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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眨 眼 劍

                   【第二十三章】
    
      得意的嘿嘿兩聲,「鬼谷子」道:「你總算明白了。武林中人,誰人不曉得? 
    只是你不過是剛出道毛頭,老夫不怪你就是了。」 
     
      「原來是這檔子事,早說不就得了嗎?還什麼他媽的『無法』和『不能』兜了 
    老半天,真是的!」 
     
      邵真笑著道。 
     
      接著,他又道:「你說我不能離開這裡,意思是說你不准我離開喲?」 
     
      哈哈一笑,「鬼谷子」道:「這回你可學乖了,正是如此。」 
     
      臉色一變,邵真真想不到禍不單行,不過剛逃離「六魔煞」的魔掌,竟又進這 
    老怪物的所謂他媽的「武林禁地」。 
     
      心高氣做的邵真自是不服氣,哪願乖乖受死?當即冷嗤一聲,道:「你的意思 
    是說我該死在這裡?」 
     
      「嗅,不不!老夫沒打算殺死你。」 
     
      「鬼谷子」搖頭道。 
     
      不禁愣了一下,邵真說道:「為什麼?」 
     
      沉吟了一下,「鬼谷子」道:「老夫一時也想不出為什麼。本來在你吊在崖壁 
    之時,老夫發現的時候就想殺你,因為那時你已算是侵入老夫這個『鬼谷』了。可 
    是我突然又發現你是一個瞎子,這使老夫很驚異,竟然從那麼高的地方摔下來不死 
    !」 
     
      頓了一下,「鬼谷子」接著道:「當時我確實感到很驚異,而且我也有一種很 
    奇怪的想法,老夫認為不用殺你,你自己就會死亡。因為你幾乎是全身浴血,而且 
    兩眼瞎盲,上不去下不來,終會流血過多而致死。但你卻誤打正撞的跌下來,撿了 
    一條命……」 
     
      邵真此時方明白何以那時候他不願張開口告訴自己離谷底不遠,他歪著頭道: 
    「所以現在你就不殺我了?」 
     
      「老夫一向很迷信。」 
     
      「鬼谷子」唔了一聲,道:「一個該死而不死的人,表示他命大,後福無窮, 
    老夫不願,忤逆天意而開殺戒的。」 
     
      心中一喜,邵真道:「如此說你就該讓我走,你又為什麼不願意呢?」 
     
      搖了一下頭,「鬼谷子」道:「讓你走,便壞了『鬼谷』的規矩啦,這怎麼可 
    以?」 
     
      愣了愣,邵真道:「那叫我怎麼辦?」 
     
      「鬼谷子」微笑道:「那當然是留下來喲,這還用說麼?」 
     
      「留下來?」邵真大吃一驚! 
     
      「鬼谷子」見狀,問道:「怎麼?你不願意麼?」 
     
      用力一擺頭,邵真斬釘截鐵的道:「一百個不願意!」 
     
      似乎很驚異,「鬼谷子」道:「老夫對你很有好感,你怎麼不願意留下來呢?」 
     
      這番話直叫邵真哭也不是,笑也不是,他啼笑皆非道:「你的心意在下心領了 
    ,我實在不願意留下來,請你讓我離開好嗎?」 
     
      臉色陡地一沉,「鬼谷子」沉聲道:「休想!老夫叫你留下來,你就留下來, 
    你還有什麼好說的?」 
     
      一陣火氣,邵真也不客氣的道:「我就是偏偏不留下來,你拿我怎麼樣?」 
     
      哧笑一聲,「鬼谷子」道:「這,由得你麼?」 
     
      「試試看吧!」 
     
      一般凌霄豪氣激怒了邵真,他傲然說了一聲便舉步向前……臉色一變,「鬼谷 
    子」道:「你想找死麼?」 
     
      冷嗤一聲,邵真鄙夷道:「找死的是你,人家一而再忍讓你,你道是怕你了麼 
    ?」 
     
      說著,不管三七二十一,邵真來了個先下手為強,當下雙手急搶暴揚,已旋出 
    「大龍手」! 
     
      料不到邵真喊打便打,「鬼谷子」驚然一驚,急忙飄身退去! 
     
      邵真得理不饒人,腰身一旋,撲身而去! 
     
      「哎呀呀,好小子!」 
     
      「鬼谷子」大聲叫著,他一連被逼退了好幾步,大感臉上無光,當下火氣沖天 
    ,反身猛撲,凌厲到極的踢出五腿,攻出八豢,口中嚷道:「不發點威給你小子瞧 
    瞧,你還當老夫是條死貓呢!」 
     
      但只見拳影交加,邵真攻出的招式,俱被「鬼谷子」一一拆開。 
     
      心頭吃驚,邵真連忙改攻為守。 
     
      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沒有,邵真不敢對那「老怪物」存有輕視,他穩住陣腳, 
    採取穩攻穩打的戰略。 
     
      「鬼谷子」卻不繼續進攻,飄身一退,道:「小子,老夫雖不殺你,但你如再 
    不自量力,逼老夫出手,拳頭可不長眼睛哪,小心老夫傷著了你。」 
     
      邵真方才一動身子,只感傷口疼痛,全身勞累酸痛,心知不是對方的對手,也 
    樂得停下手來不打。 
     
      他喘了口氣,故意賣乖道:「『你算得什麼英雄好漢?我如不是身受創傷,而 
    且兩眼失明,我就有辦法把你稱斤稱兩!」 
     
      「稱斤稱兩?」 
     
      「鬼谷子」哈哈一笑道:「小子,你真大言不慚哪,不怕滑了嘴,閃了舌?非 
    老夫誇言,放眼當今武林,有幾個夠資格和老夫較量的?」 
     
      心中一動,邵真順口道:「『六魔煞』能夠。」 
     
      「六魔煞?」皺了皺一下眉,「鬼谷子」道:「『六魔煞』是誰?老夫沒聽說 
    過。事實上老夫已有十來年不在江湖上跑,諒是些後輩小卒吧?」 
     
      好大的口氣,邵真問道:「你如此托大賣老,你到底多少年齡,和彭祖一樣嗎 
    ?」 
     
      打了一個哈哈,「鬼谷子」道:「至少可以當你祖父輩,你看來,不過二十來 
    歲吧。」 
     
      心想,目前是走不成了,邵真乾脆盤膝在地上坐了下來,說道:「我開始對你 
    發生興趣了,你願意為我介紹你自己麼?我到現在還不知道你是什麼人呢?」 
     
      「鬼谷子」也就地坐下來,他顯得很愉快的道:「好久沒有和人這樣交談了, 
    好吧,你想知道些什麼?」 
     
      「你!」 
     
      邵真道。 
     
      想了一下,「鬼谷子」道:「一個老頭子,七十,嗅,八十了吧,我也記不太 
    清楚,反正你記住我是一個很老的傢伙就是了。」 
     
      「想不到這老怪物還蠻風趣的呢。」邵真想著,他靜靜的聽著「鬼谷子」的「 
    自我介紹」。 
     
      「你如果能看清楚老夫的形貌,你該發現我和一般的老傢伙沒兩樣——滿頭的 
    白髮,滿臉的皺紋,及胸的銀胡。當然還微微的駝著背,佝著腰。我身上穿著一件 
    看起來非常寒酸破舊的灰色布袍。小子,這夠詳細嗎?」 
     
      「夠了,夠了。」 
     
      邵真笑著道:「你如此風趣,你在我的想像中,不,你在我的感覺上是多麼慈 
    祥,多麼可親啊。」 
     
      臉上煥發著光采,「鬼谷子」樂得合不攏口,他道:「小子,老夫之所以對你 
    有好感,你這張討人喜歡的小嘴有著很大的功勞。」 
     
      「原來你這個老怪物是喜歡被人拍馬屁,這還不簡單!」邵真暗暗笑道。 
     
      不過他還是由衷的道:「我並無意討你的歡喜,我只是說出你給我的感受而已 
    ,我覺得你風趣,豪爽。但我不懂,你看來是位慈祥的老人,不是嗎,一般有著白 
    鬍鬢的老人通常是很慈祥的,而你,為什麼呢?你殺過人,對不?」 
     
      「殺人?我當然殺人,你沒殺過人嗎?」 
     
      「鬼谷子」道:「江湖武林事實上就是一片刀鋒劍尖所組成,殺人與被人殺這 
    是一件很稀鬆的事情,你為什麼感到奇怪?」 
     
      「當然,沒有流血的江湖就不算江湖了。」 
     
      邵真道:一但你已非武林中人,不是麼,剛才你說你已十來年不涉足江湖,你 
    自個擁有這片安靜的谷,你為什麼還要殺人呢?」 
     
      「我為什麼不?」 
     
      「鬼谷子」低叫起來:「這個谷是我的,闖進來的人,我殺了他,這是錯了麼 
    ?江湖上的禁地多得很哪,天底下又不止是老夫這塊鬼谷而已。故意闖進來惹是生 
    非的人,那當然是該殺。」 
     
      邵真道:「但對那些無意進來而不小心進來的人,你也照樣殺嗎?」 
     
      愣了一下,「鬼谷子」隨即道:「這有什麼不同?老夫在谷口明顯的標明著『 
    入谷者必死』,他既進了來,哪管他有意或無意的呢?那只算他倒霉,算他瞎了眼 
    ,算他命中注定該死。」 
     
      正說者,「鬼谷子」突然「哼喲」了一聲,兩手捧著小腹彎下腰去——一驚, 
    邵真脫口問道:「你是怎麼了?」 
     
      但只見「鬼谷子」似乎痛苦萬分,他雙手捂著小腹,他彎腰傾身,使得他本是 
    盤坐的身子乍看下彷彿是僕傾在地上。 
     
      他嗯哼著,那兩道稀白的眉頭緊緊鎖著,佈滿皺紋的嘴角抽搐得很厲害,顯然 
    他是痛苦極了。 
     
      驚疑不定,再次張口問道:「你怎麼了?」 
     
      說著,他下意識的去扶他……搖搖頭,「鬼谷子」咬著牙道:「別,別管我, 
    呆會就會好過來。」 
     
      邵真只得縮回手,蹲在他身旁道:「我能為你做什麼嗎?」 
     
      額角上已沁出了汗珠,但「鬼谷子」依然道:「什麼也用不著,馬上就好了, 
    喲哼……」 
     
      邵真被這突如其來的事故攪得滿頭霧水,他兩眼看不到,而「鬼谷子」又不願 
    意他幫點什麼忙,他只好手足無措的蹲著,老實說,他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但這不過是一下子罷了,「鬼谷子」的情形似乎有了好轉,他呻吟的聲音逐漸
    小下來,終至停止。 
     
      「沒事了嗎?」扶著他的肩胛,邵真關注的道。 
     
      重重的呼了一口氣,「鬼谷子」坐直身子,用袍袖拂去汗水,有氣無力的道: 
    「已經過去了。」 
     
      鬆了一口氣,邵真問道:「怎麼一回事,你這是病嗎?」 
     
      「病?不,這不是病,這怎麼會是病呢?」 
     
      搖了一下頭,「鬼谷子」臉色黯然的說道:「我這是著了人家的道兒。」 
     
      「著了人家的道兒?」 
     
      一驚,邵真道:「你是說中了邪?」 
     
      點點頭,「鬼谷子」即把黯然化成憤怒,他咬牙道:「是的,老夫中了人家的 
    邪門!」 
     
      一股好奇心逼使邵真繼續問下去:「我可以知道這件事情的經過嗎?」 
     
      挺了挺腰,「鬼谷子」道:「為什麼不呢?我已承認你是老夫的朋友,只是說 
    來話長,你靜靜聽老夫道來吧。」 
     
      邵真連忙正襟危坐,凝神聆聽眼前這「老怪物」過去的歷史……
    
      原來「鬼谷子」就是十七年前曾經轟動武林,震撼江湖的殺人魔王——「梟霸
    」昂尚德。 
     
      他曾經在平靜的江湖欣起滔天大浪的流血殺戳,他的武功幾乎是蓋世無敵,他 
    嗜殺如命,死在他手上的武林豪傑不知幾許。 
     
      有一度,他幾乎斷送了武林白道的命胍,但他卻也不站在黑道,廿八年前,正 
    當他名聲日正當中,絕響一時之際,他單人匹馬硬是夷平了武林所矚目的黑道大賊 
    窩——「四海幫」。 
     
      他武功高強,性情更是絕頂怪僻。 
     
      他從來不受任何約束,每當他想做一件事情之時,他喜怒無常,黑白不分,恣 
    意妄為,他終於博得了代表恐怖,殺戳,流血,死亡的「梟霸」名號。 
     
      任何人聽了他的名號也要啞噤無聲,渾身打顫,即連三歲稚童也要魂不附體。 
     
      江湖上,他沒有任何一個朋友,只有敵人,他永遠只是一個人——一個象徵著 
    死亡的大魔頭。 
     
      嗅,「梟霸」,「梟霸」,真是駭人聽聞啊! 
     
      但俗語說得好:寧可犯天條,不可犯眾怒。 
     
      他的胡做非為終於引起了天下武林豪傑的反抗。黑白兩道人士拋棄了彼此的成 
    見,攜手合作共同誅殺「梟霸」,即連久未問事武林的七大門派也先後派出高手, 
    加入誅魔行動。 
     
      但他行蹤神秘,忽東忽西,來如風,去也如風,他永遠不讓人知道他的去向。 
     
      是以武林人士雖傾力搜尋,一時卻不能如願,每每是空撲一場,白跑一趟。 
     
      他依然素行如故,一直逍遙法外,直至十七年前的一個夜晚,終在浙東的「生 
    死坪」上與以少林派的首席護法「靜默大師」為首的百餘名英雄豪傑碰上了。 
     
      這真是一場驚天地,泣鬼神的生死惡鬥了。 
     
      雙方面臨著嚴重的考驗。 
     
      「梟霸」武功的高強,出乎人們的意料之外,幾乎是達到出神入化的境地了, 
    他獨自力拼百餘人,竟然游刃有餘,「靜默大師」等高手不過在半天之內,皆先後 
    死在梟霸」手下,而「梟霸」自己絲毫未受到一點傷害,他的武功太可怕了! 
     
      「靜默大師」等雖死,但誅魔的武林豪傑卻絡繹不絕的湧向生死坪。 
     
      他們視死如歸,前仆後繼,全力撲殺圍攻「梟霸」,不達目的永不罷休。 
     
      這場殺戳是武林史上永遠沒有出現過的,它是空前的,也是絕後的,整整廝殺 
    了九天九夜,真真風雲為之變色,草木為之含悲! 
     
      先後死在「梟霸」手下的竟達幾千人,梟霸」已成了血魔,他雙手,滿臉,滿 
    身濺滿了罪惡的血腥,他是武林史上有史以來最大,最可惡的殺人魔王。 
     
      但任「梟霸」如何的厲害,所謂千夫所指,莫不無疾而終,他終是敵不過如蟻 
    成群的武林豪雄,他終於負傷了! 
     
      也許是他武功太強,也許是他命尚未該死,在負傷的情形下,他居然能在重重 
    的包圍中,殺開一條血路,逃脫而去,留下滿地滿野的殘肢斷足在生死坪上……這 
    一役,計七大門派派出來的高手全軍覆沒,黑白兩道亦死傷殆盡,武林精英幾乎付 
    之一炬,江湖的元氣也幾乎被斷送! 
     
      幸好「梟霸」從此不再出現江湖,否則真無人能制服他,大家猜測他是死了… 
    …不多幾年之後,他便被人慢慢淡忘了,雖然人們對他仍「餘悸猶存」,但那終將 
    是成了「過去」……緩緩的說到這裡,「鬼谷子」便止口不言。 
     
      邵真聽得心涼肉跳,他實在不太願意相信眼前這「老怪物」竟會有如此不得了 
    ,了不得的「輝煌歷史」。 
     
      他停了好半晌,才舔了舔唇角開口道:「你真的是大人物哪,小子失敬啦。」 
     
      「我知道你這是在損老夫。」 
     
      這「拍」卻沒使「鬼谷子」高興,他現在似乎完全好了,沒有方纔的痛苦,他 
    面無表情的道:「但是,有誰瞭解我呢?」 
     
      說著,一聲沉重的浩漢,這歎聲裡顯然存有很多的無奈,和相對的憤怒! 
     
      這更激起邵真的好奇心,照「鬼谷子」自己所述,他既然是一個病狂的劊子手 
    ,一個心理變態的殺人魔,可是眼前的他一點也不像,他彷彿是有含冤莫白的隱情 
    ,他那名「有誰瞭解我」不是說明了一切嗎? 
     
      揉了揉鼻尖,邵真道:「經過那次生死坪戰役,你就一直隱藏在這『鬼谷』?」 
     
      點了點頭,「鬼谷子」道:「是的,一步也沒離開過。」 
     
      仰著臉龐,望著茫茫的穹蒼,「鬼谷子」哺哺的道:「十七年,好長的一段日 
    子,江湖上是怎樣的一副樣子呢?」 
     
      不解的挑了一下眉梢,邵真問:「你為什麼要做天下的公敵呢?」 
     
      沉默了一會,「鬼谷子」道:「我只想以殺來洩我心中的怨恨!」 
     
      突然提高了聲音,「鬼谷子」握緊雙拳低叫道:「他們對我太不公平了,我要 
    給他們顏色瞧,所以老夫要殺盡天下所有的人!」 
     
      「鬼谷子」說到末尾咬牙切齒,殺氣進出,害得邵真心中直跳! 
     
      定了定神,邵真道:一誰對你不公平?」 
     
      「你以為會是誰?」 
     
      「鬼谷子」恨恨道:「還不是那般自命清高的七大門派!」 
     
      「七大門派?」 
     
      著實吃了一驚,邵真道:「七大門派對你怎樣了?」 
     
      努力的抑制著高漲的情緒,「鬼谷子」道:「六十年了吧,那已是很早很早的 
    事情,但老夫永遠不會忘記。那時老夫和你一樣二十方出頭,正雄心勃勃想在江湖 
    上創出一番自己的事業,隻身闖蕩江湖,歷練自己。 
     
      「當時我不過是一個毫不起眼的小毛頭,但是我有抱負,我有理想。我深信能 
    在江湖上有所作為,我會成功的。 
     
      「在那時候我最大的希望,也是唯一的心願是想進入『武林鏢局』。我之所以 
    想進『武林鏢局』理由有三:一、『武林鏢局』是武林白道包括『七大門派』人士 
    所組成的,是江湖上的第一大鏢局,我如能進去,對我個人的事業前途有莫大的幫 
    助。二、『武林鏢局』的總武師武功高強,我如進得去便能學得一身好武藝。三、 
    這是最後一項也是我最主要的一項理由,我當時和總鏢頭『鐵掌雄風』莊了串的唯 
    一女兒莊繡惠偷偷相戀,我如進入『武林鏢局』,便能和自己心愛的人朝夕相處共 
    事,以慰相思之苦。 
     
      『武林鏢局』每年招攬新人,其方式是以武取人。當時我的武功在整個武林來
    說,當然是太不足道了,但如以二十歲的青年輩來論,雖非首屈一指,如何了不得
    ,但卻大有可為,自信能入『武林鏢局』,我夜以繼日的盼望著。 
     
      終於,我夢中盼望的日子來臨了。我幾乎是天還沒亮,一大早便抵達『武林鏢
    局』的比武會場。」
     
      「那天到達參加比武來的約莫百來人左右,可說是盛況空前。我參加的當然是 
    年輕輩的了,大概有十七八名的樣子,都是各路各方的後起之秀。」 
     
      「除掉來觀禮的來賓,另外還有約三十名的見證人,其中七大門派各派一人, 
    德高望重的白道人士也十來人,黑道人士也有五六名來見證,其受注目的情形由此 
    可知。依照慣例是年長輩的先,次以中年輩,再末便是年輕輩的了。比武以點到為 
    止,勝者取用,敗者淘汰。」 
     
      「而其勝負的判決,便是靠那些見證人,如判勝者的便為勝利者,判輸的即為 
    敗北……」 
     
      娓娓述說到這裡,「鬼谷子」停頓了下來,蒼老的枯臉上泛起一股蒼白,那股 
    蒼白代表著憤怒。 
     
      聽得津津有味,邵真迫不急待的問道:「結果你是贏了,還是輸啦?」 
     
      緩緩的透了一口氣,「鬼谷子」這才接著說下去:「結果很不幸我是輸了,這 
    是絕對想不到的事情。我一直認為我是勝利者。隱約記得當時的對手是少林派的寄 
    名弟子,我承認他的武功和我是在伯仲之間,我相信彼此取勝的機會各佔一半。我 
    們競爭得很厲害,比劃得很激烈,對拆了近百招,結果我撕下了他一塊衣襟……」 
     
      從中插言,邵真忍不住問道:「這不就是你贏了嗎,怎又會輸了呢? 
     
      那股怒恨、暴戾又泛上他滿是雞皮皺紋的老臉,「鬼谷子」恨聲道:「可是正 
    當我撕到對方的衣襟之時,我的另外一隻袖管也同時被對方扯了下來。我之所以說 
    是同時,是表示前後雙方在時間上是相差無幾。我雖志在必得,但相信還有『輸得 
    起』的風度,但那時候我認為是我勝利了,我真確的認定——六十年前我這樣想, 
    六十年後的今天我也是這樣的想,我比對方快一步撕下衣襟! 
     
      比劃自然是停下來了,我懷著希望靜待諸位見證人的裁定勝負。 
     
      宣佈結果是我輸,到現在我仍一直不敢想起當時我的吃驚樣,我認為再壞也該 
    是平手才對,更何況我撕的是對方的心臟八卦要害的衣襟,而我被扯去的不過是袖 
    袍吧了,再怎麼講,我是不致於輸才對!當時裁決我勝利的不過五人而已,判平手 
    的六人,其餘的盡皆認為我輸了,而七大門派的都在內。 
     
      我雖然驚異,不甘,甚至憤怒,但我還是服從他們的判決,七大門派在武林上 
    是德高望重,我相信他們是公正無私。 
     
      我像戰敗的公雞沮喪的離開『武林鏢局』,我痛苦極了,我是一個失敗者,嗅 
    !失敗者!但我雖失望卻不絕望,我準備再勤練苦學武功,以待來年獲得勝利。 
     
      我唯一感到的是對不起莊繡惠,她對我的期望是如此的深,而我卻辜負了她。 
     
      當時我便到了我們常相會的地方,我打算向她辭行,回老家閉門苦練武功,明 
    年再捲土重來。 
     
      「她來得很晚,我幾乎要等得不耐煩了,她方柵搬來遲,手裡帶著一個小包袱 
    。」 
     
      「我吃驚萬分,她帶包袱幹什麼呢?原來她是要和我一同私奔,我更是吃驚!」 
     
      「但她還帶來更令我吃驚的——比武大會有循私舞弊!」 
     
      「我靜靜的聆聽她帶著滿臉淚痕的訴說。我聽完心中的憤怒和我原先的吃驚一 
    樣大。事情是這樣的,莊繡惠的父親『鐵掌雄風』莊了串到了今年他的總鏢頭任期 
    已滿,他極希望能繼續幹下去。而總鏢頭這一職務是由七大門派來決定或聘請任何 
    人干,於是莊丁串竭力討好七大門派,而我的對手是少林派的寄名弟子,莊丁串和 
    他的父親甚為友好,這種種關係使他收買了見證人。他表示如果我的對手獲勝,便 
    將莊繡惠嫁與他,自是少林派有了私心偏循,少林派是七大門派之首,其餘各派訪 
    佛官場上的『官官相護』,竟皆私心袒護,以媚好少林派。其餘大半以上的見證人 
    皆被莊丁串暗中以大量金鐵收賣住了。」 
     
      「莊丁串的如意算盤是這樣的:他收賣見證人判我的對手是勝利,便將莊繡惠 
    許配與他,少林派喜悅之下,定當讓他再繼續干總鏢頭的職位。他是做到了,而且 
    也達到他的心願,但莊繡惠,他的唯一女兒,卻不在他的意料之中。」 
     
      「她愛我,她對她的父親不滿,她願意和我私奔。她表示和我一起流浪江湖, 
    拜訪名師奇人,以學得蓋世武功,然後再回『武林縹局』揚眉吐氣,以震世人耳目 
    。」 
     
      「我愛她,她為我如此犧牲,我還有什麼好說的呢?於是我們雙雙逃去,在深 
    山躲了一陣子,便四出尋訪名師,冀能學得蓋世武功,經過兩年多的奔波,終於在 
    『萬邪嶺』上碰到了『邪神』……」 
     
      說到這裡,「鬼谷子」一陣咬牙切齒,兩眼發出一股逼人兇光,但他顯然是在 
    竭力的控制自己,稍頃,他重重的透了一口氣,這才繼續說下去……
    
      「『邪神』,從這個字眼裡看,便知道它含有多少邪味兒了,他是魔頭中的魔
    頭,在當時的武林,他是首屈一指,無人可敵。他雖然是令人憎怕的魔頭,可是我
    和莊繡惠在求藝心切的驅使下,不顧一切的苦苦哀求他收我倆為徒。」 
     
      「他並不很堅持,答應了我們的要求。我和莊繡惠欣喜萬分。」 
     
      「在此我願意多花些口舌來描述『邪神』。當時他年齡至少已上半百,將近花 
    甲,但在外表看來讓人以為頂多四十的中年漢子,這並不是他駐顏有術,這和他所 
    練的武功有關。他的武功與一般的武學大不相同,一出拳,一踢腿都含有太多太多 
    的怪,邪,所謂的旁門左道,大概就是這樣子了。儘管武功怪異,但厲害卻是事實 
    ,我哪管他邪不邪,學定就是了。」 
     
      「可是學不到五天,莊繡惠卻不願學了。她說『邪神』怪怪的,令她很不舒服 
    ,而且她感到『邪神』的武學太深、大怪、太詭、太邪了,她真學不起。」 
     
      「事實上即使她不說,我也有同樣的感覺。單就拿『邪神』的外表來說吧,他 
    相貌雖不難看,但總是死板板的,難得有表情,更不用說會有笑容了,給人的感覺 
    總是冷冷的,怪怪的,天底下有如此的『師父』恐怕就這麼一個吧。」 
     
      「再次就是他所傳授的武功,我們幾乎學不進去。在當時我們覺得奇怪,後來 
    我才知道他那種旁門左道的武功,必須具備像他那樣的殘酷,冷冰和邪心,方能學 
    得起。換句話說,凡是學得他那種武功,決不是正人君子就是了。那時的我們對武 
    學認識還不夠深刻,不懂得『正統』和『旁門』這層道理,總認為『邪神』的武功 
    太博奧,太精深,所以我堅持留下來,莊繡惠見我如此,也只得跟我留下來……」
    
      「可是,到了第十天的時候,莊繡惠卻被『邪神』強暴了!」 
     
      說到這裡,「鬼谷子」兩目隱隱含著淚光,他除了有滿腔的憤怒、怨恨,也相 
    對著有太多的哀傷、悲淒,他仰首凝望著天邊滑過的一朵白雲,他墜入了沉思…… 
    見他不語,邵真這次卻不敢再追問,他知道一個人講述過去的痛心事,這必須要有 
    很大的勇氣的。 
     
      停頓了有半刻,「鬼谷子」兩眼的焦點依然放在天邊的遠處,他哺哺似的,夢 
    吃似的繼續述說下去。 
     
      「她被強暴了,我為什麼不早一些提防到這一點呢?原來『邪神』那兩顆冷冷 
    的眼球對莊繡惠怪怪的凝視時,是存有太多的色念啊! 
     
      「那天一大早,我便上山砍取木柴,莊繡惠在家炊食。到日上三竿,我背著滿 
    滿的木柴在回來的路上碰到了莊繡惠。 
     
      「我並沒有注意到她那和平日不同的表情,我總以為她是來接我的,並肩行走 
    時她還是沉默著,我想她是想家或是什麼的,可是走沒兩步路,她突然塞給我一本 
    東西,轉身一個箭步撞向攔腰可抱的參天古木!事情的轉變,事情的發生,一切太 
    突然,太急劇,太猝促了!當我驚叫一聲時,莊繡惠已臥在血泊裡……」 
     
      語尾成了硬咽,含有很多很多的悲淒,痛心和億念,「鬼谷子」那張蒼老的面 
    容顯現著柔腸寸斷,滿是皺紋的眼角已緩緩滑下一顆淚珠,晶晶的,瑩瑩的……被 
    這股濃重悲切的氣氛感染著,邵真不自覺的想起自己淒迷坎坷的身世,兩相比較, 
    同是天涯淪落人,一股同病相憐的意念,使邵真覺得自己和「鬼谷子」接近了不少 
    良久,還是邵真先打破這種沉悶的空氣,他輕聲道:「結果她是死了麼?」 
     
      嘴角含著淒苦痛楚,「鬼谷子」顫聲道:「是的,她死了,她死在我懷裡,從 
    那時起,我也跟著她死去,以及我的心。六十年來,我所活著的不過是這具空洞的 
    軀殼,以及一股至今仍然沒有消失磨滅的復仇意識罷了。」 
     
      邵真接著問道:「她死前向你說些什麼話了嗎?」 
     
      輕點了一下頭,「鬼谷子」道:「她說:『我愛你。』」 
     
      沉默了一會,邵真道:「那你是如何知道她的死因呢?」 
     
      瞇了一下眼,「鬼谷子」舒了一口氣道:「她死前塞給我的東西是一本武功秘 
    籍,裡頭夾著一張遺書,她告訴了我一切。」 
     
      「武功秘籍?」 
     
      挑了挑眉角,邵真問道:「是不是『邪神』的?」 
     
      「鬼谷子」點頭道:「是的,莊繡惠被凌辱之後,『邪神』即下山離去,莊繡 
    惠當時痛不欲生,她想自尋短見時,發現『邪神』的這本秘籍,她希望我能學到秘 
    籍上的武功,殺死『邪神』為她報仇。」 
     
      接著,他又描述下去道:「這本秘籍不過是她臨時發現的,事實上她並不知道 
    這本秘籍上所載的武功實質如何,而她將它給我不過是她寄望我為她報仇的下意識 
    舉動。」 
     
      邵真問道:「結果那本秘籍是否如她所願?」 
     
      略一沉思,「鬼谷子」道:「那本秘籍記載的俱是上乘武功,當時我背著莊繡 
    惠的屍體逃離『萬邪嶺』,便匿隱起來,獨自苦練那本秘籍上的武功。」 
     
      邵真接口問道:「於是你學得了秘籍上的武功,便重蹈江湖,尋找仇人報仇是 
    麼?」 
     
      咬牙點了一下頭,「鬼谷子」道:「那本秘籍上的武功大深奧太難學了,後來 
    我才知道『邪神』的武功也盡是學習這本秘籍的,我憑著一股復仇的意志,驅使自 
    己咬緊牙根獨自鑽研。可是我花了將近兩年的功夫卻連入門也沒窺得,我沮喪極了 
    ,我幾乎要灰下心來,那時我開始變得暴躁、暴橫、憎怒起來,可是說也奇怪,就 
    因為這樣,我開始能看懂秘籍上的武功招式,而且慢慢的能領悟學會,我這才明白 
    這邪門的武功是必須具有邪心的人才能學會。至此之後,我努力學習,而我整個人 
    也慢慢轉變成另外一個人——一個暴橫、怪僻有殺嗜的人。但秘籍上的武功確實太 
    深奧,我整整花了三十年的時間也不過學得一半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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