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頓時莊內燈火通明,喝聲迭起,湧出一大堆黑壓壓的人潮;很快的,邵真被包
圍住了!
「待客之道,豈是如此?」邵真昂立當中,環視人影,冷傲的道。
「閣下何人,膽敢深夜間我『金家莊』?」一陣沉沉的聲音揚起,緊接著步出
一名身穿黑袍,年上半百,短鬚蓬鬆,面容微顯老態的老者。
黑袍老者驚異的打量著邵真,啟口道:「老夫乃本莊莊主『血手追魂』金允芎
,閣下是哪條道上的朋友?」
冷冷眨了一下眼皮,邵真皮笑肉不動道:「少爺乃閻王道上的朋友,今受閻王
之托,特來邀請你老參加地府大會。」
金允芎老臉陡地泛起一股殺意,動怒已極的呵笑兩聲,捋了一下短鬚,冷聲道
:「好個狗操的小雜種,想你是他媽的活得不耐煩了,好,小輩,看看你能不能請
動你家大爺!」
說完,一跨步子,便想動手……
「莊主!」忽然背後走出一人,急聲喚道。
邵真轉目望去,正是在客棧中扶「地頭蛇」金中樞回去的中年漢子。
但見他趨步至金允芎的身旁,低聲耳語……金允芎老臉一變……
「小子,你就是打傷吾子的人?」金允芎咬牙問道。
「一點也不錯」。傲岸的點了一下頭,邵真咬牙說道:「少爺就是為這特地來
看你那小龜孫子如何了?」
「好!好!小子,有種,傷了人竟還敢登門挑鬥……」
金允芎怒睜著兩眼,滿臉充滿著迫切的殺機,磨著牙憤道:「小輩,報出你的
名號,你爺今天不殺你誓不為人!」
「你們本來就不是人,一堆活烏龜死王八罷了!」有趣的歪了一下頭,邵真刻
薄的道。
「我操你娘的巴子!」忍無可忍的暴喝一聲,一個中年漢子身形陡起,帶起一
道銀光,一隻利劍帶著一撮寒風,刷的一聲朝邵真當頭砍下!
「原來你就是『斷命劍』金世旺?」邵真一閃身形,吃笑問道。
「既知我大名,還不受死?」中年漢子一劍落空,身形接著一轉,長劍隨著口
中的冷叱,又快如流星的,點向邵真的胸前。
「金世旺,汝何不叫死漢?」
吃吃一笑,邵真一待劍梢即將戮至,兩腳猛地怪異的一旋,一挪!
「斷命劍」猛然大駭,只覺一瞬眼間,竟不見邵真人影!
大叫一聲,「斷命劍」連忙抽身暴退!
「去吧,別再耽擱時刻了!」
冷澀的語音響起,邵真忽像鬼魅般的俯身而上!
「哇!」一旁的「血手追魂」金允芎,只覺眼前一花,耳中被一股尖銳的慘叫
刺進,接著,他看到「斷命劍」若大的身子,翻起五丈來高……他的眸孔也清楚的
看到,金世旺那把「斷命劍」竟不知何時竟「跑」到邵真的手裡!
「物歸原主」!冷酷的輕叫一聲,邵真單手一揚,手中之劍驀然劃起一道寒光
,直飛仍在空中打滾的金世旺!
「哇呀——」
一聲悠長而淒厲的叫聲,隨著一道血光的冒出再次揚起!
但只見金世旺已被自己的「斷命劍」貫胸而過,鮮噴噴的熱血如噴泉般的激射
而起!
叭!金世旺摔落地上,微微抽搐了一下四肢,便寂然不動了,可真成了死漢,
已告別了這大千世界矣!
「操你奶的……」
十幾條人影隨著一聲髒不可聞的罵語,如離弦之箭般的猛然撲向邵真!
「做個風流鬼也不壞,去操閻老王的奶奶吧!」
無動於衷的嘿笑一聲,邵真大吼一聲,身形猛地如餓虎撲狼般的迎去……
邵真的殺機可說完全被激起,明敏秀的斷情別戀,「黑鷹」的尋釁,以及王御
照的傾訴,這些唯一能使他感到好受些的辦法便是殺,殺——殺盡眼前狼心狗肺都
不如的雜種。
邵真用不著亮出他的兵器,他的兵器很少人見過,幾乎可說沒有,因為——見
過的人已不再是陽間的人了。
對付眼前這般專只會以多欺寡,狼仗虎威的狗腿子,說實在話,他只需以他普
通的「大龍手」便夠了。
「大龍手」,對他而言雖是平淡,然而對「金家莊」哥兒們便不同——大大的
不同!
「呀哇——!」
「哎呀——!」
至少,有十條以上的身子,在邵真擠進人堆的一剎那,拋繡球般的飛起,降落
,嗯,還帶著此起彼落的「最後歡呼」
邵真沒有停止他怪異詭奧,非一般人所能招架的大龍手的施展,他揮舞著兩臂
——像風車般的揮舞著,而就在那兩臂的空檔裡,有著太多的聽來令人毛骨驚然的
慘呼,像豬叫般的幽幽不絕!
真的,此刻生命的價值已完全被蔑視,被否定,是如此不值錢!
「娘哇——」
最後一名——是說方才撲向邵真十幾名裡的最後一名,看來是那麼「有趣」的
被邵真兩指捏斷了喉頭,慘叫一聲,仆倒於地,尋他老娘去了……
拍了拍手,邵真好整以暇的拂了拂兩袖,一點也不在意的瞥一下地下幾近二十
條的屍首,冷冷扯了一下唇角,不帶一滴同情味兒的道:「該死的已死了,還有哪
些該死的快死?」
深深抽了一口氣,「血手追魂」金允芎睜大兩眼,有牛眼般大,哪裡面,瞳孔
的裡面,有著大多一看便知的驚悸,恐懼,「照理講」,該也有憤怒才對,但沒有
,即使一丁點也沒有。
或許是眼球「空間」太少的緣故吧,以致於那過多的驚駭不能「容納」一點憤
怒了。
那身後的金家子弟更不用說了,他們的眼球裡並沒有一絲驚悸,只是茫茫的睜
著——那樣子,就像在做夢哪!
像是不耐的拂了一下袖子,邵真含笑說道,不過那話語確是太氣人了。
「怎麼!方才一蜂窩的像沒頭蒼蠅的想與閻老王的奶奶銷魂,現在怎他媽的全
是死過去了?莫非閻王奶奶太難『下嚥』,現在換閻王的娘好了,比較年輕,哪位
願嘗嘗?」
猛猛的吞了一口口沫,「血手追魂」用力眨了一下眼,他必需看清眼前的年輕
人是不是一個真的人。
「閣,閣下太狠了……」
強自鎮定的咬了一下舌尖,「血手追魂」開始感到他的心跳與氣息加快了……
「殺人不過頭點地,你我還無冤無仇,何故一傷吾子,二傷我門人?」
「你說對了,草包!」
吃吃一笑,邵真說:「你既受了如此委屈,竟還直愣愣的站在那裡,且還他媽
的囉嗦不停,不嫌顯得太窩囊了麼?」
說畢,負手踱前一步……心頭猛地一跳,「血手追魂」不由自主的退了一步。
「呀,太不夠味了,遇上這些專只會吠叫的狗崽子,宰了你們,還真污了我這
雙手呢!」
邵真停下步子,鄙夷的冷笑一聲,輕蔑的睨著面如土灰的「血手追魂」,冰冷
的說道:「姓金的,你那龜兒子呢?」
「他,他……」
一連打了幾個哆嗦,『血手追魂』道:「他被你傷的很重,在裡頭療養。」
「哼,早該一腳把他報銷的!」
冷澀的撤了一下唇角,邵真道:「你們是否騙來一位姓王的青年?」
怔了一怔,「血手追魂」低聲道:「你是說王一混?」
邵真冷冷點了一下頭。
啞著嗓音,「血手追魂」恐懼的道:「我們並非騙他,是他欠了我們的銀子…
…」
不待他說完,邵真冷峻的打斷他的話:「把他放出來!」
一怔,「血手追魂」抹了一下汗,低聲問道:「他,他是你的什麼人?」
一睜眼,邵真低叱道:「怎麼,你不願意?」
「不,不,不是這個意思。」
連忙轉過身子,「血手追魂」揚手發令道:「把王一混押……不!放出來!」
「是!」
一聲洪諾,一條身影,急忙馳進屋裡去……
辣辣的咳了一聲,邵真壓著嗓子道:「姓金的,素聞你奸險刁滑,今見果是不
虛,哼,算是你明智,哼,否則我『鬼見愁』,非把你『金家莊』夷成平地,片瓦
不存不可!」
「你;你是『鬼見愁』?」瞳孔陡地放大,「血手追魂」低叫一聲,微張著嘴
,愣住了!
這種現象邵真是看多了,人的名兒,樹的影兒,邵真的名頭任誰聽了都要瞠愕
吃驚,這不是誇張,自出道以來,除了「黑鷹」,他幾乎是絕無對手,至少與他交
過手的人,他都可以順利的打敗對方。
「原來您便是邵少俠,老漢有眼不識泰山,邵少俠您怎不早說出您的身份,否
則便不會發生這場誤會了……」
艱辛的扯了一下喉結,「血手追魂」戰戰兢兢的邁前一步,誠惶誠恐的打了一
揖,顫著嗓子道:「還請少俠恕過敝莊失禮之處。」
「大人不記小人過,『血手追魂』,你這窩囊的巴結樣子,確是燙到少爺心窩
裡去!」
聳了一下肩,邵真尖酸苛薄的諷刺道。
「血手追魂」臉上被譏得一陣青一陣白,紅如豬肝,卻又不敢吭氣,訕訕的陪
笑著,不過笑得實在太難看了。
並非「血手追魂」太窩囊,說老實話,「鬼見愁」這塊招牌確實太扎手了,絕
非他或者一般普通人惹得起,識時務者為俊傑,大丈夫能屈能伸,「血手追魂」又
敢怎樣呢?
他的低聲下氣,講漂亮點是為了保全「金家莊」,不是麼?
一個小小的「金家莊」在「鬼見愁」的眼裡絕不是一個「東西」,講自私點是
為了保住他這條老命,他還不想死,之世上醜雖,但仍有很可留戀的地方,是不?
而邵真摘他的腦袋,就像探囊取物哪,甚至比這更容易哩!
邵真見他那副狼狽、尷尬的可憐相,似乎是有些不忍,語氣稍顯緩和的道:「
『血手追魂』,你子仗勢欺凌孤男弱女,是否該教訓?」
「應該,應該!」
「血手追魂」哪敢說不是?連忙點頭應道。
那可憐兮兮像個死王八,與方才神氣活現不可一世的樣子,可真是天壤之別,
哎,人之前倡後恭,凌弱畏強,似乎是人類一種可憐復可恥的天性,是不?
緩緩吁了一口氣,邵真又道:「現在你該知道王御照姐弟是惹不得了吧?今後
令郎想納他為妾的美夢已成泡湯之想,自是匆庸置疑,你們如敢再動她一根……」
抽了一口氣,「血手追魂」不待邵真說完,急急說道:「老漢斗膽也不敢!」
「明哲保身,『血手追魂』,你深知其理,可賀也!」
挖苦人似乎是邵真的專長,但見他又說些叫「血手追魂」無地自容的話:「你
深得大丈夫能屈能伸之三昧,嗯,就像烏龜腳能屈能伸一樣,可喜也!」
「血手追魂」一張老臉可真漲成豬肝,要說世上最尷尬的人,可能就是他老兄
了。
「至於欠銀三千兩……」邵真說了一聲,故意停下來,轉眸兒向「血手追魂」
,唇角漾起一絲怪異的微笑……
「不提這個!不提這個!」打了一個哆嗦「血手追魂」連忙道:「就像是替王
氏姐弟賠禮之物吧!」
「素聞閣下仁心義腸,濟貧扶弱,好施廣佈,果真是不假!」
哧哧一笑,邵真損得「血手追魂」真要哭出來,但邵真並未就此放過他,睨了
一下眸子,又道:「俗話說:助人助到底,送佛送上天,現在王氏姐弟倆身無一物
,無以為生,你是否願意再資助他們呢?你一定非常願意的,對不?」
邵真這招打蛇隨根上確實是厲害極了,「血手追魂」哪敢說不?即連想的念頭
也沒有,立即轉首吩咐道:「到庫房取一千兩紋銀……」
「一千兩,太多了吧?」邵真打斷了他的話,輕笑著道。
「不,拿,五,五千兩!」「血手追魂」一窒,連忙改口道,看來他是被「敲
」定了。
邵真裝出無限敬佩的道:「哦,你真是我所見過的最仁慈的一位了。」
訕訕的一笑,「血手追魂」露著諂媚的笑容說道:「實在是最近手頭不便,區
區五千兩請笑納!」
「喲,你別搞錯,我絕不要你一文錢,我雖很賤,也很愛錢,可是,卻不慣向
人白要哩!」
邵真故吃一驚,連忙搖手道。
「老漢是……是說贈與王一混五千兩數目,還請邵少爺您首肯。」『血手追魂
』趕忙解釋道。
「這是你的錢,而且又是行善,我怎有權干涉你?再說五千兩是不少了……」
邵真眨著眼,嘻笑著道:「王氏姐弟一定非常感激你的菩薩心腸的。」
邵真的話始終是叫「血手追魂」應也不是,不應也不是,「血手追魂」命一人
取五千兩來,這時正好去帶王一混的人回來……邵真微微撩眸望去,一名年齡約有
十六,七歲的白衣少年,正隨著「金家莊」的人走前來,邵真心想那少年人大概便
是王御照的弟弟王一混了。
「稟莊主,王一混已帶來了。」「金家莊」子弟趕步至前,朝「血手追魂」恭
聲道。
「你退下。」
揮揮手,「血手追魂」轉身向邵真謹慎的道:「邵,邵少俠,王小弟在此,請
您……「多謝金莊主高抬貴手。」
邵真打斷他的話,轉眸朝正滿臉驚愣打量著自己的王一混,微笑道:「王老弟
,在『金家莊』的這些日子可過得好?」
王一混個子長得不高,皮膚顯得稍為黝黑了一點,一張堪稱五官端正的臉,依
然流瀉著太多的稚氣,顯示著對於人間的憂患和風霜是一片陌生,似乎在他的意識
裡,人間是美好的,每個人都是善良的。
王一混見邵真朝自己親切的打招呼,顯得有點陌生的搓了搓手,支吾了兩聲,
才點著頭回道:「他們待我很好……」說話之時,一名漢子走到「血手追魂」跟旁
,手裡拿著一張飛錢……
「王老弟,這是五千兩銀子,請你收下。」
「血手追魂」步前兩步,壓著嗓子,表情雖是帶笑,但顯得有點心痛不捨的把
飛錢遞給王一混。
接過飛錢看了一看,王一混吃驚的睜著眼睛,吶吶的說道:「金老莊主,這,
這是作啥?您已借我三千兩銀子,如今您又借我五千兩,我,我怎還得起?」
搖了搖頭,邵真有些可憐的望著他,到現在他還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哪,輕咳
了一聲,邵真道:「老弟,這是金老莊主好心資助你們姐弟的,放心,不用還,只
要,嗯,只要你別忘記他恩情便是。」
激動的跪下身子,王一混朝「血手追魂」便咽的道:「莊主恩情,小子沒齒難
忘……」
連忙彎身扶起他的身子,「血手追魂」滿臉哭笑不得的尷尬之情,口中不自在
的支吾著:「沒啥,沒啥……」
輕輕歎了一口氣,邵真一旁也忍不住感歎——小子,你可真蠢,道地的一個呆
鳥呵,也真難為王御照那妮子呵……
邵真見王一混那傻相,再不打退堂鼓,可真連他自己也不知要如何下台了,微
咳一聲,潤了潤噪子,朝「血手追魂」語意雙關的說道:「姓金的,今日之情有謝
您老,當您自認有那個力量找我之時,在下在江湖上隨時候教!」
說罷,一長身子,颶的一聲,眾人只覺眼前一花,邵真已像鷹攫雛般的挾著茫
然懵懂的王一混,有如一道急如星火的閃光,在微現光明的天際裡一劃而過,就只
那麼一下子,山腳下已沒有他的身影了……
良久,至少一陣冰涼的晨風已無數次的刮起「血手追魂」的短鬚,打了一個顫
,「血手追魂」如夢初醒的哦了一聲,可憐兮兮的像只喪家狗,哭喪著臉喊道:「
報仇?下輩子看有沒有可能!」
語畢,又是歎了一聲,那副樣子,好可憐哦,看了真叫人掬下一把同情之淚!
「血手追魂」可真說是栽到家了,兒子被人打得動彈不得,十幾名得意的門人
一下子成了乾癟癟的臭皮囊,並且還賠上白花花的八千兩銀子,卻連王御照那娘兒
的騷味也沒聞著,可真是抓雞不成蝕把米,賠了夫人又折兵哪!
這且不說,該死的是邵真那缺德的一張嘴,把自己當著門人眾目睽睽之前,損
得自己幾乎就要他媽的上吊自殺,自己的威信已是掃地矣!姓邵的呵!老夫雖打不
過你,可也要天天燒香咒你早死……「血手追魂」心中一定是如此詛咒咀著。
武安,位於兩河之界,離洛陽少說也有幾百里,但邵真只不過用了三天不到的
腳程,便抵達了武安。
半年前他來過一次,雖不說對這地方很熟,但決不會有完全生疏的感覺。
大抵講來,武安地形並不怎麼峻險,也不重要,但由於它位居兩河邊界,可也
算是個交通要道。
此地沒有聞名的物產,但人口卻不少,形形色色,三教九流,尤其荷刀肩劍的
武林人物,入眼皆是,江湖術語,武林黑話,充耳不絕。
比起洛陽來,當然是遜色的了,但大致上講,一般人對武安的熟悉並不下於洛
陽。
邵真抵達武安之時,已是日薄崦嵫,時近臨晚。
半年前,邵真來到這地方時心。情並不好,現在,更壞,儘管他的表面看不出
來,但他無法否認心頭的隱痛——他終於永遠失去他想愛而又不敢愛的明敏秀,永
遠!
他恨,恨明敏秀的絕情,但,他不怪她。
他知道,他必定演出這幕悲劇的,只是遲早問題。
可是他認為那幕悲劇來得是太突然,太倉促了,突然得使他想否認不是事實,
倉促得使他彷彿一下掉進了萬丈深淵,永遠沉淪!
明敏秀不該如此報復的——當著他的面找男人,他以為頂多明敏秀會憤怒——
或者是傷心離去,他真的這樣想!
到現在他還「願意」這樣想!
女人心難測,他相信了,也開始「恨」了。
本來,他預定好與明敏秀打上「金銀幫」算完帳便同赴西疆,但現在他只能一
個人,將來也一樣。
他沒有親臨「金銀幫」尋仇,他有這「資格」麼?
救出了王一混,邵真並沒有把他送至洛陽城內,在城外便分手了。
「金家莊」絕不敢再找王氏姐弟的麻煩,除非他們想死,再且有了那可以算得
上是一筆大數目的八千兩銀子,王氏姐弟的生活不致有何問題——如果他倆好好運
用的話——做個小生意,買些日產,甚至寄存錢莊取息……他之所以不願回到客棧
,而致對王御照「失信」,這不能怪他,他實在沒那勇氣再見到明敏秀!
現在,他必需做的便是前往西疆尋仇「九指血煞」——一來是奉其父之命,二
來或可以稍減他心中夢碎的痛苦武安客棧,本地最具規模的客棧。
以前邵真已宿過兩次——來回各一次,連這次是第三次了,多多少少,邵真有
點賓至如歸的感覺。
一下馬,邵真便向店小二要了桶熱水,舒舒服服的洗了個澡,消除一天奔波的
勞累。
用完晚膳,邵真發現自己的現銀已不多了,本來客棧內也可以兌換的,如果數
目不多的話,但邵真見掌櫃的實在大忙了,而且時候尚早,寅時方過,樂得逛逛街
,散散心,順便到錢莊換銀子。
主意既定,向伙計招呼了一聲,邵真便離開客棧。
街道上,車水馬龍,人聲嘈雜,摩肩接裡,真可謂人山人海,水洩不通。
但只見各色各樣的人物操著不同的口音,把這城鎮點綴得很有生氣,原本就不
寬的街道,兩旁被毗連不絕擺攤叫賣的小商人佔去,更顯得狹小,簡直有寸步難行
之感。
只見兩旁有賣獵物的,有賣綢布的。
有賣書籍的,有擺家棋譜的,有賣刀劍的,有賣樂器的,有賣藥的,賣藝的…
…等等,滿目琳琅,不勝枚舉,令人有眼花繚亂,目不暇給之感。
尤其是震天價響的銅鑼聲,以及粗細不同的討價還價和叫賣的吃喝聲,差點就
沒把人的耳膜給震破。
「好不幸運,一到來,便逢上此地趕集。」邵真夾在人縫裡,有些賣力的走著
,心頭興奮的想著。
「鞋,賣鞋!不怕貨比貨,只怕不識貨!從頭到底保證是原絲上料,一針一線
決不含糊!來阿!賣鞋!絲鞋,草鞋,布鞋,弓鞋,繡花鞋,小蠻鞋……統統都有
,物美價廉,包君滿意!」
老遠,邵真使被一陣尖銳如連珠炮的叫聲罩住,本能的,邵真俯首往自己足下
看去,心中南咕著道:「是該買雙鞋了,這雙鞋,至少穿有一年了,也真該換換!」
好不容易,邵真擠到了賣鞋的地方。
一放眼,果真不錯,各種款式的鞋子都有,費了好大勁,邵真才挑上一雙青藍
色黑底的絲緞鞋。
經過試穿,倒挺合適的,當下邵真付了價錢,便把原有的舊鞋脫下來,換上了
新鞋。
穿上新鞋,邵真心頭有點飄飄然的感覺,繼續瀏覽著街景,倒把兌銀的事給忘
光了,不過心頭是輕舒多了。
邵真在一條賣古玩的地方,蹲著身子,手裡握著一隻很小但手工很細巧的陶工
制的小狗,細細觀賞,把玩,正想問明價錢……
「噹噹噹!常言道: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噹噹!兄弟陸元!噹噹!路過
貴地,噹噹!只因盤纏不足!噹噹!在此現眼微未小技,噹噹,還望諸位大哥大姐
高抬貴手!噹噹噹……」
一陣若洪鐘的聲音和斷續的敲鑼聲,立刻吸引了不少人觀看。
邵真身為武人,當然也喜歡看賣藥雜耍的,尤其那觀看的人像圍桶般的圍得水
流不通,而且還揚起震天價的鼓掌聲和叫好聲,邵真也顧不得古玩不古玩了,放下
陶狗,像只沒頭蒼蠅般的鑽進人堆裡。
墊著腳根,邵真總算看清了賣藝的。
只見場中一老一少,父女模樣的正在真刀真槍的對打。
老的瞧起約莫六十開外,身著深黑色勁裝,頭紮黑巾,身體看來很壯實。
少的可能一二十的光景,秀髮披肩,身裁被一襲火紅的絲綢勁裝裹得緊緊,以
致於他那美妙而迷人的玲瓏曲線,表露無遣,混身上下散發著成熟的青春氣息,嫵
媚的臉兒很俏,尤其兩雙水汪汪的眸子,很圓,很大,嗯,就像會說話似的——每
當那長長的睫毛眨動一下的時候。……老傢伙手上用的一隻六尺長的金槍,槍頭下
扎有粉紅色的線布,金光閃閃,一看便知不是假的,小女子使的是一柄銳利的長劍。
但只見兩人在不到五尺寬的地方,非常賣勁的表演著,表演得非常迫真,金槍
長劍舞得呼呼生響,密密麻麻,如有一人稍不慎失手,很可能使要造成流血的慘劇。
震人耳鼓的兵器撞擊聲,以及撼人心房的吆喝聲,使得觀眾門心驚肉跳,幾乎
喘不過氣來……
「好!要得!再來一個!」
當那對父女使完一套緊張又刺激的搏打之時,贏得滿場觀眾的喝彩,粉粉拋下
賞錢……
邵真把買鞋找來的銅板全部丟下,但他卻感到有點乏味,說實在話,那對父女
的武功,他實在看不上眼,平凡極了,簡直就是莊稼把式的三腳貓功夫,他委實悲
哀那些叫好的觀眾。
沒趣的聳了聳肩,邵真不想再看下去,便想離開……忽然,六七名彪形大漢擠
進了人場中!
頓時人影四散,秩序大亂……邵真不禁好奇的駐足觀望……來人個個身體高大
,衣衫蓬鬆,面如煞神,他們趾高氣揚的圍住了那對賣藝的父女。
一個個子最高,而頭頂上卻光禿禿的一毛不長,亮得有如一盞大油燈,面貌長
得塌鼻大嘴,再配上一對大得像牛的眼睛,一看就令人兩腿想發抖的黑衣大漢,大
刺刺的搖著三角肩,踏著八字步,走到那對父女的面前,重重的從鼻孔中哼一聲,
瞪著兩眼,拉開比破銅鑼還難聽的聲音道:「哎,可腦!你這老糊塗真膽大包天,
你他媽的招子可真放得不亮!你為甚麼不問問這塊地盤是哪個大爺立的?告訴你,
老不死的,你大爺「鐵頭」陀敏壽便是!江湖上的規矩你他媽的不懂?你不向大爺
拜個「掃頭」,便想在此混名堂,呵,你可真異想天開!」
那禿頭的嗓子不僅破,而且很快,說起話來簡直不輸豬老哥,說了老半天,喔
喔的像王大娘的包腳布又臭又長,邵真在一旁只聽清楚了甚麼頭的塞包。
定了定神,那叫李一平的老者連忙打恭作揖的陪笑道:「老漢李一平,小女李
秋心,只因有事往關外,不想至此——嗯,貴地,盤纏用盡,為籌路費,只好在此
,哦,在貴地方擾……。老漢實在不知你大爺有這個規矩,不知者無罪,還請你大
爺胸懷大量,放過老夫這道,我父女定感激不盡。」
「呸,你他娘的廢話少哆嗦!」
不耐煩的嗤了一聲,陀敏壽兩手插著腰,兩眼望上天,神做的吼著道:「你爺
沒這閒工夫給你磨牙,快快繳二十兩銀子來,另外延遲之費十兩,一共三十兩!他
媽的,你如再慢交,嚕七八索的,再加十兩!」
「這……,」
抹了一下汗,李一平打著拱哀求道:「大爺你行個好,老漢一夜所得五兩銀子
都不到,哪有能力交三十兩銀子?大爺,老漢求你,請你好心,讓我父女……」
「住口!」
猛地一聲大吼,陀敏壽一腳把銅鑼踢得粉碎,扯著嗓子咆哮道:「你這老不死
的竟敢抗命,莫非他媽的想破壞大爺的規矩?今天你要是不交出銀子,大爺保證你
跑著來,跪著離去!」
臉色驟地變白,李一平抱著嚇得花容失色的李秋心,驚的向後退……
「李老頭,你不交錢可以,只要你能打敗我兄弟及你爺,大爺便讓你在此扒活
!」咬著牙,陀敏壽瞪眼叫道。
「大爺,你行行好,我們父女哪是你大爺的對手?我們把今夜所得的銀子,全
部給你,請你放過我們。」顫著嗓子,李秋心可憐楚楚的要求道。
「不行!你娘的還給你丫頭討價還價的哪?」冷冷的一哼,陀敏壽無動於心的
喝道。
此時四周遠遠圍繞著許多人,但沒有一個敢來解李一平父女的圍,似乎,嗯,
那陀敏壽在此地可還真不賴哪。
陀敏壽忽然一跺腳,猛地扯開喉嚨:「操你娘的巴子,交不交?」
聲音之大,簡直像打雷!
一旁的邵真也都被嚇了一跳,心頭咕噥著道:「這禿頭陀敏壽的嗓音,可真不
輸張飛他老兄,耳鼓差點沒給他媽的震破了!
「大,大爺……」
莫說打了,單這一吼,差點沒把李一平父女的魂兒給嚇出了竅!唇皮打著顫,
李一平嚇得屎尿都要流出,幾乎要跪下來的哀求道:「大爺!」
「操你的!又不是菩薩!」哇叫了一聲,陀敏壽怒不可遏的一搶碗大的拳頭,
對準李一平的腦袋便要砸下……
「這位陀大爺,手下留情!」邵真見狀,連忙開聲喝道。
像是一愣,陀敏壽緩緩放下拳頭,然後緩緩的轉過身子,兩隻牛眼充滿驚異的
神情的望向邵真,似乎他老兄是料不到竟有人敢管他的閒事,瞇著眼長著頸,細細
的把含笑自若的邵真從頭到尾打量完畢,然後才嘿的一聲笑起來,有趣的故了一下
牙,破著嗓門道:「小子,你是外地來的?」
負著手,優雅至極輕頜一下首,邵真回道:「是的,今晚剛到。」
搓了掛手,陀敏壽古怪的笑了兩聲,說道:「不錯,大爺一向敬佩有勇氣的男
子漢!」
語音頓了一下,陀敏壽走到邵真的跟前,閉著一隻牛眼,皺著塌鼻,怪聲怪氣
的道:「小子,你有沒有發燒?」
語畢,周圍之人哄然大笑!
忍住笑,邵真煞有介事的回道:「上個月有。」
「服藥沒有?」陀敏壽接著問。
「沒有。」搖了一下頭。
邵真道:「但吃了一碗薑湯。」
「那你是服錯藥啦!」揉了一下鼻子,陀敏壽道。
有點茫然的攤了一下兩手,邵真道:「但燒退了。」
「哇哈哈——!」
陀敏壽那令人發冷的表情,以及邵真那煞是正經的模樣,再加上那莫名其妙的
對話,引得眾人捧腹大笑。
即連李一平父女也破口大笑,幾乎忘記了他們本身是當事人……陀敏壽繼續問
道:「你今年幾歲?」
「過了新年,二十二啦!」邵真回道。
揪了一下牙,陀敏壽又問:「討老婆沒有?」
「沒有。」搖了一下頭。
邵真聳肩回道:「但玩過女人了!」
「哈哈!」
又是一陣乾笑!
這次連陀敏壽也咧嘴大笑,嘴張得如盆大,幾乎一口可以吞下一個西瓜,摸了
摸光禿禿的頭頂,陀敏壽忍著笑說道:「你蠻可愛的嘛!」
「我深有同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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