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不是找我嗎,出來。」阿善目光冷朔的從天帝臉上移開,轉身朝外走去。
天帝的手微微蜷起,半晌,他起身,一言不發的走了出去。
走出竹屋之前還回頭目光深晦的看了眼千脩。
「樽月!」他看著一直往前走的人,終是眉頭一皺喊道。
聲音如同這大雪紛飛的季節,從裡到外都是沁心的寒涼。
烏風漸盛,化雪為涼,冷風來了又走緩了又急。
「這麼不想看見我?」
身後的人聲音淡淡聽不出什麼情緒。
阿善轉過身看他,風雪之中襯得那雙眼格外冰寒清亮,「我的確不想看見你,所以你最好趕緊消失在我面前。」
「你不想看見我,卻默許葉迦言在你身邊待了一千年,樽月,你總是無所顧忌的偏袒那人。」天帝的嗓音威肅而沙啞,隱隱有些自嘲。
風雪太大,她瞇起眼,「你到底想說什麼?」
「我以為他什麼都會告訴你。」天帝朝她走近一步。
阿善後退,始終與他保持五步距離。
「怕我?」他微一挑眉,臉色瞬間陰沉。
她蹙眉,「對於你,我向來是敬而遠之。」
「樽月,我可沒看見你對我的尊敬。」他臉色緩了些,神色淡漠的說道。
「怎會,你是天帝,四海八荒莫不尊你敬你。」
天帝將手背到身後,視線迫人的看向她,「可我要的不是你的尊敬。」
「我知道。」她點頭,大風揚起的發擋住了眼,「你只是想讓我臣服於你,聽你調遣任你擺佈,乖乖做你的棋子,必要的時候還能直接捨棄。」
「原來我在你心中是這樣的人。」他說,神情又冷如堅冰。
「你是不是這樣的人,一千年前我已經看清了。」阿善踢了踢腳下的雪,揚起撲簌的雪花在兩個人之間亂飛。
一陣沉默。
半晌,天帝抬手,天地間飄簌的雪花瞬間消失無蹤,天穹沉悶,四方風漸。
「既然如此,我也不想再多說廢話,樽月,萬魔淵的封印越來越弱,天界需要你回去。」
「回去?你們想趕我走的時候就趕,想讓我回去我就要回去?」阿善似是想笑,嘴角扯了扯,卻始終沒揚起來。
「這本就是你存在的使命,不過是過了千年,難道你就忘了?」。
「過去的樽月已經死了,現在活著的是阿善,連自己的魂魄都無法保全的人拿什麼去對抗萬魔淵。」她朝他慢慢走近,眼裡是幽深的冷意,「你究竟是想救六界蒼生,還是想借此機會徹底除掉我?」
說完,她已經越過他走向竹屋。
「那雪神呢,樽月,我有辦法讓她重新回天界,她可以繼續做雪神殿的雪神,你當真要拒絕?」天帝的聲音傳來,令她的腳步一滯。
「你拿她的命威脅我?」阿善轉身,雙手緊握成拳。
「我只是在和你談條件,答不答應是你的事。」天帝負著手一臉冷然,那樣迫人而冰冷的視線,讓她心底怒火頓生。
「呵~」阿善低頭,目光凝在雪白的山地上,「我不是心懷慈悲的善人,你別忘了,她現在用的魂魄是我的。」
「如果你忍心看到她在你面前死去,那便隨你。」天帝說著,目光掠向阿善的身後,「雪神的死活你不在乎,那他呢?他的生死你也可以置之度外了?」
「你什麼意思?!」阿善赫然抬頭,雙眼露出凶狠的目光。
一雙溫熱的手從身後伸過來,握著她的手將她帶到自己身後。
葉迦言平靜的凝望天帝,「她不必回去,萬魔淵的事我會想辦法。」
天帝沉著臉望向兩人緊握的手,一言不發的看著葉迦言。
「你剛才的話究竟是什麼意思?」阿善掙脫葉迦言,走到他面前冷冷的看著天帝。
天帝看了眼微微蹙眉的葉迦言,又去看一臉沉怒的阿善,然後,有些意味不明的笑了起來。
他似乎瞬間心情大好,雙手從背後拿出,輕輕的捏了下衣角,見阿善快要失去耐心時才慢悠悠了說了一句。
一句話,天寬地沉,瞬間壓塌了她緊繃的神經。
「迦言帝祖,這是朕最後一次這樣尊稱你,從今以後,天界和華綾一葉天都不會再接納你。」
帝祖迦言,在你離開天界的那一日,就注定再也無法回頭。
阿善的身子顫了顫,很微弱的一顫,身後那道溫柔寧靜的目光一直跟著她,見狀,他立刻牽住她的手。
她像是渾身觸了電一般,一下子甩開了他的手。
天帝在一旁冷眼相看,對自己惹出的一幕無動於衷。
阿善抬眸,這一千年來,那雙眼裡的笑意越來越少,她開口,嗓音沙啞,「不要跟著我。」
她說完,大步往回走去。
葉迦言目光寂寂的看著她走遠,青衣髮帶隨風緩飄,身形修長如翠竹,挺拔傲然而立。
良久,他道:「約好之事,天帝怎可出爾反爾?」
「這還是跟帝祖學的,這一千年把自己的分|身放在華綾一葉天掩人耳目,自己卻跑到冥界待了這麼久,你當初騙了朕,朕為何還要替你保守秘密?」
葉迦言轉身,目光深幽,他注視著天帝半晌,而後一言不發的走了。
天帝看著他的背影,冷聲道:「朕給你五天時間,若是你沒辦法解決萬魔淵的事情,朕一定會將樽月帶回天界。」
他腳步不停,依舊從容而沉穩,踩著厚積的白雪,腳下發出吱呀的聲音,緩緩地淡出了他的視線。
千脩的竹屋裡,他坐在桌前擦拭著他那把玉簫,眼角瞥見一抹青衣走進來,他頓了頓手,隨即朝桌子努了努嘴,道:「剛熬好的藥,喝了吧。」
葉迦言望向那碗黝黑的藥汁,伸出手端起碗就喝了。
然後,放下碗,「她呢?」
千脩歪頭一笑,「小月去了屋子後面的紫竹林,我的小徒弟後來也跟去了,你要去找她們嗎?不過我勸你最好現在不要去找她,女人生起氣來,沒有一時半會是消不了的。」
葉迦言輕輕地蹙了蹙眉。
「這碗藥我加了辟星草,可以暫緩你身上的血腥之氣逆流,她一時半會兒不會察覺出問題。」千脩放下玉簫,打著哈欠伸了個舒服的懶腰。
葉迦言立在竹屋的門旁,微低著頭站著,一片逆光之中,刀削斧刻般深邃的側顏俊美非凡。
「多謝。」
這一聲道謝,是感謝他昨晚沒有對阿善說出實情。
他身受重傷最後以至昏迷,千脩替他查探傷勢時隱瞞了阿善。
千脩擺手,「客氣了,你也沒有揭穿我,算是兩清吧。」
葉迦言頷首,本想轉身離去,卻在跨出竹屋之際又走了回來。
他走到桌前坐下,望著千脩放在桌上的玉簫,有些遲疑的說道:「雪...長門雪她是...」
「我知道,她是天上的神。」紫發男人揉了揉坐的有些酸痛的腰,他打斷了葉迦言的話,紫眸輕倦一瞇,慵懶的像隻貓。
依舊是那副閒散倦懶的模樣,對這個事實半點也不感到吃驚。
「那你知不知道,她被逐出天界是因為你?」葉迦言抬眸靜靜說道。
紫眸裡閃過一道詫異,他不由得坐直了身體,食指指著自己的鼻尖,「為了我?我們以前沒有見過啊。」
「你們的確沒有見過。」葉迦言說道:「她是天界司掌人間霜雪時令的雪神,一生不得離開雪神殿,她在天上,看了你近四百年。」
每一刻,每一天,每一年,她都在天上靜靜的注視著你。
千脩慢慢放下手指,一時無話。
葉迦言站起身,輕聲說道:「她被逐出天界時剔了仙骨,本該身死魂消從六界消失,我用阿善的一縷魂魄護住了她,她在冰川雪原裡沉睡了很久,直到阿善去找她將她帶到了你面前。」
「我知道,她喜歡我。」千脩眨了眨紫眸,狀似十分無奈的苦笑。
「我告訴你這些,不是逼你一定要喜歡她,世間之事,多半由不得己,今日那位來這裡,他告訴阿善他可以救雪神,以我對阿善的瞭解,她一定會答應,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
「意味著她會重新回到天界做她的雪神。」他抓了抓一頭的散發,白皙的手指穿過發間,柔軟而冰冷。
葉迦言點頭,「可我私心裡並不希望阿善答應他,我不會讓阿善重回天界。」
「那是你們的事。」他又打了個哈欠,趴在桌子上彷彿隨時都會睡著,「別想那麼多啦,車到山前必有路,這些事到時候再想也不遲。」
「雪神若是回了天界,你勤修千年飛昇後亦會見到她,可她不一樣,她若是回去,等待她的只有萬魔淵的啃噬和消逝。關乎她的安危,我不得不早做準備。」葉迦言轉身朝外走去,墨發整潔的挽在腦後,一如他清淡溫和的氣質,時而清冽,時而溫容。
千脩的眼睛睜開一條縫,目光靜靜地望著門前越走越遠的青衣男子,微瞇的紫眸露出清明而昊洌的光芒,緩緩流動著暗光。
半晌,他忽地扯唇一笑,雙手交疊著枕在腦袋下面,神情倦懶的尋了個位置,倒頭便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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