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他說完,去看花沉沉的反應,卻有些意外的發現她十分平靜的點了點頭,似乎認可了他的話,只是那雙瀲灩的眸子,依舊牢牢的看著那個人。
「是啊,他的確是最恨我的。」她笑,眼裡溢出悲哀之色。
所有人都沉默的看著高台上的兩個人,身穿重甲的士兵嚴陣以待,那些被擋回來的百姓們也都看著她,擠滿了人的祭祖台,卻安靜的彷彿無人之境。
凜冽溫柔的雪,靜悄悄的落在每個人身上。
「阿荀...」她站在那裡,低低的喚他,也不知道他聽見了沒有,她笑起來,眼底晶瑩閃爍,然後不管不顧地,抬起腳朝台下走去。
司馬清隱也不攔她,倒是底下的眾人,驚恐的瞪著往下走的花沉沉,生怕她會傷了自己。
畢竟是妖,這些凡人心裡又怎會不怕。
一階,兩階,三階...十一階,目光沉靜,身姿傲然。
然後,身後一道赤紅的火襲來,逕直打入她的背脊,她疼的身子一顫,腳下一滑直接從台上滾了下去。
那樣的狼狽,所有人眼睜睜的看著她滾落在雪地裡,珍珠玉冠掉落在地,整潔的髮絲凌亂的披散下來,身上的皇袍染了泥土和雪水,她卻已無暇顧及。
方纔那道符,是司馬清隱拿出來的,就是為了降住她。
這符疼得她渾身直抽搐,四肢百骸一陣痙攣,光潔白皙的手背上浮現一條條經脈,根根暴起,有種隨時會血管爆破的感覺。
她趴在地上疼得打滾,目光裡是那雙乾淨不染纖塵的鞋面,她吃力的往前爬,指甲深深地陷進泥土,四面寂靜的可怕。
確切地說,是死寂的可怕,那道符打在她身上,終是令她現出原形。
那些老百姓和大臣們,包括在戰場上奮勇殺敵的士兵們,都驚恐丟了手中的兵器,嚇得雙腿直抖,抱在一起抖索著。
她的四肢變成了烏黑沉重的檀木樹枝,原本那張明媚動人的面容也消失不見,而是一張血肉模糊的臉。
一張,沒有臉皮的臉。
終於,她爬到了他的腳邊,伸出枯手抓住了他的衣擺,她粗喘著氣,有些費力的對他笑,渾然忘卻自己此刻的模樣有多恐怖。
「不是讓你同莫蓮若走了嗎?為何要回來,為何,不聽我的話...」
她越說越慢,似是耗盡了全部力氣。
荀晚目光沉淼的看向緩步下來的司馬清隱,他手裡的利劍在陽光下泛著清冷的殺意。
荀晚低下頭,對上花沉沉那雙清澈的眸子,然後,唇角輕微的勾起,「若是走了,如何能看到這樣一場精彩好戲,為了這場戲,我與司馬大人可是精心準備了好幾年。」
話音落,在場眾人嘩然。
原來,義安侯同丞相大人一直在暗中伺機找辦法對付這個妖怪。
那雙手緊拽著他衣擺的手,終是無力墜落。
她再沒有一點力氣,渾身疼的那樣厲害,趴在髒污的泥地裡,笑的眼淚直流,笑聲斷斷續續的響起,很快便被風吹盡。
「來人,此妖孽法力高強,如今已被道符制住,即刻收押天牢!」司馬清隱的聲音冷冷響起,恢復了一貫的嚴肅。
目光對上荀晚,司馬清隱微微一笑,嚴肅的眉眼間多了幾縷笑意,「義安侯果真好計謀,此次若非義安侯千辛萬苦尋來道符,怕是沒那麼容易降住這個妖孽。」
荀晚淡眸,不置一詞。
花沉沉被幾個粗壯的士兵從地上抓起來,一身的狼狽,滿臉泥污,早已沒了開始時的光彩艷麗。
那張血肉模糊的臉,看不到她此刻的表情,但幾乎所有人,都感覺她在笑。
她沉默的由著幾個人綁住,沒有絲毫反抗,那雙眼眸,直直地盯著荀晚。
「這妖孽對義安侯,倒是情深意重。」司馬清隱站在一邊,望著花沉沉的說道。
荀晚似乎笑了一下,淡然和煦的面容迎著燦爛的午陽,漆黑如墨洗的眼孔裡,邃然如寒石斗冰,一汪無瀾深寂,又似燎原星火,燃著炙熱而滾燙的烈火。
他沒有說話,因為他的手被花沉沉抓住。
她低著頭,不用看她也清楚頭頂視線冰冷刺骨,她目光怔怔的看著自己的鞋尖,聲音低到塵埃裡。
「路滑,你牽著我,要是摔倒了,拉著你陪我一起丟臉。」
說完,抬起頭,眼底的晶瑩邃亮明透。
她笑著,眼淚滲入沒有皮的臉,聲音沙啞似沙石碾磨,「這一跤,摔得真狠。」
雪天路滑,那個牽著她護著她不讓她摔倒的人,卻再也不願伸手。
有時候義無反顧的栽下去,也只是為了看一看,他會不會伸手抓住你。
她賭了,也輸了。
荀晚目光清凌的看著她,聲音清漠而寡淡,「愣著做什麼,還不帶下去?」
他的話,是說給那幾個士兵聽的。
士兵一驚,趕忙扯著花沉沉離開這裡。
花沉沉腳步踉蹌的被拽走,神思有些恍惚,身後傳來司馬清隱淡淡的詢問聲。
「這個妖孽說的話有些奇怪,義安侯可聽懂了?」
「沒有。」
司馬清隱似是哦了一聲,道:「看這妖孽的神情,我差點以為義安侯同她是舊識呢。」
「豈會。以前倒是有人同荀晚說過這句話,只不過那人早已葬身火海,當時也不過是一句玩笑話。」
「哦,公主現在在城外等著義安侯?」司馬清隱對這個不感興趣,換了話題問道。
「嗯。」
阿善吃完手中最後一瓣橘子,冥王也剛好闔上那扇窗戶,他對著沉默的黑白無常兩兄弟揮揮手,「時候差不多了,去吧。」
黑白無常頷首,領命出門而去。
「葉公子,你們也該出發了。」冥王走到桌前坐下,望著兩人低聲說道。
葉迦言頷首,清和朗潤的目光望向阿善,冥王的目光也隨即看向阿善。
三個人都沉默著,良久,冥王歎了口氣,說道:「阿善,若是實在勉強,我同葉公子去也是一樣的。」
「勉強?勉強什麼?」阿善面無表情的目光掃向兩人,「你們去了能怎樣,花沉沉的魂魄,你們能收的回來?」
冥王啞然,「我也是怕你心裡不好受嘛,畢竟那花沉沉也算是一個強者,你....「
阿善猛地站起身,冥王的聲音頓時卡在那裡。
她低頭,眼底冷光乍現,「這些年在冥界是待傻了嗎?她花沉沉只有死了,我才能好受。」
說完,大步朝門口走去,素白的手指扶上門框,略微停頓了一會兒,她側眸看向兩個坐著不動的男人,聲音譏誚似冥界鬼域裡的陰冷幽風。
「我阿善對弱者下手,對強者下狠手,從沒有手下留情。」
屋內的兩人,相顧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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