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熾天使書城 }=-

    慈悲罰·落骨生香

    【第四十九章】 
      一、硯華寺——相依為命
    
      他自有記憶之初,身邊便有她,也只有她。
    
      那是他的小知。
    
      與他相依為命的小知。
    
      他被丟在硯華寺裡,無人問津。
    
      是她陪他玩,逗他笑,和他說話,給他講故事,照顧生病的他,欣喜長大的他。
    
      起初,還是幼童的他喜歡喚她『阿姐』,整天跟在她身後『阿姐阿姐』的喚著,黏人的緊。
    
      後來,他長大懂事,再不喚她『阿姐』。
    
      因為他想娶她,他想她成為自己的娘子,而不是姐姐。
    
      為此,她還納悶了許久,因為從他懂事起,他不再喚她『阿姐』,而是『小知』。
    
      每次喚她小知,她都是一臉懵然的看著自己。
    
      他看的發笑,卻始終不願說出原因。
    
      而她,也不再多問,漸漸習慣了這個稱呼。
    
      小知小知,是他的知己,也是心悅佳人,佳人不知。
    
      其實,他早已知曉她不是凡人,卻不曾表露,她也似乎忘記了同他說明。
    
      那張清麗秀氣的臉他看了十幾年,卻始終一如初見時的年輕美麗,不曾衰老,不曾改變。
    
      整個硯華寺裡,只有他看得見她。
    
      有時他同她說話,被寺裡的人撞見,都是一副見鬼的樣子看他,自此流言不斷,寺裡的人愈發同他疏遠。
    
      她總是待在他的院子裡,尋常不會踏出院子半步,他去前院誦經時,她便躺在那棵桂樹上睡覺。
    
      她待他好,比所有人都好。
    
      他想,她疼他,疼到了骨子裡,與血交融,難以捨棄。
    
      她有多疼他呢?
    
      後來,世事天翻地覆,面目盡數模糊,愛恨無法看透,她卻始終疼他入骨。
    
      她把自己的心剖出來給他踩,把自尊送到他面前任他羞辱,把世間尊貴的權力和地位送給他,把罪惡和醜陋一力扛過。
    
      他曾經想要帶她離開這裡,帶著她去看遍四海風景踏過八荒九州。
    
      然他尚未來得及帶她走,帶她離開這冷漠世故的硯華寺,一場大火,用著毀天滅地的姿勢,毀了他與她所有的期望。
    
      他陷入昏迷,對一切無從知曉,只是在閉眸闔眼的那一刻,想到了她。
    
      他想,他大概要失言了。
    
      二、皇宮——有口難言
    
      再度醒來,是一個荒涼偏僻的小村莊,他不知道自己為何出現在這裡,沒有待多久便被那個老皇帝的人找到,帶回了皇宮。
    
      那是他第二次見到花沉沉。
    
      那時他尚不知曉,眼前人的身體裡,是他的小知。
    
      所以,在面對她的討好和靠近時,他總是眼帶厭惡的避開,從不會對她說一句溫和的話,他的冷漠和憎惡卻沒有絲毫影響她,依舊是喜笑顏開的來找他。
    
      他煩不勝煩,也一日比一日厭惡她。
    
      他真的搞不懂,這個在硯華寺裡口口聲聲說要他死的人,為何轉變這樣大。
    
      後來,當他的疑惑被解開,卻心痛的徹夜難眠。
    
      那位國師是個厲害角色,卻在他來了皇宮的第二年無故暴斃,他覺得蹊蹺,那時他正暗地裡查自己的身世以及小知的下落,機緣巧合下,他看到了國師藏在藏書閣暗格裡的手札。
    
      那封信,他死死的握著手札,眼眸瞪大,眼前卻越來越模糊。
    
      至此,一切看似不正常的行為顯得無比正常,他終是明白,那是他的小知。
    
      至死都不願意告知他真相的小知。
    
      只因她早就知曉,她的壽命很快就會耗盡,然後迅速死去。
    
      她不願意告訴他實情,是不願意讓他再次嘗到失去的痛苦。
    
      這世間,唯她懂他,也只有他,能知曉她心底所有的想法。
    
      他同她都是這樣的自私,自私到寧願自己承受一切的罪過,也要另一個人,此生平安喜樂。
    
      暗地裡,他不再查他的身世,而是鑽研各種道術。
    
      他要救她,他要救他的小知。
    
      既然她不想讓他知道真相,那他便裝作不知,兩個人,見面時總是如同刺蝟,裝作彼此防禦,又互相深深在意。
    
      如果,這樣做能令她安心,他便遂了她的心意。
    
      他開始拜佛,因為他已別無他法,他試了很多辦法,她的臉色卻一日比一日難看。
    
      他徹底走投無路,只能祈禱,祈禱上蒼,祈禱悲憫眾生的佛,能夠幫他一把。
    
      後來,那個男人出現了。
    
      那個男人唇邊帶笑,眼底有慈悲,說他可以救她。
    
      「你是誰?」他問那個男人。
    
      「葉迦言。」
    
      那男人淺笑著,面容和煦安然,「荀公子,我會救她。」
    
      「為什麼?」
    
      「因為她現在還不能死。」那個叫葉迦言的男人是這樣跟他說的。
    
      「條件呢?」
    
      世間沒有人可以平白無故的得到好處,你想要一些東西,就必須要捨棄另外一些東西。
    
      葉迦言笑了笑,說道:「唯一的要求,接下來的三年,荀公子待她要一如當初。」
    
      「當然,這個當初,不是指你與她在硯華寺的時候,而是前兩年你對花沉沉的態度。」那人又補充道。
    
      他愕然的看著男人,心裡驚痛。
    
      他原想,等她好了,便同她說出實話,那是他的小知,無論變成了什麼模樣,都是小知。
    
      有危險,他替她扛著,有困難,他們一起解決。
    
      他可以對花沉沉露出厭惡和冷漠,但他知道那是小知以後,便越來越難以做到像對待花沉沉那樣待她,有多少次,他都差點失控。
    
      「荀公子考慮清楚,我的話並不是開玩笑,若是荀公子做不到這一點,我不會幫荀公子救她。」
    
      他不願意答應這個男人近乎不講理的要求,可他更不能眼睜睜的看著她喪命。
    
      「你這麼做究竟想要幹什麼?」他問那個男人,但心底並不確定男人會告訴他答案。
    
      「荀公子是聰明人,她不是凡人這件事應該也已知曉。我這麼做也是為了一個人,她體內的魂魄尚未痊癒,暫時還不能離開她的身體。」
    
      那人說著,雖然他並不太懂他話裡的含義,但他聽得出,那人這樣做,是為了一個對他來說很重要的人。
    
      若非心中在意,怎會事無鉅細。
    
      因為無比在意,所以連這樣毫末的差錯都絕不允許。
    
      他說小知的魂魄不屬於小知,他說小知本不應該存在於這個世間。
    
      他說了許多,關於她的魂魄,關於她存在的意義。
    
      他告訴他這些,是為了讓他聽從自己的建議。
    
      「好,我答應你。」
    
      我答應你,只有小知能活下去,只要她能好好活著,我統統都答應。
    
      「荀公子切記,這三年不能讓她發覺你喜歡上了她,半點都不能。她依舊是被你憎恨的珵國公主花沉沉,你依舊是恨她入骨。若是被她察覺,我會在她察覺到的那一刻,親手結束她的壽命。」
    
      「妖不同於人,換言之,她若知道荀公子為她做的一切,心中的執念便會滋長扎根,魂魄離體卻無法離去,終至成為影魅被六界不容,最後只能去往惡鬼凶煞的無極之地遭萬鬼啃噬。」
    
      他臉色蒼白的點頭答應,聲音乾澀,「為何是三年?」
    
      「她最多只能再活三年。」
    
      「不是以命續命嗎?把我的陽壽給她,都給她,為何只有三年?」
    
      「荀公子還有三十年的陽壽,以命續命耗損極大,況且她還承載了一個帝國的氣數,最終到了她身上只有三年。」
    
      那人平靜的訴說著,眸光清潤安寧,「以命續命是為天道不容的術法,違背了六界共生的法則,我可以幫你以命續命,但這懲罰,需你自行承受。」
    
      「三年內,你與她的性命相連同生共死,你只有保護好自己,她才能好好活著。這三年裡,你不可再飲用凡人吃食,也不會覺得飢餓,若是實在想吃,吃完一炷香內需立即吐出來,否則便會五臟六腑劇痛。」
    
      「另外,三年內荀公子切勿同她舉止過於親密,若是有了肌膚之親,荀公子體內的妖元,便會趁機回到原主人的體內,她如今的身體已經無法吸收妖元,荀公子同她都會立刻猝死。」
    
      「不容於天道,不容於世間,三年相守,是我唯一能承諾你的,其餘念想,皆是虛妄。」那人平和淡然的說完,帶著他眼底的慈悲,悄然離去。
    
      那時他才知曉,她當初為了救他,將賴以活命的妖元給了他。
    
      以命續命,三十載的壽命,換她三年可活。
    
      這些都是強行逆改天命的懲罰。
    
      他和她之間,從來不是誤會,而是有緣無份。
    
      小知,對你來說壽命很短,對我卻很長,我把一輩子的壽命給了你,剛剛好,不短也不長。
    
      他不怕死,不怕列祖列宗的指責,不怕被人戳脊樑骨謾罵,但他怕與她陰陽兩隔,他怕失去她,怕到整宿整宿睡不著。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