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你的魂魄太過虛弱,根本走不到冥界,在到達冥界之前,你還是乖乖待在這個白玉瓶裡比較好。」阿善掏出方才裝著落骨香的瓷瓶,打開瓶口對花沉沉說道。
「我早該想到的,這世上,已經沒有人願意來送我最後一程。」
「後悔嗎?」阿善問她。
她聞言怔了怔,似是想了很久才開口,聲音很輕很低,「不後悔,就是有些...遺憾。」
她回首看了一眼花沉沉的屍體,眼底的悲歡喜樂一點點的消散。
這一世,愛過、恨過、痛過、得到過、失去過、幸福過也慟哭過,現在都已熬過。
如今回首,滿目荒涼。
「他恨的是花沉沉,可我不是花沉沉,卻代她受著他的恨,阿善,這不公平。」
她說著,眼底終是泛起了薄霧,吐出了這個壓在她心頭的最後一縷濁氣,魂魄歸於瑩透。
阿善收起瓷瓶,望了眼牢房裡那具屍體,眼底閃現幾分薄涼的冷笑。
這世上哪有什麼公平,你說這不公平,其實這再公平不過。
她踏光而出,天牢外迎面便看見他站在樹下。
陽光拂面,晨曦來的輕緩又從容,霞光溫柔了俊雅的面容,也將那雙深邃的眸子變得深亮而專注,她的腳步稍稍遲疑了那麼一瞬,繼而又若無其事的朝他走了過去。
葉迦言含笑看著她一步步走近,細柳搖曳,和風微醺,歲月安穩,已無他求。
「拿到魂魄了?」他含笑垂眸看她,面容溫潤而清和。
阿善抬了抬眼皮,不輕不重的嗯了一聲。
一片細薄而狹長的柳葉落到她的發上,她恍而未知,只蹙著眉斂著眸不知道在想什麼。
他低頭瞧了半天,見她仍舊毫無反應,唇邊忍不住溢出一聲輕輕的歎息,而後伸出藏於袖中的右手,替她摘去了發間落葉。
她甫一抬頭,撞見他那雙深邃如萬里長河的眸子,臉色霎時難看起來。
她猛地大步朝後退了一步,葉迦言懸在半空的手裡還拿著那一片柳葉,見她此番行為,微微訝異的挑了挑眉。
「阿善?」
阿善冷笑的看著他指尖的那一片落葉,眼裡是深刻的警告,「葉迦言,離我遠點。」
「為什麼?」他慢慢的放下手,將那一片葉子握進掌心。
「同葉公子這般搶手的香餑餑離得近了,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她似是極為厭惡,皺著眉繞過他往前走去。
葉迦言跟在她身後,無論她步伐多快,都保持著不遠不近五步的距離。
「阿善,你在說謊。」
她止步,面無表情的回頭,「你很瞭解我?葉迦言,我從不說謊,這一點,你應該最清楚。」
聞言,他又是一歎,「以前的你,確實從不說謊。」
「所以你的意思是,現在的我謊話連篇?」
「人都是會變的。」
「的確,我變成這樣,葉公子功勞最大。」
「阿善,我比誰都希望你能回到最初。」良久,葉迦言輕輕開口,話裡夾了風聲,聽的她眼角一潤。
她沒有說話,正好此刻天牢裡的士兵抬著花沉沉的屍體出來,他們看不見阿善和葉迦言,仍然說著話抬著死屍往前走。
「唉,這可怎麼辦,這妖女今早要受刑,結果天一亮便在牢裡斷了氣,若是讓上頭的人知道,那咱們...唉,真是晦氣。」一名士兵罵罵咧咧的說道。
另一個士兵白了他一眼,說道:「怕什麼,司馬大人只說今日要焚溺這個妖女,又沒有說一定要活著焚溺,管那麼多幹什麼,咱們將她送去刑場就好了,這副鬼樣子,誰知道她是死是活。」
「可是萬一...」
「你別瞎操心了,現在整個珵國百姓巴不得這個妖女趕快死,你到底是怎麼了?」
那人搖搖頭不再說話,幾個人拖著花沉沉的屍體上了刑車。
阿善舉目望去,無溫的眼底起了幾分興趣。
她回過頭,看向面容沉靜的葉公子,「想不想看看人間懲處凡人的極刑?你一直說這些凡人最為善良正直,那你可曾見過他們面露凶相的時候?他們若是殘忍起來,比冥界地獄裡的惡鬼還要可怕。」
她說完,不理會葉迦言,逕直朝前走去。
葉迦言眼裡一派從容沉穩,步履悠閒的跟著阿善走去。
此時天剛剛亮,陰沉的天穹上不時的飄下柳絮般的雪花,花沉沉的屍體被鐵鏈鎖著,整個人毫無聲息的躺在囚車裡,髮絲凌亂,髒污不堪。
這個昨日還站在祭祖台上的一國女帝,今朝已成了眾人唾罵的階下之囚。
阿善摸了摸懷中玉瓶,看著細碎的薄雪一面在半空中輕盈舞動,一面簌簌墜地,濺入髒污的塵世。
如同生命,在短暫的歡聚之後,只剩冗長的離散和凋零。
這一路,無數的謾罵和唾棄,無盡的白眼和鄙夷,可她終歸是成了一縷魂魄,再也看不見這樣醜陋的世人嘴臉,再也不用面對這陰謀算計的複雜人心。
迢迢人間路,她已經走完了全程。
最終,囚車在刑場停下,她的屍體被四根粗鐵鏈拴在木樁上,身下堆滿了潑了滾油的乾柴。
阿善面無表情的看著,那高高的座位上,為首的便是司馬清隱,那樣冷然不苟言笑的男子,望向花沉沉的目光裡沒有往昔的半分溫情。
活著的人,仍舊是那戲中人,無法抽身而退,日子久了,甚至會甘之如飴。
阿善站在人群中間,四周鋪天蓋地的怒罵聲,皇城裡的人百姓幾乎全都來了,每個人手裡拎了一個籃子,裡面裝滿了拳頭大小的石頭,那些石頭,全部砸在了花沉沉的屍體上。
坐在那裡的珵國大臣,個個都是無動於衷的看著。
突然,不知道從哪裡衝出來幾個婦人和小孩,那些人哭著喊著衝進柴堆,對著死去的花沉沉一頓拳打腳踢,身邊的小孩也拿著石頭一下下打在花沉沉身上,那些個婦人哭的極其慘烈,撕心裂肺的痛哭聲伴著打罵聲令在場的人都是一愣。
「那些婦人和孩子,是當初被花沉沉下令斬殺的大臣們的家眷。」阿善正迷茫間,身邊傳來葉迦言清冽潤和的聲音。
司馬清隱下令讓人將這些婦孺帶走,然後命令底下的人行刑。
大火燒的迅猛,一眨眼已經冒起了濃煙,那個單薄瘦弱的身影,隱在了漫天的煙霧裡,四周圍滿了百姓,卻沒有一個人,會為她的死流半滴眼淚,反而覺得大快人心。
柴火燒的辟啪作響,所有人都沉默的看著,這時,欽天監的人卻忽地穿著朝服整齊有序的走了過來。
司馬清隱皺起眉,有些疑惑的看著越走越近的欽天監一群人。
「白大人。」司馬清隱站起身,看著走到身前的欽天監大人,問道:「不知白大人此刻到這裡來,所為何事?」
白大人歲數已高,眉毛皆已花白,他看了眼司馬清隱,拱了拱手沒有說話,然後轉過身,看向了火堆中的花沉沉。
阿善訝異的挑了挑眉,那個白大人,是她之前在客棧裡見到的那個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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