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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鐵 面 夫 心

                     【一、索命判 鏢局起風雲】 
    
        松林,茅屋,破籐椅;依著小河岸邊與松林之間搭建著這麼一間黃泥巴糊起來的茅
    屋,破籐椅擺在老松樹下,有個瘦骨嶙峋漢子把左腳頂在樹幹上,右腳晃呀晃的晃得他
    雙目微合,一副泰然自在,光景是「夏日炎炎正好眠,偷得浮生半日閒」呢! 
     
      山風拂拂,小河那面傳來似如狼嗥的狗叫,聲調悠長嗚咽。籐椅子上坐的瘦漢沒動 
    ,兩隻眼睛他只翻動左眼開了個細縫,一瞧,便立刻又合起來,面上露出絲微笑——於 
    是,一陣急劇的馬蹄涉水聲便在這時往茅屋這面衝過來。 
     
      是誰會在這麼大熱天裡猴燒屁股的往這兒來?世間不少莫名其妙的人專攪和著稀奇 
    古怪的事兒,連個午後盹兒也來打擾,娘的! 
     
      蹄聲就在老松樹下停住,馬背上的仁兄未開口,猴崽子樣的斜視著閉目在籐椅上的 
    瘦子,便在這時候,那還半身濕漉漉的老馬全身抖動,拖地長的尾巴連甩,一蓬蓬的水 
    星子灑得瘦子滿臉滴水! 
     
      「呼」的彈立而起,馬背上的仁兄已哈哈笑道:「畜牲不識相,該打!該打!」 
     
      瘦子伸袖往臉上擦,邊吼道:「該打的是你!」 
     
      馬背上小個子順著無鞍的馬肚皮滑下地,閃身到瘦子面前幫著擦拭,邊笑道:「大 
    哥,天不亮我便催馬往這兒趕,急事呀!」 
     
      抬頭,瘦子一笑,道:「說!」 
     
      雙手往衣角擦拭,猴兒相漢子道:「固縣協遠鏢局的人上道了!」 
     
      瘦子雙目一瞪,道:「多少人?」 
     
      「十二個,其中四個是鏢師!」猴目連翻不停。 
     
      瘦子點著頭,道; 
     
      「去向?」 
     
      猴兒相漢子笑道:「西去長安!」 
     
      雙肩一陣聳動,瘦漢子笑意昂揚的道:「甘小猴,屋裡一應吃喝齊全,便你挑吃撿 
    喝也是夠吃上三五日。」話聲未落,他已彈身落在馬背上,雙腿力夾,別看是匹老馬, 
    卻四蹄勁力十足的順著小河往上游疾馳而去。 
     
      望著遠去的瘦子,甘小猴雙手交互一搓,伸著舌頭往嘴角一抿,自言自語,道:「 
    娘的,別說午飯,便早飯也還沒下肚子!」邊匆匆往小屋子裡走去——現在,小屋前的 
    老松樹下面,破籐椅上坐著甘小猴,猴目鬆散的閉著,尖又紅的嘴巴不時的一聲「嘰嘰 
    」響,敢情吃飽喝足幾隻瞌睡蟲鑽上頂門來了! 
     
      甘小猴正出氣如豬口角涎水往下流的睡意正濃,突然連人帶椅子被踢起一丈餘—— 
    一彈而起,一把鋼刀已架在他脖子上! 
     
      甘小猴泛黃的雙目斜視,由不得全身一哆嗦,心裡直喊著:「完了!完了!」 
     
      握刀大漢三十出頭,四方臉上是哭是笑誰也弄不清楚,另一個矮漢子已沉聲道:「 
    甘小猴,你好大膽子!」邊抽出甘小猴的三節棍。 
     
      甘小猴雙手一攤,道:「洪爺,你在說什麼?甘小猴不明白你說什麼!」 
     
      「叭」,反手一個嘴巴子,打得甘小猴口涎四濺,姓洪的矮壯漢子冷笑,道:「爺 
    們不需要你招什麼口供,事實上從你的行動已經證實了!」 
     
      握刀的大漢罵道:「爺們早知道你這猴崽子是阮莫歎那小子的眼線!」 
     
      甘小猴一驚,道:「白爺,你冤枉甘小猴了!」 
     
      嘿嘿一聲笑,握刀大漢叱道:「媽的,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一來姓阮的便走, 
    八成是趕往西去長安的官道吧?」 
     
      甘小猴更驚,啞著聲音道:「協遠的鏢車……」 
     
      矮壯漢子冷沉的道:「走吧,甘小猴,跟爺們回協遠鏢局去!」 
     
      姓白的大漢收起鋼刀,伸手懷裡抽出一根三尺長牛筋,十分利落的便把甘小猴雙腕 
    捆住——甘小猴哭喪著臉,尖嘴巴抖動的道:「洪爺、白爺,高抬貴手,如何?甘小猴 
    給二位爺叩響頭了!」 
     
      沒等甘小猴地往上跪,姓洪的抽冷子便是一腳踢去,喝道:「別在爺們面前玩花樣 
    ,那是自討苦吃!」 
     
      聳聳雙肩,甘小猴道:「我哪兒敢,二位爺!」 
     
      快馬奔馳在黃土官道上,揚起一溜塵土滾滾,從遠處瞧,駿馬是往老橫山的西面馳 
    去……馬上面的瘦漢子,三十冒個頭,皮膚稍帶黑黝,上寬下窄的面孔上,生著一雙秀 
    氣的長眉,黑黑的把一對大眼睛襯托得灼亮清澈,挺拔的鼻準,憨淳微翹的嘴巴,時而 
    牽動嘴角便露出一口淨白牙齒。 
     
      一襲藍長衫,攔腰一條粗布帶,頭上紮著一條紫巾,後腰插了一支鴨蛋粗二尺半長 
    短的怪筆——外表看,這人似乎是瘦了些,但若細瞧他的手臂,根根筋幾乎崩出皮外面 
    ,連著脖根也暴出烏青的大筋,顯得又是那麼的粗獷與原始! 
     
      這個人在道上混了個「雅」號——索命判,同他打過交道的黑道人物,聞得「索命 
    判」到來,多一半是退避三舍,原因至為簡單,惹不起躲得過! 
     
      「索命判」當然不是馬上這位仁兄的大名,實際上他叫阮莫歎,如果有人問阮莫漢 
    是幹什麼吃的,就算阮莫歎本人也不知道,因為他既不入會又不靠幫,更缺乏興致的弄 
    個什麼門派去統馭別人,說穿了阮莫歎是個相當單純的人物,除了銀子,別的便什麼事 
    也擱不到他的心裡! 
     
      天底下隨地都有銀子,阮莫歎總不能到處去搶,不是不能,而是不願。因此,阮莫 
    歎下手的對象,總是挑了又挑,撿了又撿,必須是銀子用起來心平氣和方下手。 
     
      阮莫歎一個人為什麼要那麼多銀子?這件事甘小猴也曾低聲蹭肩的問過他,阮莫歎 
    沒回答,總是露出個無可奈何的苦澀模樣! 
     
      現在,他到了老橫山的落鷹峽,西去長安的官道,落鷹峽是必經之地。 
     
      那還曾經拉過磨的老馬,阮莫歎把它放逐到老荒林裡,綠草嫩葉盡著啃,而阮莫歎 
    卻騰身到了山崖上,往東只看了一眼,便露出滿嘴白齒——笑了! 
     
      匆匆的抱了一堆枯樹皮,阮莫歎在官道地上圍了個小圓圈,他人便躍上遮路的一棵 
    亂根縱橫、枝葉橫生的老松樹上面,二郎腿翹的比頭還高,敢情是躺在上面閉目養其精 
    神來了! 
     
      半個時辰光景,遠處已聽得車聲轆轆,有匹騾子拉著一輛篷車往落鷹峽而來……老 
    松樹上的阮莫歎看得相當真切。不錯,是十二個人,車轅上坐了四個,兩邊各三個,有 
    四個騎馬的跟在車後面,協遠鏢局的鏢旗插在車頭右面——藍邊白底上面繡了個紅嘟嘟 
    的「協」字。 
     
      鏢車尚未到松樹下面,趕車的尖聲大叫:「吁——」 
     
      車停了,四個騎馬的便立刻拍馬到了松樹下,四個人望著路上那堆枯樹斷枝圍的圓 
    圈,彼此對望一眼——四人彼此點點頭便立刻下馬,有個灰髮老者已高聲道:「朋友, 
    從表記上看,是需要銀子了,露露面如何?」 
     
      附近沒有反應,一些徵兆也看不出一一老者雙手抱拳,高聲道:「在下協遠鏢局總 
    鏢頭巴高峰,請當家的出面一晤!」 
     
      依舊沒有動靜——突的,老者身後一個灰面小鬍子背刀大漢冷冷道:「巴兄,別理 
    他,我們走!」 
     
      另一大鬍子沉聲道:「鏟道,我們走人!」大步走到枯樹枝圍的圓圈前面伸腳便把 
    一堆樹枝踢向道旁——四個人尚未上馬,老松樹上面「沙」的一聲倒翻下個人來,這個 
    身手矯健人物當然是阮莫歎。 
     
      阮莫歎上身一挺,兩手輕鬆瀟灑的交互一拍,瘦皮刮面上露出個無奈樣,道:「巴 
    總鏢頭,合著你是閻王老子他親爹?還是小鬼大舅子,輕輕伸腿便踢了我的台盤,也毀 
    了我的招牌?」 
     
      雙眉一揚,巴高峰道:「朋友,你認識巴某?」 
     
      阮莫歎「哈」的一聲,道:「不錯,固縣城內協遠鏢局的巴總鏢頭。」 
     
      巴高峰道:「朋友是……」 
     
      阮莫漢冷冷道:「鏢局這碗大鍋飯你算白吃幾十年,竟會開口問起爺的名號,敢情 
    是要報官?還是準備報仇?」 
     
      一笑,巴高峰道:「絕沒這個意思,不過,眼前我這位兄弟冒冒失失的踢了你的字 
    號,大錯已鑄,還望朋友海涵!」 
     
      阮莫歎雙手叉腰,沉聲道:「掀起車簾!」 
     
      巴高峰搖搖手,道:「朋友,鏢不亮相,你請高抬貴手,如何?」 
     
      阮莫歎一聲尖吭冷笑,伸手指著鏢車,道:「可是即將卸任回鄉的縣衙師爺包松的 
    家當吧,巴總鏢頭,一切我早就摸清楚了!」 
     
      巴高峰面無表情的道:「朋友真是有心人了。不錯,鏢車上確是包師爺家當,可是 
    巴某受托保這趟鏢西去長安,職責加上協遠三十年字號,唯望朋友高抬貴手了!」 
     
      薄而微翹的嘴角一牽,阮莫歎道:「要是我不讓道呢?」 
     
      巴高峰歎口氣,道:「和與戰操之在朋友你的手上,巴某別無選擇!」 
     
      大鬍子一抖,另一大漢沉聲怒吼:「臭鱉羔子,你是什麼東西!爺們這裡禮讓再三 
    ,你那裡死不買帳,合著你是吃定爺們了?」 
     
      嘿嘿一聲乾笑,阮莫歎道:「這就是你們最明確的答覆?」 
     
      巴高峰道:「無可奈何的答覆,朋友,協遠鏢局四十多口人還要開口吃飯呀!」 
     
      冷沉的一哼,阮莫歎道:「鏢局吃的江湖飯,江湖有飯大家吃,總鏢頭,我清楚得 
    很,你們開鏢局子的官匪兩面套交情,包松那老訟師弄了不少黑心銀子,我如果不在他 
    身上狠著割,難道要我喝西北風?」 
     
      一笑,巴高峰道:「朋友說的不錯,問題是協遠鏢局的招牌不能砸……」 
     
      哧哧一笑,阮莫歎道:「情勢已十分明朗,你不給,我定要,除了武力解決,怕別 
    無可談了!」 
     
      雙手抱拳,巴高峰道:「朋友,我可是好話說盡,待之以禮,禮字之後就全看朋友 
    一念之間了,要是一旦豁上幹,朋友……」他漸漸在變臉色,有一層寒霜,剎時便罩在 
    面上,又道:「我們這裡可是十二人,你……」 
     
      輕鬆的聳聳肩,道:「人多勢大不一定能佔上風,盛氣凌人難免招致灰頭土臉,待 
    到短兵相接,各位便知道全不是那麼一回事了。」 
     
      大鬍子氣得直抖動,巴高峰一邊的大漢咆哮道:「狂妄匹夫,你果然如他人傳說的 
    囂張跋扈!」 
     
      阮莫歎咧嘴一笑,道:「聽口氣,各位似是早知道我是誰了?」 
     
      忽的仰天哈哈大笑,巴高峰道:「不錯,江湖上出了你這位『索命判』,吃鏢行飯 
    的早就打探清楚了,阮莫歎,夜路走多了總會遇上鬼的!」 
     
      阮莫歎好一聲怪笑,道:「巴總鏢頭,你竟擺我一道!」 
     
      巴高峰冷笑道:「而且是要命的一道。」 
     
      右手暴指鏢車,阮莫歎道:「那鏢……」 
     
      巴高峰雙目凶光已現,沉聲道:「只怕你此生已沒機會再看了!」 
     
      緩緩移動腳步,阮莫歎望向並肩站在巴高峰身後的三個怪漢,冷冷道:「總鏢頭, 
    你約了幫手,否則單憑協遠鏢局只怕你沒這個膽,何不大方的先為阮某介紹一番!」 
     
      巴高峰坦然笑道:「不錯,對付你這位刁鑽狡猾、凶殘成性的頑劣之徒,巴某是請 
    了幫手,其實說是幫手倒有些不合實際,因為你的做法已引起道上朋友不滿,基於公憤 
    ,大家便聯手送你上路——」 
     
      阮莫歎露出個無奈表情,道:「總鏢頭的這項投資必非小數目,敢情好,請說說你 
    都搬來些什麼樣的天兵天將來收妖?」 
     
      指著身後三人,巴高峰道:「這邊兩位是『梅莊雙義』霍大同霍大剛,另一位便是 
    川南『流星刀』祈滄浪,至於這一位……」巴高峰指著虯髯大漢尚未說下去,便聽得阮 
    莫歎道:「關海山,貴局的副總鏢頭,江湖上人稱『人面虎』的,是吧!」邊細看守在 
    騾車兩邊的七個漢子又道;「七位絕不是趟子手,而是如假包換的鏢師!」 
     
      嘿嘿一笑,巴高峰道:「不錯,你也早就知道了!」 
     
      阮莫歎道:「早上我便知道了。」 
     
      巴高峰道:「現在已不是你要不要劫鏢,而是你根本沒機會逃出我們十二人合力圍 
    殺,阮莫歎,你該認命吧!」 
     
      輕搖搖頭,阮莫歎哧哧一笑,道:「打眼細觀,仔細琢磨,似乎連你姓巴的搭上也 
    難同阮某請戰試招論功夫,姓巴的,我可不是嚇唬你喲……」 
     
      副總鏢頭關海山暴躁得幾乎氣炸了肺:「我啃死你娘的老舅……你……你簡直狂上 
    了半天,你是什麼東西,阮莫歎,我要碎了你這口出狂言的雜碎!」 
     
      「嘿」的一笑,阮莫歎道:「沒得碎了別人反倒抹黑自己臉盤!」 
     
      淡淡的灰影倏閃,便在這時一束強勁冷芒疾捲而上,「人面虎」關海山業已開始了 
    他的攻擊行動,好一手滾堂十八斬! 
     
      暴退兩丈,阮莫歎笑道:「好犀利的刀法!」 
     
      關海山下撩上劈,出手便是六十四刀,宛似滾動一具刀輪,直往阮莫歎罩去,激流 
    湧蕩不絕,刃芒交織飛旋,那等凌厲猶似怒潮澎湃! 
     
      阮莫歎躍身閃掣如帶翅猛虎,倏忽遊走騰掠,於「嗖嗖」不絕於耳的呼嘯旋掠中穿 
    進回出,剎那間便脫離了敵人強悍的攻勢——冷吼一聲,關海山的身法又變,大砍刀配 
    合著他那幅度極大揮刀粗獷厲烈動作,迅速無匹的直欺而上! 
     
      一式旱地拔蔥,阮莫歎彈起兩丈高下,半空中怪異的身體側旋如電,一支精亮的銅 
    管筆已拔在手上,落地回點如流星曳空,再次照面,關海山的大砍刀幾乎全變得無用刀 
    之地的左攔右擋……沉哼一聲倒仰身,關海山驀的後退,阮莫歎卻並未追殺。二尺半長 
    的銅管筆在手掌上急速的盤旋著,擺出一副瀟灑自得模樣,冷笑著道:「行家一出手, 
    就知有沒有,娘的,憑你那點道行還想碎了別人?沒得倒把自己老命貼上!」 
     
      那面,「梅莊雙義」霍大同與霍大剛二人各端著一支丈二長的亮銀槍走過來,霍大 
    同面色凝重的道:「阮莫歎,千萬別得意太早,大戲未登場,小戲剛開鑼,距離你吃定 
    心丸尚有待一段你必須戳力奮鬥的過程!」 
     
      一挺胸,阮莫歎望著霍氏兄弟咧嘴笑笑,道:「梅莊雙義!」 
     
      霍大剛冷冷道:「不錯,正是我兄弟!」 
     
      一笑,阮莫歎道:「聞得霍家槍法詭異狠辣,招式奇幻,今日有幸領教,二位且莫 
    客氣而令我失望!」 
     
      霍氏兄弟對望一眼,霍大同微一點頭,厲喝道:「我叫你狂!」 
     
      他「狂」字出口,銀槍已抖出五朵槍花,直往敵人罩去;霍大剛便在這時忽的騰空 
    而起,半空中擰腰挺胸,雙肩下壓,出手便是十八槍狂刺! 
     
      正自發愣的關海山便也藉機而上,他雙手抱刀抖手二十一刀合為一招殺去! 
     
      「嘿嘿」笑了,阮莫歎右手旋飛,金光倏閃,那管銅筆宛似即將溶於大片金光熔爐 
    般激發出大片金星點點,便在這些金芒猝映,幾為人目所難以分辨中,霍氏兄弟雙雙抱 
    槍斜翻向三丈外,二人銀槍拄地,上身猛彈而未跌在地上! 
     
      關海山的大砍刀已彈起兩丈高,人隨刀飛,落地一跤斜趴地上! 
     
      一式懶騾打滾而起,關海山已狂叫道:「總鏢頭,大伙圍起來殺,絕不能放走這小 
    子!」 
     
      「嘿」的一笑,阮莫歎道:「我可愛已極的副總鏢頭,你沒有弄錯吧?」 
     
      突的一聲暴喝,「滾星刀」祈滄浪道:「鼠輩張狂,且讓祈某教訓你!」 
     
      那面,「灰面熊」巴高峰已抱拳笑道:「有祈兄出招,這小子死定了!」 
     
      「流星刀」祈滄浪是江湖上玩刀名家,人生得精壯,灰濛濛的臉上留著一撮小鬍髭 
    ,雙目精芒炯炯,一向不多說話,這時他緩緩拉著青衫前擺,冷冷的直逼阮莫歎……露 
    齒一笑,阮莫歎對祈滄浪道:「能在江湖上豎招牌立萬也算不容易的事,看祈兄氣質不 
    凡,風度高雅,絕不像是下三濫和稀泥的下九流角色,何苦趟這種混水,沒得倒砸了自 
    己字號,聽我一句,你回頭走人,我這裡全當沒見過你這號人物,如何?」 
     
      「江湖妖孽,道上雜碎,什麼東西,竟對祈某出此不敬狂言!」 
     
      阮莫歎盛慨萬千的道:「一番肺腑之言,祈兄,別執迷不悟,沒得倒成了別人的替 
    死鬼,那更冤哉枉也了!」 
     
      「咯崩」咬著牙,祈滄浪沉聲道:「你是個既無口德且又陰損的小人,露你的真才 
    實學吧,否則……」 
     
      雙手交替玩弄著那管銅筆,阮莫歎無奈的道:「我可是仁義禮全到了,這以後便全 
    看祈兄表現了!」 
     
      重重一哼,祈滄浪寒著臉,道:「阮莫歎,別逗了,對於你的這番假仁假義,說穿 
    了無非是一種消遣他人,直接了當的說,也就是往別人臉上抹黑塗料!」 
     
      阮莫歎一笑,道:「祈兄,你冤枉天底下最善良的人了,龜孫王八才有這種陰損人 
    的念頭,只要祈兄回頭,阮莫歎對你鞠躬到地,恭謹相送,如何?」 
     
      祈滄浪嘿嘿笑道:「甭囉嗦了,姓阮的,別忘了我可是因你而來,你總不會令我失 
    望吧!」 
     
      面色一寒,阮莫歎道:「想不到你祈老兄也是個至死不悔改的頑固分子!」 
     
      冷電微蕩,寒氣逼人,祈滄浪的那把彎而窄長的厚背刀「嗖」的便到了阮莫歎的頭 
    頂,邊狂吼道:「狂妄匹夫,祈某劈了你!」 
     
      倒翻又旋,阮莫歎道:「好一招『攔江阻洪』!」 
     
      他語音尚在,空中已響起清脆撞擊聲不斷,二人倏接又分,剎時間互折十七招! 
     
      倒翻身落在三丈外,祈滄浪冷冷道:「阮莫歎,我要砍掉你那臭狗頭!」 
     
      阮莫歎伸左手摸摸脖子,笑道:「憑你?」 
     
      祈滄浪厲吼一聲騰空再撲,下壓的長刀直指敵人眉心,閃亮的刃芒未到,他已閃擊 
    幾刀成束! 
     
      凌空一個斜翻,金芒一洩千里之勢,銅管筆尖神奇的撥在敵人刀尖上,「沙」的一 
    聲疾滑,阮莫歎沉聲道:「撒手!」 
     
      祈滄浪的刀勢一頓,忽見敵人筆尖順著刀身直往自己腕門點到,這光景他若不閃身 
    拋刀,便只有一途可行,而他竟咬牙採取了這唯一的一途,橫裡拍出左掌! 
     
      「噗」的一聲,血雨灑向半空,祈滄浪右手未把刀拋落,而左掌卻被筆尖點穿! 
     
      牙齒咯崩欲碎,祈滄浪發出「絲絲」聲,人已躍退兩丈,雙目凶光盡露的直視著阮 
    莫歎——銅管筆又在掌上旋轉,阮莫歎道:「實力便是最好的證明,證明我所說的話句 
    句肺腑之言,只可惜不為人所接受,奈何?」 
     
      躍身到祈滄浪身邊,總鏢頭巴高峰相當關切的道:「祈兄傷得如何?」 
     
      祈滄浪沉聲道:「不礙事!」 
     
      悄聲的,巴高峰道:「傳言果是真,也愧得包爺提醒,姓阮的潑皮果然是個扎手人 
    物!」 
     
      微點著頭,祈滄浪面色沉重的道:「姓阮的這身功夫不可輕忽,業已到了爐火純青 
    境界,力道,招式,皆無懈可擊,我們之間任何一人皆難以擺得平他!」 
     
      雙眉一揚,巴高峰道:「看樣子我們得撇清江湖規矩,大伙併肩子上了!」 
     
      祈滄浪道:「大概只有運用包師爺的兩著棋了!」 
     
      一咬牙,巴高峰厲聲道:「好,就併肩子上,娘的老皮,這節骨眼也顧不了那麼多 
    了!」 
     
      面對著輕鬆自如的阮莫歎,巴高峰戟指著厲吼道:「好小子,你可知道引起共憤了 
    ?皆因你的囂張與狂傲,眼下你將招致我等的圍殺,這便怨不得別人了!」 
     
      阮莫歎笑笑,道:「你的這段場面話,等於是在放響屁,不值阮某一笑,一開始你 
    們就應該聯手上,遲至現在,倒也令我大出意料而為各位暗自可惜!」 
     
      驀的狂吼一聲,祈滄浪一馬當先,長刀電閃便兜頭蓋頂衝著阮莫歎劈去——「圍起 
    來殺!」 
     
      便在他的吼殺聲未落時,七個鏢師一色的鋼刀,十分有序地已把外圍圈住——一邊 
    ,關海山向霍氏兄弟一招呼,便不要命的撲擊而上! 
     
      「哈」的一聲笑,阮莫歎右手翻飛,金光成層,銅管筆快得似欲追逝千百年已逝辰 
    光,猝映如銀河倒瀉,逼得近身的長刀與雙槍彈翻在兩丈外! 
     
      三環鋼刀斜刺裡斜砍方至,一片光燦燦的金芒已撞上敵人刀身,「冬」的一聲,巴 
    高峰倒退一丈,面色一寒,而關海山已「叫」的一聲撞來! 
     
      伸手架住斜肩欲倒的關海山,巴高峰狂叫,道:「殺!」 
     
      祈滄浪推刀如行雲流水,未見舉步,人已欺到阮莫歎身前,摟頭便是二十一刀! 
     
      那面,霍氏兄弟閃擊在敵人倒背,兩支銀槍交互疾點,巴高峰便在這時抱刀就地往 
    敵人下盤滾去,關海山已失心瘋般的直往敵人撞去! 
     
      銅管筆「絲絲」疾點勁撥大半個圓弧,金光閃擊吞吐如旱天悶雷,五支兵刃幾乎撞 
    擊在一起,而阮莫歎已怒翻跟斗在三丈外,兀自哈哈一笑——便在這時,七個鏢師狠砍 
    怒殺而上! 
     
      阮莫歎身形疾旋,七把鋼刀尚未落下,他已一招「平沙飛雁」躍起半空,金光疾閃 
    ,已見三個鏢師挾著篷篷鮮血翻滾在三丈外,妙的是三個受傷鏢師的傷全部在右臂肘端 
    ,鋼刀已落,痛的三人淚人兒似的冒冷汗! 
     
      這一陣撲殺,說來話長,實則極短,便在巴高峰等一陣楞然欲撲時候,阮莫歎長笑 
    一聲拔地而起,空中一連三個空心觔斗,他已落在鏢車轅上,邊哈哈笑道:「得瞧瞧包 
    師爺這趟紅貨裝了幾箱!」 
     
      松林中,巴高峰狂叫道:「阮莫歎!」 
     
      金芒對準篷車簾布疾撩,阮莫歎正欲回頭笑向巴高峰幾人那種怪異模樣,篷車裡陡 
    然「嗖」的一聲! 
     
      阮莫歎一個倒栽空翻,標濺一溜血雨,落地又起,悶不吭聲的便往山下狂跑……巴 
    高峰一聲哈哈笑,道:「花賢妹,得手了?」 
     
      車內一聲巧笑,車篷簾子掀起,一個俏麗嬌小,體態輕盈少婦,躍身落在地上,邊 
    急急道:「快追!這潑皮反應之佳平生僅見,他竟然躲過老娘穿心—刀……」 
     
      已躍至少婦面前,巴高峰急問道:「姓阮的灑著血一路往山下逃,看不清你傷在他 
    哪個部位?」 
     
      少婦狠得牙癢癢的道:「入肉三寸,多一半是他的肩窩附近!」 
     
      一邊,「流星刀」祈滄浪冷笑,道:「他逃不掉的,我們追!」 
     
      巴高峰已躍身上馬,邊高聲對幾個鏢師吩咐,道:「鏢車回縣城!」一頓,急對「 
    流星刀」祈滄浪與副總鏢頭關海山二人道:「二位受傷,也與鏢車一起回程,只要姓阮 
    的受傷,有霍家兄弟與花賢妹相助,便足可以致那小子於死地!」 
     
      於是,四匹快馬立刻往山下銜尾直追而去! 
     
      一路往山下疾奔,阮莫歎咬著牙罵道:「甘小猴,你這該死一百回的惡猴子,竟敢 
    把阮爺誘進別人張的圈套裡,這是誠心在要我老命……」銅筆插在後腰帶上,阮莫歎右 
    手緊緊捂在左上胸的傷口,傷口正自往外冒血,鮮血從他的指縫滴個不停,身後面已聞 
    得馬蹄聲,猛回頭,阮莫歎一聲冷笑,拔身而起,怒矢般便往山崖上面衝去! 
     
      他人已快到山峰,下面,巴高峰已指著山上叫道:「快追,那王八蛋往山上逃去了 
    !」 
     
      「毒娘子」花妙峰第一個躍離馬背,霍氏兄弟與巴高峰三人相繼也棄馬往山上撲, 
    兔起鶻落,四人剎時追到山頂,往山後望過去,只見有十戶人家,巴高峰道:「八成這 
    潑皮躲到村子裡去了!」 
     
      霍大同忽的指著五丈遠的山石上,道:「不錯,他是撲進村子裡了,你們看這血… 
    …」 
     
      就在巴高峰四人撲進山坳那片村子裡時候,山上面,阮莫歎哧哧一聲笑,從一堆茅 
    草窩裡鑽出來,傷口上面已被他按上一把刀傷藥,緩緩便往山下走去! 
     
      阮莫歎沒進固縣城,甚至連他那間黃泥巴搭蓋的河岸小屋也沒有去,半夜,他穿房 
    越脊摸到縣城外一家小客棧,靠前院的東角小瓦屋外,阮莫歎伸手在門上輕敲著:「九 
    子!」 
     
      小屋裡有了回聲:「誰?」 
     
      阮莫漢沉聲道:「娘的老皮,你小聲如何?」 
     
      裡面立刻低聲道:「是阮大哥?」 
     
      阮莫漢沉喝道:「知道是你大哥,還不快開門!」 
     
      於是,門拉開了,阮莫歎一橫眉便回腳一踢合上門,他遊目小屋一看,低聲道:「 
    不錯,這地方安全!」 
     
      小油燈已燃上,只見是個二十出頭精壯漢子,生得一副女人面,有些小鼻子小眼的 
    ,若非他生得壯實,兩手寬大,還真個像個娘們! 
     
      阮莫歎剛往床沿坐下,小九子已驚呼,道:「大哥,你受傷了,流了這麼多血—— 
    」 
     
      喘著氣,阮莫歎道:「別大驚小怪好不好?」 
     
      小九子道:「我給大哥弄盆熱水,大哥可要吃點什麼?」 
     
      阮莫歎道:「端盆熱水來,先洗把洗把,吃的你就隨便弄些吧!」 
     
      小九子往外走,阮莫歎立刻又把油燈吹熄,低聲道:「怕要在你這小屋子住上幾天 
    了,可別叫你們掌櫃知道,便任何人也不能提!」 
     
      小九子點點頭,笑道:「放心吧,大哥,出麻煩,小九子一肩抗!」 
     
      固縣城內一共有三家大藥鋪,分別開在三條大街上,一大早,阮莫歎塞了一綻銀子 
    給小九子道:「趁著一早客棧生意淡,你趕快進城給我買些刀傷藥,告訴藥店裡人,要 
    上好的!」 
     
      小九子點頭,笑道:「狀元街上同濟堂我最熟悉,同濟堂的藥也最好!」 
     
      小九子剛要走,阮莫歎一把拉住他,道:「換個模樣,千萬不能被認出來!」邊自 
    懷裡摸出個假鬍子往小九子唇上一貼,另外一張金錢狗皮膏藥又貼在面頰上,阮莫歎道 
    :「走後門,別叫人認破!」 
     
      別提多麼巧,就在小九子剛從後門抱著買的刀傷藥進來,同濟堂那面,協遠鏢局子 
    裡已有人分別找上三家藥鋪打聽誰曾去買刀傷藥——協遠鏢局的人聞得是個老者來買過 
    ,便立刻往城外追去,從穿著上看,一路何止十幾人,追的人直到十里外才垂頭喪氣的 
    折回來! 
     
      阮莫歎在小九子的小屋子裡住了七八天,吃飯睡覺,拉屎拉尿,他是一步也不走出 
    房門,小九子是這家小客棧唯一的夥計,掌櫃的是老夫妻倆,平日就沒當小九子是夥計 
    ,就在這天夜裡,小九子弄了壺酒,幾盤滷菜,拉開小床前的小桌子,笑道:「阮哥, 
    你的傷好了,小九子知道是留不住你了,今晚小弟要同阮哥乾幾杯暈暈!」 
     
      一笑,阮莫歎道:「小九子,你比甘小猴可精明幹練多了,借你的酒,大哥敬你! 
    」 
     
      小九子有些木訥的道:「阮哥見外了!」邊舉起酒杯,道:「干!」 
     
      重重放下酒杯,阮莫歎忿然道:「我饒不了甘小猴!」 
     
      小心低聲,小九子道:「阮哥,甘小猴不像是出賣大哥的人,他對阮哥一向忠心, 
    不會……」 
     
      阮莫歎道:「那小子精明過度,鬼點子比誰都多,如果他不是心存二意,怕誰也拿 
    他沒轍,大哥也就不會上這個當!」 
     
      木訥的人總是不善言詞,小九子道:「甘小猴是比我機伶多多!」 
     
      一頓,伸手摸摸阮莫歎的傷處,小九子又道:「阮哥這傷……」 
     
      伸左臂一陣鬆動,阮莫歎道:「娘的老皮,花妙峰賜我這一刀,著實不輕,這筆帳 
    我看她怎麼償還!」 
     
      小九子一笑,道; 
     
      「阮哥,論功夫你是一等一的人物,不過,對方人那麼多,且又是高手,稍有不慎 
    ,便吃大虧,有道是:能狼難敵眾犬,好漢架不住人多,往後……」 
     
      阮莫歎放下酒杯一笑,道:「那天花妙峰若非藏在車裡,憑他們?哼!」 
     
      小九子替阮莫歎斟著酒,邊小聲道:「阮哥今夜要走,準備先回沙河?」 
     
      「去縣衙門!」 
     
      一驚,小九子道:「去縣衙門幹什麼?」 
     
      阮莫歎冷笑笑,道:「這幾日我是琢磨再三,天底下能擺出這種歹毒點子的大概也 
    只有衙門那個快退職回鄉的老師爺包松,他們沒做了我,包松就不敢輕言西去,八成他 
    還在衙門裡!」 
     
      小九子道:「今夜你就去?」 
     
      阮莫歎道:「固縣衙門森嚴,我得先踩踩路!」 
     
      小九子木然的道:「阮哥可是要取包爺性命?」 
     
      阮莫歎道:「那得臨場決定,這時候便我也說不准!」 
     
      遠處傳來擊梆聲,阮莫歎夾起一些醬肉塞在嘴巴裡,站起來,笑道:「不定我還回 
    來!」 
     
      小九子點點頭,道:「我歡迎!」 
     
      走到門邊,阮莫歎回頭笑道:「傳你的幾手功夫全練會了?」 
     
      笑笑,小九子道:「就差火候了!」 
     
      輕輕拍著小九子肩頭,阮莫歎道:「練功夫,那得下苦功,過些時我再教你兩手! 
    」邊一聲歎,又道:「我教甘小猴的比教你的多多了,可是甘小猴反倒擺我一道,娘的 
    ,找過姓包的便該找他了!」 
     
      訕訕的,小九子道:「阮哥,一定把事情弄清楚才下手,小弟懷疑甘小猴他……」 
     
      一笑,阮哥歎道:「我會給他分辯的機會,沒得倒冤枉他?」 
     
      閃身走出小屋,小九子道:「我送阮哥!」 
     
      伸手一攔,阮莫歎道:「睡吧,兄弟,三更天外面靜得出奇,別驚動對面住的掌櫃 
    !」 
     
      順手帶上房門,小九子似要再說什麼,開門伸頭,已不見阮莫歎人影,不由暗自點 
    頭讚道:「阮哥真好本事!」 
     
      一條人影,比鬼影子還快捷,半眨眼之間便消失在城牆下,那個影子宛似一抹流雲 
    ,流雲順著五丈高的灰磚牆上升,剎時消失在城垛子後面! 
     
      是的,「索命判」阮莫歎已到了固縣城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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