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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慈悲罰·落骨生香

    【第八十五章】 
      ——番外(前記)
    
      上古時期,東海龍後誕下十一子。
    
      其十一子龍身女貌,眼眸燦亮嘴唇巨大,模樣怪誕滑稽,故被稱為蜃女。蜃女因其相貌醜陋生性善妒被龍王不喜,後因犯下大錯被龍族除去龍筋逐出龍宮,至此與東海龍族再無相干。
    
      蜃女被逐出龍宮被鮫人所救,後與鮫人交融而生子,鮫人一族大多美貌且擁有獨特嗓音,蜃女後代亦不再醜陋,卻也只是相貌平平之輩,只有嗓音也會如鮫人動聽。
    
      鮫人用珍珠鱗片為其打造蜃女宮,蜃女宮燦爛奪目可以自由行動,曾多次出現在人界,是故曾經見過蜃女宮的凡人都說見到了海市蜃樓,其實所謂的海市,不過是蜃女宮上一處交易之所,兜售著四海八荒的奇珠異玩,歷代蜃女皆住於宮內,生生不息。
    
      蜃女偷得鮫人族織幻一術,然其修煉有誤不得正解,織出的幻境會替代現世造成六界秩序錯亂。此等陰損之法被鮫人族得知後,要求其毀此邪術,蜃女不應,覺鮫人族身懷異心自私自利,又因鮫人族貪戀人間情愛,時常與長相漂亮的凡人結合生子,蜃女心生妒恨,於是倒戈謀害鮫人族。
    
      蜃女一族,自私好妒,天性難改。
    
      鮫人族察覺異變,先一步將蜃女的惡行稟知龍族,龍王大怒,派遣眾將絞殺蜃女,蜃女一族遭遇屠戮,全族覆滅。
    
      然歷史更迭,浪潮打翻了一輪輪真相,那傳說中的蜃鮫一戰究竟如何無人知曉,又因其牽涉到東海龍族,多少隱晦不足外人道,真相如今早已面目全非。
    
      傳說,不可盡信。
    
      ——————————————————
    
      ——番外(蔚苒苒)
    
      我是一隻蜃女。
    
      曾經東海龍族的龍女。
    
      上古是個多麼遙遠的詞,直到我靈元歸位神識恢復,才重新記起了被扭曲到不成樣子的過往。
    
      很久以前,那時我還是東海龍族的一員,包括我的父王母后在內,所有人都叫我十一。
    
      十一十一,排行十一,連自己的名字都沒有。
    
      背地裡,和我一母同胞的兄弟姐妹更喜歡稱呼我——蜃女。
    
      帶著年少無知的天真惡意,能夠抹殺一個孩子心底最純真的善心。
    
      龍族子弟相貌俊美,無論男女都是難得一見的美人,可我不是,我生來相貌平平,現出真身時嘴唇又厚又大,在一干貌美的龍族成員裡顯得尤其醜陋。
    
      唯一比他們生得好的,就是一雙眼睛。
    
      我討厭他們。
    
      他們同樣厭惡我。
    
      既然相看兩厭,又何必日日相見。
    
      後來,我伺機尋了個機會,把東海水牢裡關押的惡犯全部放走了。
    
      父王雷霆震怒,在我意料之中。
    
      再後來,剔除龍筋逐出龍宮,我的目的終於達成。
    
      在我很小的時候,不知從哪一天開始,十一龍女善妒的傳言便在龍宮裡四處蔓延。
    
      像是一碗濃墨灑進了水裡,瞬間便湮出濃黑的跡象。
    
      所有人都說我善妒自私,說的最厲害的,便是我那些哥哥姐姐。
    
      是啊,我妒忌他們比我受寵,我妒忌他們可以得到父王的關心母后的寵愛,我妒忌他們長相俊美前呼後應,我妒忌他們關係那樣要好卻唯獨把我排斥在外。
    
      我們都是一母同生的兄弟姐妹,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我妒忌他們,可即便是到了最後,我也沒有傷害過他們。
    
      龍族顯赫,素來是海裡的王族,其他族類莫不從於龍族。
    
      無論是真心還是假意,起碼表面上都心照不宣的維持著融洽。
    
      而我這個龍族異類,上古時期唯一一個被龍族趕出龍宮的龍女,成了六界最大的笑話,也成了所有人嫌惡的存在,連海裡那些小小的族類都敢過來欺辱我,沒了龍族這個大靠山,我在他們眼裡什麼都不是
    
      可若只是笑話,我又何必在意。
    
      他們欺我辱我之時,也不曾心生怨懟。
    
      直到我遇到了鮫人族。
    
      真相被篡改的面目全非,包括所謂的黑白對錯,太陽生在了黑夜,海水倒拔了九天。
    
      一切的是非恩怨,都在洪荒之中湮去了原貌。
    
      傳言,蜃女為了獲得鮫人族幻術不擇手段,最後更是為了一己之私想殘害鮫人全族。
    
      可笑!
    
      天大的笑話!
    
      初聽見這樣不分黑白的言辭,我眼角笑出了淚。
    
      我這一生,在唾罵和欺辱中長大,帶著數不盡的白眼和鄙夷成長,本以為自己早已習慣了不公的待遇,可聽見了那樣抹黑的事實,心裡還是氣痛了。
    
      我此生,最恨鮫人!
    
      被逐出龍宮受盡欺凌時,唯有鮫人伸手幫了我。
    
      如同一切陰謀一般,鮫人用計設套,用了十足的耐心,等魚兒上了鉤,再毫不留情的一擊絞殺。
    
      我察覺不對之時,已經晚了。
    
      他們用驅龍釘釘穿了我的四肢和喉嚨,將我鎖在鮫人族的地宮裡,那樣暗無天日的日子我待了很久,久到我忘記了日月輪轉,久到我都以為自己已經死了。
    
      他們囚禁我,不惜血本找來驅龍釘,是為了我身上三樣東西。
    
      一是我的龍血。
    
      鮫人一族取走我的龍血,注入鮫人體內,孕出胎卵而生,便是後人口中的蜃女與鮫人交融而生的孩子。
    
      鮫人血統低,妄想通過這樣的方式與龍族攀上關係,被算計蒙蔽的雙眼,似乎已經忘了我不過是龍族的棄子,是不被承認的龍王十一女。
    
      多麼諷刺!
    
      二是我的龍鱗。
    
      每日都會有鮫人來地宮,從不跟我說話,他們唯一的任務,就是把一片片的龍鱗從我的身上剝下,或許你們不懂那是怎樣的痛苦,凡人常說女子懷孕生子時很痛,我後來生蔚瀾時痛了很久,可剝鱗的痛,還要遠甚於生子。
    
      他們剝掉我身上的龍鱗,用這些龍鱗打造了一座蜃女宮。
    
      旁人都道鮫人重情,為蜃女造了一座蜃女宮,卻不知裡面住的其實是鮫人一族。
    
      他們帶著這座蜃女宮時常去人間,鮫人喜愛人間貌美女子和清雋男人,他們貪戀人間的情愛和迷離的紅塵,蜃女宮成了他們私會的最佳之處。
    
      三是我的幻術。
    
      上古早已成為傳說,現世的人們哪裡還知曉,鮫人一族擁有的幻術,才是真正偷來的!
    
      他們偷走了我的幻術,可惜只學會了皮毛。
    
      我生為龍女,哪怕不被認可不被喜愛,也改不了我體內流著龍族血統的事實,龍之十一女,早已從龍族族譜上除名的蜃女,與生俱來就擁有強大的幻術。
    
      我可以毫不費力的把一座真實存在的城捏成一團棉花塞進懷裡,也可以在現世裡憑空捏造出一個繁榮昌盛的盛世,我造出的幻術,沒有人可以分得出真假,連我自己有時都會混淆。
    
      母后以前跟我說,此等幻術太過逆行,不利於天道正和,讓我不要使用。
    
      她雖不喜我,可她說的話我都銘記在心。
    
      我從沒有使過幻術,哪怕在地宮裡那近萬年的囚禁,每日生不如死的折磨下,我也從來沒想過要使用幻術。
    
      鮫人偷走我的幻術,卻不懂得精髓所在,他們只會通過進入一個人的夢境的方式在夢裡為他們編織一個幻境。
    
      可即便是這樣,鮫人一族的幻術也備受凡人擁戴。
    
      紅塵情意纏繞,在許多求而不得的人心裡,都希望鮫人能夠為他們編織一個美好的幻境。
    
      他們寧願沉睡在幻境裡逃避現實。
    
      後來,他們大概是覺得我沒了用途,便對我下了殺手。
    
      我也以為自己會死。
    
      可我再度醒來時,發現自己還在東海。
    
      沒有身體,只是一縷魂魄。
    
      若不是靈力和修為都還在,我都以為自己死了。
    
      可我就這樣奇異的活下來,以魂魄的姿態活著。
    
      我殺了一個鮫人。
    
      即便只剩下魂魄,龍女的修為也高過鮫人。
    
      何況在極度憤怒之下,心裡的殺意堅定如磐。
    
      我把鮫人的血抹在自己的魂魄上,血意深深十足怨恨的立下詛咒,此生若是得以逃脫,他日定要鮫人付出慘痛代價!
    
      這是他們欠我的!
    
      鮫人發現後,大概是害怕我會唆使那些蜃女報復他們,跑到父王那裡造謠生事,父王大怒,命令我那些哥哥姐姐們圍剿蜃女族。
    
      其實哪裡來的蜃女族,那些用我的龍血孕出的怪物,在我眼裡只是怪物。
    
      我的尊嚴和驕傲絕不會承認那些怪物是我的同類。
    
      那場聲勢浩蕩的圍剿下怪物都死了,都說蜃女善妒自私,鮫人又良善到哪裡去。
    
      那些怪物體內,還有他們一半的血統。
    
      可他們卻在一旁快意的看著他們被龍族殺了。
    
      我看著那些鮫人,愈發堅定了心底裡的詛咒。
    
      終有一天,我要你們血債血償。
    
      釘在我喉嚨處的那顆驅龍釘徹底毀了我的嗓子,以往動聽的聲音如今一開口就是粗嘎如同沙礫滾磨,我聽著都覺得刺耳,索性閉嘴不再說話。
    
      我在海裡飄蕩了很久,許多年間一直在海裡東躲西藏。
    
      後來,我不敢再待在海裡,那裡已經沒了我的容身之處。
    
      我逃上了岸。
    
      上岸前,我不知道自己會怎麼樣,怕自己會不經意洩漏靈力,索性封閉了自己的靈元,那時我想,無論如何我也要在人世苟且活著,我還要活著回去報仇。
    
      我的魂魄進入了一個凡人小女孩的體內。
    
      靈元被封印後,記憶消失,那道粗嘎的嗓音也不見了。
    
      她是個乞丐。
    
      我的魂魄進入之前,她已經死了。
    
      被她身邊那個老乞丐害死,只是為了一個冷硬的髒饅頭。
    
      我睜開眼眸,靜靜地看著那個老女人抓著饅頭狼吞虎嚥。
    
      腦子裡還未消散的記憶告訴我,這個饅頭是小女孩乞討來的,她沒捨得吃,裝在兜裡帶回來想和老乞丐一起吃。
    
      她是老乞丐撿回來的,她把她當作親人愛戴。
    
      老乞丐卻為了吃掉這份獨食,一把推倒了小女孩,女孩腦袋磕在尖銳的石頭上,連痛呼都來不及說出口便死了。
    
      人命便是這樣的輕賤,在飢餓面前,一個饅頭便是最好的殺人理由。
    
      我從地上爬起來,那個老女人仍舊在吃著,她吃饅頭的時候,渾濁的雙眼裡露出貪婪而自私的神色。
    
      我想,原來,善妒貪婪的人,就是長這副模樣。
    
      怪不得我長的不好看,因為我的心或許更醜陋。
    
      我抓起那塊石頭,對著老乞丐的後腦狠狠砸了下去。
    
      然後,飢腸轆轆的出去找吃的。
    
      再後來,我看見了他。
    
      人來人往的大街上,我第一眼就看見了他。
    
      他被一群小少爺們圍著,漂亮的眉眼間有著動人的驕傲和明媚。
    
      他捧著一盒東西從我身邊經過,我朝牆角縮了縮盡量避開眾人嫌棄的視線,他卻忽然看見了我。
    
      「咦?這裡有個好小的乞丐。」他說。
    
      我暗暗撇了撇嘴,明明他看上去也只比我大一點點,偏要裝出一副小大人的樣子。
    
      「小乞丐?」他喊。
    
      我沒吭聲,太餓了,沒有精力理睬他。
    
      那個盒子被遞到了我面前。
    
      我有些反應不過來,低著頭瞪著眼睛看著盒子,大腦有瞬間的空白。
    
      他有些不耐煩的聲音在頭頂響起,說道:「拿著,這紅豆糕爺送你了。」
    
      盒子被強硬的塞進我懷裡,他的朋友們站在後面催促他,他把盒子扔給我就走了。
    
      後來我好幾次又見到了他,他很喜歡去城裡一家叫做春秋閣的地方吃燒雞。
    
      我偷偷跟了他好多次,知道他是蔚家的小少爺。
    
      蔚漾白!我蹲在牆角心裡默念。
    
      我沒有念過人間的書,也不識得凡人的字,在心裡反覆念時,覺得那是世間最好聽的名字。
    
      溫暖、餘音悠長。
    
      我有個壞毛病,喜歡偷東西,偷來的東西沒用的大多會被我扔掉,我不喜歡那些東西,但我喜歡偷。
    
      因為偷了東西,才會得到別人的關注。
    
      以前我在龍宮裡,經常會偷父王和母后的東西,我希望他們能看見我,哪怕打我罵我也好,可他們都選擇無視我。
    
      那一天我偷了一個老爺的一把折扇,他喊了下人抓住我,那些人下手可真狠,避開臉拚命地往身上招呼,凡人都喜歡動手解決問題,沒有什麼是拳頭解決不了的。
    
      這是我在人間學到的道理,用一頓毒打換來的。
    
      我咬牙忍著痛走到橋邊的柳樹下,終是又暈了過去。
    
      這次還是痛暈的。
    
      渾身疼的動彈不得,連暈了都還能感覺到痛,身子沉的像石塊,眼皮也掀不起來,我想好好的睡一覺,可耳邊儘是些惱人的聲音。
    
      直到他再次出現在我面前。
    
      其實我早就聽到他的聲音了,清脆乾淨的嗓音,我記得很清楚。
    
      他靠近時,我聞到了一陣燒雞的香味。
    
      我想,他這樣喜歡春秋閣的燒雞,不知道到底是個什麼味道。
    
      後來,我也不知道哪裡來的力氣,渾身明明痛的要死,還是衝起來搶了他嘴裡的雞腿。
    
      後來每一次回想,都覺得自己真的是狗膽包天。
    
      他目瞪口呆的看著我,那樣好看的人,眉梢眼角都是流轉的慧黠,此刻模樣卻傻的有些滑稽。
    
      他果然沒認出我。
    
      我低著頭啃著雞腿,腦子裡飛快的轉了轉,肚子正餓慘了,一個雞腿根本不管用,便厚著臉皮想蹭頓飯吃。
    
      只是我沒想到,他會把我帶進蔚府。
    
      睡醒的時候,他笑瞇瞇的蹲在我面前,用秀氣纖細的手指戳了戳我的鼻子,笑的眉飛色舞,「哈哈,小乞丐你嚇傻了吧,這裡是爺的地盤,以後你就是爺的人啦,爺要你做什麼你就要做什麼,聽見了沒有?」
    
      依舊是那副小霸王的模樣。
    
      可是,我並不討厭。
    
      我在蔚府裡住了下來。
    
      他雖是蔚家的少爺,卻從來沒有少爺的架子,喜歡玩喜歡鬧,和府裡的下人玩的都好。
    
      我一直跟著他,走哪跟到哪,像條小尾巴。
    
      他總是喊我臭丫頭。
    
      臭丫頭,爺餓了。
    
      臭丫頭,爺又想買小水龜了。
    
      臭丫頭,老頭子又罵我了。
    
      ……
    
      再後來,我每天到他房裡唸書給他聽,有一回他生病剛好,靠在窗邊的軟榻上,總是一副興趣缺缺的樣子癱在那裡曬太陽睡覺。
    
      我輕輕地念著,伴著他淺淺的呼吸聲,只覺得這種日子打心底裡喜歡。
    
      後來,許是暖洋洋的微風太醉人,我也睡著了。
    
      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睡在了軟榻上。
    
      他趴在窗戶那裡安靜的看向一片奼紫嫣紅,陣陣花香穿過窗戶飄進來,我有些醺醺然。
    
      他便在這時回頭,望著我咧嘴一笑,「我方才念了一首詩,覺得很不錯,你要不要聽聽看?」
    
      我有些驚訝,看著他點了點頭。
    
      他便清了清嗓子,裝模作樣的念了起來。
    
      「對瀟瀟暮雨灑江天,一番洗清秋。漸霜風淒緊,關河冷落,殘照當樓,...」他頓了頓,唇邊的笑意溫暖的刺眼,耳畔聲音溫柔的醉人,「是處紅衰翠減,苒苒物華休。」
    
      我不由得笑了,這首詩是他睡著前我念給他聽的,原來他都記得。
    
      他一直很聰明,只是不願意學。
    
      這首詩他沒有念完,我有些奇怪的看著他的笑容,嬉皮笑臉的問他笑什麼。
    
      他笑,抬手撫了撫我的腦袋,「苒苒,你以後就叫苒苒,蔚苒苒。」
    
      那是,我的名字。
    
      如果我真的只是蔚家苒苒該多好,如果我只是一個小乞丐該多好,如果我不是蜃女該多好。
    
      如果……我沒有立下那個詛咒該多好。
    
      那樣,在靈元甦醒後詛咒就不會生效。
    
      那樣,我便不會入了魔障殺了體內有鮫人血統的你。
    
      罷了,終歸在世人眼裡,蜃女善妒的天性已經與骨血交融難捨難棄。
    
      我殺了所有人,也殺了自己,卻還是沒有死掉。
    
      後來我想,禍害大概都比較長壽。
    
      那座用我的鱗片打造的蜃女宮被我召來,連同蜃女宮裡的鮫人,我把他們都殺了。
    
      血債血償,我做到了。
    
      我開始沉浸在自己編織的幻術裡,那裡面,我過的淒慘無比,沒有人會愛我,沒有人會寵我入骨,似乎這樣麻痺自己,那噬心灼骨的傷痛就會減輕遺忘。
    
      蔚漾白,我後悔了。
    
      我再也不會和你搶春秋閣的燒雞,你想吃多少都可以。
    
      我也不會再煩你養那麼多小水龜,你想養多少都行。
    
      我不會再對你念詩,不會再惹你生氣,蔚漾白,我把壞毛病都改掉了,你什麼時候回來?
    
      我想和你做一世的夫妻,也想為你生兒育女逗留光陰,可我所想的,都成了空想。
    
      他們覺得我不會痛,殺了你不會痛,殺了蔚瀾也不會痛,可我其實也痛,我痛的時候,連淚都不敢流。
    
      因我是個蜃女。
    
      蜃女體質特殊,一脈皆是女子。
    
      可瀾兒卻偏偏是男孩,生下來就是個啞巴。
    
      他注定活不過三歲。
    
      我注定要失去他。
    
      我把他哄睡著,摀住他的口鼻時就想,恨我吧,恨了才不會忘,下輩子想復仇,直接來找我。
    
      如果我不動手,等他整三歲的時候,就會變成怪物的模樣。
    
      那時,他會被人罵成怪物,他會帶著痛苦和唾棄離世,也會牽連到蔚家。
    
      我把他放進了池塘,看著他的雙腿化作了鱗光閃閃的尾巴,小小的身子一點點沉入池底。
    
      我困守這座城八十年,學會了如何做一個賢妻良母,學會如何洗衣做飯和沏茶釀酒,我學會了世間女子該學習的所有本領,可我失去了一切。
    
      每個人都有心魔,都有自私而狠絕的時刻,只是尋常人比我幸運,他們能夠克制自己,懂得不讓陰暗的苔蘚爬滿整片心靈,我卻連控制自己都做不到。
    
      如同被心魔詛咒擺佈的傀儡,被|操縱著一次次毀去所有的幸福,也一點點的凌遲著她的心。
    
      罪孽深重,畫地為牢。
    
      抱住了幻影,假裝愛的人還在身邊,無風無雨的日子裡,黏著詭異的平靜。
    
      我抱著他,在最後的彌留之際,恍惚間眼前好像出現了熟悉的場景,以及那熟悉的人。
    
      兩道身影親暱的偎在一起,眉眼笑得雲光赫麗。
    
      ——蔚漾白,聽說你喜歡我?
    
      ——你聽誰說的?
    
      ——李大嬸啊!
    
      ——嗯。
    
      ——嗯是什麼意思?
    
      ——嗯的意思就是,她說的沒錯。
    
      這一段告白,他說的那樣彆扭生硬,全然沒有旖旎浪漫的氛圍,我卻在回憶裡笑得燙花了眼,痛狠了心。
    
      而後,永生再無回頭。
    
      不見來時路,不悔夢歸處。
    
      人間百世千載,尋歡弄情常在,這不是我的歸宿,我只是一個過客,過盡此間,恰逢少年,相守一時,暗恨終生。
    
      ——塵中客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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