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烈火無情】
這一邊的來喜「嗤」了一聲:「郝叔說對了,莫怪先時那等耀武揚威法,原來果然
是仗恃著背後有人撐腰,郝叔,撐腰的角兒這不現身啦?猶是姓周的師叔哩。」
郝天浪叮嚀道:「少說話,多注意情況變化,這裡由我來應付,」
那頭,身穿粗麻衣的人物彎腰一把扯起爬到腳下的周濱,沉著臉問:「怎麼才一眨
眼功夫就搞成這般光景?你和你一干兄弟便如此不濟?」
灰頭土臉的周濱哭喪著面孔道:「回二師叔,不是我們不濟,是對手太強了哇,我
早向二位師叔稟告過,姓郝的不易相與,偏偏二位師叔又來遲一步,這一步之差,就白
白貼上四條性命……」
言語之中,似有埋怨之意,麻衣人不禁神色一寒,冷森森地道:「我怎知道你們多
年學藝,學來學去全學進狗肚子裡去了?九個人對兩個人,哪有一照面便如此丟盔曳甲
,潰不成軍的道理?還振振有詞呢,也不怕臉紅?」
周濱唯唯喏喏不敢再多說話,但看得出滿腹委屈,大有口服心不服的模樣。
那長髮披肩的一位擺擺手道:「算了,二師兄,孩子損兵折將,掛綵傷身,自則心
裡憤恚,情緒失控,咱們處理眼前場面要緊,何需與晚輩一般見識?」
身著粗麻衣的這個重重一哼,方才正眼瞧向郝天浪,語氣大刺刺地道;
「你就是郝天浪?」
郝天浪笑笑:「多此一問了,朋友。」
麻衣人三角眼一瞪,又強忍怒氣道,「我叫唐佩,這是我師弟舒祥,『沱江雙怪』
的名號,你聽過麼?」
郝天浪老老實實地搖頭:「江湖道太廣太闊,抱歉不曾有所耳聞。」
這唐佩十分不悅地道:「不要高抬自己,你郝某人亦非什麼三頭六臂,了不起的角
色!」
郝天浪道:「我從來不認為自己了不起,這也是我尚能活到今天的道理。」
唐佩粗聲道;
「今日我來,不是與你逞口舌之利的。郝天浪,我問你,前後八條人命,你待如何
向我交待?」
差點笑出聲來,郝天浪卻一本正經地道:「為什麼要向你交待?唐朋友,尋釁啟端
的是你們,動手找碴的也是你們,到現在我未曾斬盡殺絕,各位已算祖上有德、燒了高
香,各位不知自省,反而問我何以交待?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煩了!」
唐佩驀然色變,咆哮如雷:「好個大言不慚的張狂匹夫,膽敢放肆至此,若不給予
教訓,你還不知我『沱江雙怪』的厲害!」
郝天浪道:「別扯些陳腔爛調,唐佩,聽我的勸,趕快領著你的徒子徒孫們遠走高
飛,而且走得越快越好,俾便自求多福、延年益壽。
唐佩削薄的嘴唇扯成一條長線,腔調宛似進裂:「囂張狂妄的東西,你以為我們就
治你不得?!」
郝天浪心平氣和地道:「唐佩,人說『明師出高徒』、『強將手下無弱兵』,但經
過我的試驗,貴門下出身的周濱老弟,幾手把式實在稀鬆平常得很,以此推論,二位即
使是他的師叔,本事怕亦高明不到哪裡,與其必然丟人現眼,何不遮醜藏拙勿惹麻煩?
況且一旦動手,後果又豈止丟人現眼而已?」
唐佩臉孔泛青,胸口起伏劇烈:「好,我就叫你試試!」
「沱江雙怪」的另一位舒祥,暗中扯了扯唐佩衣角,示意穩著,然後慢吞吞地開口
道:「郝天浪,約摸你殺人殺慣了,說起話來也是一股子凌厲氣,要知道勝負手上分,
可不是光憑嘴皮子能拔頭籌的,話說得狂,反倒低貶了你自己。」
郝天浪一笑道:「你想岔了,舒祥,我一點都不狂,多說話,乃是苦口婆心啊。」
唐佩暴烈地吼喝:「苦口婆心留給你自己消磨吧,口蜜腹劍,最是可惡!」
郝天浪道:「福禍無門,唯人自招,我心意已盡,但看列位如何選擇了。」
雙手在寬大的麻衣袖內微微伸縮,唐佩掌上已各自多出一柄冷芒閃爍的蛇形短劍來
,同時大喝:「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我們豁上他娘的!」
舒祥勸解著道:「二師兄,且稍安毋躁,事情總要解決——」
「決」字的音韻還在他唇舌之間打轉,這位看似較有理性的舒祥卻突然一個急旋,
狂風似地捲到郝天浪身前,一桿不知什麼時候上手的紅纓短槍,驟而抖開一朵猩赤血花
,其快無比地狠戳郝天浪肚腹!
郝天浪笑了,隨著這抹笑顏的展現,大彎刀刀尖回挑,「噹」地一聲,已將刺來的
槍頭撥到一邊,而彎刀斜走的瞬息,郝天浪以左手接住刀柄往上猝翻,舒祥的披肩長髮
便有一大片飛揚蓬散,像落下漫空的絮絲。
正待往上夾擊的唐佩,見狀之下不由大吃一驚,身法立時逆轉,邊駭聲急問:「三
師弟,你怎麼樣啦?」
伸手摸一把腦後的發楂,舒祥吁吁直喘,面色青白,餘悸猶存地道:「我還好,二
師兄,這傢伙的刀法太快太怪,我們千萬要小心!」
唐佩嗔目切齒地道:「你是一時不慎才會著了他的道,我就不信他還能有所僥倖!
」
郝天浪刀拄身前,閒閒地道:「這不是僥倖,唐佩,這是幾十年苦練的成果。」
雙劍一沉忽分,唐佩狠撲過去,口中大罵:「去你娘的成果!」
拄在身前的彎刀不朝上起,只「削」聲橫斬而出,其快其疾,彷彿流光驟現,去勢
更搶在來劍之先,藍輝映處,唐佩已被逼得倉惶躍避不迭。
唐佩竄退的須臾,舒祥已自斜刺裡再度挺進,紅纓短槍挑、刺、扭、掃集諸般槍的
功能於一招,剎時裡,但見槍尖縱橫,流芒燦舞,形象上似乎已將郝天浪壓制住了。
大彎刀就在此刻驀然穿出,宛如烈日的光焰突破雲層,又若粼粼水波之下怒龍驟現
,舒祥的攻勢好比沸湯澆雪,瞬息融化消散,而短槍震撼,做著大幅度的搖晃,人也跟
著腳步不穩。
匆忙回身的唐佩目睹此情,不由振吭驚呼:「三師弟,棄槍保命!」
棄槍容易,保命卻難了,心慌意亂中的舒祥方待不顧顏面、撲地做懶驢之滾,彎刀
已突兀下沉,微呈弧形的刀鋒貼著他的肚腹劃過,當腸臟將溢未溢的一剎,刃口又朝上
偏飛,半張面孔便隨著刀勢拋揚,舒祥身軀打了個轉,連哼都不及哼出一聲,人已橫死
在地。
人有一張完整臉盤的時候,看上去不覺有什麼特異,當這張完整臉盤變成血花糊肉
之後,所帶來的反應就不止是駭怖而已了,那樣血淋淋、糜爛爛的一團,絕對具有裂膽
摧肝的效果!
唐佩直起嗓門道:「三師弟啊……」
短暫的震悸過去,周濱控制不住地簌簌顫抖,抖是抖,神智倒相當清楚,毫不考慮
地便重施當日童玉清事件的故技——三十六計,走為上策,不但走,更且悶不吭聲地悄
然而去。
他的四員夥伴不是傻子,一見敵我實力懸殊,前景無望,又見帶頭的首先開溜,自
然有樣學樣,如法炮製,不招呼、不出聲,四個人如同吃了齊心丸,撒腿就跑,跑得一
陣風般快不可—言。
唐佩心情激動,悲憤填膺,一時竟還不知道師侄和師侄的夥計們都走了人,他紅著
兩眼死盯著郝天浪,滿口牙齒咬得「咯」咯」作響,模樣恨不能生啖了對方。
看得目瞪口呆的是來喜,他作夢也不曾想到在這種情形之下那些人會丟棄唐佩於不
顧,殊不論什麼道義關係吧,單憑姓唐的為他們拚命賣力這一項,就不該如此貪生怕死
、臨危苟免啊,先時那一番慷慨壯烈、凜然氣勢,全他娘拋到哪裡去啦?
郝天浪見怪不怪,只遺憾地歎了口氣。
目眥幾裂的唐佩一聲長號,凌厲地叫:「郝天浪,還我師弟的命來!」
郝天浪語聲平靜地道:「你不要過份地衝動,唐佩,此刻是你應該用心思量的時候
了,我勸你聽完我幾句話再做定奪,否則,恐將噬臍莫及!」
使力揮動著手中的兩柄蛇形短劍,唐佩形色有些狂亂:「血債血還,沒有什麼好說
的,便我能通融,我的師侄周濱亦斷斷不允。今日放過了你,不但對不起三師弟,更難
以向我大師兄在天之靈有所交待……」
來喜自言自主地道:「怪不得只來了二師叔、三師叔,原來師父歸天,來不得了。
」
郝天浪聽在耳中,想笑卻忍住了,他繼續耐心地對唐佩開導:「唐佩,別鑽牛角尖
,這人間世上,萬萬假假真真,最要緊的莫過於保住自己性命,性命才是最現實的,你
替他們做的已經足夠,既然問心無愧,又何必非要毫無意義地賠上一條老命?」
唐佩臉容扭曲,嘶聲吼道:「我要為我師弟報仇——」
郝天浪道:「好吧,就算你要為你師弟報仇,試問你拿什麼來支持你的行動?你心
裡有數,就憑你,根本不是我對手,不自量力的結果,豈非自取滅亡?」
唐佩深深吸氣,好像多少冷靜下來,他稍一猶豫,又用力搖頭:「不,我決不能就
此退縮,留人以怯懦的把柄,至少,當著晚輩們面前,也要叫他們知道,二師叔乃是一
條鐵錚錚的漢子!」
不等郝天浪說話,來喜已直愣愣地開口道:「老唐,你那些晚輩,包括你的師侄周
濱,早就恨爹娘少生兩條腿,通通跑光,一個不剩啦。」
唐佩大大一怔,口中連斥「胡說」,腦袋卻不由轉望周圍,這一看,臉色驟變,僵
在當場——人家講得半點不錯,四週一片空蕩,他的師侄周濱,加上周濱的四名同伴,
哪裡還有影子?
來喜接著道:「我沒有騙你吧?他們溜得可快,連聲招呼都不跟你打。一個一個前
腳隨後腳地逃之夭夭,光景想把你老傢伙當做替死鬼哩,可憐你尚懵懂不知,獨自在這
裡表你的三貞九烈,好不值哪。」
唐佩那股子恨,那股子怨,那股子窩囊驟而交集,險些一口氣沒喘上來,他面孔慘
白地呻吟著,呢喃不清地咒罵:「畜牲啊,都是一群不忠不義的畜牲,他們竟敢如此對
我,遲早要遭報應,遲早要被天打雷劈……」
來喜又煽風點火:「你這些晚輩實在太差勁,太不夠意思了,即便想溜,也該挑個
合適的關節才對,他們偏偏在你師弟斃命的那一刻走人,這不是明擺著少情寡義,自私
自利麼?沒有一點顧著你啊!」
大叫一聲,唐佩沙啞地嘶叫:「我要用家法嚴加懲處,我要拿師門規矩辦人!」
郝天浪插嘴道:「這就對了,不過,你得留著命回去才能辦人呀。」
來喜連連點頭:「如果你不知好歹、不識輕重,硬要與我郝叔相拼,喏,你師弟的
下場便是例子,你想想,犯得上麼?」
狠狠一跺腳,唐佩二話不說,上前扛起舒祥的屍體,也不管血腥污染,頭也不回地
邁步離開。
過了好一陣子,郝天浪轉臉瞅著來喜,正巧來喜亦瞧了過來,他微微一笑,神情古
怪地道:「渾小子,幾時學得這麼精靈機巧、油嘴滑舌來著?」
來喜打著哈哈道:「郝叔,我只是看這姓唐的糊塗可憐,不想他枉送一命罷了。」
郝天浪眨眨眼,道:「看來,江湖上你也可以吃一份了。」
夜色深濃,寒意尤甚。
來喜早早升起了爐火,當艙房裡漫溢著那股熨貼的溫暖時,郝天浪已經坐到他慣常
所坐的位子上,默默凝視著閃動的火苗,若有所思。
晚飯已用過,來喜端上一杯熱騰騰的釅茶,順便拖張板凳坐在一邊。
看樣子,他是有話想說。
掀開杯蓋啜了口茶,郝天浪緩緩地道:「你有事要告訴我?」
來喜裂嘴笑道:「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事,郝叔,我只是想問問你老,打譜什麼時
候挪窩?」
郝天浪道:「過了這個冬天吧,等開春之後,我們就搬家,來喜,你喜歡搬到哪裡
?」
搔搔腦袋,來喜道:「隨便哪裡都行,處處無家處處家嘛,但要熱鬧地方我全喜歡
。」
郝天浪笑道;
「熱鬧一久,怕就煩了。」
來喜輕聲道:「等到煩時,也是很長遠之後的事了,郝叔,在老船屋,我們不亦歷
經了多少年的寂莫單調?」
郝天浪道:「你這習性,倒和你老子當年一樣,你老子岳振元就愛熱鬧,好朋友,
整日價把個家弄得像戲班子,你娘在世的前幾年,可煩透了。」
提起自己家的過往,來喜興趣大增,殷殷地道:「郝叔,你老和我爹,是很要好、
很要好的朋友麼?」
郝天浪頷首道:「當然,要不他為什麼會托孤於我?」
想了想,來喜天真地問;
「郝叔,我爹跟你,比馬大叔跟你,哪一個比較親?」
郝天浪笑了:「傻小子,這個問題叫我怎麼回答?都差不多吧,你爹與馬大叔,都
和我有過命的交情。來喜,不要小覷『過命』兩字的含意,這是要許多年交心瀝膽才培
養起來的。」
來喜回思著道:「我爹,呃,他也應該會武功才對,郝叔,我爹會麼?」
郝天浪端杯喝了口茶,道:「振元的武功底子極厚,若出來江湖闖蕩,說不定能闖
出個名堂來,但他就是不肯跨進這個大染缸,還經常勸我急流勇退,不要越陷越深。現
在想想,他倒是頗有先見之明,這灣渾水一旦躺下,代價可真不小。」
來喜嘟著嘴道:「其實江湖上闖,也不是全沒好處,廣增閱歷不說,發財的機會亦
多,至少,比我爹乾泥水工頭來得出息。郝叔,你老大約還不知道,有時候活計忙了,
我爹連我也帶去充一名小工,剁稻草梗、砌泥胚、攪灰粉的事我都在行哩。」
郝天浪寓意深長地道:「孩子,你爹並沒有錯,他天性恬淡,不爭名利,只希望你
平平安安地過活、快快樂樂地渡日,不願你涉風險、遭厄難,但求子孫延綿,康泰傳家
已足,而身廁江湖,固可增加見聞,甚至可發橫財,相對的,災禍的比例亦高,不啻拎
著腦袋玩命,你爹一向避之為吉,他自己都不願意的事,當然就不願你去沾染。」
來喜喃喃地道:「難怪爹從不教我武功,他老人家也沒有在我面前露過一招半式…
…」
郝天浪沉浸於往昔之中,無限緬懷地低語:「振元不喜炫耀,是個深藏不露的人,
別說你,連我都極少見他出手。記得有一次,當地幾個青皮無賴屢屢欺侮他手下的工人
,他忍無可忍,才在一條暗巷裡教訓了對方,只一照面,那幾個混混已橫爬豎跌,滾溜
了一地,人還不及逃跑,他又一拳將旁邊的巷壁搗了個斗大窟窿,從此以後,天下太平
,再也沒有人敢到他的工地生事了……」
來喜興致勃勃地道:「郝叔,當時你老也在場麼?」
郝天浪道:「我若不在場,此刻怎能說與你聽?」
來喜裂嘴一笑:「你老沒有動手?」
低喟著,郝天浪道:「是你爹不要我動手,他老說我殺氣太重,怕我出手便會戕喪
人命,來喜,你爹是個極具慈悲心懷的人,這樣的人,原就不適宜行走江湖。」
來喜又道:「郝叔,我爹不肯傳授武功給我,本意是不想我在道上廝混,怎麼你老
卻肯教我本事?」
郝天浪歎著氣道:「因為我與你爹的環境不同,他可以不沾此行,專靠包工吃飯,
我卻早已跳進江湖這個大染缸,恩恩怨怨糾纏不清了。你既然跟著我,便不得不適應眼
前的情況,適應之道,首重習武自保,進而制人,我不教你武功,豈不等於送你進入虎
口?」
拍拍自己腦門,來喜恍悟道:「我明白了……」
郝天浪不免有幾分感慨:「這樣做,不知道是對了抑是錯了?我常常想,你爹如地
下有知,會不會怨我嗔我?怪我沒照他的意思去做?唉,世間事,往往難諧人願……」
來喜直率地道:「郝叔,我倒喜歡這個環境哩,我才不想再去剁草梗、和泥漿,頂
到頭上,不過和我爹一樣,做個泥水工頭。」
郝天浪沉沉一笑。
「泥水工頭也沒有什麼不好,日子渡得安穩哪。」
望了來喜一眼,他又接著道,「悔不悔,都已成為事實了,來喜,我只希望你將來
無風無險、無災無難,就算我對得起你的父母了。」
這份情,這份愛,是如此深摯、如此真切,頓時若一股暖流浸潤進來喜的心間,他
深深注視著郝天浪,越覺得老叔之親,不遜於血脈相連的生身爹娘。
夜已晏,郝天浪和來喜分別安歇,或許是晚上的話說得不少,郝天浪有些宣洩後的
倦乏,人一靠上枕頭,神思已朦朧起來。
逐漸由朦朧陷入睡眠狀態的過程中,郝天浪似乎覺得艙房內的熱氣越來越盛,甚至
熱到難以忍受的地步,火爐裡的炭火雖未熄滅,卻也不至於發揮如此的威力,而燠熱之
餘,好像還有隱隱的油煙味飄漾,味道更益為濃重。
猛然自睡榻上坐起,郝天浪抬眼巡視,一邊本能地伸手床邊,抄住「匹練」,刀握
在手,眼前的景象令他頗為吃驚,整個艙房內外,濃煙迷漫,赤紅的火焰四處跳閃流竄
,一波波炙人的熱浪排擠得艙內空氣散溢稀薄,口鼻間吸入的儘是強烈的煙硝,幾令氣
管進裂!
郝天浪匆忙望了望艙中擺置的火爐,爐身未嘗翻傾,爐內的炭火依舊明滅不定地續
燃著,可見並非爐火惹禍,這場大災另有源頭——火勢兇猛到這等地步,彷彿自四面八
方聚燒,要不是有人故意縱放,怎克至此?
郝天浪迅速披衣著靴,更振吭大叫:「來喜,來喜,著火啦,趕快起來——」
不待聲落,來喜身影已從煙霧中冒出,邊咳邊嚷:「郝叔,肯定有人放火,火頭一
起便到處蔓延,眨眨眼全船都燒成—片啦……」
郝天浪沉著地道:「莫急,來喜,我們打底艙暗門出去再說!」
叔侄二人行動快捷利落,掀開艙板直下底艙,就在他們身形隱沒後的片刻,熊熊火
勢已帶著「呼嚕嚕」的怪響,瞬間席捲了整個艙房。
老船屋已化做一堆灰燼,傾坍的龍骨支離殘頹,尚在冒升著裊裊黑煙,橫看豎看,
船屋完全沒有丁點船屋的形狀了。
東方天際業已泛白,淒風曉霧,河面水煙生寒,襯著眼前一派蒼涼景象,恍似一頁
世事無常、滄海桑田的現實寫照。
迷漾的霧氣中,漸次出現了多條人影,他們是李濟、費桓、齊常惠、霍如春、朱一
志、郭壯、喬子琛、薛群,另有一些前未曾見的陌生面孔。
每個人的神色都十分凝重,他們注視著已成焦土的老船屋,不但沒有如釋重負的感
覺,內心的不安與惶犧,反倒益形深切了。
費桓乾咳一聲,側臉問李濟:「三弟,你看如何?」
圓胖的面孔上浮起一抹茫然,李濟道:「什麼如何?」
費桓低聲道:「我們燒的這把天火,能否燒死郝天浪與他侄子?」
李濟悶著聲道:「這得到現場驗看,要找出他兩個屍骨才能算數,希望我們一番辛
苦佈署,未曾白搭。」
沒默半晌,費桓的腔調更低:「不知怎的,我心裡老有些不塌實,好像覺得事情不
會這麼容易似的,三弟,萬一徒勞無功,我們的後患可就無窮了。」
李濟搖頭苦笑:「你說錯了,二哥。」
費桓怔了怔,道:「那裡錯了?」
李濟歎氣道:「如果徒勞無功,不是『後患』無窮,而是眼前報啊!」
背脊上陡冒寒意,任是費桓這等老干家,亦不禁打了個哆嗦,「但願不至如此,火
頭是從十幾個地方看風向同時點燃,而且火上加油,一發已不可收拾,郝天浪叔侄兩個
人在夢中又處於措手不及的情形下,生出之望應該不大。」
李濟沙沙地道:「希望是這個樣子。」
費桓轉頭交待齊常惠:「常惠,你帶幾個弟兄去火場查查,看裡面有沒有郝天浪叔
侄兩個的骨骸。」
李濟忙加補充:「要仔細查看,可別馬馬虎虎誤事。」
齊常惠答應著,親自點將,帶了霍如春等十幾個人趕赴火場而去。
目注十幾個人在火場裡翻翻掘掘、挑挑掀掀,費桓形色頗不開朗地道:「看情形不
大妙……」
李濟笑得很難看:「再等一會看吧,二哥,火場面積不小,得費點功夫搜尋,說不
定,這場大火把姓郝的叔侄屍骨燒化燒散了亦未敢言……」
看了李濟一眼,費桓吃力地道:「亦有這種可能。」
過了好一陣子,齊常惠手臉污黑斑斑地奔了回來,模樣透著三分迷惘、七分惶恐:
「回二位老爺子,直到現在,還什麼屍骨都沒找著,連塊骨渣子皆未見……」
李濟怒氣頓升,大聲道:「怎麼會找不著?莫不成他們兩個還能飛天遁地?」
齊常惠不自覺的脫口回道:「老爺子,飛天遁地是笑話,逃出火場倒並非不能。」
李濟最不喜歡聽的就是這句話,當下臉色一沉,厲聲斥喝:「你說郝天浪逃出火場
並非不能,難道你親眼看見了?」
齊常惠嚥了口唾沫,千千澀澀地道:「老爺子,我只是這麼猜測……」
重重一哼,李濟揮揮手:「再去搜,我就不信搜不出來!」
齊常惠不再多說,悶著頭又轉了回去,看得出這位「大首座」懷有滿肚皮的不樂。
費桓搖搖頭,道:「三弟,齊常惠在組合裡有他的地位和身份,對他應該客氣點,
不合大庭廣眾之前加之斥責,大家都一把年紀了,平心靜氣較好。」
李濟想說什麼,又臨時改口:「是,二哥。」
十幾個人仍在火場裡繼續挖掘搜尋,但隨著時間的消逝,希望也似乎越來越渺小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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