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第二十五章、血債血償
午後,陽光隱隱約約透出雲隙,那一點點溫熱,實在抵不過既成的寒意,尤其北風
一刮的當口,該怎麼冷還是照樣怎麼冷,冬陽微弱,有似奄奄一息。
那幾十條人影又出現了,他們在崔頌德、敖長青的率領下,仍以一貫輕疾矯捷的行
動展開圍抄陣勢,主要目標,自然是那座破落的城隍廟。
連這一趟,他們已來過五次,前四次完全撲空,這次出動,他們亦未抱定多大希望
,同樣的狀況搞多了,難免令人厭煩,好像例行公事,左不過交差罷了。
捲進廟裡的八名大漢和往常一般搖著頭出來,打了個「無人」的手式,神色舉止間
都透著那股子意態闌珊的味道,個個無精打采。
貼身樹後的崔頌德陰著一張臉,喃喃自語:「娘的,連跑五趟了,五趟全不見姓任
的人影,這王八蛋八成是在耍弄我們……」
一邊的敖長青亦深鎖眉頭,形態迷惘:「任霜白口口聲聲要替師父報仇,約戰的地
方也早留了下來,如今我們數度上門,他反倒蹤影不見,莫非是這小子起了畏縮之意?
」
崔頌德恨聲道:「不管他敲不敲退堂鼓,我們卻不能輕饒過他,姓任的在一天,便
是我們的眼中釘、肉中剌,非他娘拔除不可,否則,成日間一顆心懸在那裡七上八下,
怕連睡覺都睡不安穩!」
敖長青不禁煩躁起來:「要拔這眼中釘、肉中刺,也得他人在這裡才能拔,找不著
人,說什麼全是白搭!」
三步外的馬良君吁一口氣,沉沉的道:「真不知道姓任的在賣弄什麼玄虛,『固石
崗』上那付張牙舞爪、咬牙切齒的情態,和現在藏頭縮尾、掩掩遮遮的表現根本連不成
線,這等矛盾作為,倒叫人煞費思量。」
蹲在他身旁的肥胖老者,皮笑肉不笑的道:「用不著費啥思量了,人在這裡,咱們
就宰人,人不在這裡,咱們便撤兵,至多白跑幾趟,權當活動筋骨,姓任的不怕耗,誰
怕?」
馬良君忽道:「會不會,呃,他已經逃之天天了?」
崔頌德搖頭道:「我看不大可能,這傢伙不像個半途而廢的人,我感覺得到,他有
極強的意志力!」
敖長青目光四巡,怏怏的道:「這趟算是又撲了空,白跑了,剝皮,拉隊回去。」
崔頌德頗為懊惱的道:「來這裡抄不著人,回去亦不得安寧,他娘一天到黑吊心提
膽,草木皆兵,這算過的什麼日子?真要被姓任的整瘋了!」
肥胖老者眨眨眼,一派無奈之狀:「要打要殺得找對象,沒有對象豈不成干吆喝?
老崔,我知道你心裡不踏實,未曾澈底了斷之前總然悠悠惚惚,疑神疑鬼的,可又有什
麼法子?只好回去好生防著,瞅機會再來圍抄,但要姓任的報仇之念不絕,遲早咱們能
堵住他!」
崔頌德苦著臉道:「這王八蛋,但要一朝吃我逮著,看我怎麼抽他的筋,剝他的皮
,娘的,擺出一付英雄好漢架勢,卻是個不敢見人的東西………」
一起來的那個臉孔醜陋、疤斑密佈的跛腳漢子,冷冷應了一句:「沉住氣,老崔。
」
崔頌德似是對此人十分敬畏,聞言之下?趕忙陪笑道:「說得是,季兄,該沉住氣
……」
敖長青也跟著搭腔道:「剝皮就是這麼個毛躁脾氣,欠耐性,季兄莫要見怪才是;
」
這姓季的醜人伸手輕撫面頰上的一塊疤痕,毫無表情的道:「看到我臉上的纍纍疤
痕了?這乃是經過七次惡鬥,被十二個仇家分別留下的,我前後等了三年,陸續把這十
二個人通通送進了墳墓,沒有一個得以漏脫;只要有決心,有毅力,沉住氣,何患事不
能成?我季冥蒼辦得到,二位當然也辦得到!」
崔頌德打著哈哈道:「季兄是何等樣人?『冷面無常』哪,呵呵,我與敖哥如何比
得?」
肥胖老者擺擺手道:「都是自傢伙計,犯不著虛詞客套,走啦,回去喝上兩杯,驅
驅寒氣再說。」
崔頌德發出收隊的訊號,散落林子週遭的數十條漢子立刻紛紛往外撤走。個個形色
輕鬆愉快,模樣顯示,好歹又算應付過了這趟苦差。
就在人們拉拉雜雜朝外退出的當口,突兀一聲慘叫驟起,一名大漢齊腰被斬成兩半
,兩截身子扯著肚腸分飛出去,熱血噴濺得他旁邊的同伴滿頭滿臉,然而,他的同伴們
卻未能看清是淮下的手!
前頭走著的崔頌德、敖長青等人聞聲回顧,只見又一顆人頭骨碌碌的拋將起來,再
打著旋轉墜落草叢之中,沒頭的身軀倒在地下,四肢猶不停抽搐。
故長青白骨劍迅速出鞘,入往側移,邊急切招呼:「大伙留神,怕是姓任的來了!
」
崔頌德手執陰陽輪,忍不住破口大罵:「任霜白,我操你的老娘親,如果真是你,
你就現身出來與我們明槍對仗,窩在暗裡打偷襲,算是哪門子好漢行徑?」
白楊木林子隨風簌簌輕晌,枝椏搖動,除此之外,一片冷寂,哪來任霜白的蹤影?
肥胖老者嚥一口唾沫,兩眼大睜:「乖乖,若真是那任霜白,出手真是夠狠,殺人
殺到絕,一步後路都不給留啊!」
「冷面無常」季冥蒼緩緩的道:「黃公,姓任的已把手段亮出來了,分明是狠殺毒
做的架勢,我們但能圈住他,萬萬不可留情,務必格殺當場,以絕後患!」
肥胖老者道:「這個當然,面對如此一個心黑手辣的東西,難不成尚有慈悲可表?
」
分佈在林子四周的人們,此際不免風聲鶴唳,人人自危;每一雙眼珠子都圓瞪著,
兵刃前拒,分神戒備,任何的聲息皆足以刺激他們的官感,每一次鳥飛獸走,亦不免挑
動他們緊繃的神經,身處此境,簡直草木皆兵了。
但是,仍然不見任霜白的影子。
這大冷天裡,崔頌德竟額頭冒汗,他呼吸急促的道:「夥計們,敵暗我明,像這樣
杵著乾耗不是辦法,得想個對策主動逼他出來才行,要不,只剩下挨打的份啦。」
敖長青道:「你倒說說看,待如何逼他出來?」
崔頌德脫口道:「放火燒林子!」
伸手在樹幹上摸了一把,沾在指端的樹皮濕潮粘濡,敖長青道:「林子又濕又潮,
要多少火種才燒得起來?只怕火勢未起,陣腳先亂,一個搞不好又被姓任的佔了便宜去
,剝皮,你這法子行不通!」
崔頌德焦急的道:「那怎麼辦?就這麼耗下去不成?姓任的神出鬼沒,抽冷子打暗
算,同他耗下去,吃虧的可是我們!」
不等敖長青回答,又一聲嗥叫突起,一條漢子雙臂前伸,面孔歪扭,登、登、登往
前掄出幾步,一頭栽倒,從後背到前胸,不如何時已被刺了個透心涼。
「冷面無常」季冥蒼快速掠近,人尚隔著倒地的漢子好幾尺遠,一對兩端以細韌皮
索各繫著一枚三角形錐頭的「索錐」已飛射而出,但見錐頭穿擊起落,「噗」「噗」連
聲,枯草合著塵土紛揚,眨眼間他已將四周尋丈方圓的範圍砸打殆盡。
崔頌德也揮舞著「陰陽輪」奔至,眼睛梭溜不停:「季兄,打到沒有?打到姓任的
沒有?」
季冥蒼雙手拉錐,死眉死眼:「這傢伙走得好快,連根汗毛也沒撈著他。」
抹了把汗,崔頌德惴惴不安的道:「任霜白的主意起得惡毒,他是想隱在暗處,將
我們各個擊破,逐一殲殺,我們欠缺明顯目標,總體力量便難以凝聚運用,他單人匹馬
,反倒來去自如,收發由心,娘的,我們可不能讓他得逞!」
季冥蒼臉色陰沉,語氣也陰沉:「大家把招子放亮,覷準他現身那一剎的動向,說
不定能堵住他,人總是人,變不成一縷煙、一陣風,他身法再快,好歹也有蛛絲馬跡可
尋……」
崔頌德忙道:「我早就集中精力,全神貫注了。」
那邊的敖長青提高聲音道:「夥計們,我看得把人馬聚攏,圈子縮小,盡量不給姓
任的偷襲機會!」
就在此時從一株高挺的白楊樹頂端上,一條人影仿若鷹隼般撲落,快得只見身法乍
現,已分幻成七個不同方向的影像,虛實莫辨的朝七個角度齊時攻擊!
雪亮的刀鋒隱泛一抹赤紅,刀鋒交織穿掠,割氣如嘯,崔頌德的「陰陽輪」照面之
下便被磕得大開大蕩,慌忙竄躲不迭,敖長青白骨劍連遞三招九式,亦在翻捲飛旋的寒
光中盡為化解於無形,馬良君月牙鏟甫起,位置尚不及夠到,掣閃的冷焰已把他逼出圈
外,若大的身軀又蹦又跳,看上去不但狼狽,更且滑稽。
四件兵器的揮展過程僅僅進行到一半,四顆人頭同時離腔而起,標濺的鮮血有如泉
水噴濺,濃稠的腥膻氣息立即迷漫林子週遭。
肥胖老者大喝一聲,手上那只宛似長矛,卻稱為「穿心棒」的銳利傢伙,猝然刺向
飄幻中的人影,季冥蒼則不吭不響,「索錐」凌空暴舞,錐頭吞吐伸縮,十八錐合湧齊
罩,力道勁勢,凌猛異常。
那條影子卻突兀在空氣裡消失了,穿心棒與索錐的狠攻急打,全部落向虛無,儘管
風強勢銳,卻根本找不到著力之處!
人家是怎麼走的,往哪裡去?全場的人沒有一個看清看明,就這麼樣,一下子就不
見人了,真若幽靈鬼魂,來去無影無蹤。
崔頌德粗聲喘息,腦袋四轉,不停的問:「人呢?姓任的人呢?」
敖長青面孔慘白,咬著牙道:「你這不是白問?我要知道人在何處,早就追上去了
!」
斜舉著月牙鏟,驚魂未定的馬良君,臉色陰晴不定的道:「只一段日子不曾和任霜
白對仗,他的功力竟似又有精進,看那身法,像比『固石崗』上更為快捷利落,隅掠挪
移之間,活似進入無人之境!」
哼了哼,季冥蒼斜著眼道:「馬老,姓任的左不過身子靈,腰腿快罷了,跑跳功夫
乃逃命苟活的彫蟲小技,算不上什麼,他要有種,就別躲別藏,和我們光明正大、真刀
實槍的拼上一場,那才叫漢子行徑!」
馬良君勉強咧咧嘴,連乾笑都不像:「季兄藝高技強,修為深厚,自是我等所不及
,倒要多多仰仗大力了……」
季冥蒼冷冷一笑,不再作聲,敖長青看得出氣氛有些僵硬,趕忙打著圓場道:「各
位都是來幫我和剝皮大忙的,對各位的大力賜助,我們哥倆心存無限感激,目前正是強
敵臨頭的辰光,務盼各位能團結一致,齊心聯手抵禦外侮,一朝事成,我哥倆決不會忘
記各位的恩義……」
崔頌德接上來道:「敖哥說得是,只待除去這心腹大患,我們兄弟必有報償,不叫
各位白受辛苦。」
敖長青又道:「從剛才姓任的出手方式來看,他一交鋒就施展出『劫形四術』的刀
法,顯見姓任的已然吃了秤鉈鐵了心,決意是要狠殺狠做了;我與剝皮、馬老都領教過
這套刀法的厲害,可謂一式比一式毒,一波比一波猛,大家萬萬不可輕忽,必須相互支
援,彼此呼應,方得集中力量,殲殺此獠!」
肥胖老者忽道:「我有個建議,長青。」
敖長青道:「黃公請說。」
肥胖老者壓低嗓門道:「咱們這裡,真正能派上用場,可與任霜白硬上的,不過我
們五個,餘下一干人眾,僅有吶喊助威的份,於實際無甚補益,叫他們和姓任的拼,不
啻羊入虎口,有去無回,為了減少犧牲,也為了避免增加累贅,應該把他們調出林外,
一則聊助聲勢,二則,我們亦好放開手腳與對方徹底一搏!」
敖長青頷首道:「黃公所見極是,剝皮,把其他人遣到林外,交待伺機行事便可!
」
崔頌德並無異議,當下放號施令,撤出手下,瞧瞧這些人慌忙奔退時的臉上表情,
直若逃離鬼門關那般如釋重負。
現在,白楊木林子中只剩下敖長青、崔頌德、馬良君、季冥蒼,以及肥胖老者五個
人了——還有一個,是一直不曾正面亮相的任霜白。
任霜白此刻附貼在一株白楊樹的枝叉接口處,由於他身軀瘦削,再加上葛布衣袍的
色澤近似樹幹的原色,從下往上看,因角度間的差異便極難發覺他的形跡,可是,他利
用盲人特俱的敏銳感應,卻能在聲音、味道、甚至氣流的微弱波傳下分辨出四周的動靜
狀況,而且,有相當精密的析解程度。
敵方撤出大批三流人手的行動,他當然知道,不但知道,連剩下那五位仁兄的方位
所在,他心裡亦已有底;緬刀纏繞在他手腕上,似一條盤捲的銀蛇,不一會,銀蛇的毒
吻,便要擇肥而噬了。
有極輕極輕的悉卒聲在移動,任霜白側耳靜聽,大致辨認得出是對方什麼人在朝什
麼位置行走——敖長青、崔頌德、馬良君三個的身上體味他業已熟悉,而敵人前兩次圍
襲入林之時,他亦早已潛隱於側,只是預察敵勢,未嘗動手罷了,由那兩次的默察,他
確定了季冥蒼和胖老人的重要性,因此,有關這兩個人的各項辨識徵候,他全已銘記在
心,對方五個人在他而言,似部是相處長久的老朋友了。
這時,他並沒有行動,只全神收納每一樁傳來的訊息,再於心中計算組合,更以極
快的頻率修正調整,他要拔出最最準確的時機,予敵致命的一擊。
下面,五個人越轉轉快,有些聲響,像是故意發出,且不聞他們交談之聲。
任霜白的唇角連連抽搐,眼皮子急跳不歇,攀抓樹枝的手指卻漸漸鬆放。
這一次,任霜白不是落地之時才釋演「七魔撤網」的一招,他人甫離樹枝,在空中
已分幻成七條身影往下撲擊,刀光縱橫,目標所指之處,精確無比。
早已提高警覺的敖長青、崔頌德等人,雖說小心翼翼,戒備有加,但在人影眩飛穿
掠、寒芒旋捲的剎那,仍不免感到驚魂裂魄般的震撼與極為窒迫的壓力,五個人各自應
變招架,卻沒有一人有回手的機會!
刀華猝變,七條影像合而為一;鏑鋒激發成一抹耀眼的雪白與另一抹驚心的赤紅,
兩抹冷焰如閃電分射,季冥蒼的索錐攔截不及,「嚓」的一聲,疤痕纍纍的醜臉上又增
一道血槽,肥胖老者饒是「穿心棒」揮阻得快,一根中指也被削脫。
任霜白毫不遲疑,「分魂裂魄」的同一招又再度展現,對像已換做正在逃竄的崔頌
德及敖長青——刃芒映擊,彷彿魔咒隨形。
崔頌德的傢伙出擊落空,立知不妙,一個大撲跌趴向地面,連翻帶滾拚命躲避,敖
長青白骨劍三招七式齊出,僅得稍稍延阻了一下掠來的赤芒,那如血的光輝略微盤旋。
又暴飛而至。
斜刺裡,馬良君大吼一聲,月牙鏟由橫向重重劈下,赤光矯卷偏出,算是給了敖長
青一隙逃生的空間。
於是,「劫形四術」中的第三招「黃泉靈光」便衝著馬良君來到,渾圓的一道柱形
光彩急速移動,光柱所經,裂氣若泣,像是一股透明的龍捲風在回轉,又像極閃電,一
眨眼已達眼前。
馬良君跟瘋了一樣狂舞月牙鏟,勁力揮打,如浪如濤,而光柱筆直穿入,月牙鏟激
盪掄翻,大起大落,這位「武西草隱」就似喝醉了般驀地踉蹌倒退,身軀連連搖晃,然
後,肉山崩塌,頹然仆跌。
人躺在那裡,沒有丁點動靜,既無呻吟,亦無痙攣,不過,從馬良君胸膛上綻現的
碗大血窟窿看來,他原已不必有這些反應了。
敖長青呼吸急促,臉色泛青,更有一種兔死狐悲的傷痛,馬良君顯然是為他而死,
馬良君死了,再過來,他不知道自己尚能苟延多久?
剛爬起身來的崔頌德不禁雙眼發直,全身汗毛豎立,他呆呆的望著橫屍於地的馬良
君,只管乾嚥唾沫,杌隉得話都說不出了。
任霜白卓立不動,淡淡的道:「你們說,下次該輪到哪一個?」
臉頰上的鮮血汩汩流滴,季冥蒼雙手拿錐,形態陰森的回道:「只要你有這個本事
,姓任的,下一個我來應卯。」
任霜白轉向季冥蒼的方位,微笑道:「約摸你就是說我身子靈、腰腿快,僅俱逃命
功夫的那位老兄了,也罷,如今我便冒一次生死之危,不再逃避,與你老兄明槍明刀,
正面對上一場,還望老兄不吝指教,一展高招。」
季冥蒼鼻孔翕合,腔調生硬:「你早有這個種,躺在地下的人就不見得是馬良君了
!」
任霜白笑顏不改:「也不見得就是我,老兄。」
被削掉左手中指的肥胖老者,把含在嘴裡的小截指樁拔出,朝外吐了口血水,表面
上神色自若,像是不關痛癢,從容笑道:「任霜白,你還真有一手,照面之下便斷了我
一根手指頭,要是季老弟再度與你相搏,這一遭,恐怕你不會只收根指頭了吧?」
任霜白坦然道:「不錯,我原是收命來的,其他雜碎,不過收命過程中一點小搭配
而已。」
頓了頓,他又道:「閣下姓黃?」
肥胖老者大聲道:「黃大瑞。」
任霜白略一思索,道:「『雙變人魔』黃大瑞?」
老者挺挺胸肚,立刻添了三分精神,似乎連手指傷痛都忘了:「呵呵,我黃大瑞何
人,居然也能入你尊耳,任霜白,倒令我大出意料。」
任霜白道:「黃大瑞,何不聽我一句忠言?」
黃大瑞謹慎的道:「什麼忠言?」
任霜白言詞十分懇切:「失掉一根手指,死不了人,比失掉性命要合算得多,對朋
友,你已算盡了本份,何不見好即收、趕緊回頭?再下去的場面,我保證將非常淒慘…
…」
黃大瑞瞪大兩眼,慢慢的道:「你是說,叫我獨自逃命?」
任霜白道:「直截了當,就是這個意思;人求的乃是延年益壽,若留下來,不啻自
尋絕路,黃大瑞,世間美好,你總不會嫌命長吧?「灰頭土臉的崔頌德急怒攻心,掙扎
半響,奮力進出幾句活末:「黃公、黃公,你可不要上了姓任的當,中了他下作的離間
之計,這王八蛋正是要分化我們、挑撥我們,以遂他各個擊破的心願,眼下誰要喪了鬥
志,誰便是自取滅亡!」
黃大瑞重重一哼,不悅的道:「老崔,你以為我已喪失了鬥志、想抽腿走人……」
崔頌德也發覺自己措詞失當,用句過於孟浪,他趕忙解釋道:「不,不,黃公千萬
別誤會,我決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提醒黃公,任霜白此人奸狡陰詐,用心狠毒:黃公
你切莫受了他的蠱惑……」
敖長青亦低聲下氣的道:「大敵當前,剝皮難免緊張焦慮,他說話如有什麼莽撞之
處。還請黃公見諒,只當他在放屁;眼下正賴大伙齊心齊力,才有求存求勝之望,黃公
德助,尤不可缺廣黃大瑞悻悻然道:「你們兩個說說,我來了這麼些天,耽誤自己那麼
多事,冒著性命危險杵這不走,卻是為了啥因由?完全為了替你們助陣幫場呀,難不成
就憑姓任的三言兩語,便把我嚇跑了?你們兩個也未免太低估了我,將我黃某看得太不
值了吧?」
敖長青道:「黃公言重,我哥倆如存有丁點這種想法,便叫我們天打雷劈,不得好
死,誰不知道黃公豪義無雙,大度磊落?此時此刻,更見黃公風範鏗鏘!」
任霜白笑笑:「崔頌德、敖長青,你們又在花言巧語的害人了,你們害死了鳩婆婆
、馬良君還不夠?現在拖著人家大腿不放,光景是想找個墊棺材底的?」
崔頌德忍不住吼叫起來:「任霜白,是好樣的就明火對仗,分個死活,賣弄嘴皮子
挑唆人心,不算漢子,他娘的,我們也不會著你的道,受你的當!」
僵默了一陣的季冥蒼插口道:「用不著和姓任的蘑菇了,早晚只得一條路,橫豎見
了存亡才能了結,任憑說什麼,全屬廢話,夥計們,我且僭越在前,一表忠義吧!」
敖長青迅速的道:「季兄,務必小心!」
提起雙錐,季冥蒼衝著任霜白道:「任霜白,你不是收命來的麼?還閒在那裡看什
麼風景?」
任霜白道:「我不勸你退出,老兄,因為我知道你是哪種人,那種剛愎自用、目高
於頂、不到黃河心不死的人!」
季冥蒼形色桀騖的道:「你既然知道我屆於哪一種人,我也清楚你是個什麼東西,
姓任的,我們彼此之間,天生就相逆相剋,不去掉一個,怎得安寧?」
任霜白一點也不生氣,他和悅的露齒微笑,當笑顏展現的同時,人與刀已渾然融為
一體,成光柱形暴射而出,進濺閃耀的紫電精芒,立刻眩花了人眼。
雙錐便似流星橫穹般飛擊光柱,錐頭隱含極大勁力,所經空隙,氣流排蕩,形為漩
渦,幾乎就在錐頭一起之下,即已穿入光柱之內。
叮哨鏗鏘的急速撞擊之聲,有如將一顆鋼珠罩在一個劇烈搖晃中的水晶盒子裡,發
出那等密集的聲響,擾得人們心慌意亂,而火花蓬現,明滅不絕;季冥蒼振臂貫勁,全
力施為,交相收放錐頭的剎那,光柱已在突兀的偏斜里長龍昂首也似從側面捲到,走勢
甫變,森森寒意已兜頭襲來。
「雙變人魔」黃大瑞虎吼一聲,急掠向前,「穿心棒」迴環刺戳如千矢齊發,百矛
同飛,棒尖帶起冷焰溜溜,呼嘯著聚洩向光柱的方位。
圓桶形的光柱發出輕輕的「波」的一聲,猶若溪水擴漲,霧靄驟漫,華彩浸展下,
那麼不著痕遺跡的便吞噬了黃大瑞彷彿狂風強飆似的一輪猛攻,黃大瑞的招術,像是全
被光柱的滾轉絞動給消御掉了。
季冥蒼拔身騰空,瞠目切齒,五官歪曲形如厲鬼,雙錐跳彈若電光石火,暴射光柱
,錐尖破氣聲同狼嚎,其快其准,無可言喻!
光柱霍然迎面舒捲,眨眼已將季冥蒼身子捲入,但見光焰顫震,翻仰旋舞,直若巨
蛇婉蜒,白虹迂迴,卻不聞金鐵之聲,只在光芒的閃動裡血雨四揚,肉沫飛濺。
季冥蒼的軀體從光柱中甩拋出來的剎那,實在令人懷疑這樣的一具軀體還是不是一
個「人」的軀體——血肉模糊得已經成為一堆爛肉,筋骨參差錯雜,完全不辨原形。一
對「索錐」亦早已不知去向,這位「冷面無常」便赤紅花白的一團堆在那裡,正如他先
前所說,去得一個,倒是安寧了。
黃大瑞似乎豁將出去,身形一轉,又撲了回來,朝著光斂人現的任霜白挺棒狠刺,
棒尖在刺出的過程中不斷做著小幅度的移動,流芒所指,似已涵括了對方的全身要害。
任霜白往後挫腰,挫腰的瞬息朝前反彈,就這一挫一彈之間,人刀又成一體,衝著
黃大瑞急出的棒尖,結結實實硬迎上去。
怪事就在這時發生了——黃大瑞肥胖的身子猝然收縮,不可思議的於頃刻間縮成一
團比原來體積小上許多的肉球,而且,絲毫不影響他的動作。
寒光掠過,卻因目標範圍的突變失去準頭,競未能襲中黃大瑞。
「穿心棒」驟雨似的暴刺業已越掠出光柱,劇烈的金鐵碰撞聲再度傳響,光柱波顫
的須臾電掣般迴旋舒展,冷焰閃眩的一剎,黃大瑞形同肉球的軀幹震彈半空,血霧頓時
迷漫一片。
正待伺機行動的崔頌德一聲「不好」未及出口,光柱已兜頭飛來,快如流矢,他的
「陰陽輪」狂揮疾舞,輪影交疊縱橫。卻阻擋不住長虹也似的這一道寒華,虹彩切入,
崔頌德眼睜睜的已被劈為兩半。
敖長青什麼也顧不得了,在心膽俱裂的情況下撒腿就跑,幾次起落,人已堪堪奔至
林邊。
然而,光柱宛若九天之上破開雲霾穿射而出的日輝,只那麼驀然輝映,已將奔逃中
的敖長青透背頂出五尺之外,敖長青人未倒地,一付童顏已急速蛻化,變成了個皺皮深
褶、形貌枯稿的怪物!
圍守於林子外的數十條漢子,立時發出一陣嘩叫,紛紛狼奔豕突,一哄而散。
任霜白站在那裡,神態疲備,臉色蒼白,他的腰腿部位亦有津津血水滲出——這是
黃大瑞的賞賜,所謂「雙變人魔」,已經顯示了其中一變,不過,另外一變,恐怕不容
易看到了。
黃大瑞還沒有斷氣,他雙眼凸瞪,呼吸粗濁,每在「嘶」「嘶」有聲的急速呼吸間
,胸前及小腹處的傷口便血湧如泉,冒噴不停;人體內的鮮血是有限的,像這般流淌法
,他目前雖未斷氣,又能挺得多久?
師仇得報,任霜白卻不曾有預期中的興奮與快慰,充斥胸膛的僅是恁般的空虛同茫
然,像一個孩童終於達成他日思夢想的願望,而願望一旦達成,反倒有些不知所措了。
看不見敖長青、崔頌德的模樣,但任霜白心裡卻明白他們如今是個什麼模樣,他可
以確定自己出手之後,會造成對方何等程度的損傷,以及,損傷所展現的殘酷情景。
他也看不見黃大瑞現在的狀況,他卻知道黃大瑞差不多了,刀鋒入體,他清楚什麼
位置是絕對致命的。
白楊木林子在風聲中簌簌輕搖,任霜白頭也不回的走向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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