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白家的人是不是你殺的?」阿善問,恰時,外面陰沉沉的天穹上響起一道炸雷。
蔚苒苒扭頭看向窗外,道:「不是,他們是被我嚇死的。」
「你現了原形?」
「嗯。那個城主也看到了,不過他膽子比較大沒被嚇死,後來連夜逃跑了。」
「為什麼要那麼做?」
「可能是看他們不順眼吧,過了太久我都忘了。」
「你知不知道,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方恪就在你床榻的雕欄旁站著。」阿善抿唇。
蔚苒苒臉上露出微微的詫異之色,目光轉過來看阿善,「是嗎?為何我看不見他。」
阿善嗤了一聲,「他變成了冤魂一直跟著你,走到哪跟到哪,你把自己一半魂魄給了蜃樓六感不全當然看不見他,若是看見了,他又要死一次。」
「這話說的...好歹我們是十多年的朋友,看在以往交情的份上我也不會再為難他呀。」蔚苒苒輕聲笑出來,眉眼彎彎的似兩輪弦月。
若不是事情還沒有完,阿善真想一巴掌扇死她。
蔚苒苒低頭看了眼自己的心口,冥王箭的光芒越來越亮,心口的痛楚絞殺著她的神智。
「他們的魂魄都在這裡沒有離開?」
阿善挑眼,漠然的看著她,「這裡只有方恪和蔚瀾的魂魄。」
「哦。」她淡淡應聲。
阿善道:「你殺死蔚漾白那天,帶著屍體和長明燈去了那個院子,方恪的魂魄藉著凝魂聚魄的長明燈才得以跟附在你身邊,至於蔚瀾,因他是你和蔚漾白的孩子,怨氣深重不願離開,又因他是蜃女和鮫人的後代,所以他可以打破你在蜃樓裡的結界令我們自由穿行兩座城。我能找到這麼多真相,還要多虧了他那個蓮花池。」
「他竟然幫著你們這些外人來害他的母親。」蔚苒苒呵呵一笑。
阿善也笑,噴薄的鄙夷,「你算哪門子的母親,別他娘的噁心我。」
「為什麼他在魂魄不在這裡?」蔚苒苒不理會她話裡的惡意和嘲弄,目光定定地看著阿善問道。
「因為他不想看見你。」
蔚苒苒一愣,溫婉的面容蒼白而透明,「為何?他最該怨我恨我,為何他的魂魄不在這裡?」
「他若是真的怨你恨你,就不會在冥王殿裡求我饒過你。」冷朔的男聲夾著狂風吹進來,伴著陣陣雷鳴響起,
冥王冷著臉推開門,一陣狂風猛地灌進來,呼嘯著在房間裡東奔西竄。
他沒有去看蔚苒苒的臉色,事實上,他一點都不想看見這個女人。
快步走到阿善身邊,他蹙著眉說道:「阿善,我們要快一點離開,這座蜃樓要塌了。」
聞言,阿善立即回頭去看蔚苒苒。
蔚苒苒的嘴唇失了血色,見阿善目光冷冷的看著她,不由得一笑。
「這座蜃樓本就是靠著我才存留至今,如今冥王箭插在我心口,我的靈力已經消失的所剩無幾,這座蜃樓自然是要塌的。」
阿善起身,大步朝外走去。
冥王趕忙跟上,走到外面,阿善關起房門,站在院子裡問道:「葉迦言呢?」
「葉公子和羽羲在用自己的靈力阻擋蜃樓如此迅速的崩毀,但他們最多只能再堅持一個時辰。」
阿善點頭,「一個時辰差不多夠了。」
「她有沒有說出自己的心願?」
阿善搖頭。
冥王急了,「若是一個時辰後她還是不願意說怎麼辦?你的魂魄還...」
阿善抬頭,目光堅定而冷絕的打斷他,「她會說的。」
「阿善想到辦法了?」冥王頓時一喜。
阿善抿了抿唇,清涼的眼眸似是起了風,風裡帶起淒涼的黃昏景色,「說了這麼久,每回我說到蔚漾白時她都會不動神色的避開,既然不願意談,那我偏要談。拿蔚漾白和她談條件,她會說出來的。」
冥王張口結舌,「可...可是我當初答應過蔚公子,不會把這件事告訴蔚苒苒的。」
「答應他的是你又不是我。」
冥王委屈,小聲嘀咕了一句,「葉公子真是重色輕友,讓他別說他還是告訴你了。」
說完,像是怕阿善揍他,轉身就往外跑,「我先去幫葉公子他們,阿善你動作快一點啊。」
她瞇著眼看向蒼穹,越來越低的迫近世間,蜃樓離了海,沒有靈力的供養和維護,只會一點點的委頓消弭。
進了屋,蔚苒苒正站在窗前望著外面黑沉動盪的景色,側臉看上去沉靜而柔和,唇角俏皮的勾起小小的弧度,目光幽黑又純亮,恍惚間會讓她生出錯覺。
一種她還是當初那個蔚苒苒的錯覺。
「看來你還是不想放棄,我早就說過,我沒有心願。」她說,聲音伴著風吹進阿善耳裡。
剛才和青闌說話她並沒有壓低聲音,被她聽見不足為奇。
阿善走到桌前坐下,氣定神閒的給自己倒了杯茶,她接下來要說的話挺多,估計會口渴,還是先潤潤嗓子再說。
「剛才,那位冥王說他去過冥王殿,那他是不是已經進入輪迴投胎去了?」蔚苒苒轉身,背後是狂風大作的景色,窗前是明端淨水的她。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我說過,我只關心你到底怎麼才肯說出心願。」阿善喝著茶反問。
蔚苒苒笑了,身子輕輕倚著窗,秀髮被風揚的起起落落,屋子裡越來越暗,襯得她那雙眼睛也異乎尋常的亮。
「我也早就說過,阿善,我的心願你完成不了。」
「你的心願如果是想讓蔚漾白他們重新活過來,我的確是做不到。」阿善說道。
蔚苒苒沉默。
「看來我猜的沒錯,你唯一的心願就是希望他們活過來。我幫不了你,你可以換一個心願。」
「我沒有心願。」她又是那句。
「蔚苒苒。」阿善喚她,無塵的眉眼犀利的像尖刀,「聽說過鴆鳥嗎?你就像一隻鴆鳥,為了避免自己受到傷害,寧願讓自己滿身是毒。」
過去化成灰燼,飄落在你的心上,從此傷了心,再難痊癒。
「你想多了,我活了這麼久什麼傷害沒遇到過?這一點小傷小痛若是都受不住,我哪裡能活到今天。」
「你確定你還活著?」阿善氣笑了。
見過嘴硬的,沒見過這麼嘴硬的。
「還有一個時辰,聽我說一個故事如何?如果我講完了你還是沒有心願跟我說,那我離開域陽城。」
「你就這麼篤定我會聽你說?」蔚苒苒抬手按了按心口,冥王箭的威力真是不容小覷。
阿善抬手,從懷裡摸出幾個從無心殿裡摘來的橘子,這是冥王剛才塞給她的,她拿了一個放到蔚苒苒面前。
慢條斯理的剝著橘子,她道:「自然,因為我要說的是蔚漾白,你若是真的不想聽,剛才又何必詢問他的情況。」
「姑娘這張嘴可真厲害。」
「這個故事我們從頭說起,那一天葉迦言拿出冥王箭,冥王箭的用途剛好與你的幻術相剋,所以冥王箭覺察後直接奔向了你的心口,而我們也被牽連進去,我們去了藏在你心口的那個真實的域陽城,而你則倒地昏迷過去。這件事就發生在不久前,我想你應該還沒忘吧。」
蔚苒苒微笑的喝著茶,低眸不語。
「接下來,我到了承新二十二年,遇見了蔚漾白和你,年僅八歲的蔚漾白和六歲的你,一個是富家少爺,一個是街頭乞丐,多麼不相稱的兩個人,卻偏偏被命運安排到了一起。」
「這不正說明我與他有緣麼。」蔚苒苒笑道。
「若是善緣,理一理還能促成一世美好的姻緣,可你們是孽緣,注定不得善終。」
阿善睨著寒風望向她,「承新二十二年,你偷東西被抓,是他站出來替你趕走了那個母老虎。他那樣心高氣傲的人,打心底裡討厭不誠實的人,可那天晚上他卻站在樹下對你說『臭丫頭,只此一次,下不為例。』或許你覺得沒什麼,可我告訴你,蔚家少爺對於不誠實的人,從來不給第二次改過的機會,他這一生,只為你破過例。」
那是情愫暗生的青澀年紀,她第一次瞧見了蔚漾白與蔚苒苒今後重合的人生道路。
原本毫不相干的兩條路,終是並在了一處。
「承新三十三年,你在蔚家的第十一年,日子過的簡單又幸福,小打小鬧不斷,大笑大哭也在,以前愛打架愛闖禍的蔚家小魔王如今成天的跟在你身邊為你善後,他喜歡了你十一年,把你寵的無法無天,十月初十是他挑選親自的黃道吉日,一道紅蓋頭壓面,你迷迷糊糊間就成了蔚府女主人他的妻,成親那日,紅燭蓮子合巹酒,一朝一夕盼白頭。」
蔚苒苒一動不動的望著她,安靜地連呼吸都不可聞。
「承新三十七年,你在蔚家的第十五年,成為蔚夫人的第四年,域陽城即將迎來傾城災禍的最後一年。三年前你懷蔚瀾的時候,他高興的宴請八方,把長明燈討來親手送給你,他高興地等待著這個孩子的來臨,十分開心自己做了父親。可你親手毀了他的家,把他最愛的人一個個殺死,你凌遲著他的心,把繁華富庶的域陽城變成了人間地獄。」
「說完了?」蔚苒苒臉上的笑意更深了幾分,「看來你注定要離開這裡了。」
她仍是不願說出自己的心願。
「你急什麼。」阿善冷笑,長明燈在手裡一簇一簇的亮著光芒。
「你到底想跟我說什麼。」她冷了眼。
「我去過二十二年、三十三年和三十七年,親眼看到他是如何一點點的接納喜歡你,有心人都能看得出蔚家大少爺寵一個相貌平平的小乞丐寵到了骨子裡,這是你我都知道的事實,那麼我再告訴你幾件你不知道的事。」
阿善平視蔚苒苒的眼睛,幽黑的眼眸深處藏著不為人知的秘密。
「第一件事,當初他那般急著娶你,是因為方恪的父母盯上了你,他們原想讓方恪娶你為妻,放眼域陽城,只有你這個蔚家的養女最適合不過。」
蔚苒苒面無表情。
「第二件事,蔚府外面布下的陣法是長明燈留下的,所以你不知情甚至看不出。」
「長明燈被我埋在真正的域陽城裡,他如何能在這座蜃樓裡佈陣。」蔚苒苒雲淡風輕的笑道。
「這就要牽扯到我要說的第三件事了。」
阿善扯了扯嘴角,道:「第三件事,蔚漾白很早以前便已知曉你不是凡人的身份,同床共枕那麼久,他對你那樣上心,怎麼可能發現不了問題,你以為他送你長明燈是為什麼,長明燈裡原本蓄著他父親的魂魄,他不惜和蔚老爺子大吵一架搶走了長明燈,他擔心你一直留在人間身子會虛弱拿長明燈為你滋養魂魄,所以你後來拿魂魄滋養蜃樓時,它才會在蔚府外佈陣,它在保護你。」
「無稽之談。」蔚苒苒撇開臉,垂而不閉的眼眸晦暗如深。
「是啊,我在說謊話,有本事你別信。」阿善道。
「我為何要信,這些都是你捏造出來的謊言。」蔚苒苒平淡的說著,溫婉的面容隱在了漸黑的陰影裡。
阿善耐住性子,道:「你以為我和你一樣說謊成性?六月初六那一天你就已經死了,在殺了所有人後在蔚漾白的墳前自盡,可惜魂魄在長明燈裡養著,你只能在空無一人的域陽城裡飄蕩徘徊,後來你把蜃樓搬到這裡造出幻象,只是拿一個人的魂魄滋養整座城太耗精魂,長明燈便開啟了四年一輪替護著你的魂魄,交替的時候,那些鮫人魂魄會沉睡一整天,海裡腥鹹之氣匯聚,這樣,你的魂魄才不至於被搾乾用盡。」
所以她才會找長明燈,因為蔚苒苒一半的魂魄養在燈裡,她只有拿到燈才能帶走她的魂魄。
「這下總該說完了吧。」她的眸子不復溫婉之色,褪成一片冰寒。
「第四件事,也是最後一件事,你要聽嗎?」阿善臉上掛著意味不明的笑,在這樣陰暗狂風的時刻透出尖利的味道。
屋子裡一片漆黑,外面的風聲和雷鳴聲越來越大,似有掀飛屋頂之勢。
蔚苒苒緊抿著唇看著她,蒼白的臉色與那雙邃亮的眼睛突兀而鮮明。
阿善緩緩地站起了身,她立在桌前,居高臨下的看著蔚苒苒。
灌了風進來,吹的她的話語無溫。
「知道現在豫國真正的年號是什麼嗎?承新是豫國第五位皇帝在位時的年號,如今在位的是莫氏第七代皇帝,按照人間的記載,現在是正德九年。」阿善冷笑了一下,「蔚漾白死在承新三十七年六月初六,距離現在,已經過去了八十年。」
蔚苒苒的身子猛地搖晃了一下。
「域陽城早在八十年前,就成了一座鬼城,這八十年來,凡人都知道不能進域陽城,因為有去無回。」
阿善按住被風吹的四處亂飛的頭髮,裹著寒氣的聲音繼續說道:「你在蜃樓裡躲了八十年,逍遙快活了八十載,他卻在冥界地獄裡為你受了八十年的罰。」
蔚苒苒,他把長明燈送給你,想同你執手百年一世長歡,可你卻不給他機會。
「你說謊!」
蔚苒苒拍著桌子猛地站起身,她的目光有一瞬間的渙散,眼眸像是覆了一層霧,又在頃刻間化作尖利的刀子射在阿善身上。
「長明不滅,魂魄難消,百年嚴懲,身死魂消。蔚苒苒,我見過冥界地獄的可怕,那裡關著的都是窮凶極惡的惡鬼,你殺了這麼多人本應該去地獄裡受三百年的地獄之刑,他卻去求青闌放過你,作為代價,他要替你去受三百年的懲罰。」
蔚苒苒再也站立不住,踉蹌的後退,小腿撞到了椅子,整個人撲倒在地。
「他讓青闌給你帶句話,你要不要聽?」阿善道。
「什麼話?」蔚苒苒坐在地上,面色蒼白如鬼。
阿善輕啟嘴唇,慢慢的把蔚漾白說的那句原話講給她聽。
「蔚苒苒,我愛你,所以不怪你。」
她瞬間痛的低下頭,嘴唇咬出血跡,趴在地上抖得如風中殘燭。
阿善高高仰著頭,悲憫的目光望著她。
然後,一滴淚悄無聲息的落在地上,暈濕出一朵俏麗的小花。
「你說我可以許一個心願,不知道現在還作不作數。」
阿善勾起笑。
「我的心願是讓他去投胎,三百年的罰我不需要他受,你做得到嗎?」
「可以,只要你的魂魄肯跟我走,我回去就讓他去投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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