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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 地 無 聲

                     【第十三章 道形解脫 2/2】 
    
      府城的燈火已變成迷茫的一群光點。 
     
      雪地上的反光,和天上明月輝映,霜白亮潔,不似在晚間。 
     
      依依白巾白衣,已在雪地上,從中午佇立到夜簾低垂。 
     
      未食,未語。 
     
      我害怕我們的相處就像風中的燭火飄飄欲熄我害怕你的笑臉霎時卻像斷了線的風箏 
    無聲逸去! 
     
      我害怕我害怕素蘭狂奔整晚,清晨從關外趕回,意外見到依依比預定提早兩天,竟 
    已趕至上郡府城,可見得對高漸遠的懸念何等之深。 
     
      她抱頭號咷大哭,抽劍將一顆石頭拍成碎片,將所見說了出來。 
     
      聽到「我們的義子」時,依依臉色大變,天旋地轉,伸手去抵靠旁邊一棵柏樹。 
     
      這等情景素蘭從未見得,哭道:「公主,我去,一劍殺了他身旁那個賤婢!」 
     
      依依垂首許久,才從昏眩中穩定下來,抽手站立,輕嘆一口氣道:「素蘭,我們顏 
    面盡失。等他們回來,也不知人家會給我們什麼臉色看。我們只能認輸,轉身就逃。」 
     
      玉手抽回。 
     
      院中這棵大樹,樹身已有一個深深的手印。 
     
      依依再幽幽一嘆,微道:「是我太過無能。再留下來受辱,劍敗身亡,都沒有這麼 
    痛苦。」 
     
      她單純如紙,從未碰過這種事。對手一招既出,自己全無還手餘地。 
     
      她再也沒有進屋,一步一步走出「微春閣」,彷如毫不會武功的人。素蘭大驚,衝 
    進屋子通知二十三金釵,抓了簡單行旅,追了出來。 
     
      正在堶悸漱隅}嚇得魂飛魄散,不知出了什麼「江山淪落」的頭等大事,趕緊跟著 
    。 
     
      「都是你!還要我們來住你們這什麼鬼微春閣!」素蘭哭著道,說完一劍刺去。 
     
      依依彷彿後面長了眼睛,道:「素蘭不可傷人。」 
     
      介良意外撿到一條命。怕殿下回來怪罪,一路不敢跟丟。半途聽到素蘭忍不住的幾 
    聲低罵,才多少猜到亂子大概出在那個長相英俊的東方相公身上。 
     
      他大氣也不敢喘一口,跟到城外一個山崗。 
     
      依依停下腳步,轉身冷冷地道:「紮營。」 
     
      然後她不理金釵們取出輕便營具紮營,就這麼從清晨站到夜幕低垂,星光浮現。 
     
      又慢慢下雪了。介良伯她身子受寒,提心吊膽過來謹聲道:「啟稟公王,可要回帳 
    休息?」 
     
      見她無任何表示,又大著膽子顫聲道:「或者回府堨薿均H」 
     
      哪知依依回過頭來道:「介良回去。」 
     
      介良嚇得忙跪下來道:「小的知罪。小的知罪。」 
     
      心堣ㄖK犯一點嘀咕。怎麼這東方什麼的,兩個女朋友都這麼難惹? 
     
      依依突然造訪,把他叫出表明不願太多人知道她來上郡,故不想住入太子府。介良 
    第一個想到的,即便是精緻隱密的「微春閣」。但另一個貴客東方公子臨去時也表明要 
    借住「微春閣」,當下不免大感躊躇。支支吾吾將顧慮說了出來,結論是:「『微春閣 
    』也還不算小。公主若不介意,那位貴客即便提早歸來,互相隔距,也是兩便。」 
     
      哪知這番正中依依的下懷,她滿臉酡紅,低道:「那就是『微春閣』了!」 
     
      這下卻闖了大禍。 
     
      豈知此時依依突然變成普通女子,溫婉虛弱地道:「介良你聽我的話。現在回去, 
    報告殿下三件事:一,請他切勿來追趕我。浮生若夢,兄妹真情卻永存。二,我這趟回 
    咸陽,姑婆恩重,父命難違,就接了『祕密禁軍』首領的職位,來不及跟他商量了。三 
    ,蓬萊徐福我已替他聯絡到,他有一首詩獻給殿下,我擱在『微春閣』房堙C介良,你 
    切記,最後-點你不能入第三人之耳,否則立有殺身之禍。」 
     
      介良還想囉嗦,素蘭一振手中長劍。他是見過她一劍拍碎大石的,慌忙再一跪拜, 
    倒退走了。 
     
      他走後,素蘭恨恨說道:「大宮主說得沒錯,憑什麼我們女人一定要被男人壓在下 
    面?她當宮主,為什麼丈夫就當不得副宮主?男人可以找很多女人,為什麼女人就不行 
    ?說不得我去也把那個臭男人殺了!我看他骨高肉細,不信天下再找不出比他好看的。 
    一百個都有!」 
     
      依依心媟迠獺A顫聲喝道:「住口。妳別教我後悔把這件事告訴妳。」 
     
      素蘭差點又要放聲大哭,道:「我只是氣不過公主妳這樣全心全意地想他,他怎麼 
    可以心媮晹釦O人?」 
     
      依依如中巨杵,臉色蒼白地道:「素蘭妳現在走開。」 
     
      「我這樣全心全意地想你,你怎麼可以分心想別人?」 
     
      依依每一次擊殺強敵,往往大有一劍不返之概,刺之前從無有會落空之感;刺之後 
    也真的從未失過手。 
     
      這一次與高漸遠相遇,暖如前世情人,繼之他又出一手」託她照顧烏木七子,再而 
    又似得其兄長高漸離的默許,依依她一劍既出,直覺是有十成把握了! 
     
      這一劍,徹底落空。對方還手,自己只能閉目等死。 
     
      這個時代,男人都有三妻六妾,已令她失望。最令她難堪的,是第一次與他相遇, 
    他是那樣溫柔真情地呼喚她的名字,顯然還沒有「女伴」。 
     
      顯然在未見面的這截短短的中間時段,她被另一個女人打退了! 
     
      「這世上畢竟有別的女人勝過我。」 
     
      她在心中虛弱地低嘆了一聲。 
     
      其實細細一想,高漸遠確實從未表態過接納她的感情。 
     
      頭尾是她自己一廂情願。 
     
      她本已覺此事艱難。高漸離若證明是朝廷逆反,高漸遠也絕不能是什麼「好東西」 
    。 
     
      如果她接了「祕禁」,通緝令一下,她拿是不拿? 
     
      她也曾浮生過被高漸遠「劫走」,遠走高飛的「荒唐心跳的念頭」。 
     
      卻拋不下人情,卻起不了大膽。 
     
      原想問過兄長。心卻已碎,現在知道兄長也救不了她了! 
     
      她已無望。 
     
      就當斷線風箏,不要再想有可能追回。她想到過去對高漸遠的愛慕和相思的酸楚, 
    對著命運,第一次使出了女人的小性子,回過頭去冷喝道:「起營!」 
     
      她已無睡意,決意在月夜雪地上獨行。 
     
      「直到我停止腳步。我停在哪堙A就在那堬狨蝖C」 
     
      說完頭也不回地跨出了第一步! 
     
      *** 
     
      高漸遠很小就見過雪。 
     
      但往往沒有什麼感覺。 
     
      他感覺著,那不是生命中的第一場雪。 
     
      他下意識在覓找那場雪。 
     
      秦青於歌風音海中,曾突然拋給他一個眼神。 
     
      眼神那般淒愴無力,彷彿在盤根錯節的大恨之中醒來,卻發現心已碎在一地的那種 
    淒愴無力。 
     
      第一場雪,曾在那時秦青的雙眼中一閃掠過。 
     
      入夜前,想到了秦青的眼神。這一夜,他作了個白色的夢。 
     
      夢中他似在沈睡千年中終於可以困難地睜開雙眼。 
     
      他被一陣琤琮的音樂叫醒。 
     
      夢中有一個戴著紅小圓帽的白衣白巾女子,俏立在山巔石砌的玉階,敲著鼓鈴。 
     
      叫醒他……是誰在早冬的清夜敲著琤琤琮琮如碎玉的音樂? 
     
      脆響了山間曠野四周無聲的飛雪若皚皚笑靨眨動盈盈的雙睫我終看清了妳佇立在山 
    巔石砌的玉階白衣飄飄勝雪幽靜和諧單手持定鈴鼓不再輕揮絲髮綰成同心的結同心結悠 
    嘆的美竟與我眼角的淚光相貼於是,我了解我終於在夢堿蛘絞竣W生命中真正的第一場 
    雪西周的時代,一個對手山寨寨主的女兒,在不小心的情況下,失手將他推下了潔白無 
    際的雪崖。 
     
      那時大雪紛飛。他生命中第一場有感覺的雪。 
     
      紅圓帽白衣白巾的女子,心下大為憂傷惶急。 
     
      她敲響鼓鈴,企圖叫醒絕崖底下的高漸遠。 
     
      俏立一日一夜,白衣白巾女子終於被族人勸了回去。 
     
      但敲鈴人終生未嫁。每回月圓,就到山巔振響鼓鈴。 
     
      她企圖叫醒的人,早已被大雪沖淹到白不知處的皚白荒原之中。 
     
      鈴鼓響了近千年。被叫的人終於醒了! 
     
      高漸遠在夢中瞥見了千年前的美麗側影。 
     
      無依! 
     
      他醒過來後,正好敲門聲響。 
     
      那一天高漸遠和扶蘇一行人翌日趕回府城,前腳入門後腳介良就到了。 
     
      介良跪在地上用發抖的聲音將依依的行蹤說明過後,高漸遠、扶蘇、冬歡臉色都變 
    得煞白。 
     
      房間只剩冬歡時,她盈盈下拜,道:「我本孤女,心甘情願,退為侍婢。」 
     
      高漸遠勃然大怒,他從未用這種口氣跟冬歡說話,他道:「她自去當她的皇親國戚 
    ,跟妳何干!」 
     
      跪在地上的冬歡,明知高漸遠越是這樣,越表示他在意依依,當下若大姐對待小弟 
    ,起身過去無言抱住他。 
     
      此刻高漸遠回想到那一天情景,不禁對冬歡大生愧怍,半從榻上坐起開口對門外道 
    :「冬歡請進。」 
     
      冬歡過來偎靠,道:「今日天氣終於有點放晴。嗨,可要到外頭散散步?」 
     
      高漸遠正猶豫要不要把夢境告訴冬歡,但思及夢境無稽,也許只是這幾天聯思的附 
    帶作用,出口卻說成:「散不散步無妨。在微春閣已住十天,包括扶蘇在內,大家心情 
    都不好。不如妳答應我,這個寒冬再不要提起『她』的名字。」 
     
      說完想到立立開玩笑所言,「同時愛上兩個人,有那麼難嗎?」竟一語成讖,不覺 
    心頭大滯。 
     
      冬歡眼眶轉紅,立知眼前自己的心上人夜夢中一定沾黏了另外一位冤家,說話才會 
    如此突如其來。她平生第一次忤逆高漸遠的旨意,幽然道:「不能逼得她無路可走。」 
     
      *** 
     
      既詩且酒歌未半亦風猶兩夢難還律韻竟濕因江水簫哭欲飛忘須嘗秦始皇帝虛弱茫然 
    ,看著空盪的演武廳。 
     
      他大病初癒。 
     
      先前是先病三日,中間聽得蒙恬已告失蹤,又續病六日,才能起身走路。 
     
      至此他對世事無常徹底省悟。 
     
      要老要病無常,諷刺的是,死亡並非無常,而是必臨。 
     
      取得七國,在「必死」這一點,對他沒有任何幫助。 
     
      挫折使人軟弱。 
     
      他忽然想到了後事。 
     
      腦中浮現宗廷尉正,心生倚賴。 
     
      他喜歡他。 
     
      直到殺死「他」,他才清楚他對「他」的感情,不僅止於喜歡。 
     
      第一次見到宗極。他幾乎全身赤裸,僅著一襲緊身豹皮短褲,就這麼頭戴鬼面從演 
    武廳左邊小門跳了出來。 
     
      一進門,先三個倒翻。 
     
      落到正中央,可以看到他肌肉賁起,在燭火照耀下,油油發亮。宗極全身比例勻稱 
    ,線條起伏如山,樂聲中踮著右腳趾尖,先做五、六個獨立旋轉,地下影子,就在玉石 
    磚上不斷扭曲、擺動、伸縮。 
     
      扭曲恐怖,如妖似魔,無限延伸,攫擄人之情緒,彷若變形能生長之濕帕,阻塞人 
    之口 
     
      鼻,按之於地,蓄意使之於漆黑暗中,掙扎抖動抗死。 
     
      接著曲風大變,火炬似為之更盛。 
     
      鼕鼕!鼕!鼕鼕! 
     
      大廳響起戰鼓。宗極就著鼓聲樂聲,轉跳起征戰之舞。 
     
      他時而在快速翻轉之後,迅即凝身;時而雙足跨成馬蹄,在地上恣意橫定……一鬆 
    一緊,張合滑動,足跡畫過,腳下玉磚,竟輒留下刮痕。 
     
      「啪啪!啪啪!啪!」 
     
      俄頃宗極在鼓聲間隙,自行擊掌數響,迅而手影起伏如浪,腳下顛躓如狂……他以 
    掌法著稱,手腳糾結縮張若電,身形幻成千百,旋飛閃晃,飄之如鬼魅,觀者睹之驚心 
    動魄,神魂亦為之頓挫聳立不安。 
     
      鼓聲樂聲將歇之時,舞型放緩,戰意落落趨平,宗極慢舞如巡步,小行兩圈,突然 
    ,獨自於舞中長嘯放歌……歌聲高放若貫,灌入在場諸人耳中,嗡嗡呼響不歇,萬馬踐 
    踏逼境,風濤排山倒海而來。 
     
      全場低伏,皆成他的奴隸。 
     
      包括嬴政在內,宗極目中已無餘子了! 
     
      他繼續狂呼作嘯,意態囂張。及至最後,竟騰身而起,四下遊走翻滾發掌,廳中眾 
    燈,倏而被滅成兩盞。 
     
      秦荒及時大喝道:「入陣!」 
     
      極度昏暗中戰鼓再劇。鼕鼕鼕鼕鼕!七、八個身披盔甲的裨將,真刀實槍,進場霍 
    霍強攻。 
     
      宗極手起腳落,動作快至竟帶起光條餘影,彈跳點打,忽格忽擊,嗤嗤咻響,不到 
    三、四十回合,夾雜著叱叫碰撞,諸將全仆倒在地,無一人是他三合之敵! 
     
      秦荒不斷催動更多高手入場,最後是連在場始皇的禁衛校官,全給驅趕入陣,一如 
    逐獸入欄,以饗猛虎。 
     
      戰鬥終了,宗極縱身而起,右手揮掌一切,切掉其中一根猶亮的巨燭的一段,雙手 
    一合,那燭頭被他捧在手心,用氣勁撐著,並未實際碰觸,繞場橫飛一圈,整大廳眾巨 
    燭,又全給他點亮了! 
     
      地上躺著大約四、五十人。 
     
      宗極看也不看,雙手隨便一拋,手中燭頭,不偏不倚,又接回原燭,兀自燃燒。 
     
      拋燭後,他氣勢咻咻,再翻身,落回正中央,兩眼虎視眈眈,瞪著始皇。 
     
      宗極頭戴金製的半截面具。金光閃閃。 
     
      上有獠牙。 
     
      嬴政被看得心中一驚,不禁站了起來,雙手對天一分,脫口叫道:「天魔!」 
     
      眾座也都站了起來,爆起一片掌聲;掌聲之後,繼而歡呼! 
     
      不是喜歡,而是驚豔。 
     
      *** 
     
      踏平的國家越多,奴隸隨著征服之後魚貫而入咸陽。 
     
      卻起了空虛之感。 
     
      為了追求心中某一點的實際滿足,他在最後的對楚之戰,曾故意掩去身分,親臨戰 
    場,直接看著城下的血肉廝殺與吶喊。 
     
      或許慣看刑場屠殺,當時他竟然未能得到真正的感動。 
     
      十九年前那場精采的赤身裸舞,他心中喟嘆:終於見到力與美的完美結合。 
     
      他感到滿足。 
     
      宗極在秦荒設計下,十九年前以這種異形的氣息,跟嬴政見面。 
     
      秦荒精於算計。算計誅除宗極和扶蘇,都是連環套殺,計中納計,就像他命午苛在 
    歸城宗家門前所擺下的棋局。 
     
      十九年前一如精密計算所料,一場面具之舞即刻擄擭了青年君王的心。 
     
      會後嬴政立刻照准秦荒所請,相國昌平君仍為祕禁的「掛名」首領,實際日常工作 
    ,改由新聘副首領宗極執行。 
     
      籌組中的江湖人組合,也告正式訂名為「天魔會」,由宗極一手統率。 
     
      祕禁和天魔會的雙料首領宗極,任事之後思辨迅捷,行事老辣,一天分量的公文, 
    他能在半個時辰穩準狠地決斷完畢。 
     
      他就任之初,曾一口氣連斬五個「失其禮」的桀驁公卿,行事之魄力無沾,連始皇 
    自己都看得心驚。 
     
      半年後,昌平君自願退位,秦始皇升宗極為祕禁真正的首領。 
     
      事實上,以宗天魔的武學天才而言,正也當之無愧。 
     
      宗極穿起衣衫,感覺高瘦,相較於衣內的剛健體肌,令人突兀錯愕。 
     
      嬪妃過萬,大部分只能看著,膩乏之餘,秦始皇對女性身體煙生出虛無的陌生。 
     
      宗極的形態,令他自慚、讚美生羡,若能求得永生不死仙藥,也許可一世當男一世 
    當女,說不定別有滋味。 
     
      今生已無可能改愛男體。 
     
      但宗極陷入生死戀情的消息傳來,仍令他的深層深深憤怒了! 
     
      事情發端,在於莫言老道的一把劍。這把劍隨時無形地比住他心窩,牽引得他六次 
    出巡,都覺得心口時刻不自在。 
     
      那把劍剎那間令他迷惘多於恐懼。那兩次出招,氣漩之後浮現萬點星光,星光點點 
    成爆,二、三十名衛士東倒西歪,最後劍尖幻成三朵夢中之花,直往自己心口浮飄而來 
    。 
     
      這麼美的景象,他迷惘了! 
     
      第一次,趙高拉了自已翻身後倒,通天冠被削掉一截。 
     
      第二次,莫言只出聲警告。走時卻也在他眼前再度灑出夢堣尬C,劍光萬點,擋掉 
    所有衛士,從容帶走已受傷的大反逆高漸離。 
     
      這一次他秦始皇居然對著夢媦C發楞。那浮現的劍光,漂亮到令他忘記真實,就像 
    蟲蛙見到強光,不願、也無法動彈。 
     
      他甚至會想念、乃至會期待夢媦C。 
     
      但他也知道,「漂亮」、「迷惘」的結束,正是他的死亡。 
     
      恐懼總在夢媦C遠去後,慢慢長了出來。 
     
      夢媦C前後兩次出現,彼時帝國未定,他的死亡,極可能也意味著帝國的死亡。莫 
    言坐關的消息傳來,他急切想解心中之結,祕派高手去尋水夢道場晦氣,兩次都被一個 
    小女子用夢堣T招掃了出來。 
     
      宗極不信邪,願去一探究竟,竟失陷在那女子的「第四招」手上。 
     
      他秦始皇感到被蔑視的無地自容、難堪、嫉護、憤怒,宗極居然為了一個小小的女 
    人,遺棄了他! 
     
      荊軻來刺,只有秦始皇自己心下清楚--能逃過一死,完全是運氣。 
     
      「徐夫人」見血封喉的毒匕首劃過胸前時,其距離只有一指之寬! 
     
      這樣的嫉恨,維持到酈陽公主練劍得到大成,依依亦復出山,狹窄的秦始皇終無法 
    忍受了!傳出必殺令。 
     
      宗極死前,意外地祕密傳了一封信簡給始皇,「律韻競濕因江水,簫哭欲飛忘須嘗 
    」。 
     
      宗極當時執意尋死,不肯透露人在何方。 
     
      始皇知道這首詩分虛實兩份。虛的給了天上的那個道姑清夢,實的總算是寄給了自 
    己。 
     
      唹L是「天魔」,始皇自是「嬴」「嬴仙」變成是追求永生不死的、浪漫的秦始皇 
    和宗極之間,抒發心境、詩詞往返的暗語。 
     
      收詩時,始皇大為沮喪,同時他也知道了兩件事,一是宗極仍視自己為知音,一是 
    宗極無言傳信--他已原諒了自己! 
     
      始皇讀完詩後,欲哭無淚,在書房磨蹭無緒,慢慢在詩上提了七字:「無邊簫哭我 
    亦哭」。 
     
      宗極當時獨立江邊,簫聲昇華欲飛,人也昇華欲飛,他原諒了始皇,但始皇卻不知 
    :自己是否原諒了自己? 
     
      去年始皇他大怒之下將扶蘇趕離咸陽,正是有感於扶蘇對現實的冷酷與權力的三昧 
    ,體會猶未真確,也有兩分磨練的意味。哪知竟有人太過熱心,私自出手,欲必除去落 
    水狗為快。 
     
      他驚覺自己權力的雙手手底下的不安。這些事,都期待有人可以商量。 
     
      宗極無疑是最好的人選。 
     
      在始皇心目中,天下如果真正只有莫言、無明、酈陽三把劍,那宗極無疑地是第四 
    把。 
     
      秦荒受禁,宗極如願意,他擁有祕禁、天魔會,加上始皇全力的支持,會是最有力 
    量的一把! 
     
      皇位讓給扶蘇,依依接替宗極,他偕宗極一起退位,帝國萬代傳下去,是何等美事 
    ? 
     
      「阿房!」始皇太息一聲,左手去撫住阿房的右手。 
     
      偌大一個演武廳,只有他們兩個人。 
     
      秦始皇舉起几上玉尺,輕撞金鑪三下,再道:「我已準備接受死亡。」 
     
      阿房道:「陛下的病很快就會好……」 
     
      始皇道:「病好之後,還是會死。」 
     
      阿房道:「仙丹還可以再求。還有時間啊。」 
     
      始皇笑道:「傻阿房。仙丹若有,我敢斬方士嗎?我被騙二十年,醒了,房兒還要 
    被騙下去?唉,盧生、侯生、韓眾、石生那是別提了!茅濛、茅盈、黃公也都靠不住; 
    尤其黃公,朕聞得東海有白虎,派他去除,他說他有法術,竟反給老虎撕了!」 
     
      說完,低頭凝思,再低聲道:「我倒對沙門的『高誓』和『最後』,寄了一點希望 
    。這兩天病後會再宣他們進宮。三百六十四年前西方的悉達多太子的因果輪迴理論,朕 
    被他們說得有點心動。這兩人說人身不可能不死,但靈魂卻不會死。倒可也有點玄了。 
    唉!我上面所提這些談『形解銷化』的七、八個人,包括高誓、最後,清一色燕人。啊 
    ,我和燕人有大仇,荊軻死後這仇結得更深,希望他們前來談玄說理,真正目的不是報 
    仇。」 
     
      他搖頭沉吟一陣,眼現狐疑,卻是一閃而過,又道:「對照前些日外國沙門『釋利 
    房』等人來到,說法則和高誓、最後兩人完全相同。」 
     
      阿房道:「陛下,釋利房畢竟是外國人,為何陛下這麼快相信他們?」 
     
      始皇嘸然道:「這秘密我只說與妳一人聽。釋利房他們一行十八人持經來說服我, 
    我正大殺方士,哪能再容這種人?當下就關了起來,準備第二天斬了!豈知當晚,我夢 
    見一尊一丈六尺的金剛率他們破獄而出,金剛復又回殿向我衝擊。我大為驚怖,稽首謝 
    罪後事情才得以平息。」 
     
      始皇從未如此示弱過,可見真的怕了,阿房抿嘴一笑道:「那金剛可是像陛下提過 
    的宗廷尉正的『天魔』?但我看,宗廷尉正長得風流瀟灑,一點也不駭人啊。」 
     
      始皇是真正寵愛這萬妃中的第一枝花,沈思片晌才道:「阿房,妳莫笑我。宗廷尉 
    正當時是戴了可怖面具,模樣像高誓所說的天魔夜叉。我當夜夢到的金剛是天神,臉上 
    正氣凜然,情況不一樣。」 
     
      阿房道:「長相可是像十二金人?」 
     
      始皇嘆一口氣道:「妳很聰明,看穿我這點心思。十二金人像,實為天神像。三百 
    年前孔丘見金人,三緘其口,我們中國自古即有鑄金人的風俗,似這金人像越做越大, 
    恐怕是受沙門中人的影響。」 
     
      他雖然有點被高釋等人說動,但為了最後一層保障,原訂計畫「事死如事生」,亦 
    照原案進行;死後世界的安置--衛士、妃子、兵馬俑大軍、宮殿、錢財的殉葬、配備 
    ,一樣也不能少。 
     
      如若死後世界仍需打仗,他一個人手中無兵可怎麼辦? 
     
      來日若談殉葬,排名第一的亦必就是身旁的阿房。 
     
      他絕難容阿房再落入別人手中。 
     
      始皇再道:「阿房,我很苦惱。宗極已去,底下又這麼亂。帝位原要安排給扶蘇, 
    現今又廢了他,實有迍邅難行之處。」 
     
      他素知阿房和扶蘇交好,重病中已把傳位給扶蘇的心意透露出來。 
     
      阿房吟哦良久,終於說道:「妾身倒有一法,可不可以供陛下參考?」 
     
      始皇開顏一笑道:「房兒快講。」 
     
      阿房看他不懷好意的笑容,有點心慌,急急道:「既已廢他,陛下不如順勢下令史 
    官,刪去所有扶蘇曾被立為太子的記載。既未立過太子,何來廢他之事?史官必也把這 
    一節刪削乾淨。他日如果陛下意不適,就突傳了給扶蘇,有誰能說什麼?」 
     
      始皇又道:「曾立過他為太子,畢竟是事實,如何能杜悠悠之口?」 
     
      阿房心想:這人怎麼搞的,焚書坑儒的事都做得出,他一聲令下,難道還有人敢說 
    個「不」 
     
      字? 
     
      她和始皇目光一觸,不禁垂下了頭。哎,這個妄人哪!以前終宵批閱七國公文,常 
    要她陪在身旁。有時興致一來,常不理她的臉皮,在書殿當場就來欺負她。她委屈無言 
    ,也分不清是屈於威勢,還是心中亦喟嘆感念他治國的熱情跟無盡的體力? 
     
      始皇道:「就照房兒的意思。宮外的書已被我燒光,宮內剩下兩套,倒也易辦。我 
    再嚴禁談論此事即可。」 
     
      說完就伸手去剝她的衣服。 
     
      阿房臉大紅,道:「哎,哎。」 
     
      始皇也不去吹熄燈火,腦中微浮生過扶蘇、宗極的挫折,「桀桀」邪笑道:「我新 
    近跟貼身禁衛約好,玉敲三下,他們就退到兩丈外。不會有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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