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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閻 王 梭

                     【一、北斗峰下移民遭家難】 
    
      火苗子隔著一座山坡沖天而起,有一股黑煙直衝雲霄。 
     
      那堆熊熊大火是在山坡那面燃燒著…… 
     
      那絕不是野火,更不是燒山,那是—— 
     
      金小山剛走出荒林子就看到那堆火,那堆令他大吃一驚的大火。 
     
      丟下背在肩上的一隻山豬,金小山狂奔著衝向三里外的一座山坡下,於是他看 
    到他胼手胝足搭蓋的「家」完了。 
     
      一開始他只是自言自語:「小小,小小,我的小小。」 
     
      但當他快到即將燒盡的火堆旁時,卻已是大叫著奔上前去,他狂喊不已的道: 
    「小小,九子!」 
     
      近處有一條小溪,金小山就在火堆後面抓了一隻水桶,飛快的盛著溪水往火堆 
    上灑,卻是杯水車薪,無濟於事。 
     
      火熄了,那是因為兩間木屋已化灰燼,而非是金小山提水撲滅的。 
     
      火堆中,金小山抱出兩具屍體,那是兩具一大一小且又俱已燒焦的屍體。 
     
      金小山忘了哭,只一味的接著那具較大屍體,左手輕柔的撫著,口中不停的咕 
    噥:「小小,小小,這是在夢中吧,只有在夢中才會出現這種莫名其妙得離譜的事 
    ,快,你快醒醒,還有我們的孩子九子,我們似是全都在做噩夢吧!」 
     
      圓夢也有醒來時。 
     
      事實永遠是事實。 
     
      金小山改變不了自己的遭遇,就像一個人永遠也改變不了自已命運是一樣的。 
     
      於是,就在一堆濃煙也漸漸小下去的時候,金小山終於撫屍痛哭起來。 
     
      他哭聲撼天動地,雙臂緊摟直哆嗦,不料一聲脆響中,一顆被燒得變了顏色的 
    銅扣子跌在岩石上,那是從小小那已燒焦的指縫中掉出來的。 
     
      金小山忙拭淚揀起來細視詳審—— 
     
      「這不是我家的東西,這絕不是我們的……」 
     
      猛可裡,他又在那具小屍體上尋找,但什麼也沒有,於是他咬牙冷冷自語:「 
    姦殺掠搶,完了一把火,可惡啊!」 
     
      「請同祖籍是何地,山西洪洞大槐樹。「這句話的來歷起自明末李自成起義以 
    後,山西人往南移民,官家在洪洞縣大槐樹這地方辦理遷徒徙民手續,其典故在此。 
     
      金小山完婚以後,在家鄉也只住了不到兩年,就逢到大遷徙,他帶著妻兒往前 
    移,年輕夫妻只要有力氣,中原地大物博,他相信不會挨餓。 
     
      現在,金小山那向下扎根,向上開花結果的美夢幻滅了,而且是徹頭徹尾的消 
    失了。 
     
      真的是江山永遠依舊,人事瞬間全非。 
     
      金小山今年才二十三歲,卻轉眼間已蒼老了許多。 
     
      就在山崖下,金小山埋葬了妻兒,帶著滿腔悲憤與一臉淚水,開始漫無目的的 
    往北走去—— 
     
      其實他是有目的的,他總得回返原藉,因為小小的父母還在,不幸消息,總得 
    向二者說明。 
     
      一塊銀子也沒有,因為就連小兒九子脖子上掛的一塊銀鎖片也不翼而飛。 
     
      找到他獵的那頭山豬,金小山扛在肩上,天快黑的時候他已趕到重陽鎮上。 
     
      一座四四方方的土城牆,城門樓頂多有三丈三,石板舖的街道上,人已不太多 
    ,金小山扛著一頭野豬進城的時候,候,還真引起不少人上來圍看。 
     
      就在一家客棧店門口,有個小二站在台階上看,金小山把野豬在地上一放,同 
    小二道:「我找你們掌櫃說話。」 
     
      小二點點頭,笑道:「你等等。」 
     
      根本不用等,因為小二尚未進店,一個酒糟鼻子痕沮斑斑的壯漢,已從店裡出 
    來。 
     
      小二笑對金小山道:「這就是我們掌櫃。」 
     
      金小山忙握拳,道:「掌櫃的,在下獵得一頭山豬,想換些銀子做盤纏,多少 
    不計,你看著賞吧。」 
     
      那掌櫃一看,笑笑,道:「不錯,是一頭山豬。」回頭又對一旁小二道:「取 
    個秤來,且看看多重再說。」 
     
      不旋踵間,小二早從店裡扛出一管大秤,一根棒子一根繩,小二與金小山二人 
    合力抬起來,掌櫃的親自掌秤。 
     
      這掌櫃的可真仔細,寧可秤尾上翹,不讓大秤向下的忙收起秤錘叫道:「六十 
    四斤重,算得是一頭大山豬。」 
     
      金小山木訥的面無表情,一旁的小二卻笑對掌櫃道:「山豬比家豬好吃,肥少 
    瘦肉多,在肚皮肉也脆嘟嘟的,可好吃著呢!」 
     
      掌櫃的一聽,怒視小二一眼,而使得小二良知失言的忙提著在大秤回店裡。 
     
      邊捋短鬚,店掌櫃好一陣琢磨,才緩緩的道:「看你人再聽你說話,好像北邊 
    移過來的吧,離鄉背井另闖天下,也著實的不容易。也罷,我就給你五兩銀子。」 
     
      金小山心裡明白,如果他不是遭到毀家之災,五兩銀子他絕對不賣,而眼前—— 
     
      「掌櫃的,我說過,你隨便賞,多少我不計,五兩就五兩吧,今晚我還得在你 
    店裡住一宿呢。」 
     
      掌櫃的一聽,呵呵一笑,道:「你請進,重陽鎮上也只我這—家飯店。」 
     
      金小山幫著小二把山豬抬進店裡,金小山心中明白,五兩銀子可是回家鄉的盤 
    纏,如果不省著吃,只怕難以走到地頭上。 
     
      於是,這晚他只叫了一碗麵,即便他快要倒在客店那張通舖上以前,見店家已 
    鹵了幾大盆香嘖嘖的白豬肉,他也只是乾嚥了幾口唾沫而已。 
     
      這晚上客店裡一共住了兩個客人,除了金小山外,另一個卻是個病體奄奄老者。 
     
      老者睡在土炕一端,不時的一聲「哎唷」,接著就是一陣咳嗽不斷,而使得金 
    小山睡著又醒,幾次三番難成眠,加上家遭劇變,心情開始毛躁起來,但他在看了 
    老者以後,心事沉重,心緒更加難寧,因為老者不時的偏過頭來望望,那深陷的雙 
    眼,乾裂的大嘴,而破棉被下似在顫抖…… 
     
      金小山移動身子到老者身邊,道:「老爺子,你是——」 
     
      白眼球上翻,老者抖動一嘴白鬚,道:「既餓又病,一樣也不是人受的喲。」 
     
      金小山一怔,道:「你能不能吃得下?」 
     
      老者點點頭,道:「一碗清湯麵最好不過,可是——」 
     
      金小山立刻走出房間,把店小二叫來,道:「這老人家要碗麵,你快遞過來。」 
     
      小二一怔,冷冷的道:「你付錢?」 
     
      金小山面無表情的道:「一碗麵能值九何,算在我帳上就是了。」 
     
      不料炕上老者又喘聲,道:「年輕人,你再叫他加上兩個雞蛋。」 
     
      金小山回頭望,早聽得小二道:「怎麼樣?要不要加?」 
     
      金小山咬咬牙,道:「只管加來。」 
     
      不旋踵間,小二已把一碗湯麵送進客房內,上面還真的加放了兩個快黑的鹵蛋。 
     
      老者歪著身子吃,沒多久,已把一碗麵和兩個鹵蛋全吃下肚子,而一旁的金小 
    山卻愣愣的問道:「老爺子,你可以睡了吧?」 
     
      老者擦拭著鬍子,點點頭道:「我睡不著,不過我盡量不驚動你,小伙子你睡 
    吧。」 
     
      金小山道:「這時候我倒也睡不著了,」 
     
      一陣沉默後,老者道:「小伙子,你叫什麼名字呀?」 
     
      「金小山。」 
     
      「哪裡人氏?」 
     
      「從山西洪洞過來的。」 
     
      老者咳了一聲,道:「那應該有家有眷,小伙子,你家在哪裡呀?」 
     
      金小山想哭,但他躺在炕上猛吸一口氣,道:「黃龍壩北邊不遠處。」 
     
      老者喘著氣,半天又道:「黃龍壩近荒山,那地方可荒涼呢。」 
     
      金小山咬咬嘴唇,道:「我那個家已經完了,眼下我是要往山西去的。」 
     
      老者偏過頭看看金小山,道:「敢情回老家?你家怎麼完了呢?」 
     
      金小山摸著口袋,口袋裡有五兩銀子,另外就是一個被燒得變了顏色的銅扣子 
    ,猶似身處噩夢中一般,金小山雙目直愣愣的望著屋樑,道:「一場大火燒了我的 
    家,我的孩子妻子,也燒了我的一切,什麼也全完了。」 
     
      深長的一歎,老者道:「可憐啊!」又是一陣喘息,老者接道:「那場火是怎 
    麼起的,不小心?還是被惡人放的?」 
     
      金小山咬牙出聲,道:「燒殺,就不知是哪個喪回天良幹下的。」 
     
      老者一驚,卻又冷冷的道:「小伙子,你該留下來找兇手呀,怎可拍屁股走人 
    呢!」 
     
      金小山仰起鼻子,道:「龜孫王八蛋不想報仇,可是天下這麼大我到哪兒去尋 
    找仇人,再說我金小山只會打獵種莊稼,萬一仇人厲害,我還不是白白送死?」 
     
      老者細看金小山一眼,思忖了一陣,道:「小伙子,你是否願意學本領呀?」 
     
      金小山道:「學本領?跟誰學?」 
     
      老者伸手指著著自已鼻尖,道:「自然是跟我老夫子學了。」 
     
      金小山一聲哈哈,伸手替老者拉好棉被,道:「老人家,睡吧,明早我還得趕 
    路呢!」 
     
      金小山心中竊笑,眼看著快要斷氣的人了,竟大言吹牛的想教自己學本事,一 
    准這老頭有毛病,算啦。還是早些睡覺吧! 
     
      老者喘氣笑道:「小伙子,你怎麼不說話了。」 
     
      老者連問幾遍,金小山只是裝睡著,不多一會他竟真的鼾聲雷動,敢情又入噩 
    夢中了。 
     
      夜,應該是恬靜的夜,只是這家客店的炕上僅有兩位客人,卻無法安靜的睡下 
    來。 
     
      老者不時的一陣咳嗽聲,總得把金小山吵醒才會靜下來,而悲痛泣血的金小山 
    卻又時時夢見嬌妻林小小與兒子金九子向他撲過來。 
     
      於是這一夜金小山幾乎是難以成眠。 
     
      天亮,金小山輕手輕腳的卻又帶著滿腹辛酸,從炕上爬下來,才走兩步,突聽 
    炕上老者道:「替我叫一碗羊肉湯外加兩個芝麻燒餅。」 
     
      金小山一愣,本想說,你既能吃,何不下床前面去吃,再說自己也要省吃儉用 
    的兩個饅頭就上路了呢。 
     
      只是金小山話到口邊又嚥回去的道:「好吧,我叫小二送過來,不過在下可要 
    上路了,老爺子你自己多保重了。」說完也不再聽老者說什麼,回頭就走。 
     
      金小山到了店前面,客店夥計們正忙著呢,見金小山走過來,忙迎上前來,道 
    :「客官起來了,可要吃什麼?」 
     
      金小山道:「先給後面老人家一碗羊肉湯外加兩個芝麻餅,給我包兩個饅頭, 
    完了算帳我還得趕路呢。」 
     
      夥計一怔,道:「你吃兩個饅頭,老頭兒反倒喝羊肉湯,合著那老頭兒吃定你 
    了,他又不是你什麼人——」 
     
      金小山無奈的道:「年紀大的人,出門在外染上病,怪可憐的——」 
     
      小二搖搖頭,道:「老頭兒生病是真,身上無銀子也是真,但他身上可有件玩 
    意呢,像他前晚來的時候,掌櫃的還叫我替他請大夫呢,豈知他看完病吃了藥,竟 
    說自己無銀子,完全副啃天吃地模樣,氣得大夫再也不來,掌櫃的要他身上那玩意 
    兒當掉,先換些銀子,反遭他一頓怒叱,昨晚遇上你,他才有頓飯吃,想不到一大 
    早他又敲你一頓,真是的。」 
     
      金小山一笑,道:「把吃的送去吧!」 
     
      邊取出一兩銀子來,又道:「一共多少,算完帳我得立即上路。」 
     
      夥計把吃的端向後邊客房去,金小山坐下來撕著饅頭細嚼慢咽,就等夥計回來 
    算好帳走人呢。 
     
      不旋踵間,早見那夥計自後面走回來,口中咕噥道:「這個老頭子,他好像要 
    吃定人了呢,叫我來告訴客官,千萬要去看他一下,我看他是在打你的主意呢。」 
     
      一兩銀子尚未用去一半,金小山找回來的四塊碎銀子往腰裡一塞,本想上路呢 
    ,但他還是一陣猶豫後又回到後面客房中,只把個夥計看的直搖頭。 
     
      老頭兒可真吃的快,金小山才走進客房,老頭已把空碗放下來,兩個燒餅有半 
    斤,也早已下了肚子。 
     
      伸手抹抹嘴,邊又拍著床沿,老頭兒笑道:「小伙子,坐下來說話。」 
     
      金小山沒有坐下來,望望老頭氣色,問道:「我得上路了,老爺子有話要對我 
    說?」 
     
      老頭這才仔細的把金小山看了個夠,輕點著頭,道:「虎臂蜂腰六尺高,木訥 
    忠厚有氣魄,算是一塊好的材料。」 
     
      金小山聽不懂,眨著一雙獅目不斷—— 
     
      突然,老者臉色一寒,道:「小伙子,你敢情是救人不到底,中途丟下我老頭 
    子不管的拍屁股走人了?」 
     
      金小山一怔,道:「老爺子,你我同是落難人,能幫你的力量,小子全施出來 
    了,眼下我還得趕著上路呢。」 
     
      老者怒道:「你上路我怎辦,嗯?」 
     
      期期艾艾的,半晌,金小山道:「天無絕人之路,總會有好心人來幫助老爺子 
    的,」 
     
      「呸!」老頭子沉聲道:「至少眼下沒有人來拉我老頭子一把。」邊指著房外 
    面,又接道:「他們全不能算人,充其量也只能算是半個人,因為他們虛披了一張 
    人皮,沒聽人說嗎,人心是肉做的,他們的心全是石頭做的,所以我老頭子說他們 
    只能算是半個人。」 
     
      金小山道:「老爺子,這也難怪,人家也是將本求利呀!」 
     
      老者怒指金小山道:「好小子,你在同情肚皮大的,反倒派我這肚皮癟的老頭 
    子的不是,可惡!」 
     
      金小山啼笑皆非,道:「你老誤會了,要是沒有別的事,小子這就要走了。」 
     
      老者一聽更怒,道:「你走了,我老頭子怎麼辦?」 
     
      金小山道:「聽店裡夥計所說,老爺子懷了個玩意兒,何不當了應急,須知命 
    要緊哪。」 
     
      老者冷哼一聲,邊自懷中摸出一個布包來。 
     
      那布包是個綠色絨布包。 
     
      絨布包約一尺長。 
     
      老者不立即打開來,卻對一旁呆呆出神的金小山道:「小伙子,有句話你大概 
    沒聽說過吧?」 
     
      金小山溱近炕邊,道:「老爺子,你指教。」 
     
      老者托著手中絨布包,道:「秀才餓死不賣書,壯士窮死不賣劍。」 
     
      金小山幾乎笑出來,道:「老爺子,你手上是什麼,小子看來,他既非是書, 
    也非是劍,不知老爺子何出此言?」 
     
      老者冷笑著打開手上絨布包來—— 
     
      剎那間,灰暗的客房中一片極光出現,一個銀光銀芒畢露的怪東西就在老者手 
    中閃耀不停。 
     
      金小山見老者手中之物,兩端精芒閃閃而頭如槍頭,中間呈扁平橢圓狀,一根 
    手環,連著一條細鋼鏈子,繞纏在中空處,望之一如織布梭子,不由得一笑,道: 
    「老爺子,這是什麼玩意兒?」 
     
      老者面無表情的道:「要命的玩意兒。」 
     
      金小山一怔,道:「安能殺人?」 
     
      老者卻自言自語道:「梭非梭卻似核,穿梭槍林刀劍中。」 
     
      沉滯中,老者望著金小山道:「小伙子,可願跟我老共子學勻這飛梭絕技?」 
    他不等金小山回答,當即又道:「當一個人的機遇來的時候,那也只是眨眼之間的 
    事,一旦機遇消失,必將會終生遺憾。」 
     
      金小山用一思忖,當即道:「就算我想跟老爺子學這飛梭絕技,那也得等小子 
    回老家一趟,我總得把我的不幸遭遇稟告回去以後,才能跟老爺子學武呢。」 
     
      老者一聽,冷然道:「迂腐無知,復可憐,你去吧,我不再攔你了。」邊匆匆 
    的把銀梭收起來,歪身又睡下去,雙目一閉,不再看金小山一眼。 
     
      金小山取出一兩銀子放在老者身邊,道:「這裡我送給你一兩銀子,不成敬意 
    ,我走了。」 
     
      不料老者未再開眼,只在金小山人快走出門的時候,卻自語的道:「牛兒不吃 
    谷,不能強按頭,無可奈何!」 
     
      走了,金小山匆匆的走出這家客店,他腰裡幄著個大饅頭,手上拎著一把砍柴 
    刀,朝北直往大山裡走去。 
     
      山高路遠,他知道要趕到老家,少說也得走上六七天,而且前五天全是走山路 
    ,後幾天那得過黃河往北走高原,腰纏不過數兩銀子,一天啃上兩個饅頭,應該可 
    以走到地頭上了。 
     
      春風澹蕩而萬里無雲,金小山走在山道中,難免時而垂淚,想起不久前南遷的 
    時候,自己尚一個擔子挑著東西,妻子林小小背著小兒子,一路歡笑著南來,如今 
    卻白雲蒼狗而鏡花水月,未來的美夢成空,卻又得把這令人心碎的不幸消息帶回老 
    家—— 
     
      一路盡在山道上走,前面正是黑松嶺,金小山尚未走到半山腰,突然間一聲吼 
    叫,早從樹林中衝出五個壯漢,金小山見五人來勢洶洶,早拔出砍柴刀來橫在胸前。 
     
      五個壯漢見金小山擺出一副拚殺模樣,其中一人舉刀一拍金小山,道:「往哪 
    去的?」 
     
      金小山見這人絡腮鬍子青蛙嘴,酒糟鼻子大眼珠,手上尖頭刀閃閃光亮,露出 
    一副吃人樣,遂道:「小子混不下去了,這是回老家去的,各位高抬貴手讓讓路如 
    何!」 
     
      鬼頭刀一收,那人哈哈—笑,道:「可也是山西洪洞大槐樹的?」 
     
      金小山道:「在下正是。」 
     
      不出壯漢一聽,又哈哈笑道:「說起來大家是老鄉,我勸你別回去了,家裡今 
    年也歉收,何不同我們一起闖天下,有酒大家喝,有肉你我撕著吃,總比回去挨餓 
    要好的多。」 
     
      金小山一聽,這是叫他當強盛,自己可得打定主意——但尚在琢磨如何應付眼 
    前這五個人呢,突又聽得另一年輕人道:「原本我也是回原籍的,可是我回去又出 
    來了,老鄉親,你吃過榆樹皮沒有?你要是想吃那玩意,那就請走吧,我們不攔你 
    。」 
     
      早又聽虯髯大漢道:「只怕現在連榆樹皮也被人啃光了呢。」 
     
      金小山一聽,當真是好一陣猶豫不決—— 
     
      緩緩的走近金小山身過,那虯髯漢子拍著金小山肩頭,笑道:「我姓古,叫成 
    文,走吧兄弟,我帶你去見見我們頭兒,只你這身骨架,老頭兒見了一定高興。」 
     
      金小山一怔,道:「你們還有頭兒?」 
     
      五個人哈哈一笑,虯髯大漢古成文道:「合著你以為只有我五個人了?多著呢 
    ,只等你見了大伙,你就會知道這絕對走路子了呢!」 
     
      金小山沒有多考慮的餘地,早被五個人簇擁往一大片黑松林中走去…… 
     
      那是一座相當陡峭的山崖下面,五個人尚在林中穿梭著走呢,突聽得林中怪鳥 
    尖叫聲,虯髯壯漢道:「就快到了。」 
     
      還未走出林子,已望見一大排茅草房子,一端正有煙向外冒,敢情是在做午飯 
    了。 
     
      這時候,有個四十歲左右的大漢,雙手叉腰,金剛怒目的站在一塊大石頭上, 
    他口沫四濺的正在對一眾人等解說什麼,見六人走出林子,早一抬手,道:「也站 
    過來聽聽。」 
     
      虯髯壯漢古成文對身後的金小山道:「那就是頭兒,且等一等我給你去引見。」 
     
      金小山看著這堆人,約摸著也有三十多個,一大半全是年輕漢,且又背著形狀 
    不一的鋼刀。 
     
      「金沙河上游已有不少人去了,咱們這夥人奪村搶鎮不足力量,死守這條山道 
    早晚會餓肚子,三五天內大伙往金沙河移去——」 
     
      早聽得一人高聲,道:「頭兒的話對,我們把力量扭起來,合著也在金沙河上 
    淘金去,比在此做這沒本生意招人咒罵可強多了。」 
     
      此話一出,不少大在點頭,不料大石上的大漢指著那人喝道:「淘金聽起來不 
    錯,但有幾個淘發財的?你小子可別把我的話會錯了意,領你們往金沙河上走,為 
    的是去看看那些淘金的人是不是油水足,值得我們去眷顧他們,合著你小子還以為 
    我領你們人手一盆,風刮日曬的站在河水裡淘沙金呀,呸!狗屁。」 
     
      立刻,三十多人全鴉雀無聲—— 
     
      就在這時候,突然一陣激碗聲傳來,大石上的大漢一擺手高聲叫道:「吃飯啦 
    。」 
     
      立刻,所有的人全向茅屋走,虯髯壯漢領著金小山到了大漢前面,施禮笑道: 
    「頭兒,這小子是大槐樹下來的,日子沒混好又要回老家,我把他領來見頭兒。」 
     
      這時候大漢邊把穿的衣裳扣整齊,邊向金小山道:「你叫什麼名字?」 
     
      「金小山。」 
     
      大漢呵呵一笑,道:「名字不錯,金子像座小山,哈……」 
     
      金小山同虯髯壯漢也跟著哈哈起來—— 
     
      不過金小山只笑了一半,笑意卻在他臉上僵住了,因為他看到對面這位頭兒的 
    上衣缺了一個扣子,一個同樣的銅扣。 
     
      暗中咬咬牙,金小山很想拔刀就砍,但他卻在對面大漢那種泰山石敢當的厲烈 
    模樣中,強壓住心中怒火。 
     
      大漢施力的搔著腮上短鬍子,手指一旁另一漢子道:「嗯,是塊料,朱大剛, 
    就由你好生調教吧。」 
     
      虯髯大漢一聽,一巴掌拍在金小山肩頭上,笑道:「成了,頭兒這是點頭答應 
    了,還不快謝頭兒收容。」 
     
      金小山勉強握拳,道:「謝謝。」 
     
      金小山看來真的落草為寇了。 
     
      當然強盜也不是容易當上的,每個人全得有兩下子,除了心狠手辣外,手中的 
    傢伙還得要有板有眼舞上幾招。 
     
      金小山當天下午就參加這幫強盜的操練,光景是這些人中還真有幾個能人,他 
    們交替著教各人施槍掄刀,只是金小山十分留意的大個子頭兒,總是雙手叉腰站在 
    大茅屋前面,有時點頭,有時卻搖頭不已! 
     
      這天晚上是個滿月天,一天銀光灑下來,金小山在忍無可忍下,悄悄走進頭兒 
    獨住的那間草房中。 
     
      「有件事想找頭兒聊聊。」 
     
      坐在木架支起的床沿上,那頭兒道:「什麼事?金小山。」 
     
      金小山緩步上前,道:「有件秘密大事,我想向頭兒說。」 
     
      大漢順著燭光看著一股木訥的金小山,道:「秘密大事?說吧!」 
     
      金小山手指外面,道:「崖邊清靜,我在那兒等頭兒。」 
     
      說罷也不容大漢再說什麼,轉身朝著茅草屋西端一處崖邊走去,而使得大漢一 
    怔,隨即起身找好腰帶追上去。 
     
      一泓山溪,就在這數丈高的懸崖下面形成了個小潭,然後回流向東,沿著山崖 
    ,有一叢籐蔓,山崖上金小山望向如洗的夜空,彷彿看到嬌妻在流淚,小兒在啼哭 
    ,於是他開始目眶欲裂,咬牙格格,左手掌上握的那枚扣子已在汗水中浸濕。 
     
      一聲沉喝,大漢濃眉上揚中,道:「金小山,看你神秘兮兮的樣子,可有什麼 
    事要對我說!」 
     
      金小山猛回身面對比自己還高半個頭的大漢,道:「頭兒,你的大名我想先知 
    道。」 
     
      大漢一怔,但仍緩緩的道:「坐山虎張耀。」 
     
      他一頓又道:「過午領你上山的大漢子他叫古成文,只可惜他文未成卻幹上強 
    盜,哈哈——」 
     
      「坐山虎」張耀一陣笑,卻發現金小山面無表情,不由得一愣,道:「說吧, 
    你有什麼事要向我稟告的。」 
     
      伸出手掌,金小山的左掌上面有個燒黑了的銅扣,月光下發不出一絲光亮,而 
    使得張耀沉聲道:「你手上什麼玩意兒?」 
     
      金小山冷冷道:「不是頭兒衣衫上面的銅扣嗎?」 
     
      一把搶在手中,「坐山虎」張耀迎著月光仔細看,緩緩點著頭,道:「不錯, 
    這是我的扣子。」 
     
      猛然的圓目怒睜,「坐山虎」張耀喝問:「那個女人是你老婆吧?」 
     
      金小山雙肩聳動,全身顫抖不能自已的道:「不錯。」 
     
      忽然打個哈哈,「坐山虎」張耀道:「這麼說來,你小子是來尋仇的了?」 
     
      金小山怒進:「殺人償命,欠債還錢,這原本就是天經地義的事。」 
     
      輕點著頭,「坐山虎」張耀道:「嗯,還算有種,不過你小子應該把事情弄弄 
    清楚,再來興師問罪。」 
     
      金小山怒道:「什麼事情?」 
     
      張耀反把雙手後背起來,極其輕鬆的道:「你知造老子是幹什麼的?」 
     
      金小山未開口,張耀早又接道:「老子這是乾的殺人買賣,既然是幹上在—行 
    ,我說小子,當然也不怕有人找上門來尋仇,你說呢?」 
     
      金小山雙目幾乎迸出血來,道:「姓張的,你怎麼下得了手,竟連個一歲大的 
    孩子也不放過,臨了還一把火呀!」 
     
      嘿嘿一聲笑,「坐山虎」張耀道:「幹什麼得像什麼,賣什麼當然也得吆喝什 
    麼,張大爺幹的就是殺人放火,你何必明知故問多此一舉!」 
     
      金小山緩緩揚起手中柴刀,橫肩斜步向「坐山虎」張耀身前移動,口中厲烈的 
    喝道:「畜牲啊,拿命來吧!」 
     
      金小山把「坐山虎」當成那頭野豬似的,卻是張耀面露不屑的站在原地一動不 
    動,雙目直視著漸漸走近的金小山笑道:「看樣子你很愛你那個俏嬌娘嘛,要不然 
    你怎會為她拚命。」 
     
      金小山怒罵道:「你娘的!」 
     
      迎頭一刀劈向屹立在崖邊的張耀,只可惜張耀不是山豬,只見他雙肩打橫上身 
    後傾,已讓過金小山一刀,左足就在金小山回刀上撩中,疾快的鉤住金小山右足上 
    踢,「咚」的一聲,金小山已被鉤翻而仰面跌在地上! 
     
      一聲哈哈笑中,「坐山虎」張耀並不立到對猛翻身的獨來的金小山下手,依然 
    輕蔑的道:「你小子決心可嘉,行事愚不可及,就恐怕稱這點能耐,他娘的也敢找 
    上門來尋仇,老子隨便找個手下,就能三把兩式的送你夫妻團圓去。」 
     
      金小山這時候才感到「武」到用時方恨少,然而眼前可正是騎虎難下,只怕今 
    晚再難倖免了,欲其伸頭一刀是死,何不死得轟轟烈烈。 
     
      心念間,金小山暴喝一聲,掄動砍柴刀不停,直往迎面「坐山虎」張耀懷中衝 
    去,敢情是豁上命要同仇人來個同歸於盡了。 
     
      沒等金小山接近身子,張耀怒叱一聲,雙掌交替換了個劈打式,「叭」的一掌 
    正砍在金小山的右腕,右掌怒揮如電,狠狠的扭打在金小山的肩頭—— 
     
      於是,刀落山石的聲音,伴奏著金小山的尖叫聲,卻見金小山被一拳擊飛三丈 
    外,連翻跟斗不斷中,落下山崖下面去了—— 
     
      山崖上面,「坐山虎」張耀正拍著雙手,連多看一眼也沒有的大步走回山崖下 
    的茅草屋去了。 
     
      夜來山泉寒。 
     
      山崖下的水潭並不深,卻也相當寒冷。 
     
      金小山被張耀一掌劈下山崖的時候,全身已是痛得不自在,加上跌入潭中而又 
    全身撞及深及五尺的潭底,更令他幾乎昏迷過去,萬幸潭水冰涼,才未昏死在水中。 
     
      金小山怕張耀派人下來查看,忙爬出水潭,強忍著一身作痛,連夜穿荒林朝著 
    來路上走去—— 
     
      來路,當然就是重陽鎮,因為他想到客店中的老者曾對他說過的話,雖說至今 
    想來仍有些不敢相信,但總歸是要試一試的,再說仇人就是「坐山虎」張耀,而姓 
    張的又是一身好本領,除非自己放棄為嬌妻小小與兒子的報仇,否則自已就得先找 
    到老者再說。 
     
      金小山一路奔回重陽鎮上的時候,已是肌腸轆轆而精疲力盡,他幾乎是一跤跌 
    在他家客店門口似的。 
     
      「哦,不就是昨兒一早迎的客官嘛,怎麼會——」 
     
      店裡夥計驚奇的望著金小山。 
     
      金小山喘息的道:「告訴我住在店裡的老爺子還在你們店裡沒有?」 
     
      夥計一怔,嘿然笑道:「怎麼的,你氣急敗壞的回來,敢用為了再看看後房那 
    個老傢伙呀!」 
     
      金小山道:「你只告訴我他還在不在?」 
     
      夥計點點頭道:「今天喝過一碗稀飯,那是我們掌櫃的好心送給他喝的,你這 
    時候再去找他,難保他不狠狠敲你一頓。」 
     
      金小山緩緩站起身來,邊對夥計道:「下兩磁盤子面送過來,我也還未吃呢。」 
     
      金小山有氣無力的又回到炕前面,骨瘦如柴的老者翻動他那深陷的雙目,冷冷 
    笑道:「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可是遇上強盜了吧?」 
     
      金小山一怔,道:「不瞞老爺子,我是遇上一幫強盜,回頭來無他,想跟老爺 
    子學些本事。」 
     
      老者喘氣大笑,道:「你小子這回相信我老人家有本事了?」 
     
      他一頓又道:「幾個山寇怎會放在我老人家眼裡。」 
     
      金小山心中覺著這老者實在不可靠,人到了這時候還吹牛說大話,真不知自己 
    該來不該來。 
     
      不旋踵間夥計已端進兩大碗湯麵來,老者一見,也不客氣,他身坐起來接過一 
    碗就往口中扒。 
     
      金小山也接過一碗來,二人剎時把面吃下肚。 
     
      老者這才抹抹嘴對金小山道:「小子,跟我老頭子學本事可得答應我一件事。」 
     
      金小山只想知道老者到底有多大本事,當然也一心想學到真本事,聞言忙點頭 
    道:「一切全聽老爺子的吩咐。」 
     
      伸出似雞爪般的手拍拍炕沿,道:「小子,你坐過來吧。」 
     
      金小山依言坐在老者身旁,老者又再一次的對他看了個仔細,這才笑道:「成 
    ,是個學武的材料。」 
     
      輕點著頭,老者又道:「小子,你可知道我老人家得的什麼病呀?」 
     
      金小山道:「我不知道,但覺老爺子病得不輕呢!」 
     
      老者搖搖頭,道:「什麼不輕,我這是得了癆病,你知道吧,這種病死的慢又 
    拖得久,能吃能喝猛咳嗽,是個富貴病呢!」 
     
      金小山並不知道什麼叫癆病,但他在聽說老者得的富貴病以後,不由問道:「 
    什麼叫富貴病?」 
     
      老者歎道:「凡生癆病的人,非但能吃,而巨還盡吃好的,所以人們說這病叫 
    富貴病,小子你懂了吧?」 
     
      金小山一聽,有些發怒的樣子—— 
     
      老者呵呵一笑道:「怎麼啦,可是擔心我老人家把你吃窮吧?」 
     
      金小山苦喪著臉,道:「實在不瞞老爺子,我身上才總共三兩多一點銀子呀!」 
     
      老者面色一寒,道:「怎麼的,你原來也是個窮光蛋呀!」 
     
      金小山見老者立刻翻臉,不由得一怔,道:「不是你老爺子要教我本事的嘛!」 
     
      老者搖頭一歎,道:「不錯,我老人家是說過要教你學本事,那時候我曾是打 
    心裡感念你,因為你有著一顆人溺已溺,人饑己饑的善良心,所以——」 
     
      金小山道:「我現在還不是一樣!」 
     
      冷冷一聲哼,老者緩緩倒在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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