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天愁地慘泣飛魂】
「燕子」危中行與屠難生之間的惡鬥,已經超過了百餘招,現在看上去,危中
行臉浮油光、額泛虛汗,呼吸也顯然的急促起來,頗有幾分後力不繼的模樣,屠難
生雖然不似先前交戰時的靈快矯捷,但凶狠如故,那柄特大號的大鍘刀揮舞旋斬,
有若死神手中掄動的刨屍杵,危中行的一對削刀輪儘管竭力招架,卻已相形見絀,
呈現強弩之末的味道了!
就在危中行另一次倉惶躍避中,屠難生的面孔倏然扭曲,掠頭而起,大鍘刀映
過一抹半弧,暴斬危中行的背脊,這位昔日「長櫓會」的首領本能的拋肩旋回,雙
輪斜出,打算硬拒來勢,屠難生揮刃疾進的一剎,人已推柄翻彈,落到危中行的背
後。
換句話說,危中行雙輪磕拒的對象,只是一柄靠著餘力推送,無人操縱的兵刃!
輪與刃觸的瞬息,危中行才發覺他碰著的竟是一件沒有人掌握的武器,在此同
時,他神色驟變,立刻明白了這是怎麼回事。
一股從來亦未曾經受過的沉重力量,便在中行的驚怖裡撞上他的背脊,他覺得
似是被一頭巨象兜背踏落,又宛如為一群狂奔的怒牛使銳角頂起,剎那間,他全身
的力道從某個看不到的缺口中洩出,身體意識突然變得那麼輕飄、那麼恍惚,感覺
中,甚至悠悠蕩蕩的向雲端浮升上去了……
望著危中行仆倒在地下的軀體,屠難生的反應幾近麻木,他知道危中行絕對不
可能活命了,在他的「錘手」橫擊之下,被擊中的人從來就沒有一個還能不斷氣的
,何況,他尚是全力施為!
抹去額角上的汗水,屠難生的腳步剛待挪動,猝聞頭頂勁風強銳,他人向下蹲
,雙掌反揮,又是一記結結實實的錘手!
來人身手十分了得,凌空倒滾,同時出擊,乖乖,居然是一隻四趾尖利、彎曲
如鉤的鋼鑄鷹爪——不錯,「白髯血爪」萬滄!
微微一愕之後,屠難生一個旋步搶回地下的大鍘刀,二話不說,立即向萬滄攻
去,萬滄一邊迎戰,一邊低壓著嗓門道:「你把姓危的擺平啦?」
大鍘刀翻飛得宛如雪濺冰散,虎虎有聲,屠難生也及聲回應:「卻是費了我好
一番功夫,若非他失算中計,恐怕還得拖下去——」
萬滄進退遊走,似模似樣,鷹爪縱制中,竟是如釋重負的語氣:「崗子上業已
展開了全面廝殺,兵對兵,將對將,光景可熱鬧了,獨獨我就找不著真戲假作的對
象,正愁再不上手就要露馬腳,幸好你這裡及時放倒了危中行,我瞅空趕緊下來補
上空缺……你知道,要換個貴幫不識內情的兄弟,還真難收場哩,到底該扮到什麼
地步才叫到火候,可誰也拿不準……」
屠難生想笑,卻實在笑不出來,他身形急速騰挪,大鍘刀閃閃流燦,聲音便鑽
過冷芒的炫跳溜了過來:「萬老兄,不是說你手下還有六名『掌刑』在麼?怎的如
今一個不見?」
萬滄故作奮力迎拒之狀,卻先歎了口氣,腔調中充滿了無奈:「剩下這六個亦
早都帶了傷,能再派上用場的只有三員,他們三個原是分在小舢板上登岸,卻兜頭
吃了你們一頓流彈石弩外加飛箭,現下一個不見,我看是凶多吉少了……」
兩個人打得外張內弛,另外的地方卻沒有他們這兒這麼輕鬆愉快,首先,抱傷
上陣,豁命以赴的「長鞭」盧存敬那裡,就在此刻起了驟變——經過一段時間的鏖
戰以後,盧存敬雖有一干手下幫著應付馬傑、范保才及蔡昆三人的攻擊,到底是重
創之身,尚未痊癒,功夫好耐不得血氣虛,幫襯的這些兒郎手腳又不夠利落,幾番
拚殺下來,已被馬傑他們三個劈倒了十多員,盧存敬那股子「虎落平陽被犬欺」的
怨氣一起,就什麼也不顧的要拿老命墊上了!
坐在軟兜上的這位「鐵槳旗」「雲起殿」的殿主,甫始偏頭躲過蔡昆的刀,另
一位「千帆幫」的總壇護衛范保才已猛的踢翻了一個彪形漢子接隙撲上,朴刀如電
,對準盧存敬的胸口狠插下來!
盧存敬的一雙眼猝向上吊,面頰肌肉抽緊,這次他根本不避不讓,長鞭暴抖斜
帶,「唰」一聲纏住了保才刺來的刀鋒,僅剩的一條右腿飛快踹出——范保才握刀
直送,身子卻奮力上躍,同樣兩腳如風,蹬向盧存敬的臉盤。
事情就像這樣演進,卻結束得出人意外的快,雙方接觸前的一剎,盧存敬全身
驀然倒仰,范保才兩腳落空,下襠已被對方重重踢中,他身軀打橫,跟著已吃人家
纏上刀鋒的長鞭扯摔出五步之外!
生死之系,只在盧存敬那向後一仰,可憐范保才到死也來不及哼卿一聲!
范保才這一幕結束得快,馬傑的另一場卻接續得更快,他伴當的身子剛剛橫跌
,他已從軟兜後面暴躥而上,人執刀進,刀與體合,仰後的盧存敬尚未及恢復原來
的姿式,馬傑的朴刀已到了脊樑!
盧存敬是真個打譜「馬革裹屍」的味道,只見他喉中發出一聲悶吼,長鞭怪蛇
似的翻捲,索影閃處,已在馬傑脖子上繞了三圈,鞭身立時抽緊,把一個馬傑頭下
腳上的順著軟兜拋過——只是,盧存敬或許忽略了馬傑手上那柄朴刀,那柄鋒利雪
亮的朴刀。
「撲通」一聲沉響,馬傑人摔在礁灘上,脖頸卻歪扭成一個怪異的角度,一個
活人不可能擺置成的角度,他雙眼凸瞪,嘴巴大張,彷彿要凝住什麼、吶喊什麼,
大概,他已經看到了深插在盧存敬胸口間的那柄朴刀,而正想發出一聲歡呼?
蔡昆悲號著,揮動著他的兵刃,像瘋狂了一樣衝殺向眼前那寥寥可數、且已心
膽俱裂的「鐵槳旗」人馬當中。前一百二十招裡,雙方是平分秋色,難見軒輊,但
一百二十招之後,內力較為悠長且心性沉定穩健的荊之浩就已逐漸佔了優勢,攻拒
移換的主動亦漸次由他掌握,衛嘯的敗象呈現了!
高手相搏,一旦某方面呈現了敗象,距離終結的時間就非常快了,因為他的對
手不會輕易放棄辛苦得來的優勢,必將在主動能以操縱的時機裡猛施壓力,痛下殺
手!
眼前,情況正是這樣。
荊之浩在揮出七招十一式之後,緊跟著身形暴施,鬼手指劃間彷若來自天上地
下,來自四面八方,空氣發出銳嘯,無形的氣流隨著鬼手的映隱波震湧蕩,聲勢極
其驚人!
衛嘯似乎也知道分生死、決存亡的關頭到了,他沒有做任何退避苟延的打算,
「飛鳳刀」突兀像一枚炸碎了的冰球,在萬千長短不一、冷焰燦閃的芒輝下掃罩荊
之浩,兩團互相幻映著迥異光形的實體接觸,密集的金鐵交擊聲,就似是石地堂上
撒落滿地的鐵彈珠——鐵鬼手在光芒斂散的須臾驀然直豎指天,荊之浩卓立原地,
額頭上裂開一道寸許長的血口子,鮮血沿著鼻窪、沿著眉梢往下流淌,染紅了他半
邊臉孔,也染紫了他的袍襟,不但如此,那柄削薄狹窄的「飛鳳刀」更插在他的左
肩胛骨裡,刀鋒泛寒,還在微微晃動著呢!
隔他七尺之外,衛嘯半坐半臥於兩塊礁石之間,這位素有「九翼鵬」美號的「
鐵槳旗」「電舞殿」殿主容顏卻相當安詳,沒有那種痛苦的扭曲、怨毒的猙獰,雖
然,他全身上下,只有咽喉洞裂的一處傷口。
荊之浩注視著這昔日的老友,不禁鼻端泛酸,悲從中來,他嘴唇翕合著,不知
在呢喃些什麼——江湖中人,原本就是飄客,死為遊魂,魂兮魂兮,又何曾歸來!
這時,九名「電舞殿」的大把頭,業已在死傷各一,目睹了衛嘯的陣亡,剩下
的七員大把頭免不得心驚膽寒,士氣頓挫,「雙死角」吳浪覷準時機,奮身撲擊,
堅硬巨大的麋鹿角狂揮猛掃,又一名大把頭丟棄兵刃,滿腦袋血糊淋漓的翻跌出去!
「丹心七志士」中的賀晚晴腳步打旋,身形晃閃,一對金瓜錘串連滾動,像是
拋起成百顆黃澄澄的光球,與他對手的那名大把頭躲讓不及,忽的發一聲狂號,連
人帶他的三尖兩刃刀衝了過來,賀晚晴雖然兜頭將敵人砸了個溜地滾,自己的手臂
上卻亦見彩掛紅!
又一聲混雜的長嗥傳自近側,竟是何良的一雙鑌鐵梨花短槍分別透入了兩名大
把頭的胸腔,許是他貪功太切,疏忽了個人的安危,其中一具大把頭的護手山叉卻
也插進了他的喉嚨,那混成一片的嗥叫,業已分不清是誰在嘶喊了!
其實,誰在嘶喊並不重要,反正都是瀕死前的一種回應、一種信號,不甘也罷
、不願也罷,這樣的回應與信號仍在持續下去——「丹心七志士」所屬的林宜昌,
居然和一各拼戰中的大把頭滾抱成一團,他們兩個在沙地礁巖間翻騰糾纏著,嘴裡
全發出那種不似人聲的尖叫,每一滾跌,彼此的身上都冒出一股新的血箭;每一翻
展,都會出現一道新的傷口,他們用自己的兵刃不停向對方軀體戳刺、剜豁,而過
程又是出奇的快速,等賀晚晴踉蹌趕到,這擁抱著的兩個死敵,已經寂然不動了。
另一邊,魯思進正運起他的長喪門劍將對方的一個大把頭兜腹刺穿,而袁衡卻
沒有同僚魯思進那樣的運氣,當他的大板斧斬入這各大把頭的右肋時,人家手中匕
首亦飛快的反削,連耳朵加頰肉,幾乎削去了他血淋淋的小半斤!
僅存的那個「電舞殿」大把頭,實在用不著再進一步下他的手了,這位仁兄不
但斷了一條腿,肋骨也折了四根,他躺在地上,哼哼唧唧的呻吟著,兩隻眼睛卻瞪
如核桃,眼中充滿了怨懼乞憐的神色,魯思進舉了舉他的長喪門劍,又頹然放下,
只惡狠狠的衝著沙地吐了口唾沫。
「黑龍」官小樓髮髻散亂,披拂於一頭一肩,他一張瘦削冷酷的臉上透著鐵青
,嘴唇緊閉,鼻孔大張,徐徐的呼吸著,腳步每一移動,皆似有萬鈞之重,手上的
一把長柄如眉刀熠熠生寒,隨著他身形的移動微微抖顫——「反手奪命」沙無恨的
衣袍前襟上裂開一條尺許長的破口,隱隱尚有血漬滲出,他卻恍同未覺,只雙目凝
聚,跟著官小樓的動作打轉,他那一對粗大沉重的「判官筆」則交叉胸前,紋絲不
動。
在兩個人的意識裡,已經根本不問不離於身外的境況,完全將精神專注在對手
身上,渾然間,天地之大,恍若只有他們彼此——這當然不是男女間那種忘情的綺
麗,只緣於生死仍此所繫,一發之失,便交關性命,他們早就察覺,這次算是找著
真正的硬把子了。
雙方的拚鬥,已過一百五十餘招,痛若的是在這一百五十招的過程裡,他們發
現竟然功力相當,難分高下,一時之間,誰也奈何不了誰,甚至斬獲方面,亦是各
見顏色,像這樣的搏殺,卻如何才是了局?
纏鬥的時間過於長久而徒勞無功,一種本能的想法就會隨之滋生,這種想法十
分殘酷又慘烈,那就是用自己的命去換敵人的命,或者是拿自己的死亡去換取敵人
的死亡,若有機運、有奇跡,正負面的結果還是不敢斷言的!
於是,官小樓有了動作。
官小樓的長柄如眉刀彷彿一彎新月,凌空落下,在自上而下的間隙中,一彎新
月又猝然幻化為無數彎新月,新月如眉,刀似秋霜!
沙無恨的左手判官筆突兀拋起,半旋身,右手筆猛擊拋起的左手筆,那只粗大
尖銳的判官筆便像怒矢射日,飛鴻奔天,暴掠身前,隨著筆射筆飛,沙無恨雙手執
僅存的一隻判官筆,透中回撞。
兩條身影倏觸立分,官小樓歪歪斜斜退出三步,他以手上的長柄如眉刀拄挺於
地,然後咧嘴笑了,這一笑,鮮血沿著唇角流淌,一滴一滴的艷紅綻浸在腳下的礁
灘下,隨即又轉為一團團的紫褐,他如釋重負般吁出一口氣,猛然伸手拔出插在心
窩部位的那只判官筆!
拔筆的一剎,官小樓瘦長的身子,劇烈抖索著,只是片刻,又歸於靜止,但他
卻沒有傾倒下去,他依然拄刀挺立,兩眼盯視前方,宛若其生,要說有什麼不同,
大概僅是眸瞳中神色,變得空茫幽寂了吧?
至於沙無恨,卻要比官小樓好受得多,他的頭顱飛拋在離他身體的尋丈之外,
失去首級雖然不是一件愉快的事,痛若到底短暫,俄頃前後,卻渡輪迴,天下諸般
死法,還有較此更乾脆利落的麼?
「雷鳴殿」的五名大把頭,在官小樓與沙無恨拼戰結束的當口,也完全隨著沙
無恨下落黃泉,而「千帆幫」「黃」字旗的三位「正護旗手」當然亦非白揀到這筆
戰果,三個人陪上兩員,剩下的一位,大腿上亦陪上一刀。
雙方的拚殺並未歇止,只是情況已經冷落了許多,兩邊的人馬仍零零落落的廝
鬥著、奔突著,但聲竭力盡的淒慘光景,令人意識到這場瘋狂搏戰,業已將近尾聲
了。
「千帆幫」「地」字旗的大掌舵「飛鴻」常毅庵,和「鐵槳旗」「風嘯殿」殿
主「生死環」石重之戰,雖是虛應事故,卻未免越打越不來勁,他們這種慵懶的氣
氛,無形中亦感染了彼此的下屬——常毅庵手下的三名「正護旗手」與石重所屬的
四名大把頭,已從狠命拚殺逐漸演變為各求自保,這些人也不知到底是怎麼回事,
總之下意識裡就覺得提不起精神來,動手過招,好像僅止於演練的程度,先前一鼓
作氣的奮勇火辣,隨著時間的過去,竟若陳酒發酵,完全走味啦!
不但是常毅庵和石重這邊是如此,土崗下的屠難生與萬滄也是差不多的情形,
兩個人的一番做作,已受到週遭形勢轉為冷寂的影響,手底下自然就緩慢下來,他
們一面打,一面遊目四顧,眼瞅著光景暗淡,是待要收場的情況,但心裡又都明白
,土崗上頭,恐怕離著收場還有一段間距呢。
他們的想法沒有錯,土崗子上,戰況正趨劇烈,別說離著收場尚遠,熱鬧剛有
得瞧,雙方的火並,堪堪進入方興未艾的地步!
何起濤力搏魏長風,各自全拿出了看家的本領——當然,何起濤還留了一手—
—戰到現在,魏長風已經居於劣勢,但這劣勢並不十分明顯,魏長風的抗拒力只是
緩慢的受到壓制,換句話說,如果何起濤不以奇式險招應敵,兩人間的較鬥仍將繼
續一段辰光。
「黑摩韌」宮子郁,一向功力精湛,手上那柄小巧鋒利的「九寸腸」尤其使得
出神入化,假若他與楊雪舫或何如霞以一對一,早就會有了結果,但以一敵二,情
形就不大一樣,加以楊雪舫及何如霞業已豁將出去,兩人夾攻並擊,皆是不要命的
打法。宮子郁受人之托才來助拳掠陣,和對方復仇保幫、齒唇相依的心態頗有不同
,要他拚命求勝,主觀就不易接受,是而搏殺下來,他也僅只佔了一點上風,談到
得手奏功,還差了不止一步!
霍幫獨鬥孟天復的場面已經改觀,「丹心七志士」的首領「赤棍」潘光斗早已
現身相助,潘光斗修為渾厚,技藝紮實,是個驍勇又穩重的角色,若要論起真本領
,他比霍邦,也不過就是稍遜半肩而已,有他為助,霍邦頓感壓力減輕,待要挫敗
孟天復固仍艱難,至少,已從完全的游鬥躲避戰術轉為有守有攻的局面了。
最苦的就是屈歸靈,他以一己之力抗拮「一杖獨行」山莫古,其周旋之吃重不
是身歷斯境,難以體會;山莫古與孟天復合稱「海怪山魅」,一在水上獨尊,一在
陸上稱霸,氣候都到了家,二人之間的功力,實居伯仲,孟天復固然倚老賣老,在
外面代言代攬,處處拔淨山莫古的頭籌,但若論到武功深淺,山莫古決不稍讓,這
麼一號魔頭,由屈歸靈單打獨鬥,不啻對挑孟天復一樣,樂子如何小得了?
兩邊不管是捉對也好,群攻亦罷,拼打的情形是益見火爆激烈,而土崗之下,
人們逐漸聚攏,在閃晃的燈火映照裡,由服飾上可以大致分辨出來,聚攏的人們,
居然大多都是「千帆幫」的人馬!
第一個察覺這種情形的,就是山莫古,因為他獨戰屈歸靈之下,尚有餘力,得
以觀察四周的動靜,這一看清睹明,饒他功高蓋世,技傾天下,亦不由吃了一驚,
杖飛枝舞中脫口吆喝:「下頭在搞什麼鬼名堂?怎的都是『千帆幫』的一干小孫小
兒往上湊來?」
孟天復揮掌旋身,目光瞥處,心腔子也是一緊,他提高了嗓門道:「長風,你
倒瞧瞧,這是怎麼回事?你那些手下都幹什麼吃的去了?」
正在艱苦支撐的魏長風,不待他師叔發問,業已抽空看明瞭土崗下的情況,他
一面奮力攻拒,一邊又驚又怒的振吭高呼:「萬滄、衛嘯、盧存敬、石重、危中行
……你們在哪裡?你們都在幹什麼?我命令你們馬上給我回話,解釋為什麼會有這
種情況發生?」
何起濤的「八卦鑄心刀」如風如浪,波波不息,他冷冷一笑,沉著聲道:「這
還用回話?魏長風,還是告訴你,『鐵槳旗』已經全軍覆沒了,既已全軍覆沒,你
的那干手下何來活口?」
魏長風黑臉漲赤,成為一團紫褐,他發了狂似的運斧飛斬,高聲怪叫:「你休
想在這裡危言聳聽,故造假象,憑你『千帆幫』一干牛鬼蛇神、跳樑小丑,豈能撼
我鐵槳一脈?姓何的,我們不上你的當!」
身形穿閃若電,倏來倏去間,何起濤刀走虹飛,匹練矯卷,聲勢更見凌厲,他
以一種非常冷靜的語氣道:「要不是『鐵槳旗』已經全軍覆沒,土崩魚爛,為什麼
團聚上來的儘是我千帆兒郎?魏長風,你的人馬呢?他們為何不出面邀擊,不現身
攔截?這只有一個結論,『鐵槳旗』完了!」
魏長風在進退出招間,身法手眼已微顯散亂,他憤怒又激動的吼喝:「放屁!
,你完全妖言惑眾,一派胡言,沒有人相信你的鬼話!」
孟天復巨掌揮展,沉緩的出擊;「穩住,長風,千萬穩住……」
接著他的語尾,屠難生的聲音鏗鏘傳來,有如金鐵交擊,撼人心弦:「回報老
闆,崗下戰陣已全部結束,『鐵槳旗』來敵非殲即俘,無一倖免,老闆洪福,我方
已大獲全勝!」
何起濤揮刀旋鋒,意氣風發:「魏長風,你聽到了?」
削瘦的面龐倏然歪曲,魏長風黑鬚拂動,雙目怒瞪如鈴:「鬼話,全是鬼話—
—」
山莫古杖影縱橫中怪聲怪氣的接口道:「不要緊,魏賢侄,一點也不要緊,就
算下面吃了癟,這崗子上頭還有得搞,你要明白,這裡打贏了才能叫贏!」
話這麼說是不錯,但魏長風憂慮的卻是怕打不贏,至少,「千帆幫」若在下面
佔足上風,原先被牽扯住的一幹好手即可抽身來援,他們眼前的優勢立將生變,轉
優為劣亦大有可能,屆時,又拿什麼去贏人家?
土崗子上,「千帆幫」兄弟越集越多,火把燈籠的光輝也越聚越亮,照耀得崗
子四週一片明晃,放眼看去,竟沒有一員「鐵槳旗」的人馬,光景不但透著肅煞,
更透著詭異,真正是觸目心驚!
緩緩的,有人向這邊靠近了,靠近的這些人行動十分謹慎,燈光反照著他們的
臉孔,把輪廓描繪得清清楚楚,他們是「千帆幫」的大掌法「虎鯊」
屠難生、「天」字旗首席大掌舵「鐵鬼手」荊之浩、「地」字旗大掌舵「飛鴻
」常毅庵,以及「丹心七志士」所屬的賀晚晴、魯思進等,火光是紅中現青的,甚
至把荊之浩、賀晚晴身上的血跡,都映得那麼鮮艷燦麗!
魏長風的一顆心驟然揪緊了,他已知道,何起濤說的不是鬼話,屠難生說的更
不是鬼話,鬼話是虛無飄渺的,然而這些人的到來卻千真萬確,全活生生的擺在面
前,鬼話能造成這樣的事實麼?
見到這般情景,不僅魏長風的心揪緊,連孟天復、山莫古都不由暗自吃驚,忍
不住詛咒起「鐵槳旗」那些人的低能無用來,但詛咒卻於事無補,他們明白,再不
採取最後手段,只怕是挽不回這生死交系的一局了!
突兀裡,孟天復雙掌掀起一片罡勁,狂飆迴盪下,他大喝一聲:「聚攏!」
聲出形動,但見魏長風、山莫古、宮子郁齊齊抽身,閃電般掠到近前,與孟天
復背背相靠排成一個四面皆顧的四角陣勢。
何起濤更不怠慢,左手一舉,錯步側移,冷冷的叱了出三個字:「天羅網——」
於是,霍邦、潘光斗、楊雪舫立即列為一排,卻保持相當間距的站開,屈歸靈
則獨閃到一個斜角點上,正在靠近的荊之浩一拉魯思進,快步繞一邊,常毅庵和賀
晚晴走到另一邊,剩下一個面便由屠難生頂上,恰好也是個四方合圍的陣形,但卻
更多出兩個點,兩個有如利刃插出的點——一個點是何起濤本人,一個點是屈歸靈。
「千帆幫」這邊的陣勢布成,非常迅速熟練,只有何如霞透著滿面迷惘之色,
而且,迷惘中顯然還有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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