得極為義氣,滿口答允下來,馬任俠一向是個落檻的人,感激之
餘,即口承諾如若事成,便奉上紋銀千兩酬謝,此中過程,可謂皆大歡喜。
後來,馬任俠賣掉了「百景圖」,急急趕回「三道嵌」黃家,欲接老妻同行,豈料
黃家居然人去房空,只留下一個看屋的老蒼頭,老蒼頭轉告黃宜安的交待,想要老婆可
以,原酬一千兩紋銀竟變成了十萬兩,說明一手交錢、一手交人,還撂下狠話,任是馬
任俠使出什麼手段,姓黃的也斷不含糊!
郝天浪聽罷這一段,忍不住連連搖頭:「天下還有這等樣的雜碎,我說老馬,你未
免太也認人不清了!」
馬任俠惱恨地道:「黃宜安以前在我的鏢局子裡幹過好幾年的鏢師,人挺老實本分
,手底下並不很行,年歲亦六十出頭了,像這種人,一般都接近拘謹內向,不會有逾分
之想,我和他交往恁久,從未查覺他是個居有狼子野心之徒,否則,豈會與他共商機密
、加以重托?」
郝天浪沉吟著道:「有兩句話說得好:『金經火煉方知純,人與錢交便見心』。眼
珠子是黑的,金了銀子可是黃澄澄、白亮亮的,平時裡表現老實本分的角色,亦不能保
證一定不會見財起意,有錢可使鬼推磨,到了關節上,難說有什麼邪魔鬼祟的念頭產生
——我在盤算,是不是有人在背後替姓黃的撐腰?要不,他那來這大的膽量?」
馬任俠道:「我也是這樣想,要來硬的,單憑黃宜安一個,根本不是我的對手,如
果沒有人暗地裡給他出點子,當靠山,他敢這麼做?敢放如此狠話出來?」
郝天浪無奈地笑笑:「老馬呀,看光景,你的運道還的確沒轉過來,人哪有霉到這
個地步的?好好一樁事,輪到你就會走樣了?十掐八攢的計劃,臨到頭也會形勢大變;
這話,真叫從何說起?」
馬任俠強笑著道:「所以,我一忖度情況不對,生恐自己力孤勢單有所閃失,想了
又想,除開馬上趕來找你,委實沒有其他路子可走了……」
郝天浪道:「你不找我找誰?還有那一個比我更合適?」
稍微尋思,他又道:「那老蒼頭,可告訴過你交錢贖人的法子?」
馬任俠頷首道:「他說,若待拿錢贖人,要在交贖的前一天預先通知,然後,他們
會告訴我確實時間地點,再辦交割。」
郝天浪道:「你不曾還價?」
馬任俠咬牙道:「還了,老蒼頭說沒得商量,少一個蹦子也不行,要人要屍,全憑
我了。」
冷冷一笑,郝天浪道:「這老王八蛋,看來也不是什麼好東西,舌頭這麼硬,合該
給他拔掉!」
馬任俠感覺得到老友的殺機已起,他連忙道:「天浪,先別魯莽,你嫂子一條性命
猶掐在人家手裡,怎麼說亦得救出你嫂子來才好走下一步!」
郝天浪道:「我不魯莽,我一點都不魯莽,老馬,我是個魯莽的人嗎?我只是痛恨
那些為錢可以昧煞天良、為錢可以不擇手段的人渣,這類披著人皮不干人事的畜牲,不
拿大刀一一砍除,怎能消我心頭之氣?」
瞅了馬任俠一眼,他接著問:」百景圖』你賣掉了?」
馬任俠臉孔一熱,訕訕地道:「賣了。」
郝天浪道:「買主是事先找妥的吧?」
馬任俠的臉孔更紅:「是,是事先找妥的。」
郝天浪抿抿唇,道:「賣了多少錢?」
馬任俠的表情顯得有些窩囊:「五萬兩銀子。」
郝天浪似乎並不感到意外,卻仍然十分惋惜地道:「賣得太賤了,據我所知,李通
當時拿十萬兩銀子買到手,已算揀了便宜,賣主好像也急著錢用才忍痛出手,你只賣了
五萬,實在吃虧太大。」
馬任俠吶吶地道:「沒有辦法,原先說好是八萬兩銀子,臨時對方又朝下殺價,我
若不依,另去哪裡找買主?這種東西雖說是寶,買家除了有閒錢還得近此一行,尋常人
等根本談都甭談,他是看準了我沒轍,始敢狠下心來壓我的價……」
郝天浪心頭感慨萬千,世界看似清平,江山狀若美好,實則這卻是個多麼可怕、多
麼冷酷、不啻人吃人的世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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