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拂曉狙殺】
萬麻子驟見郝天浪的一剎,那種喜悅、欣慰、激奮的情緒流露,毫無保留且出自五
內,光景像是落入虎口、凶吉難卜的親人居然幸告生還,不單是高興,尚摻有一些賭運
得逞的慶賀意味。
在這間佈置得大紅大綠、華麗卻顯得俗氣的敞廳裡坐下,郝天浪品嚐著剛由小廝端
上來的香茗只啜一口,便知道這是茶中極品的雨前毛尖。他看著萬麻子露齒而笑,心中
在想,這老小子土是土了一點,不過,是真懂得享受。
萬麻子雙手合掌,一個勁禱念:「老天保佑,佛祖慈悲啊,郝爺吉人天相,有驚無
險,這趟歷劫歸來,足證先人有德,福澤廣被……」
郝天浪淡然道:「認真論起來,算不上是『歷劫』,『冬獅團』那一窩子,手段固
狠,本事也不錯,但對我而言,還造不成劫勢。」
萬麻子急切地問:「郝爺,快說說看,他們到底布的是怎麼一個陷阱?你又如何力
敵群獠、得勝而歸?」
郝天浪三言兩語,簡單明瞭地把事情經過敘說了一遍,接著歎喟地道:「可惜逃了
一個秦婷,未能竟其全功。」
萬麻子可已佩服得五體投地:「郝爺有此成績,已大大不易。郝爺想想,你的對手
不是一干半吊子三腳貓,全屬『冬獅團』的豺狼虎豹呀,他們之中,只要出現一個,便
能翻江倒海,攪合得雞飛狗跳,神鬼難安,如今郝爺獨憑一己之力,就當場格殺四員,
甚至還包括『冬獅團』的第二號人物『鐵鷲』賀劍吟。這等能耐,放眼天下尚有幾人具
有?若把這樁差事交給衙門去辦,包管抱個大鴨蛋回來,不定准還得賠上夫人又折兵…
…」
輕輕轉動著茶盅,裊裊的熱氣飄漾於郝天浪的眉眼間,他沉吟著道:「我在思量,
經過這次事件之後,『冬獅團』那邊將有何種反應?秦婷的兔脫,勢必使我的身份洩露
曝光,彼此的立場,就完全平擺在明處了。」
萬麻子笑道:「郝爺,這不是正中下懷?」
點點頭,郝天浪道:「我明白你的意思,這樣一來,反可引領對方主動找來,免去
我們查訪搜尋之苦,不過,弊處也有,他們從而由純挨打的地位變成可反擊的形勢,運
用的方式亦有了較大的彈性,這些,我們都得預防。」
萬麻子道:「其實,『冬獅團』在郝爺這一陣子的狙殺之下,也剩不了幾個毛人啦
,算一算,就只宣從武、殷全忠、魯大昆,再加上一員釜底遊魂秦婷而已,可謂元氣大
傷,實力銳減,情況已近強弩之末——」
郝天浪忍住喉頭的咳意,道:「理論上是這樣說,但實際情形可不一定如此,困獸
反撲,最為兇惡,他們往往集中全部力量,孤注一擲,而不顧後果,無論犧牲的沖激性
行為,是不能以平常的變數去衡量的;此外,秦檜也有三個好朋友,誰敢說他們不會另
圖奧援?至於用銀子買幫手,則更不在話下了。」
萬麻子頷首道:「還是郝爺思路細密,看得遠些,這幾項顧慮,確有道理……」
郝天浪道:「依我看法,『冬獅團』若待行動,就將在這兩天,他們不會把事情拖
延下去,因為他們沒有這等耐性,而仇恨是種嚙咬人心的東西,最難隱忍,盡早解決便
盡早消此塊痂——不論解決的結果為那—端。」
萬麻子趕緊道:「時間很迫促了,郝爺,我要立刻召集人手,準備應變!」
又喝了口茶,郝天浪擺手道:「你別忙活了,萬麻子,你也曉得這都是些高來高去
的事,人多不但幫不上忙,反倒礙手礙腳,目前你要做的,只有一樣——」
萬麻子問道:「那一樣?」
郝天浪徐徐地道:「約束你的手下,這幾天裡盡量減少活動,避免在公共場所露面
,我不希望給『冬獅團』逮住機會濫殺無辜,從而增加不必要的傷亡!」
萬麻子不免洩氣地道:「原來是這麼一樁事,郝爺,你也太低估我萬麻子了吧?我
這兩下雖然上不得台盤,可我一干兒郎裡亦有幾個手腳利落的角色,當不住還能派上用
場。」
郝天浪笑道:「心領了,你就讓他們多吃幾年太平糧吧,如有閃失,豈非徒增我的
不安?」
萬麻子只好打個哈哈:「郝爺,想報你的宏恩於萬一都報不上啊,我這點斤兩,看
來只有替你跑腿打雜的份啦。」
郝天浪道:「無須妄自菲薄,萬麻子,你的用處多著呢,單說現下,你就可以弄一
桌好酒好菜出來,咱們三個痛快喝它兩盅。」
一拍手,萬麻子起身道:「好極了,郝爺賞光,是我莫大的面子,我馬上去交待—
—」
頓了頓,他又不解地道:「郝爺說是三個人?莫非你老還另請了哪位客人?」
郝天浪伸了個懶腰,道:「哪來的客人?來喜你不算了?」
萬麻子敲敲自己腦門,笑道:「差點忘記來喜小哥了,郝爺,他人呢?天色近黑,
該請他過來啦。」
郝天浪朝外一指:「人就在你外頭門房裡,咱們要談事,他杵在一旁也無趣。」
抬步便往外走,萬麻子邊道:「怠慢、怠慢。郝爺,我去請來喜小哥進屋,順便交
待廚下,叫他們貼貼切切做桌好菜出來,酒是現成的,陳年狀元紅,正合你老胃口……
」
郝天浪道一聲「叨擾」,人已舒適地靠向椅背,儘管他鬆散著肢體,腦子裡卻思潮
起伏,一點不肯靜息,他雙眼盯視住上面雕花細鏤的承塵,忖量著的乃是即將到來的種
種可能狀態。
清晨,既無鳥語,也欠花香,有的只是那一片蕭索景致,空氣冷洌,吸一口,幾乎
能凍到心脾裡,不過,感覺上卻挺鮮活舒坦。
郝天浪獨自在客棧附近的一條窄街上溜躂,聊做鬆散筋骨的運動,而縱然是隨意溜
躂,他一樣保持戒心,黑布裹卷照常隨身攜帶。
大早的天,窄街上行人極少,只幾個挑擔的菜販匆匆往趕早市,一輛糞車
轱轆轆滾過石板路進入深巷,再,就剩那條餓得發慌的老狗,四處聞嗅覓食,光
景冷清得緊。
郝天浪背負雙手,悠閒自若地踱著步子,打算走到街頭之後就往回轉了。
剛才糞車進去的巷子口,生著一株老榕樹,榕樹下還設有。幾尊石凳,時序近冬,
黃葉飄零,石凳面上及週遭地下全灑落著枯乾的葉片。郝天浪走到近前,才發覺不知什
麼時候已冒出個老人來,正四平八穩地端坐在一尊石凳上。
天氣冷,但這位老者穿得卻極單薄,一襲竹布夾衫,白布高腰襪子登在一雙草鞋裡
,再就沒有其他御寒之物了,可是老者氣色頗佳,豐腴的面頰上紅光隱泛,白鬍子白眉
毛白頭髮,襯著一張粉撲撲的臉容,好一付童顏鶴髮的老壽星狀貌。
經過老者面前時,郝天浪十分有禮地含笑點頭,順口招呼著道:「早啊,老大爺。
」
老者呵呵一笑,露出滿口整齊潔白的牙齒:「你也早啊,老弟台。」
郝天浪繼續緩步前行,走不幾步,忽聽後頭的老者又開口道:「前是苦海,老弟台
。」
神情一僵,郝天浪停下身來,心裡明白,八成是那話兒來了,他揉揉面頰,使肌肉
略微弛放,才笑吟吟地向後回轉。
老人注視著他,慈眉善目地道:「後也是苦海,老弟台。」
郝天浪道:「老大爺,照你這麼說,果真是苦海無邊了?」
老人捻捻鬍子,搖頭晃腦;
「不錯,而且回頭無岸,這一沉溺,便將萬劫不復,永無超渡之日。」
郝天浪聳聳肩:「就算放下屠刀,也不能立地成佛麼?」
老人面團團地笑道:「冤孽已鑄,血債如山,那怕放下屠刀,亦得償還所欠,屆時
不打你進阿鼻地獄已屬萬幸,如何尚能容你成佛?呵呵,妄想,妄想。」
郝天浪語調和悅地道:「老大爺,你好像不大具有慈悲心腸,而且佛家所云,你居
然斷加否定,不知閣下又是三十三重天上那一位元尊?」
老人一拂衣袖,道:「我不是三十三重天上的元尊,然則,我卻是來降魔伏妖的法
使,老弟台,你惡貫滿盈,氣數該盡了。」
郝天浪道:「老大爺是——?」
老人形色一凜,重重的道:「老夫『盤龍叟』童渭川。」
郝天浪握著黑布裹卷拱拱手:「我道是誰?原來是童老前輩到了。」
童渭川端詳著郝天浪,略有一點意外:「郝天浪,聽到我的名號,眼見我親自出現
在你面前,難道你不恐懼,甚至不覺驚訝?」
郝天浪表情平靜:「請問童前輩,我為什麼要恐懼,為什麼要驚訝?」
童渭川大聲道:「為什麼?因為我童某人來了,因為你心裡有數我是為何而來!」
郝天浪笑了:「童前輩,我知道你是一位武功高強的奇才,同時我也知道你是一個
沒有原則、不具骨格的超級殺手,只要有銀子拿,而且數目合適,任什麼喪天害理、卑
鄙齷齪的勾當你都肯幹;在你的信念裡,是四大皆空、利益為先。許多年前,你已開始
這種不見天日的血腥手段,不想許多年後,你仍然積習未改,反倒更形變本加厲了。在
我心目中,童前輩,你只是一個生長著利牙利爪、混身銅臭、張著血吻的怪物,你以為
憑你這股缺德少義的惡名,就將我唬住了?嘿嘿,妄想,妄想!」
慢慢從石凳上站起來,童渭川歎了口氣:「他們告訴我,說你驕狂囂張、目中無人
,看光景,可一點也不假。」
郝天浪道:「我的態度端看是什麼對像而定,童前輩,多有干犯了。另外,可否請
前輩見告,所謂『他們』,都是何許人?」
童渭川一揚白眉,道:「你是明知故問了,郝天浪,你得罪了誰、與什麼人結下樑
子,莫非你自己還不清楚?」
郝天浪道:「『冬獅團』?」
眼珠子一翻,童渭川道:「莫不成還有別個?」
郝天浪道:「那麼,前輩復又重操舊業,回到老本行來圖發展了?」
童渭川一付理所當然的神氣:「這有什麼不對?近些年來,我年紀大了,精力不比
早前興旺,生意少接了不少,可也從未說過轉業改行,眼看主顧上門,那有往外推的道
理?」
郝天浪抽出袖口內的白巾印印唇角,道:「大概,他們付的銀子不在少數吧?」
紅潤的面孔上浮現起一抹得色,童渭川道:「做生意首先要看貨色,貨色越貴重數
量越多價錢便越高,幹我這一行亦是相同的道理,舉凡任務的難易、工作性質違反常道
的程度,欲剷除的對象其身份的定位,再加上主顧從行動中能以得到的好處等綜合評估
,就是我要的酬勞了。你是個十分棘手的目標,我當然少要不了。」
郝天浪道:「童前罪,你向『冬獅團』索價若干?」
童渭川遲疑了一下,又捻著鬍子道:「好吧,告訴你亦無妨,我開價是五萬兩銀子
,而且,分文折扣不打,全要現銀,莊票棧單一律不收!」
郝天浪道:「他們答應了?」
拍拍腰際,童渭川道:「他們明白委請老夫我來辦的事是樁什麼事,這全系玩命的
勾當,區區五萬兩銀子,豈有不答應的道理?前金二萬五千兩銀子我早已收入荷包,只
待處理過你,餘額即可補足。呵呵,『冬獅團』這幾年來的確發了,他們聽到我出的價
碼,居然眉頭都沒皺一下,馬上滿口應承下來……」
頓了頓,他似笑非笑地道:「郝天浪,你對我拿到多少銀子的報酬,似乎頗為在意
,這倒是件新鮮事,我拿多少銀子,是我的事,與你又有何干?」
郝天浪沉緩地道:「童前輩,我只是要弄清楚,你這條老命價值若干罷了。雖然你
的歲數已經人了,不過耄耆之年,仍有餘春,照你的體能狀況來看.應該延壽百誕,這
些美好時光,卻由區區二萬五千兩銀子斬斷,實在何惜可歎。」
童渭川裂嘴笑道:「好狂的口氣,郝天浪。你以為我收拾不了你?」
郝天浪將白巾塞回袖口,形態嚴肅:「恐怕不容易,童前輩,因為要在武功上論高
下,想勝我原本就是樁極難的事,我知道自己的能耐,亦可用直覺判斷對方的深淺,很
多年來,我的感應幾乎不曾出錯。」
童渭川的不悅已經明顯地擺在臉孔上:「你倒說說看,我有多少個深淺?」
輕輕乾咳幾聲,郝天浪道:「印證之後,即知分曉。童前輩,你當然不是弱者,但
不—定強得過我,『冬獅團』的這筆生意,你接得有欠斟酌。」
童渭川大聲道:「老夫的主張,難不成尚得受你評論?」
郝天浪低聲道:「童前輩,聽我—句勸,退了銀子早早離開吧,這是個是非地,我
與『冬獅團』的糾葛粘纏雜繞,非以快刀染血不能解決,你一把年紀了,何苦來趟這灣
渾水?」
童渭川怒道:「一派胡言,幹我這一行,收下人家訂金即已表示完成交易,豈有臨
時敲退堂鼓的道理?此乃自砸招牌的蠢行,你是想我不用朝混後啦?」
歎喟一聲,郝天浪道:「如果你非要依你的意思行事,前輩也同樣是不用朝後混了
。」
童渭川自石凳上站起,挽掖衫擺,略捲衣袖.腔調已透著生硬:「就衝著你這句話
,我便偏不信邪,好歹得掂掂你的份量。郝天浪。老夫我你不看在眼裡,你亦未見得放
在老夫心上!」
郝天浪無奈地道;
「苦海無邊四顧茫然,童前輩,這話亦似乎是對你而喻。」
窄街上依舊冷清寂寥.深巷內悄然無聲,晨風抖峭,連方才覓食的那條老狗都不知
跑列何處去了,將這裡當殺場,眼下倒相當合宜。
童渭川半側轉身子,伸手摸向老榕樹曲扭的樹幹之後,再一縮臂,那根以鐵心石木
材雕成的盤龍杖已赫然在握。這根盤龍杖有八尺之長,粗若核桃,通體烏黑黝亮,兩條
龍形浮雕盤鏤杖身,到頂端,—對龍首猙獰合併;綜觀盤龍杖整體,鐫刻之工並不精細
,但斑剝處處、鈍角隱隱,卻可見這根傢伙經歷過多少陣仗,亦不啻吞噬過多少人命,
想是隨攜童渭川身邊多年的老搭具了。
郝天浪望了望童渭川手中的武器,笑道:「童前輩,你還是使的老家什啊。」
童渭川雙手握緊杖身,微微斜舉:「老夫如今這點家當,全是靠我一條盤龍杖掙來
,它也算我延年益壽的保障,可是我的老夥計了。郝天浪,且一試杖下滋味如何?」
解開黑布裹卷,郝天浪抽出他的大彎刀,目光隨著刀刃的展現移動:「童前輩,我
使的,也依然是我的老家什—一匹練。」
童渭川不禁讚了一聲:「好刀,果然好刀!」
郝天浪道:「這把刀非常鋒利,可謂削鐵如泥,前輩,你要留神。」
冷冷一哼,童渭川道:「你嚇不住我,刀雖鋒利,怕亦折損不了我的盤龍杖,大半
生來,我這把杖摧堅披銳,無所不克,光是敲碎的人骨頭,堆起來就有一座小山高!」
郝天浪七情不動地道:「我若有幸,便忝砌個山尖吧。」
寒風拂動著童渭川的白髮白眉毛在飄曳中閃閃發亮,他的盤龍杖慢慢端豎胸前,本
來一付慈祥的容顏立時變得暴戾凶殘,宛似另外換了一個人:「出手吧,郝天浪!」
大彎刀灑出一片晶亮的藍色彩焰,隨意一揮,就如同綻放開干百支煙花,繽紛的光
朵卻湧向齊一的位置一一童渭川。
白髮飄拂的須臾,童渭川人已騰上半空,盤龍杖直如雙龍出海,穿過進現的光朵,
其快至極地搗戳郝天浪前胸!
郝天浪身形暴退,刀鋒上挑——童渭川人在懸虛,宛似御風而行,那麼迅捷地回轉
翻騰,長杖掀起激盪的勁氣,彷彿狂飆掃捲,威力無匹。
大凡一個人要使勁發力,多半須本身樁馬穩固,有了立足點才好施為,但童渭川並
非如此,他人在空中,不僅穿掠自如,且運功貫氣,毫無阻滯,甚至比人們腳踏實地還
要來得方便流暢,行霸江湖這許多年,他的確具有他的條件。
郝天浪刀如匹練,芒尾凝成的光環一圈圈繞體旋飛,渾厚透明的澄藍光暈若波濤旋
舞,砭骨的森寒四溢,鏑鋒與鏑鋒的銜接之間,沒有分厘的空隙。
七十四杖的揮擊融於一剎,而儘管杖山併疊,勢同霹靂,仍未能攪散光環的凝聚,
換得來的,只是兵刃連串碰撞後的脆亮聲響。
童渭川雙腳落地,面不紅、氣不喘,就和個沒事人一樣,只有他的眼神閃爍溜轉,
多少顯示出幾分焦躁之意。
大彎刀輕輕晃動於郝天浪面孔之前,刀影眩映下的郝天浪,表情深沉平靜,更帶點
不可捉摸的詭異,面對強敵,他頗具一肩承當的氣勢。
本知道郝天浪不易相與,可是童渭川卻沒想到居然難纏到這等地步,所謂行家一伸
手,便知有沒有?方纔那一陣接觸下來,不免令這位老江湖心煩氣浮,暗自嘀咕,他感
覺對方就似一個圓,一個無懈可擊的圓,而他從來慣有的優越本能及必勝心態此際亦象
洩了氣的豬泡膽,怎麼鼓脹都鼓脹不起來了。
郝天浪的彎刀仍在輕輕晃動,他卓立於地,恍若淵停嶽峙。
盤龍杖橫擊而出,童渭川這一杖揮展,貫足全力,幾可斷石裂碑,劈翻九牛!
郝天浪刀鋒倏豎,猛迎不退。
「嗆啷」震響聲裡,交刃的雙方俱被震退兩步,童渭川身子貼地撲近,杖首上翹,
去勢如電般指向敵人下腹。
藍芒來似落虹,但見冷焰猝閃,揚起的杖首已重重斜蕩一邊,刀光過隙,童渭川悶
叫半聲,六個空心觔斗翻躍於瞬息。
姓童的輕功果然超凡,只一眨眼,人已站在尋丈之外,他的左臂肘部位,裂開一道
三寸長短的血口子,算輕傷,可是這處輕傷對他精神上及心理上的影響,似乎比傷口本
身嚴重得多。
郝天浪靜靜望著對方,臉色有些泛白,較他原來的蒼白更蒼白,注視中,他突然嗆
咳起來,咳得十分劇烈,肩背不停地聳動,胸膛起伏急促,使他不得不抽出袖口內的絲
巾掩住口唇,但是,他的視線卻絲毫不移。
童渭川仔細觀察郝天浪的舉動,一邊試探著道:「你有病?」
暗中窺一眼掩嘴的絲巾,郝天浪赫然發現巾面上那一片濕浸的猩赤,他明白為什麼
又犯了老毛病——剛才,他不該和童渭川硬碰那一招,反彈的力道極大,可能又引發了
他咯咳的舊疾。
清清嗓門,童渭川又問:「我說,郝天浪,你好像有病?」
郝天浪握刀的五指如同鋼鉗,語音稍現沙啞:「老毛病了,前輩。」
童渭川謹慎地道:「什麼毛病?」
郝天浪並不掩飾:「咳癆,前輩,一遭風寒或疲累過度,便經常引發——」
一抹喜色浮上童渭川的面容,他不想幸災樂禍也辦不到,「這個病可說是富貴呀,
說重不重,說輕也不算輕,最宜飲食調理,並做靜養,像你這般使力發勁,刀來槍去,
病就難愈了,咳,你不是拿著自家的性命開玩笑麼?」
郝天浪笑道:「如果不是前輩苦苦相逼,我怎會這樣糟蹋自己?其實,害癆病尚可
苟延殘喘下去,前輩的盤龍杖一揮,我更得早早向閻羅殿應卯了。」
童渭川打著哈哈道:「別自暴自棄,眼前這場仗,我一點也不樂觀,不過,你有這
毛病,情勢好像對我又轉強了點。郝天浪,我可不是乘入之危,誰叫你有病呢?這總不
算我的錯……」
郝天浪道:「當然,病根在我身上滋長,怎會是前輩的錯?」
盤龍杖驟而似魔杵破空,以無可言喻的快速摟頭劈落,杖身帶起風雷之聲,隱隱然
地面都在顫動。
郝天浪竟出乎意外地不躲不讓,雙手握住刀柄,奮力往上橫架。
刀杖相觸的剎那,郝天浪的身子「碰」聲倒彈甩出,然則他的大彎刀卻沒有隨著軀
體倒甩,彎刀在長杖的沉擊下掣閃翻揚,藍芒眩溜著奪目的光度斜飛掠斬,恰好托起童
渭川半邊白髮皤皤的頭顱。
迷漫的血霧飄漾在冷洌的空氣間,有著刺鼻的腥味,郝天浪用絲巾捂嘴,再度嗆咳
連聲,抽搐的心肺險些令他呼吸都窒息了。
就在此時,巷口內驀地人影晃動,衝出一條粗壯漢子,橫肉纍纍的臉孔上殺氣騰騰
,手上一柄雪亮利斧,照著郝天浪低俯的後腦便劈!
這一位「落井下石」的仁兄,正是「冬獅團」裡的「癩狼」魯大昆。
郝天浪雖然處在身體狀況極端痛苦的情形下,反應仍有他慣常的神速,當斧刃將要
接觸頸骨的俄頃,他像是體內突兀進湧起一股爆發的力量,整個身子朝空中拋滾,於是
,利斧沒有沾上他的後頸,只在他背脊上剖開半尺皮肉。
拋滾的身形繼續著動態過程,在一個迅捷的弧度下倒翻而回,郝天浪雙腿宛似絞剪
,倏然搭上魯大昆的脖子,在對方手斧未及揮展之前猛力扭疊,但聞「克嚓」一聲骨骼
斷折的悶響,魯大昆的腦袋已古怪地倒轉至一個不可能的方向。
郝天浪偏身落地,回過臉來,竟看到了一幕匪夷所思的景象——頸骨扭折的魯大昆
,居然仍在一步一顛地往前蹣跚行走,面孔雖垂搭向下,左手卻顫巍巍地摸索腰間,而
後,動作呆滯且毫無目標地擲射著他的柳葉飛刀,一把、兩把、三把,終於全身驟挺,
轟聲跌仆。
僵默了一會,郝天浪始吁了口長氣,他走過去拾回自己的彎刀,不願再多瞧一眼橫
死於地的童渭川。
窄街上開始有了起早的行人,郝天浪微佝背脊,強忍胸膈間的血氣翻湧,匆匆離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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