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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血煙劫

                     【第十三章】 
    
    第十三章、財起禍端
    
        拱橋前,任霜白牽著他的瘦馬站定,跟在身後的鍾若絮趨近一步,伸手把住鞍脊,
    嬌美清秀的臉龐上凝聚著化不開的離愁別緒,更含蘊著那種懸心掛肚的郁慮,神色好不
    黯然。 
     
      任霜白看不清鍾若絮此刻的表情,但他體會得到,直覺上的感受,往往比目視更能 
    傳應,這一時裡,空氣都好似冷峭了幾分。 
     
      手指從鞍脊移到馬兒的鬃毛上,鍾若絮強顏一笑,「你這馬兒,可真瘦。」 
     
      任霜白遭:「是瘦,但耐力卻強,而且,與我頗有默契。」 
     
      鍾若絮低聲問:「有名字?」 
     
      點點頭,仟霜白道:「叫『老駱駝』。」 
     
      鍾若絮咬咬唇,道:「『老駱駝』?很有趣的名字。」 
     
      任霜白沒有說話,他知道鍾若絮現在說的也不是心中真想說的話。 
     
      靜默片刻,鍾若絮吸著氣道:「事情辦完了,你趕緊回來……」 
     
      任霜白道:「一定,你掛著我,我何嘗不掛著你?」 
     
      抽噎一聲,鍾若絮努力平抑著悲苦的情緒:「霜白哥,一切都千萬小心,十多年了 
    ,敖長青與那崔頌德怕亦不是吳下阿蒙,可能比當年更要難纏!」 
     
      任霜白沉穩的道:「這是可以料見的,然而,我有什麼選擇?」 
     
      鍾若絮忍住淚,道:「不錯,霜白哥,你沒有選擇,就如同我哥的血仇必須報還, 
    我亦無從選擇—樣……但是,你要保重,我們尚希望活下去。就像你所說的,心安理得 
    的活下去!」 
     
      任霜白道:「我明白你的意思,鍾姑娘。」 
     
      鍾若絮咽著聲道:「叫我小絮,霜白哥,叫我!」 
     
      吞一口唾液,任霜白的嗓音有些沙啞:「小絮……」 
     
      身子貼入任霜白的懷中,鍾若絮拿她的秀髮摩娑著男人的下頷,臉頰緊緊俯依在任 
    霜白胸口,於是,濕濕熱熱的一片淚痕,便浸透襟衣,傳那絲傷楚眷戀的情懷於任霜白 
    的心扉裡了。 
     
      環摟住鍾若絮的肩頭,任霜白的嘴唇輕輕觸撫著鍾若絮的耳垂,耳垂柔軟卻冰涼: 
    「放寬心,小絮,我會盡可能的早趕回來……」 
     
      鍾若絮噤息摒聲,只發出期期艾艾的呼吸音響,未出一語。 
     
      鬆開圍在鍾若絮肩上的手臂,任霜白躍身上馬,揮揮手,策騎奔過石橋,蹄音便一 
    路遠去了。 
     
      當年崔頌德開設賭檔的那個鎮集,是個被稱做「廣安」的地方,離著任霜白現下的 
    所在,約有六百多里之遙,已經跨越省界了,任霜白盤算,大概得三四天光景才到得了 
    ,他不想趕得太過倉促,因為,他要保持體力的最佳狀況,使頭腦處於慣常的清晰細密 
    中,這些,都不是疲累之餘容易辦到的。 
     
      往「廣安鎮」去的道路,任霜白並不十分熟悉,卻不要緊,沿途只須開口詢問就不 
    難尋到,只須摸至附近,他就老馬識途啦。 
     
      氣溫降得很快,尚未入黑,寒氣已夾著冷風由天地間逼宋,雲空跟著晦暗暈沉,就 
    那麼一會兒功夫,天便烏幽幽的黑透了。 
     
      任霜白正好走在半路上,他沒估到氣候的變幻有這等快法,待他決定要找個處所落 
    腳打尖的當口,人與馬的位置偏偏行在郊野地裡,他雖不良於視,也知道週遭一片僻寂 
    荒寒,連點人煙的味道都沒有。 
     
      於是,他鬆開韁繩,任由坐騎奔馳,這亦是他跟「老駱駝」溝通的方式之一,馬兒 
    經此即可意會,主人在囑它尋找歇息之所了,北風吹刮得益為凜烈,風梢子觸及衣衫, 
    彷彿帶著錐尖似的能鑽進去,刺骨的冷瑟使人不寒而慄,血脈收縮,要不是任霜白底子 
    厚實,內力充沛,恐怕早已凍僵,但人到底乃血肉之軀,再怎麼能抗,亦免不了難受, 
    還得盡早找個窩身之處,方為上上大吉。 
     
      「老駱駝」便急一陣,緩一陣的在曠野中徜樣馳騁,突然,它掉轉了方向,像有所 
    發現般往右邊穿折而出。 
     
      人在鞍上,任霜白迎著撲面的寒氣,腳鐙以上的腿脛部位連連觸及蔓草枯枝,坐騎 
    的起伏幅度較大,且顛簸不穩,似乎奔行於地形複雜的荒原,已不再循經道路。 
     
      微俯下身子貼住馬匹的鬃毛,任霜白由得「老駱駝」自行尋往目標,他對愛騎極具 
    信心,他肯定「老駱駝」不會亂跑亂竄,這一去,說不準就有地方暫且安身了。 
     
      經過約摸半柱香的時候,「老駱駝」的奔速逐漸緩慢下來,終至停頓;任霜白眼前 
    呈現一團朦朦暈暗的陰影,有點類似房屋的格局,卻沒有光線,沒有溫熱,也沒有人聲 
    。 
     
      馬兒輕輕噴鼻,前蹄刨動,像是示意主人:找著落宿之處啦。 
     
      任霜白拋鐙下馬,略一忖度,慢慢向前摸近,他的行動的確非常慢,非常謹慎,此 
    刻看他,才真正有幾分盲人的形態。 
     
      呈現在荒野中的這幢建築,造形相當怪異,它背後倚著一座土山,兩邊是密生雜木 
    林子的坡地,這幢「房屋」用粗石堆砌,外面塗以白色,房脊聳起,兩翼下斜,房前既 
    無梯階,也缺大門,甚至不曾開設一扇窗戶,而且,由裡到外,只有直通通的一間,僅 
    在靠牆的一角,設有一具香案;如此一幢不倫不類的房舍,先不說它是拿來做什麼用的 
    ,目下的光景,卻已十分殘舊破敗,垂結的蛛網,遍地的蟲鳥糞便,加上聳起的屋脊往 
    後坍陷的一段,實實在在顯示出它的蒼老、破落與被人們遺棄的悲涼。 
     
      摸進屋裡的任霜白,稍稍經過—陣探觸,立時已明白這是個什麼所在——此等建築 
    並不多見,說起來也有點晦氣,民間稱它為「厝靈堂」,乃是專為歿於異鄉的過客而設 
    ,有些外地人死在當地,卻宥於落葉歸根的想法,要把遺骸運送回鄉,如此當然不能下 
    葬,但運柩起程須經各項安排,往往不易一蹴而就,因此就衍生出「厝靈堂」這種設計 
    ,好為那些客死異地的孤魂野鬼暫做棲身之所,也就是啟靈前的棧捨了。 
     
      顯然,這座「厝靈堂」已經荒廢掉,沒有棺材,沒有香紙的餘燼,剩下的,大概只 
    有昔往魂魄的無聲歎息吧? 
     
      任霜白當然不情願呆在這種地方,可是處於如今的境況,寒天凍地,大野淒茫,又 
    能摸去哪裡?雖說心中彆扭,好歹都得將就了。 
     
      嘬唇發出一聲忽哨,任霜白的意思,是招喚「老駱駝」進來。 
     
      呼哨聲甫始發出,「老駱駝」尚未進屋,房脊陷塌處的那個凹洞內,猝然飛出一條 
    人影,疾若鷹隼般由上撲落,黑暗裡銀光賽雪,一條靈蛇也似的細環長鏈暴捲任霜白的 
    脖頸。 
     
      反應是隨著意念騰動的,任霜白腰身微扭,人已旋出三步,對方的長鏈「嗖」的一 
    聲從他頸側掠過,鏈端倏揚,又再度圈回,其勢凌厲無比。 
     
      長鏈圖回的攻擊位置,仍然是纏繞向任霜白頸項。 
     
      這樣的武器,這樣的出手方式,任霜白不禁興起一種熟悉的感覺,他仿若曾經遭遇 
    過,倉促之間,一時卻想不起來! 
     
      當長鏈第二次落空反蕩的須臾,任霜白身形驟起忽折,悄無聲息的落向牆角那具香 
    案之後,他屏息閉氣,不發出丁點聲響,只微微側耳聆聽。 
     
      「厝靈堂」內固然一片漆黑,外面亦同樣的漆黑一片,暈天黑地裡,對任霜白並無 
    影響,但那揮動長鏈的不速之客就免不得要吃虧了。 
     
      對方急速巡目四顧,但在這樣黝暗的情形下,連一點兒微光的來源都沒有,而聲息 
    寂絕,亦找不到音波的任何引導,即使用盡目力,望出去也不過就是混沌的墨黑罷了。 
     
      略一遲疑,那人立時就地半蹲下來,將自己的身體綣縮成最小的面積,銀鏈繞在肘 
    臂之間,隨時保持著最易出手的姿勢。 
     
      厝堂內靜謚無聲,通黑如漆,兩個人分據兩個角隅相互僵持,宛似在玩貓捉老鼠的 
    遊戲,只不過跟前尚未分曉,誰是貓、誰是老鼠。 
     
      「老駱駝」一直沒有進來,這牲口已通靈性,大約知道厝堂中風雲正起,殺機盈熾 
    ,外面寒冷是不錯,到底安全多了。 
     
      任霜白定如石雕,紋風不動,縮著身子的那位也一樣毫無動作。 
     
      過了好長一段時間,任霜白開始隱隱聞到一股氣味,一股似曾相識的氣味——很淡 
    雅的芳香,有如鮮花初綻的花辦上還沾著露水,可是已不完全有那麼清純,其中尚摻雜 
    著汗濕的味道,但不可諱言的,聞起來仍舊令人陶醉。 
     
      這樣的氣味,他肯定曾經聞過,再配合先時那人招術上的稔熟感,他將兩者相融, 
    飛快思索,不片刻,他的唇角勾動,擠一抹微笑出來一是了,這不就是易香竹麼?「丹 
    血門」出身的「血鳳」易香竹,也是曾幫著「掘塋老農」曾劍他們險險乎要了他性命的 
    易香竹?! 
     
      搖搖頭,任霜白暗裡回味著一句老詞:人生何處不相逢?果不期然,真正是何處不 
    相逢啊。 
     
      令他納罕的是,易香竹孤家寡人獨自個怎會出現在此地?無論就天候、時序、場合 
    而言,這都不是她該露臉的地方,如今她卻千真萬確的窩在這裡,則答案只有一個,她 
    是身不由己,被迫而至。 
     
      由另一個事實,使任霜白更相信自己的推斷,那就是起源於對方的攻擊行動,人與 
    人之間,除非彼此具有深仇大恨,否則,豈有一照面甚至連面也未看清楚就白刃相向, 
    暴力以加的道理?之所以有這種情形發生,必然是某人已成驚弓之鳥,在心神過度緊張 
    的狀況下為保護自己而出自本能的反應行為,假設這個推測不錯,易香竹顯然是遇上麻 
    煩了,而麻煩似乎還不小。 
     
      任霜白跟著想,是誰和易香竹過不去?甚且逼得她風聲鶴唳、草木皆兵至此般地步 
    ?看光景,易香竹的對頭可沒有半點鬧著玩的意思。 
     
      香案後匿伏著的任霜白正在思忖,面前僵凝的形勢已突兀起了變化——先是有幾聲 
    鈴鐺的響動驀地傳來;通常的鈴聲都清脆悅耳,這幾聲鈴響雖也清脆,卻決不悅耳,它 
    傳揚於冷冽的空氣間,穿透黑暗而來,是那樣的妖異、那樣的陰森,又那樣的虛幻,好 
    像是招魂幡下超度的鈴引。 
     
      任霜白心頭一跳,同時也感應到厝堂中的那一位驀然而生的悸動,他尚未及有第二 
    個想法,堂外人影閃掠,一溜火光隨即抖亮,跟著點燃一盞白油紙燈籠,暈紅泛黃的一 
    團燈火有如水銀瀉地,光圈搖晃著往外擴展,便影綽綽的照映出大半個厝堂的輪廓來。 
     
      當然,原先綣縮著身體的那一位再也無所遁形,只有惶然站起,咬牙切齒更驚怒交 
    集的瞪視著手執燈籠的人——不錯,站起來的果然是易香竹,拿著燈籠的這個卻也是個 
    女人,一個容顏妖嬈,身段玲瓏剔透的女人。 
     
      這個娘們約摸有三十左右的年紀,穿著紫色緊身衣靠,外罩同色披風,一頭秀髮用 
    紫巾挽起,燈火映著她艷麗的面龐,在明暗浮沉的光圈蕩漾下,那種美竟充滿了酷厲肅 
    煞之氣。 
     
      兩個女人相互凝視一陣,易香竹呼吸逐漸急促,卻仍竭力鎮定自己。 
     
      「怎麼只剩你一個人來?」 
     
      那女人微揚臉孔,猩紅的嘴唇閃一抹誘人的濡濕光潤:「你放心,清元就在外面, 
    我們倆從來都是秤不離鉈、鉈不離秤的,我來了,他怎能不來了我不過先行探路,摸摸 
    虛實,易香竹,對你,不能不多防著點。」 
     
      易香竹匆匆朝厝堂外瞥了一眼,腳步輕移一—那女人嗤嗤笑了:「想打譜再逃?易 
    香竹,我勸你死了這條心吧,楚清元在不在現場都不要緊,憑我倪麗詩單人匹馬,也一 
    樣得乎你,不信,你可以試試。」 
     
      面頰抽搐了一下,易香竹咬著牙道:「天下寶物屬天下之人,誰要捷足先登就算誰 
    的,你們計謀不周,行動落後,自失機於前,卻仗著武功硬要強取豪奪,簡直欺人太甚 
    ……」 
     
      叫倪麗詩的女人冷冷一哼,表情似笑非笑:「不必講這些廢話了,什麼叫捷足先登 
    ?易香竹,你這叫不要臉,我妹妹把你當知心好友,你竟利用和她的交情來奪取我們的 
    隱密消息,從中橫刀劫寶;你既出賣了我妹妹,也作賤了自己的人格,易香竹,一個不 
    忠不義的人,無論他是男是女,都不值得留在世間!」 
     
      易香竹氣得臉色發青,正待反駁,外面又施施然走進一人,這一位,卻是個男人了 
    ;此人身材高瘦,生一張黃皮寡肉的狹長面膛,頭頂刮得青光油亮,更扎眼的是,他居 
    然沒有耳朵,左右兩側原該生長耳朵的部位只得紫褐色的一條肉瘢,瘢痂當中各露一孔 
    ,看上去頗不雅觀。 
     
      來人背負雙手,舉止悠閒,模樣像是路過此地的遊客,只隨意進來流覽一番似的。 
     
      斜乜著那人,倪麗詩的聲音帶嗲:「清元,幹嘛在外頭攪活了這麼久?真是的,到 
    現在才進來。」 
     
      無耳的這一位淡淡笑道:「我在觀察那匹馬。」 
     
      倪麗詩軟膩膩的道:「那匹馬有什麼好看?又瘦又髒,病態奄奄,說不定是被他主 
    人從廄裡趕出來的……」 
     
      那人搖頭道:「不然,這頭牲口似屬異種,外表不起眼,實則耐力、腳程必定可觀 
    ,它的鼻孔深闊,四腿健碩修長,腰脊均勻,雙目有光,且受過嚴格訓練,絕對是一匹 
    好馬;麗詩,你別忘了,還是這匹馬指引我們尋到此地的呢。」 
     
      倪麗詩又回過目光瞄向易香竹,邊揚著眉梢道:「姓易的賤人可真有眼力,不知道 
    從哪裡偷來這匹馬?倒挺會挑揀的。」 
     
      易香竹的兩邊太陽穴「突」「突」急跳,眼角斜扯,驀地尖聲並叫:「你休要血口 
    噴人,這不是我的馬!」 
     
      「嗤」了一聲,倪麗詩不屑的道:「當然不是你的馬,你配有這麼一匹好馬?易香 
    竹,你行,又能搶又能偷?這一行裡你大可不用兼差,夠得上專業水準啦!」 
     
      易香竹全身軟軟而顫,面上五官都有些扭曲了:「倪麗詩,利嘴利舌並不代表你有 
    任何卓越之處,只更反襯出你為人尖刻刁鑽、心態的狹隘恣肆,你以為你比我高尚在哪 
    裡?!」 
     
      倪麗詩吃吃一笑,語氣卻極端陰冷:「我不止利嘴利舌,易香竹,我手上還能玩幾 
    下子,就這幾下子,就足以取你一條賤命!」 
     
      猛—跺腳,易香竹怒叫:「我不含糊!」 
     
      這時,無耳的那位忽然輕輕擺手,走前幾步,長臉上漾著笑意:「你們都無須激動 
    ,更毋庸意氣用事,我們該面對現實來解決問題;易香竹,你可以不死,甚至可以不掉 
    一根汗毛!」 
     
      話未說完,倪麗詩已勃然色變,厲聲叱喝:「楚清元,你吃錯藥了?竟敢跟我唱反 
    調?吃裡扒外不是?」 
     
      無耳的楚清元冷冷看了倪麗詩一眼,只這一瞥,倪麗詩已氣焰頓消,形態顯得頗為 
    拘促的不再言語。 
     
      楚清元仍然背著手,閒閒的道:「當然,不死並非白不死,不掉汗毛亦非白不掉, 
    其中是有條件的;易香竹,相信你也知道那是什麼條件吧?」 
     
      易香竹脫口道; 
     
      「什麼條件?」 
     
      楚清元道:「這不是明知故問麼?也罷,大家不妨揭明白講,你把搶去的『紫晶蓮 
    座』退還我們,你便屬自由之身,前仇舊怨,—筆勾消!」 
     
      易香竹大聲道:「那本不是你們的東西,我費了好一番辛苦才堪堪到手,憑什麼要 
    交給你們?朝廷有法,江湖有道,怎作興如此強行逼索?」 
     
      摸了摸下巴,楚清元歎了口氣:「易香竹,你貌相看起來蠻聰明伶俐,怎的實際上 
    頭腦卻不甚清楚?不錯,東西原本不是我們的東西,可是我們卻知道東西在何處,以及 
    用什麼方法得到,好使這本來不是我們的東西歸屬我們;你呢?你從我們這裡打探到此 
    項機密,居然敢不顧情份、不講道理的私自搶先下手,將原該屬我們的物件強行侵吞, 
    今天我們堵住你,不追究你的惡跡已算大慈悲,你可別執迷不悟,妄想兩全!」 
     
      易香竹氣憤的道:「這是你們的說詞,我只知道寶物不是你們的,你們便無權佔有 
    ;楚清元,你切勿逼人太甚,現在形勢對我固然不利,但錯開眼前,往後誰要追誰還說 
    不定呢!」 
     
      楚清元的笑顏流露出—派悲憫:「我的易姑娘,大小姐,我看你不止是頭腦有欠清 
    晰,心智亦幾近幼稚了,你若不還寶物,如何『錯開眼前』?我們又怎可能給你機會報 
    復?簡單說吧,此刻不交出東西,你就沒有『往後』了。」 
     
      易香竹情緒激動:「完全是仗勢豪奪,暴力裹脅,楚清元,你們和土匪盜梟有何分 
    別?!」 
     
      楚清元不以為然的道:「我們與土匪強盜的分別可大了,土匪強盜掠奪不屬於自己 
    的財寶,我們只索回屬於自己的東西,這有什麼不對了」 
     
      噤默了好一會兒的倪麗詩忍不住悻悻開口:「清元,你何必徒費口舌跟她多說?這 
    賤貨業已是吃了秤鉈鐵了心,不見棺材不掉淚,先把她弄翻了,用刑逼問,還怕她不乖 
    乖把東西交出來?」 
     
      楚清元道:「我是一番好意,想在不傷和氣的情形下皆大歡喜,又何苦非弄得血糊 
    淋漓不可?不過易大姑娘似乎不能體會我們的慈悲心腸……」 
     
      倪麗詩惡狠狠的道:「對付什麼樣的人,就得用什麼樣的手段,清元,易香竹見利 
    忘義,要財不要命,你再怎麼苦口婆心,好言勸喻都不濟事,這種人,只有跟她明見真 
    章,來狠來硬的她才會認服!」 
     
      楚清元瞅著易香竹,道:「易大姑娘,話,你可是全都聽到了,原則上我沒有意思 
    要傷害你,然而你也得給我一條路走,如果老是堅持在你的歪理上半步不讓,就等於逼 
    我動手啦。」 
     
      易香竹恨聲道:「你們倆個犯不著一搭一檔,演這種乏味的雙簧,要怎麼樣但隨你 
    們,想逼我交出寶物,作夢也休想!」 
     
      冷笑一聲,倪麗詩側過臉來道:「怎麼著?清元,我的話沒錯吧?這個賤貨壓根就 
    是吃硬不吃軟,你一片好心她全當做牛肝肺,等割掉她的鼻子,剜出她的眼睛,再敲斷 
    她三根肋骨,你再看她逞不逞能?」 
     
      這娘們雖然急著要對付易香竹,但措詞仍相當小心,她只提割鼻子剜眼珠,卻不涉 
    及耳朵部位,因為,她深知她這老相好的有此忌諱。 
     
      楚清元搓搓手,道:「易香竹,你怎麼說?」 
     
      重重一哼,易香竹道; 
     
      「我無話可話!」 
     
      楚清元笑笑道:「不再考慮考慮?命可只有一條,折騰不起,而皮肉之苦也分許多 
    等級,有的苦楚亦往往難以承受,你一個花不溜丟的大姑娘,就忍心自己糟蹋自己?」 
     
      易香竹寒著臉孔道:「這是我的事,犯不著你來操心!」 
     
      倪麗詩不由破口大罵道:「好個不識抬舉的潑辣貨,且看我怎麼整治你!」 
     
      退後一步,易香竹倔強的道:「有本事儘管使出來,要我俯首認命,沒這麼容易! 
    」 
     
      嘴裡「嘖」了幾聲,楚清元道:「易大小姐,你還真叫倔,也不想想看,如果沒了 
    性命,便擁有十尊『紫晶蓮座』又有什麼價值?你這不是便宜了將來的某人麼?」 
     
      易香竹凜然道:「不管將來便宜了誰,就是不能便宜你們!」 
     
      「咯登」一咬牙,倪麗詩心火上升:「聽聽這賤人說的話吧,清元,虧你還耐得住 
    ,早該剝下她一層人皮來才叫正經!」 
     
      楚清元的神色也沉了下來:「易香竹,給你活路你不走,我們仁至義盡之餘,只有 
    對不起你下!」 
     
      一挺胸,易香竹是一付豁出去的神氣:「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你們看著辦吧 
    。」 
     
      動手的人不是楚清元,是倪麗詩一不知什麼時候,油紙燈籠已換成楚清元提著了。 
     
      倪麗詩使的兵刃叫「孔雀翎」,形如令箭,翎尖突銳,兩側鋒利,翎面更凸磨出大 
    小不一的十數顆銀亮雕眼,在這暗淡的光線下,只映著燈籠的焰苗,「孔雀翎」上的雕 
    眼已然流芒燦閃,有眩目的功效,如果經過烈陽的反射,那種光華的絢麗輝煌,怕就更 
    不用說了。 
     
      易香竹迎著刺來的「孔雀翎」一個斤斗正面翻騰,長鏈揮出,「嗖」的—聲直貫敵 
    人背脊,倪麗詩仿若背上生了眼睛,頭也不回的挫肘反腕,「孔雀翎」已準確無比的磕 
    上鏈頭,使長鏈蕩出兩尺。 
     
      猛一塌身,易香竹扯鏈飛旋,長鏈在細碎的環結磨擦聲裡忽上忽下?忽左忽右的輪 
    番掣射盤穿,恨不能一下子就把倪麗詩穿個千創百孔! 
     
      唇角含—抹輕蔑的笑,倪麗詩手中的「孔雀翎」彈指如電,瞬息往來運展,疾厲強 
    勁,將方圓的空間縮為一粟之地,鋒刃縱橫,有如秋水揚波。 
     
      金鐵交擊聲盈耳揪心,火花四濺,於頻頻明滅的須臾但見易香竹連連後退,招式亦 
    微現散亂。 
     
      倪麗詩有著得理不饒人的氣焰,陡然間攻勢越發凶狠快捷,步步緊逼,「孔雀翎」 
    或點或刺,或劈或戮,點線交織,業已形成一面閃亮的光網。 
     
      受困在光網之內的易香竹,自不免拚力掙突,豁命以抗,長鏈繞卷激盪,遮攔擋截 
    ,往返掠舞,看上去似還相當熱鬧,不過,已予人一種遭到束縛,難以主動的感覺。 
     
      輕輕搖晃著燈籠,楚清元好整以暇的啟口道:「麗詩,記得要先留下她的性命,死 
    人是不會開口說話的。」 
     
      「孔雀翎」連出十七次,十七次一氣呵成,倪麗詩有些不大高興:「用不著你這麼 
    憐香惜五,我自有分寸!」 
     
      楚清元淡淡一笑:「你想到哪裡去了?「倪麗詩猝然躍身而起,往左偏斜,易香竹 
    迅速俯貼向前,長鏈流虹也似射起,緊隨對方的形跡迫至。 
     
      驀地裡,倪麗詩偏左的身子凌空掄翻,就像形魂驟分一樣剎時落向右側,「孔雀翎 
    」寒芒倏映,易香竹的腰際血光湧現,一個踉蹌,人已摔跌在地! 
     
      搶上兩步,倪麗詩目露殺機,「孔雀翎」又朝易香竹胸間刺下。 
     
      斜刺裡,一隻手伸了過來,分寸就拿捏得這麼巧,「叭」的一記扣住了倪麗詩的腕 
    脈,跟著向外一扯,已把這位醋勁不小的娘們帶出三尺。 
     
      不錯,出手的是楚清元。 
     
      急忙煞住去勢,倪麗詩猶不免晃了一晃,她轉過身來,氣咻咻的大叫:「楚清元, 
    你這是幹嘛?!」 
     
      楚清元舉起燈籠,臉色嚴峻:「我說過,要留活口,死人是不會說話的,你若殺了 
    易香竹,又叫誰束告訴我們寶物的下落?」 
     
      倪麗詩恨恨的道:「誰說我要現在殺她?我只不過想給她一點教訓!」 
     
      楚清元不悅的道:「方纔你那一招下去,就決不止是『教訓』了,麗詩,做事須顧 
    全大局,不可率性而為!」 
     
      嘴唇蠕動著,倪麗詩吶吶的道:「人家……人家也不是故意的,你何必板起臉來數 
    落人家?」 
     
      楚清元莫可奈何的搖搖頭,快步來到易香竹身邊,將燈籠湊近查看——可憐易香竹 
    下半身業已一片殷紅,腰部傷口還不斷湧出鮮血,她蠟白著一張面孔,額頭冷汗涔涔, 
    卻硬咬緊牙根,不哼一聲。 
     
      倪麗詩看在眼裡,冷藐的揚揚眉尖,心裡咕噥:「真會裝熊……」 
     
      此刻,楚清元已取出金創藥來,熟練迅速的替易香竹敷抹傷口;易香竹掙扎著,吁 
    吁喘道:「你們不是要殺我嗎?既要殺我,還敷什麼藥?」 
     
      楚清元一面動作,邊沉沉的道:「可別給了鼻子長了臉,易香竹,我不相信你真想 
    死!」 
     
      易香竹的表情頗為痛苦,她吸著氣道:「我……我不想死……可也決不受……不受 
    你們的威嚇……脅迫……」 
     
      那一頭,倪麗詩火辣的道:「這賤人,到了這步田地,還敢嘴硬。」 
     
      直起腰來,楚清元道:「很痛麼?易香竹。」 
     
      易香竹閉上雙眼,拒不作答。 
     
      楚清元慢吞吞的道:「我曾經點醒過你,易香竹,痛苦是分許多等級的,由於等級 
    的差異,痛苦並不是那麼容易承受,你如今的折騰,才只是開始,假設你不與我們合作 
    ,你將會發覺,有時候反倒生不如死。」 
     
      易香竹仍然閉目無言,身子卻在微微顫抖。 
     
      跨步過來的倪麗詩面同寒霜,語調冷硬:「清元,再怎麼說也是白說,辰光不早, 
    該動手了!」 
     
      楚清元還耐著性子道:「易香竹你要想清楚,形勢比人強,你若不肯妥協,吃虧受 
    罪的只有你自己。」 
     
      易香竹咬咬牙,半聲不吭。 
     
      陰著臉面的倪麗詩拔尖了嗓調:「不用浪費唇舌了,清元,任這賤人是銅澆鐵鑄, 
    今天我也能生熔了她,我倒叫她看看,是她狠還是我們狠!」 
     
      楚清元僵默片歇,終於一揮手:「好吧,麗詩,由你先來,注意循序漸進,千萬別 
    弄得太重了……」 
     
      倪麗詩妖嬈的容顏上閃現過—抹獰厲,近似女巫般的邪惡:「你放心,錯不了!」 
     
      隱在香案後的任霜白,這辰光卻不禁大為躊躇了,他不知道該不該出面援救易香竹 
    ?照說,易香竹和他夙怨未消,算是仇家,他隔岸觀火還來不及,豈有伸手相助的道理 
    ?然而話雖如此,眼見一個弱質女子即將遭受刑虐,待聽那一番婉轉嬌啼,於心總是不 
    忍,如何取捨,一時倒真難為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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