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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閻 王 梭

                     【二、重陽飯舖內兩個可憐人】 
    
      金小山見老者又睡下去,遂央求的低聲道:「老爺子,如果真的看我金小山不 
    成材料,金小山不敢奢求。」邊伸手入懷中取出一兩銀子,放在老者身旁,「我走 
    了,這點銀子夠你老吃個兩三天的,要是省點用,五天也夠。」 
     
      金小山才走到房門口,老者突然喝道:「給我站住!」 
     
      金小山回頭問:「老爺子還有事?」 
     
      老者仰起頭來,道:「一兩銀子就想買動我老人家的人?我問你小子,可知我 
    老人家為何拒絕你?」 
     
      金小山木訥的搖搖頭。 
     
      老者嘿笑道:「老夫自願教你,你卻不願的調頭而去,如今你是有所需求的前 
    來學藝,兩相比較,自是大有出入。」 
     
      金小山道:「所以老爺子才要看銀子傳藝了?」 
     
      老者道:「不錯。」 
     
      金小山忙又回到老者床前,道:「銀子少沒關係,我金小山只有力氣,能挑能 
    擔,更能上山打獵;只要你老人家願意;金小山會像侍候親爹一樣的侍候你老人家 
    的。」 
     
      老者一聽,呵呵笑道:「好小子,想不到你還會福至心靈的說上幾句我老人家 
    愛聽的,我問你,這話你可是打從你那心眼裡說出來的,沒騙我吧?」 
     
      金小山忙回道:「小子說的全是真話。」 
     
      老者一樂,笑對金小山道:「我老人家一生心狠手辣耳根子軟,心狠手辣是我 
    殺的人多,耳根子軟則是極易受騙,聽不得別人三句好話。」 
     
      金小山道:「小子絕不敢騙你老人家,講得明確些小子還得受教於你老人家呢 
    ,怎敢有一絲虛偽之心。」 
     
      老者輕點著頭,道:「到底最會騙的人,其口才往往也是最佳者;再配合其絕 
    妙表情,當真是騙死人不償命,不過眼前你小子這般模樣,我老人家實在看不出你 
    的真偽虛假,為了對你加以證……」 
     
      「老爺子這是答應小子了?」 
     
      老者再一次的仔細看了金小山一遍,道:「答應是答應了,不過手續上還是要 
    稍加辦理的。」 
     
      金小山一愣,道:「什麼手續?」 
     
      老者坐直身子,深陷的雙目突然炯炯精芒畢露,道:「我老人家的意思是,你 
    得叫我一聲好聽的,比方你小子叫金小山,往後我就以小山叫你,而我呢,你要如 
    何的稱我一聲令我老人家痛快的?」 
     
      金小山道:「後生小輩的我,實不知你老人家喜歡聽什麼,請老人家直接指點 
    我。」 
     
      老者低頭想了想,半響才緩緩道:「要你叫我一聲老爺,聽起來就像要躺進棺 
    材裡似的著實有些不自在,要你叫我師父,我老人家又是發過誓不收徒兒的,想來 
    想去的……」他斜眼看了佇立在炕邊的金小山一眼,又道:「乾脆,往後你就叫我 
    大叔吧,老夫姓水,往後你叫我水大叔,你既不吃虧,我老人家也不佔便宜,小子 
    ,你看怎麼樣?」 
     
      金小山忙雙膝一跪,當面給老者叩了個頭「小侄金小山,拜見水大叔。」 
     
      老者撫髯笑道:「起來吧小山,坐下來說話。」 
     
      金小山往炕沿一坐,老者緩緩的道:「成了,我老人家終於找到一個侍候我的 
    人了。」 
     
      金小山忙應道:「侍候水大叔那是小侄份內的事。」 
     
      不料老者點著頭,道:「且叫店家替大叔燉只肥母雞來,癆病不喝酒,叫他們 
    在雞湯中多放香菇,最好是巴掌大的香菇。」 
     
      金小山想也不多想的立刻把小二叫進來:「夥計,快去替我水大叔燉只香菇老 
    母雞來,雞要燉爛,香菇要大,快去!」 
     
      金小山話才說完,夥計愣了一下,搖晃著腦袋。半響才又問道:「客官,你能 
    不能再說一遍?」 
     
      炕上老者大怒,道:「你小子耳朵裡塞驢毛了?」 
     
      金小山又說了一遍,不料夥計道:「客官,出門在外,口袋要緊,心眼要靈, 
    江湖上什麼樣的五花八門撞騙招術沒有,你可不要——」 
     
      不等夥計說完,金小山臉色一沉,道:「夥計,你話也太多了。」 
     
      夥計搖搖頭,道:「好吧,銀子是你的,我的心意到了。」 
     
      望著小二走出房間,老者冷哼一聲,道:「若以你大叔年輕時候的脾氣,大叔 
    早把他們的客店給拆了。」 
     
      金小山絕不會心中不嘀咕,因為他懷裡並不多金,如果水大叔天天來上一隻香 
    菇老母雞,只怕連自己也得挨餓,有道是,人無遠慮必有近憂,未雨綢繆已是當務 
    之急。心念間,金小山低聲問道:「水大叔,往後我叔侄二人該如何生活?」 
     
      不料老者雙目一閉,淡然的道:「吃住是你的事,教你本事是我的事。」 
     
      金小山一聽,好一陣思忖,才又道:「別說是水大叔還教我本事,就算沒有那 
    回事,如今你又是我金小山大叔,我也得努力養活你老呢!」金小山見水大叔不言 
    語,立刻接道:「水大叔,小侄想立刻再趕回我那被燒毀的家,趕著重新搭建一間 
    新房,再來接你老過去住,你看如何?」 
     
      「吃住那是你的事,別把這些俗不可耐的事來煩我。」 
     
      就在金小山正琢磨呢,突聽得老者聳動了鼻子的道:「好香啊,久未聞其味了 
    呢!」立刻坐直身子,早見店夥計雙手捧著個大海碗進來,道:「一隻肥母雞五瓣 
    大花菇,掌櫃的聽說你在行的事,所以打了個折扣,只收七錢銀子。」 
     
      金小山掏出銀子交在夥計手上,道:「我大叔暫在店裡住幾天,三五天我就來 
    接他老人家回去,他要吃什麼,你們儘管送來。」 
     
      金小山正說呢,老者已抓起雞腳撕吃起來,而且是邊吃雞肉邊喝湯,光景是在 
    旁若無人而唯我獨尊。 
     
      金小山又對夥計道:「替我包十個槓子頭,我得立刻上路了。」 
     
      夥計回頭望著老者那副吃相,不由沉聲道:「你一人吃得完?」 
     
      不料老者並不多言,依然只顧的啃吃不休。 
     
      夥計望望金小山道:「敢情他還真的是你大叔了?」 
     
      金小山道:「不錯。」 
     
      夥計似要抱不平的道:「就算他是你親大叔,總也得給你留下個雞頭雞屁股啃 
    啃吧。」 
     
      金小山笑笑道:「我大叔身子骨要補,他能吃得下我就高興了。」 
     
      夥計搖搖頭走了。 
     
      金小山這才對老者道:「水大叔,我這就上路了,等我把屋於弄好就來接你老 
    過去住。」 
     
      老者抹抹油膩的嘴巴,點頭道:「你去吧,我就在這兒等你來。」 
     
      金小山可細心,臨去還向炕土老者叩了個頭。 
     
      走在店前面,金小山還特別對夥計交待;好生照顧他的水大叔,這才提著乾糧 
    走了。 
     
      金小山又回到那間被燒的屋於前面,山崖下他到了妻子墳前,他未再垂淚,卻 
    一臉堅毅的自語:「小小,現在我才領會到為什麼一個人對復仇看得恁般的比生命 
    還重要,小山哥一定會替你報仇的。」 
     
      就在燒毀的房子裡,金小山又拄了一把斧頭,一把鐮刀,他斧頭伐木,鐮刀割 
    茅草,兩天光景,一座茅屋就在原地基上搭起來。 
     
      金小山蓋好茅屋並未趕著接水大叔來住,他腰裡插上鐮刀手上握著板斧一路又 
    往山中趕去。 
     
      金小山心中早想定了,往後同水大叔住在一起,一日三餐是要有的,如今既奉 
    種田又無衡產,唯一求生之途就是山中狩獵,眼前就得要入山,因為茅屋中連簡單 
    傢具也沒有,一應被套更須銀子,當然水大叔那身富貴病也得每日吃些油腥東西, 
    總不能同自己一樣的啃個槓子頭就完事。 
     
      這日金小山又在山林中設下七八個陷阱,他就守在這處山峰上觀看,直到天將 
    黑的時候,才有只梅花鹿被他捉住,金小山大喜過望的當即連夜把這只重逾六七十 
    斤的梅花鹿扛到了重陽鎮上去了。 
     
      就在二天中午,金小山已把梅花鹿脫手,一下子賣得二十兩銀子,因為鹿皮肉 
    不貴,但一對鹿茸卻十分值錢,是賣給重陽唯一的一家藥舖的。 
     
      有銀子才能好辦事,金小山先購礙一些簡單用品,這才興高采烈的來到那家飯 
    店,卻正遇到夥計端了一大盆燉雞往客房中送。 
     
      夥計見金小山走來,早咧嘴笑道:「客官,你這位大叔真能吃,他一天吃掉兩 
    隻雞,三天正好六隻,這是第七隻,我這就替他端進去呢。」 
     
      金小山笑笑道:「能吃就能幹,辦起事來才圓滿,聽到我大叔能吃,我打心眼 
    裡高興。」 
     
      夥計嘿嘿笑道:「別高興了,客官,我還在替你發愁呢。」 
     
      金小山道:「你替我發的什麼愁! 
     
      夥計道:兩隻雞就是一兩銀子,七隻就是三兩五,眼前就快要吃掉你的那頭山 
    豬了呢!」 
     
      金小山哈哈一笑,道:「不打緊,這隻雞吃完我們就回家了。」 
     
      夥計一怔,道:「你們就要走了?」 
     
      金小山笑笑道:「這隻雞送去以後煩你到櫃上結個帳。」 
     
      金小山還未進入客房,早聽得客房炕上的水行雲道;「是小山回來了嗎?快進 
    來說話。」 
     
      金小山答應著走進客房只見水大叔擁被靠在炕頭上,臉上的氣色是稍好—些。 
     
      「水大叔,我是來接你老回家去住的,就等你吃完雞湯上路呢!」 
     
      水行雲啞聲呵呵笑道:「倒是個孝順孩子。」邊又對夥計道:「我老人家要走 
    了,你快去再給我藥舖裡包上幾付藥來。」 
     
      夥計冷冷伸手道:「老爺子,你要藥可以,得拿銀子來呀。」 
     
      水行雲怒道:「找我侄子取呀,他娘的真是人敬富的,狗咬破的。」 
     
      不等夥計開口,金小山忙笑道:「昨日打死一隻鹿,今日換得二十兩銀子,吃 
    的住的小子全都給水大叔辦齊全了,就等水大叔吃完燉雞就上路了,至於水大叔的 
    藥,小子這就去取來。」 
     
      水行雲擺擺手道:「我吃雞,你取藥,完了我們走,狗養的這家店我老人家也 
    住夠了。」 
     
      店夥計一聽怒道:「癩痢頭偏遇上大白頭,惡老子就有孝順兒,老頭兒,今世 
    你索的多,來世你就還不完,哼!」 
     
      望著夥計同金小山走出房去,水行雲破口罵遭:「狗生的。」 
     
      荒山之麓,小滇之旁,金小山小心侍候著把水行雲接到自己已搭建好的茅屋裡 
    ,就在木架捆紮的木架床上,先讓水行雲睡下去,忙著先替水大叔熬藥伺候—— 
     
      水行雲輕輕點頭道:「還是自己家住著好,既安靜又免生閒事,那家客店裡, 
    從掌櫃到夥計,他們怎知道惡語傷人六月寒的道理,娘的,盡在我老人家面前說些 
    帶刺兒的話,惹得我老人家一肚皮的不高興。」 
     
      金小山端著藥碗侍候著,邊笑道; 
     
      「大叔,這也難怪,人家這是開飯店的將本求利,不興有人在他店中白吃白住 
    的。」 
     
      水行雲一歎,道:「賢侄兒的話我懂,只可惜這年頭,光景是全變了。」他微 
    一乾咳又接道:「雪中送炭是君子,錦上添花是小人呀!」 
     
      金小山自接來水行雲以後,得空就往山上去狩獵,所賺銀子全花在水大叔身上 
    ,自己反倒是每日幾乎干大餅充飢,雖然如此,但他每日卻能在妻子兒子的墳前暗 
    自祝禱,決心要學得本事以後為她們報仇。 
     
      只是報仇的代價雖有些令他疑惑,卻是除了眼前這位大叔以外,還能到什麼地 
    方訪名師學武藝呢? 
     
      再說大叔懷裡揣著的那只玩藝兒,聽說厲害著呢,就等水大叔身子骨好些,自 
    己再請他露上幾手吧。 
     
      水行雲有金小山侍候著,日子可過的愜意呢,三五天的金小山就會給他弄只野 
    兔山雞什麼的鹵上一大鍋。 
     
      拄著手杖,金小山陪水行雲踏夕陽溜溪邊—— 
     
      水行雲慢條斯理的道:「有道是好樹扎好根,武練一口氣,有氣才有力,然後 
    才能加以調理,若論武藝,我只是略知一二,談到高明嘛,約摸著已是力與心合, 
    神與梭融的境界,一把銀梭握在我手,它在我的意境中,我以為它是刀它即是刀, 
    以為它是槍它就是槍,若把它當成飛鏢甩頭之類,它自是一如織布機上的梭子一般 
    穿梭在槍林刀鋒之下了。」 
     
      金小山聽的入迷,一直眨巴著一雙大眼睛未開口——
    
      水行雲呵呵一笑,道:「傻小子,我老人家落的潦倒在重陽鎮上,遇上那家飯
    店的人不時的刺我兩句,已覺世態炎涼而生不如死,我老人家之所以不答應把這銀
    梭押當,其中有兩個原因——」
    
      他駐足溪岸,望著溪中小魚追逐,卻又緩緩道:「銀梭無價,如果我能身子骨
    再結實,你大叔仍然可以持銀梭走天涯,吃香喝辣的做個人上人,只是這一場癆病
    可能就要了我的命,所以你水大叔暗中做了兩個決定,其—,如果我病中押掉銀梭
    ,萬一銀子用盡而病未有起色,那才真的死了連口薄棺也混不到,水大叔絕不甘心
    ,所以我把銀梭留在身邊,一旦雙目一閉,有此銀梭在,他們多少會給我個薄棺吧
    ,總比一張草蓆抬到野外喂野狗野狼好多了。」 
     
      金小山笑道:「如今有了小山。這層顧慮就不必了。」 
     
      水行雲點頭,道:「小子算是猜對了。如今我老人家是不會再發愁死無葬身之 
    地,當然也是因為我的另一個決定了。」 
     
      金小山道:「也就是大叔兩個原因之一了?」 
     
      點點頭,水行雲道:「不錯,這個原因卻正應在你小子身上。」 
     
      金小山一笑未答,早聽得水行雲又道:「小子,你的江湖閱歷絲毫投有,在我 
    老人家眼中,你才真正是井底之蛙只看到碟兒大的一片天。」 
     
      金小山笑道:「往後全仰賴大叔提攜了。」 
     
      水行雲道:「我之不押銀梭的第二個原因;就是希望有—天能磋上一個不沾一 
    些企圖而自願侍候我的大傻蛋!」他回頭望了一眼愣不嘰的金小山,又道:「過去 
    大叔接觸的人,全精得像花果山上下來的孫猴子,齜牙咧嘴的盡打別人主意的鬼精 
    靈。而傻瓜簡直難找,好不容易的才遇上你小子。」 
     
      金小山道:「其實我早向大叔說過,我跟大叔學藝也是有企阻的,屋後面的那 
    兩座墳,大叔不也看見了嗎?」 
     
      水行雲道:「我不管你什麼企圖,我要的是一個替我解困舒窘的人,這人就是 
    同我水行雲有緣,江湖上有句話,一飯之恿必報,對你小子而言,你可是只賺不會 
    賠的。」 
     
      金小山忙施禮,道:「小山不敢或忘大叔成全。」 
     
      水行雲道:「我老人家就是要成全你,否則我跟你來這荒山填畔幹什麼?不過 
    打從明天起,你可全得聽我的。」 
     
      金小山忙點頭道:「那是當然的事。」 
     
      水行雲道:「順手你往峰上看,峰頂上有棵盤根虯結老松樹。」 
     
      金小山往上看,邊點頭應道:「就在那個陡崖上,我看到了。」
    
      水行雲慢不經心的道:「以後你小子入山打獵前由此地往那峰上跑,完了再跑
    回來,什麼時候半個時辰你給跑回來,我再教你步伐怎麼走。」 
     
      水行雲說完頭也不回的向革屋走去,金小山卻直不愣的杵在當場,因為他知道 
    要登上那座高峰的路徑,必須翻山越峙跨溪攀崖,一個時辰能來回就已經不錯了, 
    半個時辰,那得飛才行。 
     
      茅草屋的破木桌上,金小山侍候著先給水大叔盛著面,邊低聲道:「水大叔, 
    小子是要跟你學本事的,怎麼還要往那峰頂上跑,為什麼?」 
     
      呼嚕嚕吃著大碗麵,水行雲道:「這就叫練武之前先要保命,如果打不過也逃 
    不掉,乾脆就別再練武了。」 
     
      金小山連連點頭,道:「大叔說的也是,打不過就得逃,有道理。」 
     
      水行雲突然怒道:「有個屁道理,你小子全把我老人家的話弄擰了。」 
     
      金小山一驚,忙笑道:「不就是大叔你說的嘛!」 
     
      水行雲道:「我剛才說的只是一般練武的人,至於你麼那就不同了。」 
     
      金小山道:「還不是都一樣。」 
     
      水行雲道:「不一樣,因為你所習的乃是江湖上人人聞之喪膽,見了就逃的「 
    閻王梭」,如果你想快意殺敵,那就得具備有追人的腳程,小子這下可知道了吧。」 
     
      金小山點頭道:「明白了,練腳程是為了追殺敵人呀。」 
     
      水行雲道:「你總算明白了,那麼明日一早你就開始吧,什麼時候你能半個時 
    辰跑來回,我老人家就開始傳授你『閻王梭』,知道了吧?」 
     
      金小山點頭道:「大叔放心,明兒一早我就練給大叔看。」 
     
      黃龍壩北面的高峰叫北斗峰,峰高七百丈,每年冬天峰上帶的雪帽,那得三月 
    以後才能融化完。 
     
      一大早,金小山穿了一雙自己編織的草鞋,高聲向屋子裡一聲招呼,立刻撒腿 
    就往遠處的北斗峰上跑去。 
     
      望著遠處的金小山,水行雲乾咳兩聲笑道:「玉不琢不成器,不知這傻小子會 
    不會成大器。」 
     
      這天金小山可真夠辛苦,只一道北斗峰跑完已是全身濕透,但已是一個時辰冒 
    頭了。 
     
      茅屋門口,水行雲搖頭道:「差,差得太遠了。」 
     
      金小山雙腿發酸的只得取了斧頭與乾糧往山中行去,因為日子還得要過的,尤 
    其是水大叔的吃喝更重要。時光總是會帶走一切的。 
     
      時光也會把人們辛苦的成就留下來。 
     
      三月苦練中,金小山終於練得一雙好腳程,北斗峰雖高,他卻能在半個時辰一 
    上一下的打個來回。 
     
      這天晚上,叔侄二人也特別高興。 
     
      水行雲撕吃著兔子腿肉,金小山一旁小心侍候著,半晌,水行雲抹抹嘴巴,笑 
    道:「趕著天一亮,你給我弄上九十九根竹籤來,全得像筷子一般長。」 
     
      金小山道:「要那玩藝兒幹什麼?」 
     
      水行雲道:「走步,而且是十分重要的步伐,趕著我教你走的時候就知道了。」 
     
      金小山有些興奮,因為終於要學真本事了,但不知道水大叔的本事到底有多大 
    ,同那個「坐山虎」張耀比起來不知誰的本事大。 
     
      一切的想法總是會有的,但一切的幻想要成功,也只有苦練功夫才能切合實際。 
     
      二天一太早,金小山並未入山打獵,板斧砍了兩根竹子,就在茅屋前面削了九 
    十九根竹籤。 
     
      只見水行雲取過竹籤彎彎曲曲的全插在地面上,細看之下,每兩根竹籤一組, 
    中間只能放十大腳扳。 
     
      一旁看的金小山笑問道:「大叔,你這是於什麼?」 
     
      水行雲插完竹籤,累的直喘大氣的連咳數聲,才指著地上竹籤,道; 
     
      「練吧,小子,從一端走向另一端,記住每個迴旋彎轉地方一定要順乎自然, 
    不能稍有猶豫。」 
     
      金小山聞言,立刻起步緩埋走去,不料一趟走完,竟被他踩倒一大半,而氣得 
    水行雲直搖頭,道:「就這麼一路步法,你小子又得三個月只怕還練不成。」 
     
      金小山有些嚅嗜的道:「水大叔,這是什麼步法,怎的儘是扭腰擺臀晃雙肩, 
    走動起來像醉八仙似的,難道這就是大叔要教我的武功?」 
     
      水行雲道:「想學閻王梭,就得學這種步法。」 
     
      金小山忙又問道:「看今日不冷不熱,大叔又氣色頗佳,能不能你施展一路梭
    技,且叫小子開開眼界。」 
     
      金小山話才說完,水行雲一指頭點上金小山頂門,道:「這句話你小子大概已 
    憋了數十月了吧,說穿了一句話,你小子心眼一直在疑惑我老人家的本事。」 
     
      金小山忙施禮道:「小子不敢!」 
     
      水行雲嘿嘿笑道:「你小子刃口是而心非,我老人家看得出來你是一肚皮的疑 
    雲重重。」邊吩咐金小山道:「快砍四支巨竹來。」 
     
      金小山一陣突起的興奮,立刻回屋取出利斧,就近破了四支竹子,拖到溪邊。 
     
      於是,就在水行雲的指示下,六尺高一根竹子,分成四個方向插在地上,兩下 
    裡相距全在兩丈遠。 
     
      水行雲先是挽起衣擺,瘦削的面龐上,白鬚抖動不已緩緩的只見水行雲雙肩稍 
    聳,人已站在竹子中央。 
     
      只見塌腰矮身而身形原地扭動中,一把銀梭,猶似天河交互飛撞的銀星流動一 
    般,就在清脆之極的一聲響中一一擊中了,實際上應是四聲響,只因為太快了,所 
    以聽起來如同一響,「絲」的一聲,一把銀光閃閃的銀梭又回到水行雲的手上。 
     
      好長的一陣咳嗽聲—— 
     
      金小山看傻了眼,因為這玩意太也神奇了,自己還只眨了一下眼睛而已。 
     
      突聽咳嗽中的水行雲道:「傻小子,還不快扶我一把,我得回去歇著了,唉, 
    只這麼—下子,就叫我老人家喘上好半天的了。」 
     
      金小山從發呆中醒過來,忙趨前扶著水行雲,道:「水大叔,你快回屋裡躺著 
    ,我把養的雞先給你老人燉一隻補補身子,完了我去練步法。」 
     
      藉著鍋灶上在燉雞,金小山抽空才去看那四根竹子,不由得張口結舌叫了一聲 
    :「我的媽呀原來四根竹子均未裂開。但卻在銀梭的飛畫下,各自在同樣高度同樣
    大的圓孔下竟然完全洞穿——」 
     
      人的肚皮絕沒有剛砍下的竹子堅硬,這要是換成人只怕當場完蛋了事。 
     
      金小山在驚奇中有著興奮,他伸手摸著竹上的洞孔,彷彿那就是「坐山虎」張 
    耀的肚皮。 
     
      於是,就在這種幻想的滿足欲中,金小山笑了—— 
     
      於是,金小山咬牙狠心而豁上命的苦練起來—— 
     
      早上他一大早往北斗峰上跑,過午他踩步伐,就在時光溜走中,總算令水行雲 
    點頭了。 
     
      金小山以為下一步就該練飛梭絕技了,不料當天晚上,水行雲命金小山以繩索 
    包紮一顆蛋大石頭,那繩索長短在丈五左右,石頭重量尚不及銀稜四分之一。 
     
      水行雲命小山擲石砸向樹於,然後抽回繩索再抓那彈回來的石頭。 
     
      不料金小山在練習中又常欽抽回來的石頭砸中自己,而令水行雲長吁短歎的道 
    :「練吧小子,約摸著你得練上一兩年吧。」 
     
      金小山一聽,忙問道:「水大叔,可有捷徑?小子的意思是能快一點練成功。 
     
      水行雲道:「練武完全是一滴滴血汁累積成功的,不蹴而成的事天下沒有,偷 
    工減料吃虧的是自己,小子練吧。」 
     
      金小山咕噥道:「等我功夫練成功,坐山虎張耀不知窩到什麼地方了,我到哪 
    兒去找他!」 
     
      水行雲道:「不把功夫練成,就算你找到他還不是白白送死。」他一頓又道: 
    「要得驚人藝,須下苦功夫,小子,你練吧!」 
     
      金小山當真成了「啞吧見爸媽——沒話可說了」。 
     
      單就拋石收石,除了准還得抓得穩,就足足練了三十月,這才相對的兩棵樹對 
    擲。 
     
      漸漸的,他已能把習練的步法溶會於身法的扭動旋動中,而使得水行雲大為高 
    興。 
     
      這晚金小山在茅屋裡架起火炭來烤著一隻山豬,水行雲一旁烤著火,呵呵的笑 
    ,笑得金小山隔火望過去,道:「大叔,你這麼一笑,小子我也得跟著笑了……哈 
    ……」
    
      水行雲望望外面一地白雪,邊對金小山道:「小子,我在笑,如果我老人家未
    遇上你,大概現在已白骨成堆了吧。」 
     
      金小山忙笑道:「人總有否極泰來的時候,不作興倒霉一輩子,在大叔看來, 
    能遇上小子是運氣,但在小子心中,能碰上大叔這樣的異人,那才算得小子走運呢 
    。」 
     
      緩緩自懷中取出銀梭,迎著一堆熊熊炭火,銀梭噴出絲絲碎芒,水行雲道:「 
    過不多久,這銀梭就在你手了,唉!」 
     
      滾動著火架子上的烤豬,金小山道:「大叔是要把這銀梭交小子使用了?」 
     
      點點頭,水行雲道:「原本是我的棺材本,如今有了你,我老人家自也不用擔 
    心死後野狗啃屍了。」 
     
      金小山忙笑道:「就等有一天,我報了毀家仇,小子一定找一處山明水秀風景 
    絕佳之地,把大叔這病養好,不信你老等著瞧吧。」 
     
      呵呵一笑,水行雲道:「死了死了一了百了,可是如今見你恁般的把我老人家 
    照顧得無微不至,比個親兒子還管用,心裡這麼一高興,也就想起一樁事情來,也 
    是我老人家在這世上,唯一未辦完的事,早晚我會對你小子明言,到時候你可不能 
    推三阻四給我老人家三二麻子呀!」 
     
      金小山一刀片下塊烤山豬,托著盤子送到水行雲面前,笑道:「水大叔,你嘗 
    嘗這烤山豬,至於你老人家未完之志,小子絕對會一力承擔的。」 
     
      什麼樣的心願,何種的未竟之志,水行雲沒有說,金小山當然也不知道,更不 
    敢多問。 
     
      但是在水行雲的心中,正隱藏著一個難以解開的疙瘩,將死的人自是不去多管 
    ,但如今身子骨似已硬朗不少,於是那段糾葛又開始在他心中晃蕩起來了北國的隆 
    冬是天寒地凍的,住在黃龍壩北邊北斗峰下面的金小山唯恐天寒而引起水大叔癆病 
    加重,每天總是一盆炭火的把茅草屋子裡烘得暖洋洋的,而使得茅草屋簷下面儘是 
    水柱子滴個不停,原因是屋於裡一暖和,房子上的積雪立刻溶化成水了。 
     
      於是,水行雲的這個冬季過得相當愜意又安適,而金小山的迴旋步伐,已能縱 
    跳自如於九十九支竹籤中。 
     
      這日傍晚時分,金小山扛著一頭野狼回來,卻見水行雲拄杖迎出茅屋外,笑道 
    :「敢情好,狼皮墊床最暖,但你卻不知道,狼皮做繩鞭也最堅實,比牛皮鞭還好 
    呢。」 
     
      金小山道:「用狼皮做皮鞭做什麼?」 
     
      搖搖頭,水行雲道:「狼皮成條,一端系石,掛在樹皮上,再以銀梭投擲,直 
    到有一天你能在樹上石頭晃動中一一擊中,也才是你閻王梭練成之時。」 
     
      金小山一聽,心中高興,他眉開眼笑的道:「全得你大叔成全了。」 
     
      一大早,金小山就趕往重陽鎮上。 
     
      往重陽鎮上去,當然是要趕辦東西才去的。 
     
      金小山挑的一對竹籠筐裡,趕辦的全是吃的喝的,供的祭的,因為明日就是清 
    明節。 
     
      金小山不會趕回山西老家祭祖,但北斗峰下妻與子的墳是要掃祭一番的。 
     
      另外水大叔也說了,當年他學藝的時候從他師父手中接過的這隻銀梭,可是行 
    了三跪九叩大禮,才接過來的,如今就要傳給自己了,禮數上還是一般的不能馬虎 
    ,無他,只為一個「誠」字罷了。 
     
      清明節沒有雨,今年小麥准掉頭。 
     
      這是北方人說的話,清明節不下雨,今年的麥子就會歉收上好幾成,掉了麥頭 
    ,那是言過其實了。 
     
      住在北斗峰下的金小山可管不了這些,一個靠打獵為生的人,量好天天是大晴 
    天,為的是好上山。 
     
      不過清明節這一天,金小山可並未入山,雖說這天也是個大晴天,但他卻提著 
    供品來到妻與子的墳前。 
     
      「小小,小山就快為你報仇了,眼看就兩年了,但人家說,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小山不會等那麼久的,小小,你等著瞧吧——」 
     
      邊燒著紙,金小山又道:「幽冥中你可要把咱們的孩子九子照顧好,告訴九子 
    ,就說他爹出遠門了,總有一天他會看到他爹的——」 
     
      緩緩的燒著冥紙,低低的咕噥著—— 
     
      水行雲站在他後面道:「小子,別難過了,要知道樹種千年劈柴燒,人活百歲 
    也得死,何不化悲憤為力量,為死人世間報仇,為活人消氣。 
     
      金小山回頭雙淚流的的道:「小子會的,我會把大叔的武藝學得滾瓜爛熱。」 
     
      一捋白鬚,水行雲道:「只要你用心學,包你這輩子受用無窮。」 
     
      不過水行雲的這句話終還是令金小山產生疑惑,原因是既能一輩子受用無窮, 
    為什麼你水大叔今日落得這般光景! 
     
      但每個人都會有無奈,或多或少的總會愁結在各人的心頭,水行雲就是這樣。 
     
      無奈是不會分貧賤的,無奈更不分權勢與財富,也許權勢越大:其所負的無奈 
    更多,因為這世上有太多的無奈,絕非能以金錢彌補,以權勢可以擺平的。 
     
      而水行雲的無奈,卻又非他的一身絕學能加以解決,如果這時候說與金小山聽 
    ,只怕他也會搖頭的無可奈何,要想知道水行雲心中暗藏的無奈,大概只有等到閻 
    王梭有所成就之時了。 
     
      茅屋中一張粗糙的木桌上,擺著香燭供品,還有一隻全雞,水行雲就坐在桌旁 
    ,他今日穿了一件新的夾衫,道貌岸然的端坐著。 
     
      「閻王梭」就放在供桌上。 
     
      金小山忒意的端正自己,這才向供桌三跪九叩首。 
     
      水行雲輕點著頭,緩緩有力的道:「梭非梭卻似梭,穿梭槍林刀劍中。」 
     
      金小山也跟著念:「梭非梭卻是梭,穿稜槍林刀劍中。」 
     
      水行雲又道:「今日接下銀梭,行俠仗義江湖中。」 
     
      金小山忙也重複一遍—— 
     
      於是,一把精芒閃閃的「閻王梭」已自水行雲手中交在端跪地上的金小山手中。 
     
      水行雲長長的吁了一口氣—— 
     
      半響,金小山望著手中銀梭發愣—— 
     
      梭重四斤半,精光亮閃如銀星,不,在日光的照射中令梭身發出無數銀星來。 
     
      這時候金小山右手四指握住梭中間把手,更發現梭中間向外一端也是其鋒利無 
    比似板斧刀鋒一般。 
     
      水行雲猶似癱在木凳上似的,半響才喘著氣,道:「拋梭之技你已入門,要得 
    運用得手,達爐火純青境地,沒有個十年八年苦練,仍難窺其堂奧,我老人家同你 
    打個比方,就像我給你弄了一桌上等酒席,如今你小子也只是開始吃到大菜之前的 
    小拼盤而已。」 
     
      金小山忙恭謹的施禮,道:「水大叔對小子這算是恩同再造,雖無師徒之名, 
    卻也有師徒之實,有道是,一日為師,終生為父,小子永遠會奉養你老人家的。」 
     
      呵呵一笑,水行雲道:「我老人家知你小子報仇心切,不過你可千萬別過於急 
    躁,閻王梭只一重現江湖,保證有得你小子忙活的,所以你可千萬要把我教你的幾 
    下子莊稼漢把式練得融會貫通,才有資格持閻王梭走江湖,也才有能耐找人討債算 
    老帳。」 
     
      金小山手握「閻王梭」而意態昂然的道:「大叔只管放心,小子一定廢寢忘食 
    的苦練這閻王梭,絕不讓你老人家失望就是……」 
     
      又一思忖,金小山接道:「說句心裡話,把大叔帶到這裡以後,小子真的並不
    抱太大的希望,原因是大叔一身病,而我也……真疑惑大叔是否的有一身本事呢!
    」有些赧然的低下頭去—— 
     
      水行雲一陣呵呵笑,笑的喉管一口痰幾乎卡住,他極力的喘著氣,道:「你小 
    子的疑惑,大叔我早就看出來了,哈……」 
     
      收起「閻王梭」,金小山道:「大叔你歇著,我趕往重陽鎮上走一趟弄些菜來 
    ,咱叔侄二人且喝—杯如何?」 
     
      水行雲道:「別喝酒了,找那個見錢眼開的大夫,替我老人家配些上等藥回來 
    吧!」 
     
      金小山忙點頭,道:「應該的。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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