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那日,凜冽的風雪刮過,掀起潑天的雪景暴風。
盈朗的日頭下冰雪晶瑩乾淨,瑩透的雪能藏住所有的污穢。
肆意飄舞的鵝毛大雪蓋住這片銀裝素裹的天地,暖煦的陽光彷彿也失了溫度,冷冷的照射著厚積的冰面。
這片雪原看不到邊際,入目皆是蒼茫的景色。
她穿著一身黑衣,獨自行走在這一方孤絕寒涼的天地,料峭的寒風颯颯的刮起她的衣袍,烏黑的青絲飛揚而起,薄薄的冰花開在眼底,驚絕冷艷的美。
偌大的雪原之上,只有她一個人踽踽獨行。
深一腳淺一腳的跋涉,前一刻留下的腳印後面便被大雪再次蓋住,深入膝蓋的冰雪碰到身體的熱度快速融化,小腿處已經濕涼一片,緊緊的貼在肌膚上,寒意鑽心。
阿善慢步走著,臉上冰冷的寒霜竟如這冰天雪地一般,像是在極力壓抑著自己的情緒。
她的眼眸轉來轉去,似乎是在找什麼。
地上的積雪湮沒了大半條腿,抬腳都顯得十分費事。
忽地,她的腳步一滯,頓了頓,已經抬起一半的腳又放了回去。
阿善居高臨下的看著自己身前的雪地,白茫茫的近乎刺眼。
靜立了半晌,她微微彎下腰,伸出手慢慢地抓了一把雪,寒意從手心瞬間逼入心肺。
滿手冰冷的柔滑,不再猶豫,她抬手用力的往上一扯。
一個面色極度蒼白的女人被她從雪裡扯了出來,緊闔的眼,失色的唇,以及和雪一樣白的頭髮。
她丟開手裡的白髮,目光落在那張蒼白的沒有絲毫血色的臉上,眼裡有寂深的風雪飄落。
阿善低眸,動了動手指,忍到現在的情緒終是爆發,她快速的俯身,兩巴掌直接甩上那個女子的臉。
啪啪兩聲,又快又狠,打的她手心發麻。
大雪還在落下,幾片雪花落在女子纖長濃密的眼睫上,睫毛輕輕一顫,許是感受到了涼意,又或許是因為刺疼的臉頰。
最後,女子緩慢的睜開了眼睛,一雙琉璃白的眼珠暴露在風雪下。
頭頂的亮光刺眼,大片大片的白光在眼前舞動,她緩了半天才看清楚那是陽光。
她原以為她再也無法得見陽光。
一個人影立在身前,正幽深的看著她。
「醒了?」
她轉了轉乾澀的眼眸,瞇起酸澀的眼去看那人。
良久,淒厲的狂風嗚嗚刮過,身子早已僵硬無比,想動動手指都十分艱難,身體裡空的一陣發虛。
她仰躺在雪地裡,迎著頭頂燦爛的暖意,對著阿善露出一個諷刺刻薄的淺淡笑意,「你終於來了。」
「你知道我會來?」阿善不動神色的問。
她斂起本就淺淡的笑意,冰雪面龐一片漠然,「別裝了,葉迦言將我打下天界的時候我就已經明白過來,你最後一縷魂魄的寄主,是我。」
「我不知道。」阿善說。
她淡淡嗤了聲,「鬼信。」
「錯了,鬼都不信你說的話。」她淡淡補充一句。
阿善沉默。
她似是察覺到了臉上的痛楚是怎麼來的,一雙琉璃白的眼眸冷冷的剜向阿善,「你打我?」
「這兩巴掌我很早以前就想打了。」阿善蹲下身,「司掌人間霜雪時令的雪神,有朝一日竟淪落到風雪裹屍,這是不是報應?」
「狗嘴裡吐不出象牙,你才風雪裹屍不得好死,我只是在這裡睡著了。」雪神的眼珠是琉璃白色,她的瞳孔看上去眸色極淡,淡的像極了這片冰冷無情的雪花。
阿善拂去衣袖上的落雪,面色平靜的看著她,「是嗎,那真是遺憾,我還以為你快要死了。」
雪神不以為意的說道:「活著才是生不如死,死了倒也省事。」
阿善勾著冷笑,「你死了的確省事,反正沒有人會為你落一滴淚。」
雪神:「是啊,你死的時候肯定會有很多人哭,他們若是知道你死了一定會喜極而泣。」
「這麼久不見,你的嘴還是這麼刻薄。」阿善冷嗤。
雪神微笑,「彼此彼此,怎能比得過你殺人如麻。」
「我現在就想殺了你。」
「正好,我也不想看見你。」
雪下的越來越大,漫天亂飛的雪花擋住兩個人之間劍拔弩張的氣氛,隔絕兩道冷厲寒涼的視線。
半晌,阿善開口,眼底壓在積年累月的戾氣,「你到底是怎麼回事?」
「看不出來嗎,我被剔除仙骨攆下天界,就這麼回事。」雪神淡色的眼眸掃了她一眼,又側過眼去看漫天大雪。
「你是怎麼從十里寒淵出來的?」阿善又問,聲音如刀子般刺過來,砸在堅硬的冰面上似乎都能聽到迴響。
雪神默了一瞬,冰潔冷傲的玉容美的空靈高貴,她仰著蒼白的臉,不屑的笑道:「你當真以為所有人都怕你是不是?我乃天界雪神,掌管人間霜雪調配,你把我關進去難道別人不會把我救出來?沒了我,人間早就亂了套。」
「誰將你帶出來的?」阿善冷聲質問。
雪神掃了她一眼,「你離開不久,葉迦言便去放了我。聽說你這些年一直在冥界,難道葉迦言沒有告訴過你,是我當著天界眾神的面向他進言讓他親自劈出你的三魂七魄讓你生不如死的嗎?可笑,你真是傻的可憐。」
「雪神,你聽好了,在我眼裡你和死人沒什麼不同,你說的話對我沒有半點影響,勸你不要自討苦吃。」阿善起身,眼神孤傲又犀利。
她臉上揚起一個譏諷怨毒的笑,「是啊,你心裡除了葉迦言還能容得下誰?我在你眼裡是死人那樣再好不過,被你這樣的人記在心裡才是最大的恥辱,死了都會不得安生。」
雪花落進了眼睛,瞬間便被融成明淨的水,眼前有一剎那的模糊。
風雪欺人,人也欺人。
許久,阿善開口,「你有什麼心願?」
雪神開始咳嗽,每咳一次,臉色就蒼白一分,聞言,她抬起頭,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樣,「幹什麼,少拿這副悲憫的眼光看我,我不需要你同情憐憫我。」
阿善忍著怒又說了一遍,「告訴我你的心願。」
「我為何要說心願,我就是不說,這一縷魂魄我寧願毀了也不會還給你。」雪神淡漠的說道,淡色眼眸看不出半點溫情。
阿善看著她,手握緊又鬆開,如此反覆。
掌司世間霜雪的雪神,冰雪玉潔一身傲氣,一雙琉璃白的眼眸淡漠的看盡世間冷暖,旁人只知道她孤傲冷絕,可她卻無比清楚,這張冷傲漠然的面容下,有著怎樣一副冷冰冰的心腸。
天上的雪神,是真正的從面容冷到了骨子裡。
冷面冷心冷情。
「你為什麼會被天界攆下界?」
雪神那雙淡眸閃了閃。
大雪紛紛落,已經嚴重阻隔兩個人望見彼此。
阿善從沒有見過這樣大的雪,密密麻麻的飄下來,早已失了那份空靈飄渺的感覺,身處其中只覺得窒息般壓抑。
「想知道?」雪神笑了笑,很短暫的笑意,「問你男人去啊,他不是成天跟著你麼。」
阿善臉一黑。
「愛說不說!」阿善抬手變出一張寬大的椅子,穩穩地浮在半空,她坐了上去,抱著胳膊冷冷的看著雪神。
「哦,他現在應該被萬魔淵拖住了腳,我說怎麼沒看見他呢。」雪神似是想起了什麼,扯了扯唇角。
阿善一記眼刀甩過去,「你現在連動都動不了,和死了也沒什麼差別,我說過你別試圖激怒我,不然我有的是辦法折磨你。」
「呵~我好害怕啊~」雪神叱道,眼眸裡寒風四起,「我當然知道你什麼事都做的出來,畢竟當年我也親身領教過,怎麼,還想把我打進十里寒淵?那裡其實也挺好的,雖然無聊了點,但不用再面對你這張臉,真是快活。」
「你到底說不說你的心願!」阿善終是忍無可忍的怒吼,狂風乍起,捲起十丈高的颶風暴雪拔地呼嘯而去。
那一刻,風雪強勁的幾乎睜不開眼。
雪神看向颶風暴雪奔去的方向,冷漠的臉色頓時慘白一片,那是...
「我說!趕緊停下來!」雪神喝道。
暴風驟止,前一刻還犀利如刀鋒的雪花眼下又恢復了綿軟溫柔。
阿善整了整飛起的衣袍,望了眼那個方向,又扭頭看雪神。
「那是什麼地方?」難得見她這般緊張。
這一次,雪神大概是怕她再來一次剛才的颶風,冷著蒼白的臉說道:「長門山。」
「哦。」她不感興趣,又問,「說心願吧,老娘最後給你一次機會。」
雪神磨牙,惡狠狠的瞪她,那雙琉璃白的眼眸裡似有寒冰在凝聚。
壓下心頭竄起的火,用著近乎咬牙切齒的聲音說道:「我喜歡上了一個凡人,我的心願是嫁給他。」
「你怎麼不去死!」阿善甩袖。
嫁人是兩情相悅的事,萬一那個人不喜歡她,難道她要施法讓那個人愛上她?!
若是她一直嫁不出去心願實現不了,她的魂魄還怎麼回來!
「你想辦法讓我嫁給他,嫁了我就去死。」
阿善被她氣著了,瞪著眼噎了半晌
「樽月,這是我唯一一次求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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