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血肉江湖】
站在客棧房間的窗口前,郝天浪閒眺著窗外的景色,時令趨寒,其實景色也不過—片
凋零而已,天地相連,儘是混沌沉翳的灰暗。
來喜走過來,在他紫紅色的長袍外加披上一件羊皮裡子短襖,邊低聲道:「郝叔,
背上的傷口好了點沒有?」
郝天浪不以為意地道:「皮肉之創,不礙事。萬麻子請來的那位郎中道行不差,經
他這幾天來內外用藥,傷處已有發癢的感覺。」
來喜道:「那就是傷口將要癒合的徵兆了,郝叔,也真是的,你那咯喘毛病早不發
、遲不發,偏偏在節骨眼上發作,簡直坑死人啦,要不然,姓魯的這頭癩狼,說什麼也
傷不了你一根汗毛!」
郝天浪倒十分豁達:「這該屬運氣吧,我亦未曾料及會在那辰光發作,鎮咳的藥丸
又沒隨身攜帶,當時只得靠自己的定力嘍。原是去遛轉兒的,大清早下,誰知道會流血
搏命?」
來喜習慣性地搓揉著鼻尖,道:「郝叔,姓童的老傢伙,怎麼又和『冬獅團』那一
幫子有了勾結?我們從來沒聽說『冬獅團』有這麼一號同黨……」
坐回椅上,郝天浪笑道:「一點也不奇怪,童渭川並不算『冬獅團』的同黨,更明
白說,他不是任何人的同黨或仇敵,誰能付他代價,他就是誰的同黨,反過來,末付代
價的—方,都有可能成為他的仇敵。」
想了一會,來喜道:「端著錢辦事,郝叔,對不?」
郝天浪歎道:「不錯,此人又心高氣傲,極為自負,動手之前,我曾勸諫過他,可
惜他聽不入耳,末了,終歸是那樣的結局,唉,一把年歲了,何苦來哉?」
來喜很有興致地問:「郝叔,他果真有大本事?」
郝天浪道:「造詣極高,否則如何吃這一行飯?『冬獅團』亦不會請他來對付我了
。所謂藝高人膽大,童渭川就自毀在這句話上。」
來喜忽道:「不妙了,郝叔!」
郝天浪神閒氣定地道:「什麼事不妙?」
來喜急忙道:「童渭川和魯大昆知道守候在附近街巷截襲你老,豈不表明他們已經
探悉了我們落腳之處?郝叔,我們露底啦!」
「嗤」聲一笑,郝天浪道:「傻小子,我為什麼不換個地方、不隱藏行跡?就是故
意要他們找得到我好引鬼上門呀,這是求之不得的事,有何大驚小怪之處?莫非你願意
去那『莽牛山』做漫無頭緒的搜尋?」
來喜又福至心靈地道:「不過,明槍好躲,暗箭難防,這樣一來,變成我們在明裡
,他們在暗處了,郝叔,得小心對方玩些不要臉的下作把戲!」
郝天頷首道:「這一層,我業已想到了,在弄清他們的計謀之前,時時謹慎、步步
為營總之是錯不了的,你也要多加留神。」
低下頭思忖著什麼,當來喜再抬起面孔來的時候,是一付鼓足膽量的模樣:「郝叔
,下一次若有情況,求你老允了我跟你一起去!」
郝天浪略微沉吟,道:「看情形再說,來喜,你要知道,打打殺殺的場合,可不是
逛廟會、趕集市,刀槍無眼,夠凶險的,你固然需要磨練,我卻不能讓你擔冒風險,你
爹將你托孤於我,我該對得起他。」
來喜不吭聲了,嘴唇卻翹得老高,顯然有種被低估後的不服心態。
一連過了四天,日子風平浪靜,不見絲毫血腥預兆,打從格殺童渭川與魯大昆那日
算起,已有七天這麼古井無波了。郝天浪亦沉得住氣,他耐著性子朝下等,因為他清楚
得很,『冬獅團』那邊,絕對沒有他這般篤定平順的情緒,仇恨是火熾的,是嚙人心肝
的怨毒,他耐得住,『冬獅團』列位只怕耐不住。
這幾天裡,萬麻子及他一干手下早已全數隱匿迴避,郝天浪的策略是兵對兵,將對
將,冤有頭,債有主;他不願累及無辜,白搭人命,他心中有數——『冬獅團』一旦凶
性勃發,即免不了一場肆屠濫殺,那辰光,恐怕雞豬貓狗都將成為他們宣洩怨氣的對象
,郝天浪不想給他們任何這樣的機會。
眼前的平靜,郝天浪斷定不過是暴風雨來臨之前的先奏,事情不可能就這麼過去,
決不可能。
現在,正是近午時分。
門上響起輕沉的叩擊聲,來喜掂量時辰,盤算該是店家送飯上來的辰光了,他趕去
拔栓啟門,外頭站著卻不是平日熟悉的小二,乃一個相貌蒼老、穿著粗布衣褂腰間尚繫
著油垢圍裙的中年漢子。
來喜楞了楞,脫口道:「你找誰?」
那漢子堆笑上臉,先是深深一躬,才從懷中掏出一件紅框灰底的信封來:「請問小
哥,這間房裡,可住得有一位姓郝的老爺?」
來喜上下打量來人,警惕地道,「你是幹啥的?找郝老爺有什麼事?」
漢子雙手捧著信封,十分謙卑地道:「有位不肯說出姓名的姑娘,叫我送一封信來
呈給郝老爺一—」
來喜忙問:「那姑娘現在何處?生得什麼模樣?她有沒有告訴你送信的因由?
坐在房內椅子上的郝天浪沉緩地開口道:「來喜,讓他進來說話。」
漢子進門之後,衝著郝天浪又是深深鞠躬,小心翼翼地捧穩信封:「這一位,想就
是郝老爺了?」
郝天浪和氣地道:「我姓郝,郝天浪。」
拿眼瞄了瞄信封上的名姓,漢子恭恭敬敬地遞呈過去:「沒有錯,信正是給郝老爺
的。」
郝天浪接過信來,只見封套上的紅框裡就四個頗不顯禮貌的黑字:「郝天浪收」,
他微微一笑,先不拆閱,問那漢子道:「叫你送信的人,說是一位姑娘?」
漢子點頭道:「是,是一位姑娘。」
郝天浪道:「你以前認識她?或者,曾有什麼淵源?」
漢子連忙搖手:「不,郝老爺,我從來沒有見過這位姑娘,更說不上有任何淵源了
,她只是托我到這裡送一封信給郝老爺你,並給我一兩銀子當賞錢,我幹的原是水食買
賣,就在橫街頭上擺了付麵攤……」
郝天浪道:「那位姑娘,眼睛碧綠碧綠的,是麼?」
漢子不住點頭:「對,她是生了一雙綠森森的眼珠,瞅著挺特別……」
郝天浪道:「好了,你請回吧,多謝你跑這一趟。」
漢子打躬作揖地出了房門,來喜不禁有些埋怨地道:「郝叔,這送信的當不住便是
『冬獅團』的黨羽,應該留住他仔細盤問,或許能問出些事情來,他說他是個賣面的,
我看有問題……」
郝天浪彈了彈手上的信,道:「管他是不是說實話,皆無關係,此人並非我們既定
目標,沒有留置他的必要,而且,對方也不會留條尾巴讓我們踩!」
說著話,他拆開封套,抽出—張白色信箋來,信箋上墨汁淋漓地書寫著一行字:「
明日正午,莽牛山三道溝土地廟前見。」
信裡沒有抬頭稱呼,落款為『冬獅團』,明明白白地流露出強烈的敵意和透骨的憎
恨來。
搖搖信箋,郝天浪道:「果然是下戰書來了,來喜,明天午時,莽牛山三道溝土地
廟之前,『冬獅團』要與我朝個面近乎近乎。」
來喜略顯緊張地道:「他們的意思,大概不是見個面討近乎吧?郝叔,這十成十不
是好路數,約摸早已布妥了刀山油鍋、天羅地網,端候著朝裡闖啦!」
郝天浪哂道;
「傻小子,這還用你來點撥我?對方當然不是好路數,我剛才說過,這封信不啻是
下戰書,人家舊帳新債,要同咱們一遭結算了;至於他們設下什麼陷阱,現在很難揣測
,到時候再臨嘰應變吧。」
來喜問道:「郝叔,莽牛山的大方向我們知道,但三道溝又在那裡?地頭得先摸熟
了才行,萬麻子是這裡土生土長的人,他可能清楚。」
郝天浪道:「他一定清楚,待會兒找他來問問就行了。」
來喜神色殷切地道:「這次,郝叔,總得叫我跟去了吧?」
思忖了一陣,郝天浪始道:「你跟著去也行,來喜,老實說,以你的身手和反應,
足堪勝任一個好臂助,只是你的安危所繫,太也令我擔心,所以你可以跟去,但不能擋
在陣頭,僅准於側旁為力,更明白點講,你、乃當做我的一支伏兵——。」
來喜模樣委屈地道:「郝叔,受你夾磨了這麼多年,我自信功夫底子已經不差,聽
你說、跟你看也有恁長的日子,一般邪魔鬼祟的勾當相信亦蒙不住我,我也老大不小的
了,可你總把我看成個孩子……」
郝天浪的形態間浮現起一抹少見的憐惜之情:「來喜,在我眼中,在我心裡,的確
把你看成個孩子,那怕你將來三十歲、四十歲,甚至鬍子都白了,我若還倖存,感覺上
仍會當你是個孩子,我親手把你拉拔長大,這人間世上我又沒有嫡親骨肉,你,就如同
我親生親養的子嗣一般無二,來喜,你年紀尚輕,尚不能體會一個做父親的心情,那種
疼惜與關愛,乃是牽腸掛肚的啊……」
來喜怔怔地凝望著郝天浪,慢慢已淚水盈眶——打稚齡就跟隨著這位名滿天下、以
血刀令人喪膽的豪士,他感受得到郝天浪對他的慈祥、寬厚,以及呵護,隱隱然有著父
愛的親摯,可是,表示得如此露骨、如此明確,還是多年來的頭一遭,怎不令他心神悸
動,更在悸動中產生澎湃的孺慕情懷?
郝天浪笑了笑,又道:「好了,來喜,你現下應已明白我的心思和我的想法,聽我
的話,照我的安排去做,那才是個孝順孩子。」
抹去眼角的淚痕,來喜吸著鼻子,沒有多說什麼,只一個勁地點頭,充斥在胸膈間
的,又是好一種熨貼溫馨的感觸。
往「莽牛山」的「三道溝」,萬麻子索性親自充作嚮導,在郝天浪嚴格限制他上陣
的條件下,興沖沖地帶頭引路。
形勢險峻、幅源深廣的「莽牛山」,有幾個較為人知的出入山口,「三道溝」便為
其中之一。這「三道溝」不但地形特殊,地質亦不同於「莽牛山」別處,它由層層黃土
堆集成三條城牆般.高聳的溝渠,土堆的坡面刻布著縱橫的裂紋,雖有風化乾硬的傾向
,山風一吹,仍舊塵沙漫天,黃霧迷漾,有幾分置身大漠的況味;溝底極寬極闊,地面
卻凹凸不平,且高低角度差異較大,行動起來便不如一般曠野僻郊那麼方便了,『冬獅
團』把決戰的場所挑在這裡,實在不算個好的選擇。
「三道溝」的第一條溝坳子內,就有一片破落頹傾的土地公廟,小小三尺見方的一
座破廟,早已香火凋敝、牆坍壁塌,既不見土地公、土地婆的塑像,神案爐台也一應俱
缺,只透著恁等淒涼殘敗的意韻,不過襯托著週遭荒寒的景色。倒也頗為相配。
萬麻子幾乎不費什麼功夫,便直行直搭地找到了目的地,他向郝天浪指明了所在,
即乖乖自找地方隱藏去了。
現場上當然不見來喜的影子,來喜已遵從郝天浪的囑咐,埋伏到郝天浪認為最恰當
的某個位置上。
正午的天空,卻是一片灰黯陰翳,如鉛似的雲層低壓,不但象壓在人們頭頂,也仿
若壓在人們的心上,偶而起一陣風,立時黃沙飛舞,漫漫的塵煙散佈為昏濁的霧靄,撲
面罩臉,連人眼都花迷了。』
郝天浪盤膝坐在破土地廟旁邊,大彎刀連鞘斜支於塌陷半截的廟簷,他微瞇著眼,
靜靜等候『冬獅團』的人馬到來。
一陣風沙刮過,自打旋的塵霧裡出現了鬼魅般的三條身影,他們宛如乘著煙塵而至
。飄晃晃地向郝天浪冉冉接近。
三張沾抹灰土的面孔上刻劃有滄桑的痕跡,刻劃有心靈內的疲憊,更顯露著深沉的
仇恨與怨毒,仇恨與怨毒像一把;火,熊熊燃燒在他們的眸底。
郝天浪並不托大,他緩緩起身,握住刀鞘,正面迎視那六隻眼睛中所表達的強烈敵
意。
「蛇胡」宣從武身前拄著一柄特大型的龜殼鞘套長喪門劍,以金線細扎的條條胡辮
微見散亂,他圓瞪雙眼盯著郝天浪,咻咻的呼吸聲粗重而沉緩。
一張發酵大餅似的臉孔好像越見腫脹了,「毒七」殷全忠的神色在乏倦中有著掩飾
不住的焦躁憤恚,他不時挫動牙齒,「咯崩咯崩」的聲響尖銳刺耳,長期以來的情緒抑
壓,使他已有些控制不住自己。
而「碧眸」秦婷似乎比較正常,依然碧眸冷森,瑩瑩見光,只是面容更顯刻板陰寒
,姣好的五官,完全失去了應有的那份生動。
秦婷原是郝天浪見過的,宣從武及殷全忠,他便不用引介也能一眼分辨出對方的身
份,這樣的特徵外貌,就和脖子上掛著招牌一般。
這時,宣從武嗓音粗厲地道:「郝天浪,是你吧?」
郝天浪點點頭:「是我,你已經驗明正身了。」
宣從武的面頰抽搐了一下:「你倒很守時,不論赴什麼性質的約會,你都這樣守時
麼?」
郝天浪明白對方的意思,他笑笑道:「不錯,無論赴什麼性質的約會,我都一向守
時,因為,只要這個約會非赴不可,則遲到不如早到,現實嘛,終究是要面對的。」
宣從武的語氣裡,竟透著一股難以明喻的感歎:「郝天浪,如果你是我們這一行的
人,必然會成為—個了不起、頂尖出色的人物,可惜你偏不是,更可惜的是你的立場竟
還同我們極端對立。在這個世界上,爭鬥競比的道理只有一個——不能收歸,便須殲滅
,觀念相反,作風迥異的意識型態,是絕對不可並存並立的!」
郝天浪道:「你說得對,從一開始,我們之間就不可能並存並立了,我不屬於你們
這一類,天生便不屬於,就如同你們永遠也不屬於我這一類。」
宣從武面容凝重:「我想,沒有什麼好談的了,我們更將沒有饒恕、沒有寬宥、沒
有慈悲。今日之會,是個徹頭徹尾的死約會!」
唇角浮起一抹帶有揶揄意味的微笑,郝天浪道:「宣從武,自你們組成『冬師團』
起始,這幾年來,你們何曾有過饒恕、有過寬宥、有過慈悲?何曾一丁一點地有過?你
們劫財滅口、姦殺並施,鐵著肝腸、泯著人性、完完全全幹的是斬盡殺絕的勾當,你們
習用的手段是屠戮,畏懼的報應也是屠戮,最後,解決糾葛的方式亦只剩屠戮一途!」
宣從武冷肅地道:「好氣勢,好膽量!郝天浪,你不愧是郝天浪!」
一旁的「毒七」殷全忠,又開始急躁不安了,他打了個鼻響,濁聲道:「領事的,
他想幹掉我們,而且已明明白白地幹掉了七個,我們也非幹掉他不可,事情就是這樣,
還跟他扯個鳥?!」
宣從武瞪了殷全忠一眼:「不可毛躁,時間遲早會到,耗費這點辰光,何值爭論?
」
郝天浪道:「假如另一個空間,真有輪世、有輪迴,時光就綿長到可至永恆了,我
們站在這裡稍做耽延,對永恆的未來而言,不過一剎,委實不值爭論。這位殷先生大概
連我容身於一剎亦不情願。」
殷全忠突然面色泛起紫紅,狀如豬肝,氣湧如山似地大吼:「老子要吃你的肉,啃
你的骨,剜出你的心肝五臟,再拿你的殘屍去餵狗!操你祖奶奶的,你用那種惡毒手法
砍殺我們伴當,叫他們一個個不得一張全臉到陰曹,你這心狠手辣的劊子手,今朝便要
你受報應……」
郝天浪根本無動於衷:「罵一場也好,可以宣洩一下心中的悶氣,再說,現在不罵
,以後恐怕就沒有機會罵了。」
殷全忠握緊七環大砍刀的刀柄,嗔目嘶叫:「狗娘養的雜碎——。」
「碧眸」秦婷直視郝天浪,語調尖亢:「郝天浪,你才是個魔鬼、魔鬼、魔鬼!」
郝天浪淡然道:「對各位來說,是的,我是個魔鬼。」
宣從武舉起他的長喪門劍,沉聲道:「大伙穩著點,力氣留著好應付敵人。」
郝天浪道;
「你們不等了麼?」
哼了一聲,宣從武反問:「等誰?」
郝天浪打開天窗說亮話。
「各位不是在等候奧援?我不太相信來上陣的只有你們三個,『冬獅團』見識過我
的手段,應該明白單憑你們三個人的力量,勝算不會大。」
宣從武斬釘截鐵,且形色強傲地道:「我可以告訴你,來此了斷血仇的只有我們三
個人,決無其他奧援。郝天浪,天塌下來就得靠自己拿頭去頂,而四海五嶽之中,數人
物亦非僅你一號!」
郝天浪平靜地道:「是我失敬了。」
一道寒光劃過灰漾漾的空間,劇烈的刀環震響聲中夾雜著殷全忠的咆哮:「你去死
吧……」
郝天浪半側身,「匹練」出鞘、上挑、揮轉、橫架,幾個動作一氣呵成,涵融於瞬
息之內,似乎他的手腕一翻,大彎刀的刀鋒已準備在那個位置了。
兩刀相觸,進現出溜溜火花,刺耳的金屬磨擦聲尤其驚心動魄,「毒七」殷全忠身
形斜蕩又在腳步交錯之下猛撲而回,他面容獰厲扭曲,雙目火赤,七環大砍刀狠劈疾斬
,冷電縱橫下凸現出的猶是他那玉石俱焚的決心!
郝天浪刀走如虹,他並不急著驟下辣手,只是一招一式地拆解著對方的攻殺,他感
覺得到,眼前的情況不是這麼簡單,敵人的鎮靜、敵人的凶悍、敵人的冷峻,其中必然
含蘊著某樁異常惡毒的陰謀!
儘管是見招拆招、遇式拆式,殷全忠也大有招架不住之慨,郝天浪刀法快速,力道
渾厚,鏑鋒相連,流暢無比,光眩芒瀉之餘,恁般揮灑自如地便把殷全忠逼得左支右絀
,狼狽不堪。
「蛇胡」宣從武的巨型長喪門劍悄然拔自龜殼劍鞘,尾焰顫映的一剎,長劍已若經
天的流矢,疾速指向郝天浪。
大彎刀微微晃動,只那麼幅度細狹地微微晃動,「鏗鏘」一聲脆晌,長喪門劍頓時
彈震開去,宣從武歪斜著身子搶出五尺,整條右臂都震麻了。
狂吼如雷,殷全忠趁這須臾的間隙奮身衝上,刀環嘩啷聲裡,刃口同時飛劈郝天浪
全身上下十一處要害。
郝天浪摹地雙手握刀,澄藍色的光束陡然做出十二次閃動,就像一『枚炸裂的水晶
球,光束激射四進,十一次閃動截住了對方砍來的十一刀,而第十二次閃動,則剛好將
勢竭欲退的殷全忠透穿大腿,撅跳三步!
鮮血標濺的剎那,宣從武已凌空撲來,長喪門劍點刺挑斬,於極短的間距中發揮著
長劍所有的功能,冷焰隨著劍刃流燦旋繞,有如一團團糾纏的絲芒。
這當口,殷全忠在地面迅速爬行,身軀過處,迤邐一路的血痕,他卻似全不在意,
喘著、嗆著,牙齒磨挫,滿臉汗水沾染灰沙,現露於他赤紅眼瞳裡的,只有仇恨、仇恨
、仇恨!
郝天浪腳步輕移,彎刀的彩華立時布成了一個傘蓋似的半弧。長劍擊打在光弧之上
,除了引發連串的碰撞聲與大蓬的火星明滅外,未曾收到分毫襲敵的功效。
此刻,殷全忠猝然虎跳而起,大嘴裡咬著砍刀的刀環,箕張雙臂,就如同一頭攫取
獵物的山熊,把他那粗壯的軀體整個投向郝天浪。
澄藍色的冷芒霍聲回掠,殷全忠的肥腫臉盤「噗」地綻現一道斜眉橫鼻的血槽,一
條左臂亦齊肘斷落,但他像毫無感覺,仍然原式不變,照樣撲前。
亢厲的尖嘯出自宣從武口中,他執劍前挺,狂奔而至,歪扭的五官下晃蕩著細蛇似
的胡辮,流露出的竟是一股強烈的豁死意願!
郝天浪身形旋舞,彷彿山風捲揚起一溜沙塵,大彎刀眩映著驟然擴展於天地間的異
彩,掣閃向每一寸空隙,於是,殷全忠山熊似的粗渾身體便在俄傾下肢解分裂,大小不
同的肉塊帶著淋漓的血水拋揚,腸臟瘰疬,肌骨扯連,活像千刀齊落後的光景。
幾乎不分先後,執劍挺刺而來的宣從武突兀嗥號半聲,身子已被挑掀空中,他的長
劍驟斷,崩拆成不等距的三截,猩赤的鮮血從他口裡大量噴冒,剎那間拔出於他胸膛的
當然便是郝天浪的「匹練」!
當刀刃從宣從武胸膛拔出的一瞬,有個念頭電光石火般掠過郝天浪的腦際——秦婷
怎麼沒有動靜?此情此景之下,她說什麼也不該袖手旁觀呀!
秦婷並沒有「袖手旁觀」,現在,她正身段裊娜地飄起,姿態美妙得有如跳一曲雲
裳霓衣之舞,凌虛落向郝天浪立身的位置。
刀鋒灑濺著溜溜血滴,郝天浪急速回頭,眼角餘光,看到的是秦婷腰腹之間一捆一
捆、密密扎纏的細窄竹筒,每隻竹筒的口端都牽引出一根黑色引線,如今,每一條引線
全在冒著火花,她週身上下就像捲裹在繽紛的焰彩之中,而空氣裡散佈著濃烈的硫磺硝
石氣息,辛辣得嗆人心肺。
老天,是炸藥,秦婷身上居然捆綁著大量炸藥,其目的非常明顯,為的是要同歸於
盡,與汝偕亡!
郝天浪揮刀撐腿,貼著地面朝一側暴射,身法之迅捷猛快,仿若鴻飛豹走,當他穿
掠而出的一剎,霹靂般的爆炸聲已在背後轟天響起,頓見煙霧迷漫,火光沖天,一陣赤
熱的狂飆捲揚,掀刮得溝渠底塵沙滾蕩,一片混沌!
背脊上感到幾處灼燙,郝天浪伏地不動,面頰貼緊冰涼冷硬的刀面,眼睛望出去,
儘是浮沉的煙硝灰沙。
他的口鼻間呼出的氣息,凝結成薄薄的霧氳於鏑鋒,不能忘的,卻是看到秦婷那最
後的一眼——碧綠的眸瞳依然冷森如昔,漾動著幽邃的光芒,姣美的面容漠然僵硬,毫
無表情;預知的死亡,預知的粉身碎骨之劫,竟都不能引發她的心緒反應,這個女人,
實在可怕。
『冬獅團』破滅了,有誰知曉,『冬獅團』裡最凶悍、最歹毒、最殘酷無情的角色
,並非那些面相猙獰、人高馬大的漢子,卻是這個連自己生命皆不足惜的婦道。
郝天浪慢慢站起身來,蹣跚前行,一邊揮拂去衣袍上散落的沙土,目光抬處,正見
到來喜和萬麻子從兩個不同的方向急急奔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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