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花沉沉再一次的見到阿善,是在天牢裡。
這座天牢修建的極為牢固和隱蔽,關押的都是死罪的犯人。
地底潮濕的寒氣順著冷硬的地面竄入四肢百骸,花沉沉一動不動的趴在骯髒的地上,昔日尊貴的女帝,竟落得如今下場。
阿善走進來時,第一眼便看到了死氣沉沉的她。
她一步步堂而皇之的走進來,待走近花沉沉那間牢房時,散漫側眸看了眼隔壁牢房裡那渾身插著冷箭的死人。
嘖,萬箭穿心,死的可真悲壯。
她緩步走過去,逕直穿過那道牢門,然後蹲下,拍了拍花沉沉那張血肉模糊的臉,「死相太醜。」
她冷冷的嘲諷,眼底全無波瀾。
花沉沉艱難的睜開眼,「你現在來這裡幹什麼,騙子。」
「我騙你什麼了?」阿善冷笑。
「你騙我,我的陽壽,根本沒有那麼多時日。」
阿善瞭然的點頭,「誠然,這件事的確是我騙了你,可這不能怪我,要怪,只能怪你自己運氣不好。」
花沉沉不吭聲。
阿善挑眉,看著仍舊一動不動的她,嗤笑道:「現在說這話還有意義嗎?花沉沉,你已經死了,你的魂魄不肯離開這具軀體,難不成還真是捨不得了?」
她搖了搖頭,有些惆悵,更多的則是難過,難過今後的自己再也無法繼續喜歡他。
猶豫了半晌,她問道:「姑姑可否,再等一等。我心裡藏了一些話,想要說給他聽。」
阿善冷笑,眸子裡沒有半分鬆動,「你已經回不去這具身體,之前活著的時候,有那麼多的機會你怎麼不說,現在想說也晚了。」
「姑姑,你再等等。我心裡有事,走的不安心,哪怕到了下輩子,難免還會牽腸掛肚,何不讓我解決了所有事情,那樣,我也能夠安心同你走。」她執著的近乎倔強。
阿善看著她,眼底無情,「你想多了,你早已沒了來生,你全部的壽命,只有這一世。就算有,一碗孟婆湯下肚,再牽腸掛肚的過去,都會爛在身後的奈何橋上。」
「姑姑,你不懂。」她看著她良久,終是歎口氣說道。
阿善背脊挺直,眼眸清澈又冰冷,「我是不懂你的想法,你也不會懂我的感受,誰沒有過去沒有心心唸唸過?心口的傷疤,誰又比誰少。」
「姑姑,你說他愛過我嗎?」
她不貪心,哪怕只是微末的一點點,就夠了。
阿善抬眸,看著搖曳不定的燭火,神情淡漠,「誰知道呢,男人的心,從來沒人看得懂。」
他可以很喜歡你,也可以轉身就殺了你。
或許他的確愛你,但這份愛,不足以抵消徹骨纏綿的恨意。
這世間難以兩全的,何止是忠孝。
求而不得的,又哪裡全部知曉。
「你為什麼來這裡?」半晌,花沉沉睜開眼,有些疑惑的看著她。
阿善皮笑肉不笑的看著地上的一堆死肉,道:「你死了,是連腦子也沒了嗎?從一開始我就說過,我是為了你的魂魄而來,現在你的魂魄賴在這裡不肯走,我只好親自來請了。」
「我的魂魄?」花沉沉低嘲,「我這副殘魂,根本不值得你親自來取。」
阿善嘴角一抽,「殘魂?你膽子不小,實話告訴你,你體內的魂魄,是我的,是我在一千年前散落在六界的魂魄,你用了我的魂魄五百年,我還沒有說什麼,你竟然還敢嫌棄?花沉沉,你果然是該死。」
「你的魂魄?」她啞然開口,眼底是無盡的嘲諷,「那我是什麼?我又是什麼?」
「你?」阿善與她的目光平視,沒有半點想要隱瞞的意思,「你不過是因為我的魂魄才得以幻化成人形,不然,你以為那硯華寺是什麼地方,染了幾世的佛門香火便能修煉成妖?若真的這樣簡單,這六界早就亂套了。」
「你什麼也不是,你只是我這一縷魂魄選擇的寄主罷了。」
「是我的魂魄選擇了你,寄養在你體內,藉以滋補受損的魂魄,等到時機成熟自會離開。」阿善一句句的道來,花沉沉愈發沉默。
「若是能自行離去,你又何必親自跑這一趟,阿善,你又騙我。」過了一會兒,花沉沉忽地笑道。
阿善咬牙,目光森然,「魂魄在你體內待了五百年,已經與你相融相生,想要拿回,談何容易!」
她站起身,目光清澈無溫,淡漠的看著腳下的花沉沉,聲音冷涼,「花沉沉,我一百年收一次魂魄,對於每一位寄主,我都會答應她們一個願望,算是報答她們養育魂魄之恩。只要我能做到,便一定會幫你,但前提是等心願了結,你心裡的執念必須放下,然後跟我回冥界。」
花沉沉有些訝異,沉默了很久,她終是抬起頭,朝阿善一笑,「這個條件似乎並不虧。」
「你有什麼心願?」
「我真的已經死了?」花沉沉問。
阿善冷嗤,指著地上一灘爛肉,「你若是指這具軀體,那麼很明顯,你已經死了。」
從那樣高的地方摔下來,又被道符所傷,再加之她這個身體的原因,她能撐到回了天牢再嚥氣,已經超乎她的預料。
花沉沉點頭,她的魂魄動了動,隨即說道:「那好,阿善,我有一個心願。」
抬頭,目光堅定的望著阿善,「我希望,這一夜我還能回到這具身體裡,這十二個時辰,我還是花沉沉。」
她還想,再多活半日。這便是她的心願。
「你腦袋被牢門夾了還是在祭祖台被磕壞了?」阿善瞪著眼睛,看傻子一般的目光。
「我阿善很少答應別人什麼,你最好知道珍惜這個機會。」她又補充了一句。
花沉沉含笑點頭,「我知道,正是因為來之不易,所以才想要再活一晚。」
「你就那麼想見他?」阿善心底生了怒。
花沉沉再次點頭。
「有時候,我甚至覺得你是他娘。」阿善嗤笑,目光卻緩了下去。
「是小娘子,不是娘。」她難得的同阿善較真,眼神亮晶晶的。
阿善想到了什麼,忍了忍還是問道:「若是這一整晚,荀晚都不來呢?」
輾轉萬千回,歲月流離心事盈虧,你朝朝相盼的人,不曾情與共,哪得死別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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