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生命三境：飛鵝無聲、花落無聲、雪溶無聲 1/2】
依依踩步出走，步法緩慢，每進一步，氣勢更為凝堅。
王青的感覺是，自己像那一天高漸遠和扶蘇跟他對手一樣，感覺得出來，根本沒有
戰鬥的意志。依依的氣勁，向前推進五尺，王青毛髮，有如被電觸到，微微朝後揚起，
剩下的這一瞬之間，王青如果不迅速拔劍迎敵，他可能很快就會落於下風，在三五招之
內，就被依依斬殺當場。
王青慨嘆一口氣，迅即做出決定，縮回去摸劍的右手，朗聲說道：「啟稟陛下，還
有這一位姑娘，這一陣在下棄劍認輸。」說完撤去抵抗的勁氣。
依依鼓氣正滿，略猶豫時酈陽公主嬴晶一聲呵叱道：「依依，不要忘記我的命令！
」依依有如滿弦之弓，力難自禁，聞言後縱身而起，劍如光輪，撲向王青。
變生肘側，王青連忙搶先出招，人劍合一，一排圓形劍浪，把自己圈成像柱體的鐵
桶，向依依撞去。「鏗鏗鏗鏗鏗鏗鏗！」依依挑開了鐵桶的數十劍，最後一劍，刺入鐵
桶中心。王青失了防衛，垂目等死。
房夫人再也忍不住，「喲！」叫了出來。
依依長劍，正要刺入對手心口時，心中忽覺大大不對，自己也不知為什麼，寧可自
己內息一岔，懸崖勒馬，刺向右胸。
依依刺後，收劍時劍氣拖曳，王青衣衫裂開，露出裏面精實的肌肉。他右胸點點又
滴出血來。王青恢復鎮定，眼神一閃，冷冷道：「妳待如何？」秦始皇至此已對嬴晶大
為嫌惡，斜睨了她一眼，道：「無依住手。妳勝了，退回原處。」再回身拍拍房夫人，
低道：「我們的女兒贏了，沒事了。妳不喜歡，可要先回房休息？」阿房搖搖頭，低道
：「我原就不要她做什麼官的。」
嬴政再轉身說道：「王青，你在蒙毅府上，有多少時日？」王青答道：「啟稟陛下
，下官忝為蒙府劍道教席，已經三年。」原來他因隱身蒙毅府上三年，難怪能掌握扶蘇
行蹤等等宮中的動態。
秦始皇道：「王青回座。蒙卿！」蒙毅離席，來到中廷，對著始皇垂手而立。始皇
道：「王青乃不可多得的人才，讓他到朝廷正式為官。一周之內，你報上官職，級職與
祕禁副首領同階，呈上兩個名額，由我圈選其一。」
說畢手一揮，立有內官宣道：「劍會中場休息。獻舞！獻饌！」
演武廳長有八十步，寬有五十步，巨大巍然，每隔十步，就是一根壯漢無法合抱的
大柱，柱上雕龍刻鳳，皆呈墨色，另有一種悄然和莊嚴混合的美感。
一群宮娥像雁群一樣，首尾相銜進場，樂音響起，她們翩然起舞，起伏頓挫，跟劍
手的劍轉身旋，又自不同。
侍官也穿梭送上輕食。
由於祕密禁衛首領，位置太過重要，這次宮中王公大臣，幾乎全員到齊。原來場中
生死一髮，席上則百官肅然，直至此刻，大家才略為放鬆。
秦始皇年近五十，看到這麼多頂尖高手獻藝，卻不免感慨。原來世上能威脅他生命
的人，竟這麼多。自己僅粗通武藝，當年和荊軻對劍，雖把他砍了，但荊軻手上的毒匕
首，聽說曾用死囚試過，一劃就死，當時僅僅擦胸而過……自己的父親、祖父，即王位
時間均短，父親三、四年，祖父只有幾日，死亡原因，至今眾說紛紜。
原來帝王的性命，也一樣脆弱。他側身低道：「阿房，我想明春我作最後一次出巡
，回來後皇帝確定是不做了！」
轉頭一看，阿房目光澳散，竟未理他。
他意興一低，舉起手，內官即呼道：「撤歌舞酒饌。」
半晌之後，全廳恢復肅然。始皇沈吟良久，道：「拔天山城，可再有意見？」
他的意思是：再無人出來，他可能就要宣布祕禁首領的人選，或逕行指定孚驚和出
雲宮的人，做最後一場決戰。
這時有位八十高齡的老人，離席上前說道：「下官願下場受教。」此人深居青海，
長年以來，沒有任何官職，此時自稱「下官」，顯然意圖甚堅。秦始皇看著他的雙腿，
道：「黎建，你怎麼可能長年居住在咸陽？」黎建道：「師姪秦荒受傷，後生晚輩，未
成氣候，老朽只好下場。懇求陛下垂諒，讓拔天山城有喘一口氣的機會；我如果能夠勝
出，請准讓徒孫午苛，平日副代，關鍵的時刻，老朽捨了性命，也要完成陛下的任務。
」秦始皇知道他的意思。拔天山城這一次已連敗四陣，城中無人，黎建再不出來，拔天
山城在朝廷的影響力，何止去其一半？拔天山城三十幾年來，功勞苦勞，不可勝數，始
皇不願再讓黎建碰這個灰，遂道：「勝了再說。」
黎建伏身謝過。
這個黎建，在拔天山城以專心練武見長，素日是非甚少。十數年前，拔天山城重新
選任城主，他和秦荒兩人，是被考慮的最後人選。秦荒巴嶺用計，陷害誣套黎建弟子蒼
雷，黎建為了表示自己不爭的清白，親舀將蒼雷兩腿的經脈捏斷，自己退入後出閉關。
蒼雷兩腿原只是經脈傷殘，巴嶺有一次，卻藉故打落水狗，真的將他齊膝削去，蒼雷在
拔天山城，危如懸卵，始被宗極祕密護送，叛離家門。
黎建受此刺激，在一天夜裏，練功時內息走岔，從此只能身居在青海高山的寒冷氣
候中，無法常住於渭水平原。
他自己知道，山城此刻，再也無人可以出來抵擋依依。這個時候，慢慢抽出長劍，
雙手捧在胸前道：「黎建不敢托大，願意下場即用長劍，就教於大方。」黎建多年未出
江湖，此刻出場，對方必然派出頂尖高手，他言下之意，省去了拳腳的前戲。
酈陽公主被嬴政一陣搶白，心想自已的出雲宮雖然厲害，可也擋不住他的百萬軍團
，但手腳已經無比發癢，一挺龍頭柺杖，站起來說道：「老身來請教。」
趙高涎著臉輕道：「宮主妳……」嬴晶手指微微比動道：「咄！」意思要他別管。
說完走向趙高，看也不看那根柺杖。
那根柺杖，不知被使了什麼手法，竟立在當場不倒。
嬴晶微微俯身，從趙高身上「嗆」抽出佩劍，這時柺杖才歪身一倒。趙高身邊一個
侍女，身手俐落，上前一步扶住了。
那侍女頭插一只鳳凰玉簪，巍巍戰戰，煞是好看。
黎建見立揚公酈陽公主棄柺就劍，拱手道：「承公主的情。」嬴晶說道：「你值得
。」她果如宗極所料，在棋逢敵手時使用正規劍器——話一罷，長劍一抖，劍尖鎖住黎
建眉心，再道：「就照你的意思，我們省了前戲。」說完正對黎建，緩緩繞起圈子。
一時間，山雨欲來風滿樓。黎建配合酈陽公主走勢緩轉，從不離開正面對她。他的
雙手仍然捧劍，只是越捧越高。
酈陽公主繞上三圈，終於叱了一聲道：「去！」十條劍光，往黎建頭上削去。黎建
彎、跳、張、縮、變換了十個姿勢，終於解掉所有劍光。兩枝劍，根本就未碰觸，廳中
毫無金鐵交響的聲音。
酈陽公主再道：「不錯。」說罷，縱身起跳，不斷向圓心追擊，劍化千條，劃向黎
建。黎建仍然竭盡所能，做出各種千百姿勢，有時甚至在原地，抱膝垂頭，迅速翻身，
最終還是把攻勢化掉。
兩劍仍然不交一聲，氣氛詭異。酈陽公主被擋得有點心浮氣躁，一面想到：「這老
鬼，倒有點像當年的莫言道長了！怎麼刺，都架得回來。」念頭一轉，微微一哂，收回
劍勢，再緩慢刺出。
黎建臉上，大見緊張之色，自知難以抵架，靜默如蛙，等長劍刺到胸前兩尺，他才
一翻身，頭下腳上，用劍尖去壓著酈陽公主平刺而來的劍身。
兩人身體不動。眾人都緊張至無比的狀態，高明如依依者，一眼可以看出，黎建的
劍尖，根本沒有碰觸到酈陽公主的劍身，只是用劍氣微微抵住。這個時候，黎建的劍，
仍未出鞘，但生死惡鬥，卻會隨時爆發。
兩人僵持很久，酈陽公主，緩緩抽回長劍，黎建才像紙剪的人一樣，從空中緩緩落
地。此時酈陽公王竟然閉起雙目，微微沈思。黎達一目不瞬，一直盯著她。半晌之後，
酈陽公主才道：「我知道，你不會只守不攻。休息夠了嗎？」黎建平靜道：「彼此。」
酈陽公主道：「好。」輕拍了一下自己的劍身，胸一挺，又繞著黎建，轉起圈子來。這
一次她根本不再出劍，但全廳觀者，都感受得到她全身湧出一道冰冷的氣勁，佈向黎建
。
整個演武廳，溫度也跟著下降。
隨著酈陽公主繞行一圈，那股氣勁，好像一個冰盤，要把黎建凍住。黎建雙手握劍
朝天，全身像根柱子，隨著那只冰盤，蹲了起來。他本身的防禦氣牆，雖然範圍不大，
但是凝練斂厚，酈陽公主的氣勁，始終無法切了進去，好像車輪的輪軌，只能鎖住軸心
慢轉。
此刻酈陽公主，已經騎虎難下，冰盤似也越結越厚，軸輪轉動，也越來越慢了，轉
到最後，兩個人額頭，全在低溫中露出了汗跡。軸輪越轉越重，就像轉到最後的陀螺，
因為乏力要停轉摔倒了。
兩人臉上，已完全見不到血色，就在陀螺欲倒時，酈陽公主用力一掀，掀翻無形冰
盤。
剎那間，冰盤脆裂，裂片挾著酈陽公主的咻咻劍氣劍光，罩頭罩腦，向黎建當頭蓋
去。
「鏗！」
兩劍終於相交。相交時，黎建一拖順勢把劍鞘卸下，立時再轉出千朵劍花，劍光繚
繞，擋住了酈陽公主的一千劍。
在座諸人，從來沒見過這麼激烈的戰鬥。其劍光繚繞，美麗眩目，始皇自此暗嘆，
忖道：「兩人對劍，又跟夢裏劍有點不同。」
他突然有一點後悔，自己學劍未精，劃不出這麼美麗的劍影。
不到半晌，霎時冰消劍散，兩人又恢復對峙局面。酈陽公主略做調息，佔得一著先
鞭，繞起一輪劍光，又同黎建擊去。
「康！」兩劍相交時，輕輕磨出一點響聲，劍勢變得緩慢，從此卻就黏住了。
兩柄劍，劍身射出詭異光芒，一下從酈陽公主的劍身，泛掠到黎建劍身，一下又再
掠回來，猶如兩人手臂，被天空閃電不斷觸及。這兩人比過身外氣勁，是開始比起內力
了！
半盞茶後，閃電「波」一爆，酈陽公主把劍一縮，再輕輕一掀，掀得黎建翻了一個
身。黎建雙腳落地之後，背對酈陽公主，雙手握劍，藉反彈之力倒朝酈陽公主「呼咻」
搠去。
他終於採取反攻！
他這一招致命的反攻，竟然在最不可能、看不到對手的情況下進行。
他顯然是孤注一擲。眾人都看到黎建雙腳虛飄，全身的力量，全聚積在上半身，上
半身似已轉成黑色。
一道黑色旋風，投向酈陽公主，整座演武廳「咻嗚咻嗚」作響，天光彷彿為之一暗
。黎建顯然看出酈陽公主一路採取攻勢，內力大生缺口，他自己則蓄積了和酈陽互比內
力甚久的欲爆力量，要在這唯一的一招，毀掉強敵！
酈陽公主立刻躍到半空，長劍一縮一撐，用劍尖去撞黎建的劍尖。
「康！」
兩劍相交。長劍終於抵不住長時間被氣勁貫注，加上黎建一劍聚足十二成功力向酈
陽公主貫撞而來，當即爆成碎片！
劍碎了，兩人棄劍雙掌相頂。酈陽公主張口吐出白氣，半途氣凝如針，根根雪白，
全部射中黎建胸口。
雪針！
這原是拿來對付莫言道長的祕招。由於酈陽公主已是強弩之末，第九針第十針已含
帶胸中血跡！
黎建再被酈陽公主手掌一擠，又翻了一個身，倒飛回去，背著酈陽公主，慢慢坐到
地上。
最後身體保持坐姿，頭胸卻伏垂到地面。
秦始皇情不自禁站起來，手指酈陽公主道：「你殺了他？」酈陽公主面色蒼白，沒
有回話，看了他一眼，意思是：「這不是你要的嗎？」左手微撫胸口，慢慢走出演武廳
，回自己寢宮去了。
這一著，震懾住了全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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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熾天使書城OCR小組 Fiona 掃描, Lucia 校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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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版社：麥田
出版日期：2001 年 11 月 01 日
定價：99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