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以眼還眼】
三合院座落在山腳下,半隱於迷迷漾j蒙的雪影裡,顯示幾分出塵遺世的孤獨,也
流露幾分妖魅冷森的肅煞,四周沒有其他人家,望著這爿三合院,不免予人聊齋奇談中
那種人鬼變幻、陰陽交替的悚然感受。
來喜嚥了口唾沫,喃喃地道:「什麼人住什麼地方,看看這番光景,像是打此地就
能通到十八層地獄了。」
郝天浪拋鐙著地,道:「下馬吧。」
跟著離鞍下來,來喜將兩乘馬兒牽至一邊,道:「郝叔,我們就直接闖進去?」
郝天拉平大氅,神色從容不迫:「還是老規矩,來喜,我上場你掠陣,守在外面聽
我招呼行事。不過,眼前的場合不比尋常,你在守候的當口,務必提高警覺,莫為對方
所乘,要知道,我們的對手個個都是殺人的行家!」
來喜應道:「郝叔放心,我定會留神。」
注視著自己從小帶大的這個年輕人,郝天浪關注之情溢於言表:「來喜,不要光嘴
裡答應,一定得確實注意,這個所謂『缺蘆』裡的角色,上上下下莫不心狠手辣、冷血
寡情,你不能用平常心去判斷他們,萬一遭遇,千萬記住保護自己,稍有異狀,無妨主
動襲殺。」
來喜略現緊張地道:「我記住了,郝叔。」
郝天浪又叮嚀道:「殺人可能不是樁容易的事,但在必要的骨節上卻須斷然處置,
來喜,只一咬牙一橫心就得!」
來喜抽一口氣道:「是,只一咬牙、一橫心就得——」
拍拍來喜帽頂,郝天浪道:「我在前,你跟到左近就地尋找掩護。」
叔侄兩個開始迅速接近三合院,臨到近前,來喜斜身一轉,已轉到牆腳下一簇矮松
之後,人靠牆,面朝外地急急蹲伏下來。
院門是虛掩著的,郝天浪輕輕一推,已應手啟開,從進門的位置,可以看到正面堂
屋的外況,堂屋的門是帶住的,但冰花格子窗上卻微微閃耀著光影,米影忽明忽暗,紅
閃閃的,是爐火,不是燈光。
郝天浪大步前行,腳步放得很重,軟靴踏在積雪裡,發出清晰的聲響,腳印迤邐延
伸,很快已將到達堂屋門口。
於是,門開了,安太初當門而立——他橫臉的傷口業已收疤,成為褐紫色的一道肉
痕,凸突在眉眼之下,許是肌肉收縮的原故,將他整張臉型有所扭曲,看上去,十分地
僵硬古怪,彷彿戴一幅製作拙劣的面具。
站住腳步,郝天浪簡單明瞭地道:「我來了,安太初。」
安太初直視著他,語氣冷漠:「我知道你會來。」
端詳著對方的容貌,郝天浪道:「看來,你連一杯熱茶也不會招待了。」
安太初神情木然:「對朋友才要奉茶,但你不是朋友。」
郝天浪道:「如今,你有什麼打算?」
安太初道:「你我之間,可需打算?哪裡遇上哪裡了結,我專門替人送終,你則專
門向人索命,以這種殊途同歸的關係而言,我們應該皆無講究。」
郝天浪看了看院落的情形,道:「外頭地方比較寬敞,安太初。」
推開門扉,安太初邁步而出,左手上已然握住他的「無回桿」。
郝天浪退後幾步,翻右腕,大彎刀脫鞘眩閃,寒刃映照雪地,越有凜烈之氣。
瞪著郝天浪,安太初道:「他們說你不一定敢來,我卻斷定你一定會來,郝天浪,
你果然來了,但這裡不是你的老船屋,除開膽識之外,你該另備著一條性命才行。」
郝天浪笑笑:「人哪裡能有兩條命?」
安太初道:「所以,你來錯了,你虛偽的尊嚴和榮譽感害了你。」
郝天浪搖頭:「不,更重要的是我不能留下你這條禍根,人要活得無憂無慮才對,
留下你,豈有寧日?」
手中的長桿輕轉,安太初道:「你是來得去不得了。」
郝天浪目光閃巡,十分鎮靜:」缺蘆』裡,大概不止你一個人吧?」
安太初道:「動手之後,你便知曉。」
郝天浪道:「那麼,得罪了——」
一語未休,彎刀暴起,削斬的位置正是安太初的咽喉。
高瘦的安太初側走一步,「無回桿」無聲無息,宛如流電射向敵人下腹。
郝天浪立定不動,刀鋒猝翻,不但立時壓沉桿身,更且順·著桿身往上貼飛,金屬
擦刮之聲刺耳地響起,安太初已旋出五尺。
「匹練」從郝天浪右手換到左手,過程不及瞬息,兩手之間角度不同,等於抵消了
安太初延伸的距離,刃芒閃處,一片毛髮蓬舞,安太初險之又險地堪堪躲過一劫!
長桿吞吐如千百條毒蛇的蛇信,點點精光浮沉明滅,安太初鐵青著面孔,屏息聚力
,頃刻反撲狂攻,像恨不能將強敵挫骨揚灰!
挫骨揚灰豈有如此容易法的?郝天浪身形翻騰,來去宛若驚鴻一瞥,而刀刃不絕,
閃掣揮掠皆於方圓之內,不離對手身影須臾,首度接鋒,安太初已呈敗象!
驀地裡,安太初長桿後端點地,身軀躍起丈高,而躍起的剎那,前端桿尖下挑,挑
戳的目標,正是郝天浪的腦殼頂心!
郝天浪應變的方式非常奇特——只微微矮身,左邊臂肘忽然橫伸頭頂,竟硬生生承
受了敵人刺來的一桿,怪異的是,桿尖刺入他的臂肘,不但未見透骨綻肌,反而向上彈
起,好像他的袍袖之內,另含什麼玄機!
這一剎間,安太初已不及探究玄機何在了,因為郝天浪藉著挺肘反彈桿尖的頃刻,
大彎刀破空上指,鋒刃驟揚,如同石火倏閃,安太初奮力脫身,仍然慢了半拍,「括」
的一聲響處,這位「天殘」背後的衣袍全裂,尺半長的一道血槽沿著骨脊劃過,肉翻皮
卷之餘,頓時整個背面染成一片殷紅!
踉蹌落地的安太初,足足搶出七八步遠始才勉強穩住勢子,臨危之下,依舊不忘自
保,身形一定,長桿飛快回指,預防郝天浪乘隙追殺過來。
郝天浪原地未動,向來,他殺人也有原則,能夠不在敵人危急的情況裡下手就最好
避免,從容捭闔而致勝,方稱心安理得。
急促喘息著,安太初幾乎有些上氣不接下氣,一是創傷痛徹心脾,二是顏面大損、
羞怒交集,那張本已走樣的瘦臉,更歪曲得不成形了。他手指郝天浪,嗓眼粗厲顫抖:
「你你……郝天浪,你在袖子裡藏了什麼東西?」
郝天浪抬高左臂,袍袖褪落,現露出他套在腕肘之間的一件物事來,那是一截拿柔
細鋼絲密密編織而成的護套,護套內層,還墊有安太初發覺不到的三層犀牛皮膜,整段
護套又軟韌、又堅柔,非僅可抗刺戳之力,便利刃重砍,亦難傷分毫。
安太初看在眼中,差點氣得吐血:「郝天浪,你也算得個有名有姓、有頭有臉的人
物,不想卻如此下流,竟用這種卑鄙手段來暗算我——」
彎刀上肩,郝天浪道:「何謂下流、何謂卑鄙?」
安太初切齒道:「你在袍袖內暗加護套,就不算光明正大,有取巧投機之嫌!」
郝天浪道:「安太初,你完全是在胡說八道,我加了護套,只為防身之用,這有什
麼不對?不像像你說好赤手相搏,又以暗藏袖管中的帶鉤皮索偷襲,兩下一比,我比你
可高尚多了!」
面孔上的肌肉不受控制地連續痙攣,安太初的形色惡毒已極:「你一刀一刀地割我
,一次一次的傷我,這些都不會沒有代價,郝天浪,我已俱無所求,唯一盼望的便是與
汝偕亡!」
郝天浪冷冷地道:「我不會站在這裡遂你之願!」
下雪颳風的天氣,嚴寒酷冷,安太初背脊上的傷口很快結凍凝聚,翻綻的皮肉往內
收縮,形同痂瘩,感覺上是麻痺了些,但整張脊樑亦彷彿僵硬了。
「匹練」離肩,郝天浪又道:「生死未分,豈能歇手?來,我們繼續。」
安太初長桿旋舞三圈,不知心情激動還是冷得慌,居然微見哆嗦:「郝天浪,黃泉
路上將不止添我一個孤魂野鬼!」
淡淡一笑,郝天浪道:「你想得好——」
「好」字尚在他的舌尖上打轉,匹練如虹,立卷而至。
似乎果真挫了銳氣,郝天浪甫一出手,安太初馬上走避,長桿點翻,只是虛招,不
像以前那樣連消帶打的主動法了『郝天浪掂步跟上,彎刀揮霍,遠劈近挑,鋒鏑運展,
非僅流暢自如,更則出神入化,隨著敵人身軀形影不離。安太初迭次險象環生,捉襟見
肘,模樣不似個殺手,倒如一頭被殺手追襲的獵物!
突兀下,安太初發了一聲:「東起鷹——」
正面的堂屋簷頂上,忽有一蓬亮晶晶的物體隨著飛舞的雪花射向郝天浪,郝天浪刀
虹驟翻,藍花湧蕩旋回,那些晶亮細小的物體立時散折四墜,原來都是些比縫衣針大不
了多少的暗器,但針頭泛黑,恐怕十有八九淬過毒藥!
這蓬暗器一來,跟著一條身影暴起,當頂臨頭的是根竹拐,挾著衝撲下來的強勁力
道,猛烈搗向郝天浪。
刀鋒倏斜,竹拐偏開,來人懸空一個觔斗,已穩穩落到六步之外。
郝天浪道:「好—個『東起鷹』。」
安太初長桿居中刺來,寒光輕閃,悄無聲響,郝天浪「匹練」才起,背後竹拐已重
重敲向他的頭顱。
使竹拐的主兒,正是那小四。
郝天浪擺出一個不可思議的騎馬式,兩腿跨展,上身下蹲,彎刀橫挑的一剎繞經半
弧反穿於雙腿之間,朝後倒飛,於是,安太初刺來的長桿「噹」聲震跳,手執竹拐搶攻
的小四隻見眼前冷電眩映,刀鋒已劃過他的小腹直剖至咽喉下方,開膛破肚的結果,是
傾洩了滿地花花綠綠的腸臟!
「無回桿」急速穿戳,冷焰點點,流光如織,安太初仿若是在哭號:「南翔雕啊…
…」
一邊的廂房裡門扉突啟,衝出來一員彪形大漢,漢子但只剩得一條右臂,手上握柄
巨斧,照面之下,便十一斧串成一招狠罩郝天浪。
郝天浪前拒安太初,側擋力大招沉的斧刃,刀芒縱橫時,又聽得安太初直起嗓門嘶
吼:「西來燕——」
另一邊的廂房適時人影閃現,活脫一隻靈巧輕盈的歸來燕,像甫自穿雲飛出,微晃
之下已凌空到了頭頂,乖乖,還是個女的!
這婦道約摸三十多接近四十歲的光景,有張素淨的清水臉兒,肌膚白嫩,形色端整
,表面上看,應是規矩人家的閨閣出身,可是此時此刻,卻煞氣盈溢,眉宇含霜,雙手
握一對陰陽劍,好不凶神惡煞般從天而下!
刀鋒貼著全身凝一輪光環,郝天浪穿出陰陽劍的刃口,以足尖為軸心,就地螺旋,
渾厚的光帶起落縱繞,他大聲吆喝:「安太初,『東起鷹』、『南翔雕』、『西來燕』
全到了,還有個北什麼?你不妨一起叫出來,索性一遭解決!」
安太初身形閃躍,長桿以各種不同的角度連連出擊,口裡沙啞地咒罵:「你去死吧
……」
這辰光,那獨臂大漢面孔掙紅,額頭上的青筋浮現,突兀側身挺進,並奮起全力,
猛然揮斧硬劈掣閃中的「匹練」。
郝天浪刀鋒輕移,讓過對方的強磕重擊,冷焰流穿於「無回桿」及「陰陽劍」的交
錯之間,漢子卻悶吼半聲,連人帶斧撞了過來!
搏鬥的方式很多,但採用這種招法,就擺明是要拚命了,這純粹是一種玉石俱焚、
同歸於盡的表現。
郝天浪當然沒有同歸於盡的打算,那彪形大漢仿若一陣狂風捲入,斧刃的光華罩眼
眩亮,郝天浪身形疾旋,刀鋒暴轉,已狠狠切進敵人腰脅,漢子雙眼驟瞪,竟一把按緊
沒入腰身的刀背,順勢一斧反斬,去勢若電。
急切間,郝天浪用力拔刀,這一拔卻未拔出。
過程的演變有如石火映閃,剎時裡,長桿倏刺,他扭身曲腰,堪堪躲過,桿尖又一
顫斜挑,「嗤」地一聲,已透過他的大腿肌肉,尖端回抽的須臾,灑著滴滴鮮血四揚!
而陰陽劍正對頭頂削落,巨斧的來速更在劍刃之前,郝天浪似乎已陷身在天羅地網
之中了。
就在光影晃映、刃芒聚集的一剎,郝天浪雙手執刀,猝走兩步,這兩步的走勢形同
弦弧,方位剛好處於大漢的背後,如此一來,不但刀鋒益為深入對方軀體,反劈的一斧
也告落空,而這付龐大的軀體更因他豁力挺撐而踉蹌向前,於是,陰陽劍「括」聲削脫
了漢子的五官,血肉模糊時,一張人臉那裡還有人臉的樣子?
那婦道做夢也沒有想到自己狙殺的結果居然會是這麼個結果,郝天浪把她的夥伴當
成擋箭牌使用,偏偏這幅肉盾尚發揮了犧牲自我的功效!
刀鋒拔出大漢的身體,赤血隨著鋒鏑離身進湧濺散,猶熱騰騰地冒氣,大漢厲聲嗥
號著卻並不倒下,管自獨臂前伸,踩著積雪蹣跚摸索。
目睹此狀的安太初幾待爆裂了心肺,他摧肝瀝血似地呼叫:「大虎,大虎啊……」
那婦道猶如泥塑石雕般僵立一旁,臉色發青,混身簌簌抖索不停,下垂的劍尖,尚
在滴答著一顆顆的血珠子。
郝天浪一點都不遲疑,彎刀一起,對著神情激越的安太初便砍。
別看安太初心情悲憤亢烈,反應仍未稍減,郝天浪刀鋒甫揚,他已挪出七尺,長桿
環舞,先將自己妥實護緊。
使陰陽劍的女人猛一摔頭,劍刃飛挺,直逼郝天浪中宮而至。
本來揮刀指向安太初的郝天浪,刀口忽移,刀花彈現似同寒焰乍綻,「叮噹」兩響
撥開了刺來的劍鋒,而刀身原式不變,照面間已在女人的額心劃出三寸口子。
婦道不聲不吭,急速倒翻而回,安太初獨臂舉桿,以流矢之速疾戳郝天浪咽喉,嘴
裡跟著大叫:「北現鵬……」
一條瘦削的身影來自位處北角的廂房陰隅,來人細細瘦瘦,實在不具鵬鳥的巨碩架
勢,然則動作之快,更比巨鵬矯捷。
這只「鵬」,還是只獨眼鵬呢,左眼戴著一面黑布眼罩,全身上下也是黑色緊身衣
靠,看年紀,三十好幾了,人一到,二話不說,使一對判官筆,沒頭沒腦便衝著郝天浪
撲殺過來!」
先讓過尖桿,郝天浪出刀卷一道光波阻退來敵,喃喃自語著道:「大概來齊了吧。
」
院落門外,隨著傳來一聲吆喝:「郝叔,怎地沒聽你老招呼?」
郝天浪七刀融為一刀,刀芒散聚於瞬息,他不緊不慢地回答:「東鷹南雕,西燕北
鵬,夠我忙活的了,那來得及招呼你?」
來喜匆匆奔入,手上鬼頭刀閃閃生寒,圓胖的臉孔被凍得紅彤彤的:「我在外面聽
得一清二楚,郝叔搏殺快近尾聲啦,再不叫我,我豈不成了為看熱鬧來的?這個什麼鵬
,交給我吧?」
一刀逼退了獨眼龍,郝天浪道:「這是場混戰,無所謂誰對準,來喜,相機而為即
可。」
安太初挺桿而上,怒聲大罵:「你也算不上英雄好漢,沒有那等單刀赴會的本事,
郝天浪,原來你隨時隨地都把幫手繫在褲腰裡!」
郝天浪換式易位,暫作應付:「只准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你有幫手,莫非我
不能有?簡直笑話!」
來喜悶不吭聲,鬼頭刀「削」的一記,強攻獨眼龍,只這出刀之勢,已見凌厲銳氣
,不同一般。
此時,那婦道亦已定下神來,雙劍揮舞,再度加入戰圈,目標所指,自然還是郝天
浪,而且看她的形色,顯有拚命的意圖。
郝天浪確知最後一擊的關頭已經到了,雙方人馬齊備,新仇舊恨深凝,不共戴天的
氣候既已形成,接下來便是徹底了斷!
「無回桿」抖出漫天星點,傾空灑落,星點灑落的俄頃,尖桿一閃,又換做另一個
方位倒挑郝天浪心窩,同一時間,長桿超越兩度空際,藝業之精湛,不愧有「天殘」之
稱!
大彎刀回體繞頂飛旋,藍光由小卷疊為大卷,隱帶風雷之聲,女人倉惶遊走招架不
迭,隨見星點飄零無聲,郝天浪左肘立橫,又是以他的鋼絲護套硬接了安太初的當胸一
刺!
頓時裡,安太初悔恨得險些吐血,人犯二過,豈止愚蠢而已?長桿震彈的剎那,他
弓身側躍,卻因背脊上的傷口牽扯,影響到他本來估計的速度——不過僅僅慢了五寸而
已,然而,五寸的間距,已足令彎刀的鋒鏑夠上位置。
寬利的刀鋒,由安太初的脊骨尾椎部位切斬,尾椎以下,包括臀部、雙腿,便與上
半身完全脫離,一個人變成了兩截,而皮肉原本包裹著五臟六腑,皮肉一旦分裂,臟腑
自亦進瀉於外,拖扯在冰天雪地之間了。
上半身與下半身份開約有兩三尺的距離,兩截軀體仍然蠕動抽搐,安太初一時尚未
斷氣,雙手抓扒著白紅交雜的積雪,只聲息微弱地窒呼:「走……素姑……你們快走…
…」
連番的慘怖景象,不禁令那名叫素姑的女人魂驚魄散,心膽俱裂,而更不能卒忍的
,尚有那股撕裂般的親仇、錐骨似的慟苦。
這是一生一世的怨啊。
又猛一摔頭,素姑尖泣著道:「小三,我們走!」
叫聲未已,她貼地打旋,雪花隨著她的動作翩然飛舞,挺身之下,人已斜著射出丈
遠,再一騰躍,身影即告無蹤。
但是,叫「小三」的這位獨眼龍——或獨眼鵬,卻紋風未動,正神形悲壯,仰天無
語。
瞪著對方,來喜愕然不解;
「喂,你怎麼不走?你以為就憑你這幾下子還能獨撐殘局?」
小三一隻獨眼中光芒冷森酷厲,望著人像利刃在滴血:「我不走,總得有人替大伯
報仇,替大虎報仇,替小四報仇!」
來喜想笑,卻又笑不出來:「你不想想眼前是個什麼形勢?你好比泥菩薩過江,自
身難保,要為這些人報仇,不啻癡人說夢、異想天開——」
小三慘然一笑:「只有盡其在我了!」
冷眼旁觀的郝天浪彎刀豎起:「來喜且退,我來成全他。」
不知怎的,來喜對這位小三竟生出幾分憐憫與痛惜,他有些於心不忍地道:「郝叔
,能饒人處且饒人,何不放他一條生路?」
郝天浪道:「不是我不放他生路,是他根本不求生路,來喜,此人若非死志已決,
現在便不會仍留於此,而一個不畏死的人,後遺的禍害是相當可怕的,你明白我的意思
?」
來喜勉強點頭道:「我明白。」
郝天浪不再多說,只默默注視小三,其中涵意,已經非常明顯了。
小三閉閉眼睛,似在暗中禱念什麼,然後,雙筆一分又合,分合之間,筆尖已快無
可言地指到郝天浪心臟部位。
彎刀猝橫,小三雙筆立走,寒星流閃,又狠戳敵方下陰——每一出手,俱朝致命之
處招呼,擺明了是要速戰速決,早了早結!
郝天浪刀尖下挑,「叮噹」兩響串為一聲,小三的雙筆反彈大開,彎刀剎時回翻,
如同弦月射影,小三的半爿頭顱就此拋落雪地,跳了幾跳才掩入積雪之中。
來喜呆呆地看著小三的屍體,雖然早知脫不了這樣的結果,卻仍有股難以揮落的悵
憾。求仁得仁麼?未免調子太高,說穿了,真個何苦?
收刀入鞘,郝天浪好像意圖解釋什麼:「來喜,有時候,為了根本解決問題,不得
不狠下心來—一」
歎一口氣,來喜道:「早說過他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這樣做,徒然白搭一條
性命,又能得到什麼?」
郝天浪沉沉地道:「明志罷了,來喜,死亡亦可代表一種心跡。」
嚥了口唾沫,來喜巡視四周,苦笑道:「郝叔,又是個滿堂紅!」
郝天浪無奈地道:「有人開頭,就有人終結,開頭也好,終結亦罷,下場總免下了
一片血腥。」
來喜悶著聲道:「郝叔,我又記起你老的話來了,江湖路——」
郝天浪接道:「不堪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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