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白大人看著花沉沉,眼裡劃過歎息和悵然,而後收斂情緒,從懷中掏出來一份明黃聖旨。
轉過身,他朗聲喊道:「聖旨到,司馬清隱接旨。」
司馬清隱心中錯愕,半晌才跪了下去,所有的人都紛紛跟著低頭跪了下去,整個刑場上,只有大火滋啵的聲音。
白大人朗聲念完了聖旨,整個刑場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寂靜。
隨即,底下的百姓開始縱聲歡呼,對著怔愣中的司馬清隱直呼『吾皇萬歲』。
那是一道冊立司馬清隱為珵國新帝的聖旨。
那一刻,全場的歡呼聲那樣強烈,再沒有一個人,還記得那尚在大火中被炙烤的人。
也全然忘記,他們聽到了這份聖旨,正是由她親自下筆。
阿善冷笑著看著眼前的一切,最後看了一眼那個已經燒焦的屍體,再不留戀的轉身離去。
司馬清隱站起身,接過聖旨,沉默了很久,才問道:「白大人,這份聖旨,是何時寫的?」
白大人花白眉下的眼睛露出睿智的光芒,聲音淡淡道:「這一份聖旨,是陛下當著老臣的面寫好親自交到老臣手裡,大概是三年前吧,具體日子老臣已經記不清了。」
「陛下說了,讓老臣待她死後再宣讀這份聖旨,這是陛下的玉璽,還有陛下寫給你的一封信,如今一併交還。」白大人將懷裡的東西掏出來,遞到司馬清隱手上。
司馬清隱踉蹌的後退兩步,俊俏的面容白的如同這漫天灑下的雪。
她早已安排好了後事...
三年前...
這萬里江山,她早已拱手相贈!
他忽地捏緊那一道聖旨,大步衝向那燒的旺盛的大火,奮力嘶吼道:「滅火,給我滅火!」
那些士兵嚇了一跳,趕忙手忙腳亂的搬來水桶和沙土,等火盡數滅完,已是半個時辰之後。
那個曾經生動活潑的人兒,已經成了一具漆黑的白骨。
他紅著眼,指尖因為太過用力而泛白,隱隱有些發抖,緩慢地,一步一步走到那具白骨面前,開口的聲音暗啞破碎,細微的如同呢喃耳語。
「你不可以這樣,花沉沉,你不可以這樣。」
回答他的,是白骨永遠的沉默。
他眸子裡的痛苦越積越多,終是疼得滿心脹痛,忍不住蹲下身去。
忽地,人群裡有人驚呼了一聲『好香啊!』。
眾人紛紛點頭,的確很香,一種聞所未聞的獨特香氣在這片天地裡肆無忌憚的飄散開來,這樣特殊的異香,聞之頓覺頭腦清明四肢暢達。
「是白骨身上散發出來的香味。」有人尋到香味的出處,更加震驚的驚呼出來,指著那具白骨怔然說道。
所有的人紛紛看向白骨,司馬清隱也聞到了那股異香,他離白骨最近,聞到的異香也是最為濃郁。
他搖晃的站起身,唇色蒼白的看著眼前焦黑的白骨。
良久,他抬起手,想要觸碰白骨的眉眼。
可就在手碰到白骨的那一刻,整具白骨忽地化成了漫天的粉末,隨著風雪灑進這座皇城的各個角落。
那陣濃郁而奇異的香味,據說在皇城裡三日不絕。
這些,都是冥王后來告訴她的。
阿善走在冥界的黃泉路上,兩旁的幽冥鬼火調皮的亂竄,她與葉迦言並肩而行,花沉沉獨自一人走在前面。
「人這一輩子,有太多的求而不得。人尚且如此,何況你是個妖。」阿善說道,平淡的語氣在這陰森的黃泉路上響起,淡漠的眼裡含著譏誚的蒼涼。
「你心中已經放下了牽念,他的事你也無需再管。」阿善又道。
要是一切心願都能如願,就真的可以無憾了嗎?
怕也不見得。
花沉沉重重的吸了一口氣,然後幽幽呼出,適才說道:「以前我一直以為,我是不怕死的,哪怕明知道自己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我也不害怕,頂多是覺得有些遺憾,可是等我真的死了,才發現原來我也是怕的。」
她怕死,很怕很怕。
「死都死了,還怕什麼。」阿善看著繞在腳步的鬼火,淡聲問道。
花沉沉搖頭,模糊的面容看不清神情,「心中有了眷戀的人,就會變得貪生怕死。」
被人真心愛護過,心裡便有了貪念,想要得到更多,也愈發的不滿足。
對自己這條命,也愈發的學會珍惜,想陪著那個人白頭偕老,等老了,再陪著他一起走過這漫長黑暗的黃泉路。
兩個人若是能攜手走過這段路,一起喝下那碗孟婆湯,才是真正圓滿的結束。
阿善停下來,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黃泉路的盡頭。
花沉沉低著頭,有些出神的看著自己腳下。
然後,阿善收回目光,望著花沉沉的背影諷笑,「你一心尋死,卻殫精竭慮的為他覓一條活路,如今怎會覺得怕了?若是真的怕死,當初你便不該為他做那麼多。」
花沉沉看著腳下漆黑堅硬的路,低低回道:「我的壽命很快就會耗盡,我怕我護不了他,便想著替他安排好一切,那樣等我死了,也能放得下心。」
「所以你便下令殺了那麼多朝廷大臣?那些人都是當年殘害文丞相一家的幫兇,你費盡心思的一個個找出來,再安以各種罪名將他們誅殺,當年若不是珵國老皇帝和那些大臣,荀晚的家也不會被滿門抄斬,他現在依舊是文家的公子,當朝丞相的嫡長子。」
「要替他報仇的,不是嗎?他們害的阿荀從小成了孤兒,在硯華寺裡受盡欺凌,他們這樣做,會遭報應的。」花沉沉笑了起來,魂魄輕盈而透明。
正說著,漆黑的黃泉路漸漸亮堂起來,有暈淡的光芒從前面拂來,陰柔而幽魅。
那有著熹微光亮的地方,是黃泉路的盡頭,是鬼火灼亮的冥界。
走過了這長長的似是沒有盡頭的黃泉路,便是凡人口中的陰曹地府。
她抬著頭,魂魄白的幾近透明,看上去極為嚇人,那雙漆黑的眼眸裡,黑的幾乎看不見眼白。
身後,葉迦言拉住阿善的胳膊,朝她無聲的搖了搖頭。
兩個人便停了下來,遠遠的看著。
花沉沉的身子抖得如風中破絮,隔得這樣遠,阿善都能聽見她越來越急促沉重的呼吸,像是離了水的魚,想拚命的呼吸,卻越來越覺得窒息。
一呼一吸...
絕望、窒息。
那是冥界的入口,是她即將去往的歸宿,她早已坦然,此刻卻驚恐萬分的站在黃泉路上,腳下再難跨出一步。
荀晚站在那裡,身邊是冥界的黑白無常,他看著黃泉路上的她,眼底的光芒溫暖而柔沁。
他手裡拿著薄薄的一張皮,身姿清貴面容如玉,唇邊笑意那樣溫柔。
花沉沉迅速轉身,她朝著來時的路大步走去,雙手捏的發白,從喉嚨裡擠出乾啞自欺的笑聲。
「這不是黃泉路,錯了,走錯了...」
有人輕輕拉住她的胳膊。
「我一定是眼花了對不對?阿善你告訴我,我一定是眼花了。」
阿善望著她,沒說話。
「不,不會的。」花沉沉站在那裡,拚命的搖自己的腦袋,「我的阿荀怎麼可能出現在冥界,他在人間好好活著,對,他一定會好好活著,他的命是我救的,所以他必須給我活著,活到壽終正寢的那一刻。」
阿善第二次露出那種憐憫的目光,對花沉沉的憐憫。
你費盡心機的替他鋪路,又哪裡知曉,他早已在黃泉路上等著你。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