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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翠 峰 雙 星

                   【第 四十三 章】
    
      一個時辰過去。 
     
      兩人力拚不下千招,斗勢之猛烈,招式之精奇,為數千年來所僅見。 
     
      究竟人不是鐵鑄的。 
     
      兩人身形進招漸見滯緩,汗流滿面,胸脯可瞥見起伏不停。 
     
      兩人均欲出奇制勝,卻都為對方所破解。 
     
      韓廣耀心內驚喜交加,驚的是匡九思武功卓絕,果然名下無虛,喜的是自己多 
    年參悟上乘武功有成,堪與目前武林頂尖高手相埒比論。 
     
      倘能獲得「諸天佛法真詮」中「西方不動禪功」,則稱尊武林雄圖,指日可期。 
     
      匡九思年來連遇拂逆,黑煞威望大損,他本狂妄自負之人,眼前若敗在韓廣耀 
    手下,豈不是一世英名化為流水。 
     
      不由心中焦急,眼珠疾轉,欲尋出韓廣耀招式上破綻走險取勝。 
     
      突然,匡九思一聲大喝。 
     
      他身形暴起撲出,掌中劍疾變幾股寒虹,迅雷奔電透入漫天金霞中,霹靂連珠 
    之聲不絕於耳。 
     
      這一招之奇詭凌厲,大出在場群雄意料之外,眼見韓廣耀就要傷在匡九思「干 
    將」寶刃之下,均駭然變色。 
     
      韓廣耀只覺幾股劍氣飛撞而來,竟然盪開兩儀真氣,吸引不住干將寶劍迅雷之 
    勢,不禁膽戰魂落。 
     
      說時遲,那時快,了塵上人忽疾電撲出。 
     
      精鋼禪杖一招「天外來鴻」往匡九思攔腰猛掃,左掌展出「大金剛」降魔掌力 
    ,帶出一片狂刮巨濤擊向兩人之間。 
     
      匡九思猛感銳嘯勁風襲體,頭不得傷敵自保要緊。 
     
      身化潛龍升天,颼地拔起半空,手中劍幾乎為了塵上人降魔掌力震得脫手飛去 
    ,不禁激怒得厲嘯一聲。 
     
      聲回夜空山谷,入耳毛骨悚然。 
     
      只見匡九思飄身落地,目露怨毒,切齒大罵道:「好禿驢,今後匡某若不將少 
    林夷為平地,屍積如山,匡某誓不為人!」 
     
      了塵上人收杖,喧了一聲佛號,道:「匡施主請暫息無名,老衲佛門中人,不 
    能見死不救,而且也不忍目睹本寺中發生血腥殺孽,徒增老衲罪愆。 
     
      倘若兩位施主定欲分個高低,請另訂時地或請遠離本山之外吧!」 
     
      匡九思喋喋怪笑道:「了塵,你說得好輕鬆,今晚少林別妄想置身事外,除非 
    獻出『諸天佛法真詮』!」 
     
      說時,聲息俱厲,殺氣森森。 
     
      了塵上人面色一寒,目中逼吐懾人神光,沉聲道:「匡施主,老衲為息事寧人 
    ,不欲將本門涉身武林是非之中。 
     
      『諸天佛法真詮』令郎前次逞強卻去,毀樓傷人,老衲尚未興師問罪,索還藏 
    經,施主反咄咄相逼,莫非施主自恃武功精絕蓋世,不將少林放在眼內……」 
     
      匡九思橫劍在手,聞言嘿嘿冷笑不止。 
     
      了塵上人似乎動了真怒,愈說愈沉道:「我少林自達摩開山以來,雖歷盡滄桑 
    ,始終屹立不衰者,全仗少林歷代掌門將達摩佛祖遺留武功,鍥而不捨,發揚光大 
    ,七十二宗絕藝精博淵奧,縱眼今日武林,尚無人能出我少林之右……」 
     
      匡九思突仰天發出震天狂笑道:「想不到佛門高僧,執九大門派之首之少林掌 
    門也動了無名,久聞少林七十二不絕藝無雙,匡某今晚定要見識,否則,匡某怎能 
    為虛言嚇退!」 
     
      了塵上人激怒漸平,歎息道:「匡施主定欲如此,老衲也無可奈何。」 
     
      韓廣耀為感了塵相助之德,冷笑道:「匡九思,你認為你能穩操勝算嗎?如非 
    少林掌門及時化解,方才韓某一招殺手絕招才未能展出,哼!否則此時你已是屍橫 
    當場,血流五步了!」 
     
      匡九思狂笑道:「大言不慚,你我再動手如何?」 
     
      韓廣耀冷笑道:「韓某戄你不成,不過此地不成,另約時地,韓某若不勝你, 
    當永退出江湖。」 
     
      匡九思狂笑道:「好,十日後今晚准在西冷橋畔你我單獨見面,不准約人相助 
    ,彼此放手一拚。」 
     
      韓廣耀大笑道:「韓某准如約就是,不過要看你能活到十日之後否?」 
     
      匡九思嘿嘿冷笑兩聲,不置理會。 
     
      目光轉注在了塵上人面上,沉聲道:「少林掌門人,匡某今晚是不到黃河心下 
    死了,決以本身絕學領教貴門七十二宗絕藝,若掌門人不幸敗在匡某劍下,莫怨我 
    匡某血洗少林,以報屠戳黑煞門下之仇。」 
     
      少林眾高僧聞言不禁怒形於色。 
     
      了塵上人微微一笑道:「老衲一派掌門,豈能與你無知妖邪動手……」 
     
      言猶未了,匡九思不禁勃然變色。 
     
      就是少林諸高僧也疑詫無比,不料掌門人竟會出此猖狂倨傲之語,與他平素言 
    行大相逕庭,暗暗驚訝不止。 
     
      只聽了塵上人說下去:「本派七十二宗絕藝,淵博浩繁,凡人有生之年不能盡 
    窺奧秘,所以本派歷代門規視門下弟子資質擇藝而授,務期有成。 
     
      七十二宗絕藝中有一降魔慧劍,威力莫測,所幸老衲有一俗家弟子習此降魔慧 
    劍已達八成火候,匡施主你這不全之雷霆四劍恐非本門降魔慧劍之敵,望匡施主慎 
    思而行。」 
     
      匡九思激怒得渾身頓震,大喝道:「了塵,你莫大言欺世,喚你俗家弟子出來 
    ,匡某要覓識什麼少林降魔慧劍有何莫測威力。」 
     
      少林諸僧更是疑惑不解,驚奇不至。 
     
      七十二宗絕藝中就無降魔慧劍之名,更無這俗家弟子,不由互望了一眼,且看 
    掌門人如何處理。 
     
      只見了塵上人歎息一聲道:「忠言逆耳,竟勸不醒施主癡迷,老衲無可奈何, 
    望我佛慈悲。」 
     
      說時緩緩轉面,朗聲喚道:「九成何在?」 
     
      少林群僧不禁一怔,不約而同轉過面去。 
     
      只見大殿之內飛步邁出一黑衣少年,手捧一劍,一跨下殿階,兩足一踹,身如 
    流星電奔激射而來。 
     
      群僧霍地分開,讓出一條通道。 
     
      這少年一晃落在了塵上人面前,躬身施禮道:「掌門人有何諭令?」 
     
      了塵上人面色嚴肅,沉聲道:「命你以降魔慧劍與匡施主印證,你要小心了。」 
     
      黑衣少年稱了一聲是,轉面向匡九思對立。 
     
      匡九思凝目望去,只見這少年額扎一方玄色英雄巾,面如鍋底,目中神光內斂 
    一如常人,不禁心中微凜。 
     
      匡九思暗道:「這少年居然練得英華內蘊,深藏不露地步,看來,了塵賊禿並 
    非虛聲恫嚇,倒真有這麼一回事。」 
     
      於是一腔狂傲之氣倏變沉穩戒備。 
     
      黑衣少年緩緩褪劍出匣,一道墨綠光華亮出,劍訣一引,寒氣颼颼逼起。 
     
      少林群僧暗中驚收一聲,這柄墨綠色寶劍是少林鎮山之寶,名謂墨鱗劍。 
     
      百餘年來一直深藏兵器庫內未曾一顯,今晚方始一見,相傳此劍切石如腐,吃 
    毫可斷,較干將莫邪不為稍遜。 
     
      此刻,全場屏肅無聲。 
     
      數十百道目光同注在這兩人身上一瞬不瞬。 
     
      匡九思突冷笑道:「你叫何名字?」 
     
      黑衣少年森冷答道:「只問劍下功夫,尊駕問此未免多餘。」 
     
      匡九思大喝道:「好驕妄的小輩!」 
     
      掌中干將劍一翻,倏地一招「后羿射月」刺出,一道寒光,迅如電奔直刺黑衣 
    少年喉結穴。 
     
      黑衣少年知道他這招乃問路虛式,身形一斜,疾滑出五步。 
     
      果然匡九思這招是虛。 
     
      劍至中途,掄腕突地一震,隨著黑衣少年滑開的身形,劍勢展了開來,一泓劍 
    浪托著萬朵寒星,夾著漫空洶湧劍氣湧襲而去。 
     
      他這一招竟是生生不已,劍動風雷,嗡嗡之聲不絕於耳,當真是精絕凌厲。 
     
      黑衣少年斷喝了聲:「好招!」 
     
      身形一滑倏抽,掌中墨鱗劍一引一震,劍勢震開。 
     
      化作千百條劍影,翠光飛動疾漩,幻成無數墨雲綠絮,郁勃翻滾,劍氣宛如奔 
    濤,呼嘯盈耳,四外柏枝松針簌簌飛躍了滿地。 
     
      黑衣少年道:「這是降魔劍第一式,尊駕不妨盡力施為,試試這招威力如何?」 
     
      匡九思心中大震,未料降魔慧劍有如此驚人威力,只覺自己推出劍勢阻力甚強 
    ,施展耗費真力甚鉅。 
     
      他現在已成騎虎難下之勢。 
     
      眼前對手不過是一少林俗家弟子,縱然不勝,萬不能落敗,更不能自找台階而 
    下,如果對手是少林掌門人,則又另當別論。 
     
      匡九思處於此種進退維谷情況下,惟有盡力施為,將黑衣少年折在劍下再說, 
    除此以外別無第二條道路可走。 
     
      黑衣少年不言而知是沈謙喬裝? 
     
      今晚少林情勢發展均經沈謙妥為預謀。 
     
      沈謙前次窺見匡九思與韓廣耀拚搏,只覺匡九思武功卓絕,雷霆四劍威力莫測 
    ,自己以新近習成之「天象七式」與之對抗,勝負不能逆料。 
     
      殺父之仇雖不共戴天,但不可輕率逞性,萬一不能手刃強仇反影響大局,所以 
    沈謙情思再三,方定出此策,勝固然好,落敗亦不至乖誤。 
     
      此時,匡九思蓄聚平生功力施為。 
     
      劍起龍蛇,寒浪宛若奔雷驚濤,潛力逼向四外,幼干嫩枝均往外傾側,葉飛如 
    雨。 
     
      立在十丈以外之群雄衣袂飄飛,塵揚漫天,生像地崩天坍之勢,駭人之極。 
     
      沈謙一招「雲卷千層」綿綿迭生,潛勁愈使愈強,一片翠濤墨霾,滾滾郁勃阻 
    住匡九思凌厲攻來的劍勢。 
     
      雙方看來是功力相敵,無分軒輊,誰也不能侵越雷池一步、這是最耗真力的拚 
    搏,兩人均是汗流滿面,沉著應戰,不容一絲忽懈,一分之差便決生死。 
     
      表面上他們不啻棋逢敵手。 
     
      其實匡九思功力深厚,倘非方才與韓廣耀一戰耗損真元甚鉅,難料匡九思不出 
    奇制勝搶制生機。 
     
      沈謙劍勢宛如一股狂流墨濤,疊起雲湧,滅勢之猛是罕見少睹,但依然未能將 
    匡九思逼退一步。 
     
      沈謙暗道:「我何不用第三招『馭電長空』,脫手馭劍,此招威力極強,說不 
    定僥倖一擊而中,報卻戴天大仇。」 
     
      他心念疾轉時,匡九思也是同樣起了歹毒念頭。 
     
      他帶了不少陰毒暗器,起意滲著劍勢打出,他不但要制沈謙死命,而且欲連少 
    林諸僧及韓廣耀等人一併葬送在內。 
     
      沈謙起念時,忽瞥見匡九思目光凶光流轉,左手已伸入懷內,不禁心中猛剔。 
     
      突然,匡九思口中發出一聲厲嘯,全身猛撲搶攻,左手倏地一提,但劍光眨人 
    眼目,竟然不能瞥見他打出何物。 
     
      沈謙也是無法瞧清。 
     
      但卻認定匡九思賦性狠毒,手中打出定是一種極厲害的暗器,右腕一振,劍勢 
    疾變「天象七式」第五式「雨灑漫天」。 
     
      霎那間,萬點墨綠驟雨煩灑而出,將打來無形曙器擋飛捲消,可是,卻有意想 
    不到的事發生。 
     
      這些被擋飛的無形陰毒暗器不但傷了匡九思的手下三人。 
     
      而且少林眾僧及韓廣耀黨羽多人因猝不及防亦被打中,紛紛嗥出慘叫,痛得滿 
    地打滾,哀吼不絕。 
     
      了塵上人及韓廣耀及時拂出一片罡力潛勁護住身形,倖免祈害。 
     
      沈謙這一式「雨灑漫天」威力驚人,森森劍光直逼匡九思而去,不可遏制,比 
    首式「雲積千層」威力何嘗增加一倍。 
     
      匡九思不由心神猛震,頓萌退志,劍勢以攻為退,大喝了聲,身形凌空拔起, 
    迅電衝起八九丈高,斜撲逸去。 
     
      沈謙因目睹眾人慘狀,激怒無比。 
     
      劍勢疾變「馭電長空」,勁貫劍身,奔雷疾電而出。 
     
      恰巧匡九思衝霄而起。 
     
      沈謙劍眉一豎,曙罵道:「好無恥卑鄙之徒!」 
     
      劍尖上挑,身形拔起,隨即墨綠劍芒一吐,五指疾送猛襲。 
     
      墨鱗劍脫手飛出,慧星曳空似地,直指匡九思胸後襲去。 
     
      匡九思才換掉身形斜掠,猛感胸後劍氣森森襲體,不禁大驚。 
     
      他不愧為武林頂尖高手,身形疾沉,墨綠長虹噗地一聲,僅將他飄起的衣衫洞 
    穿一個大孔。 
     
      沈謙凌空五指一抓,真力逆收,墨鱗劍疾向回飛,一把抓在手中,待沈謙浮身 
    墜地時,匡九思已落抵暗處逃逸無蹤。 
     
      他咬牙悔恨,只一分之差平白讓匡九思安然逃去。 
     
      但是,追悔又有何用,強抑著胸頭怒火,轉目望去,黑煞黨羽已抓起負傷之人 
    狼狽的逃去。 
     
      其餘受暗器所傷之人,猶是滿地翻滾嗥叫。 
     
      了塵上人與韓廣耀雖分別察視及用靈藥餵服門下黨羽,卻絲毫無效,不由束手 
    無策。 
     
      沈謙疾掠在了塵上人身前,躬身稟道:「弟子無能,讓匡九思逃去,請掌門治 
    罪!」 
     
      了塵上人道:「此非你之過,匡九思之事且容議計,你可去休息吧!」 
     
      說時,忽見沈謙掌中置放一隻玉瓶,伸向自己胸前。 
     
      了塵上人已知沈謙心意,暗中伸手接過置入懷中。 
     
      此一動作,迅疾如電,韓廣耀竟蒙若無知。 
     
      了塵上人忽出聲歎息道:「老衲尚配製有一種解毒靈藥,不知是否有效,有道 
    是藥醫不死病,佛渡有緣人,姑且取出一試。 
     
      否則,他們必是數中注定,難逃此卻,老衲也是有心無力了。」 
     
      說時由懷中取出沈謙暗交的玉瓶。 
     
      了塵上人大步邁在韓廣耀率來所傷門下之前,在瓶中傾出數粒丹藥,一一餵服 
    受傷人口中,再反身與門下施治。 
     
      此一先人後己的行為,連殺人不眨眼的韓廣耀也為之感動。 
     
      韓廣耀暗道:「少林雄尊武林,自有它過人之處,那淵繁浩博的武功撇開不說 
    ,僅拿度量恢宏,不念舊惡這點,就無人可與之相比。」 
     
      不由些微敬佩戴德之念。 
     
      此刻,受傷之人已無嗥叫翻滾情形,掙扎立起,個個萎頓不堪。 
     
      韓廣耀目露感激之容,道:「少林絕藝震古鑠今,威望中原數百年,韓廣耀今 
    晚有幸目睹,才知並非虛言……」 
     
      了塵上人合掌接道:「老衲為維護少林基業不墜,欲將少林置身是非之外,終 
    究還是不能免,年來少林屢遭劫數,看來還是老衲德薄能鮮之故,負疚良深焉敢當 
    施主謬獎。」 
     
      韓廣耀聞言心底不由泛起一絲歉意,立即抱拳正容道:「韓某此來有事向上人 
    討教,望上人指示迷津。」 
     
      了塵上人道:「不敢,老衲只要力之所及,無不盡其所知詳告,何言討教二字 
    。」 
     
      韓廣耀突然目中露出黯然之色。 
     
      沉吟須臾,才道:「韓某有一女為匡九思擄去,被迷性之藥所制,韓某膝下只 
    有一女,未免舐犢過深,每一思及小女身受苦痛,不覺五內如焚。 
     
      但自恨功力不濟,無能制勝匡九思,雖獲機緣得手禪門奇珍蓮瓣金粟降魔杵, 
    卻無西方不動禪功,不能發揮此寶威力。 
     
      韓某造次登門乃冀求西方不動禪功,望掌門上人念武林蒼生及韓某失女之痛, 
    尚希不吝搶點,韓某有生之竿,當感上人之德。」 
     
      了塵上人微笑道:「此地不是談話之所,請至靜室一?如何?」 
     
      韓廣耀心中一喜,轉顯隨來之人道:「你等在此稍候。」 
     
      了塵上人含笑道:「韓施主同來之人自有敝寺弟子接待,請!」 
     
      了塵上人與韓廣耀並肩循殿廊走向一列低矮僧捨而去。 
     
      僧捨外花木扶疏,幽香襲人,月色如水銀瀉地,積水空明,清風習習,濤聲天 
    韻,使人足履斯境,塵慮盡蠲。 
     
      兩人禪房落坐,自有小沙彌送上香茗。 
     
      了塵上人以目示意小沙彌退出。 
     
      韓廣耀輕咳了一聲,道:「韓某有句不當之言,請上人勿以為忤。」 
     
      了塵上人含笑道:「施主有話儘管說出,老衲世外之人,深戒嗔妄,何況施主 
    遠來是客,有道是事無不可對人言,老衲自當洗耳恭聽。」 
     
      神態誠敬無比。 
     
      韓廣耀略現沉吟,礙難出口。 
     
      終於抬面說道:「如今武林亂象日非,少林首當其鋒,為何上人無動於衷,漠 
    然不視,使韓某大感困惑不解,可否見告?」 
     
      了塵上人沉沉歎息一聲道:「敝門年來劫禍頻傳,武林傳聞本速,遠近皆知, 
    老衲所以含垢忍辱者,是深感責任艱鉅,又不欲挑動武林是非。 
     
      故而採取隱忍之策,但施主不可認作本門懦弱,只是暫時而已,一俟本門弟子 
    習成絕藝,即是蕩魔除暴之時。」 
     
      韓廣耀道:「上人豈不知西江之水難救涸澈之魚嗎?」 
     
      了塵上人徽笑道:「老衲知施主含意,但施主忽略了最重要一點,倘本門此時 
    擔起衛道之責,各大門派必不能袖手旁觀,定激怒妖邪巨憝。 
     
      如此,各大門亦將遭受屠戳,不如暫時容忍,杜塞妖邪藉口之實,施主不曾見 
    到老衲俗家弟子方才降魔慧劍令匡九思知難而退嗎?時機即將成熟,指日可待,施 
    主勿殷憂過甚!」 
     
      韓廣耀道:「上人一番深心,恕韓某愚昧不知……」 
     
      忽目含深意轉過話鋒,道:「方纔降魔慧劍確是貴門七十二宗武功之內嗎?」 
     
      佛門弟子戒打誑語,這使了塵上人大感難以作答。 
     
      只歡笑道:「是否施主深知敝門七十二宗武功名目,降魔慧劍不在其內嗎?」 
     
      韓廣耀不禁語塞,老臉一熱,訕訕笑道:「韓某識淺能薄,怎可妄言熟知貴派 
    七十二宗絕藝,不過韓某衷心欣羨貴派武功源遠浩繁,實非外人可窺萬一,今晚一 
    戰,貴門滅望當傳遍遐邇。」 
     
      說著,略略一頓,又道:「韓某與匡九思結有不世之仇,矢志相報,雖得手降 
    魔忤,奈末習西方不動禪功,不能發揮此杵威力。 
     
      是以與匡九思相搏,幾乎飲恨繼老,故特來相求上人指點。」 
     
      他一再提及西方不動禪功,冀念之切溢於言表。 
     
      了塵上人對西方不動禪功避而不談之故,是藏了深心在內,也是一種機心。 
     
      大凡一人若有所求,心切此事,你若避重就輕,他益發心癢難熬,冀望愈切。 
     
      這時,了塵上人知時機成熟,也再難裝聾作啞。 
     
      目注著韓廣耀長長歎息道:「西方不動禪功載於『諸天佛法真詮』中,可惜被 
    匡九思孽子盜去,施主想必知情,莫非施主尚心疑敝門弄詐嗎?」 
     
      韓廣耀面色一紅,赧然笑道:「上人請勿誤會,諸天佛法真詮被盜之事,整個 
    江湖是無人不知,焉能是空穴來風。 
     
      但韓某尚有存疑未釋,顯然被盜去之諸天佛法真詮,為何匡九思不施展西方不 
    動禪功剋制韓某降魔杵?」 
     
      了塵上人淡淡一笑道:「施主豈不知匡九思之子失蹤此事?」 
     
      韓廣耀不禁一怔道:「此事的確不是傳言失實嗎?但不知其子遭何人擄去?」 
     
      了塵上人答道:「這老衲就不知情了。」 
     
      韓廣耀目露詫容道:「諸天佛法真詮被劫,此是何等重大之事,似乎上人並不 
    切切追回?」 
     
      了塵上人掀髯朗笑道:「西方不動禪功乃一極艱深之佛門武學,非絕乘根骨而 
    且尚須耗費三十年歲月參悟,方曷有成。 
     
      若貪速圖快,囫圃吞棗,必致走火入魔,少林開山以來,僅數位高僧習成,所 
    以老衲不亟亟追回,天下事欲速則不達,急則生變,反為不美。」 
     
      韓廣耀長長哦了一聲道:「原來如此,諒上人亦習成此項絕藝,尚望不吝指教 
    ?」 
     
      了塵上人正色道:「老衲亦然緣習此西方不勁禪功,縱然老衲練得,亦非短短 
    時日可以相授,施主請勿操之過急。 
     
      待小徒練成降魔慧劍後,結伴同行,忤劍合壁威力奇大,匡九思定授首無疑。」 
     
      韓廣耀乃雄心萬丈,陰譎狠毒之輩,聞言不禁大失所望,久久不語。 
     
      了塵上人焉有不知其心意之理。 
     
      當即微微一笑道:「施主無須心憂無法制勝匡九思,匡九思作惡多端,積怨難 
    數,自有遭報之日,並非一定須死在施主手中。」 
     
      韓廣耀不禁露出尷尬的笑容,徐徐立起,道:「韓某誓欲手刃匡九思,並非一 
    定要仗著降魔杵不可。 
     
      韓某已練成一物足可致匡九思死侖,但一經施為,霸道異常,未免上干天和。」 
     
      了塵上人道:「但不知施主所說何物?可否見告老衲。」 
     
      突然,韓廣耀面目一變,右手迅如電光石火向了塵上人抓去,逼出一片陰寒澈 
    骨勁風,嘯聲尖銳刺耳。 
     
      他一絲感德之心,因了塵上人婉拒西方不動禪功,變成滿腔怒怨,欲猝然施襲 
    ,使了塵不及措手,勒逼吐出「西方不動禪功」悟練之法。 
     
      那知手到中途,疾感後胸有一尖銳芒刺緊抵「命門穴」上,不禁大駭。 
     
      只聽腦後飄來一聲冷笑道:「以怨報德,狼子野心,像尊駕心性較匡九思尚不 
    如,若不及早除之,反貽留無窮禍害……」 
     
      胸後芒尖漸漸加重,刺破長衫入肉,一陣割痛襲體,不由魂落,額角涔涔冒出 
    冷汗,瞠目變色。 
     
      了塵上人沉喝道:「九成,休得無禮韓施主!」 
     
      「弟子遵命!」 
     
      身後那人鼻中哼出得一聲冷笑,道:「如非掌門師尊慈悲為懷,尊駕休想活命 
    ,速離開本山吧!如敢再來,休想少爺饒你。」 
     
      韓廣耀聽出就是方才以降魔慧劍驅退匡九思的少林俗家弟子,不禁怨恨入骨, 
    怒哼了聲。 
     
      只覺「命門」穴上劍尖一鬆,也不回望,側身電射掠出禪房門外,流星電奔飛 
    離少林寺中而去。 
     
      此時了塵上人向沈謙微笑道:「沈少俠之計萬無一失嗎?老衲認為縱虎歸山, 
    禍害無窮,尤其蓮瓣金粟降魔杵在他手中,不啻如虎添翼,助長凶焰,本門將永無 
    寧日了!」 
     
      沈謙道:「上人請勿耽憂,若此時逼令韓廣耀獻出降魔杵或制其死命,反為不 
    美,嵩洛一帶,江湖高手雲集,無不知悉匡九思韓廣耀來少林逞兇,坐待觀望。 
     
      倘知降魔杵為少林得去,更教妖邪覬覦之機,在下已安排良計,韓廣耀此去必 
    艱險重重,在下還要趕躡韓廣耀身後,三兩日內必回稟上人。」 
     
      了塵上人頷首道:「沈少俠維護本門之德,老衲永銘五內,恕老衲不恭送了。」 
     
      沈謙微微躬身,轉身一晃出得室外電疾掠去。 
     
          ※※      ※※      ※※ 
     
      曙光甫呈,露塗霏霏。 
     
      東方天際幻出霞彩,絢麗燦爛。 
     
      嵩山太室東麓山道上,現出韓廣耀疾奔的身影,鬚髮蓬亂,衣袂飄飛,面色泛 
    青,目中怒光閃閃。 
     
      他本心胸狹堤之人,欲求不得,懷恨在心,又懸念十日之後與匡九思相約拚搏 
    ,未知鹿死誰手。 
     
      正行至在一片狹長山谷內,兩側皆是茂密松林,濃針密葉,??送濤。 
     
      忽從林中紛紛掠出七八條身形。 
     
      韓廣耀心中一凜,抬目望去,只見是同行少林寺中的黨羽,另有人接待寺中, 
    自己一惶憤怨,竟忘懷了他們尚留在少林。 
     
      不知為何竟在此地相候。 
     
      內中一黑衣長鬚麻面老者道:「谷主轉來了!」 
     
      韓廣耀鼻中濃哼一聲,目中射出二道懾人神光,道:「老夫……」 
     
      驀地—— 
     
      林中傳出數聲激越的長嘯,高亢入雲。 
     
      韓廣耀面目疾變,嘯聲未落,兩旁林中電射而出敷十條身形,迅捷如風將韓廣 
    耀等人圍在核心。 
     
      為首一人跨近韓廣耀身前,喉中發出極刺耳心悸的喋喋怪笑。 
     
      韓廣耀見得那人,心中不由一驚,面色又是一變。 
     
      那人銀髮披肩,頷下蓄著一部短短山羊銀鬚,臉部極長,五官部位蹙聚在一處 
    ,顯得奇怪醜陋異常。 
     
      雙目瞇成一線,進射出懾人心魄的寒芒,一件白衫只在晨風中瑟瑟飛舞,乍睹 
    之下,令人不寒而悚。 
     
      韓廣耀腦海中泛出傳說中人的形像,冷笑道:「朋友可是青冥魔叟嗎?相阻韓 
    某意欲何為?」 
     
      青冥魔叟兩目突張,狂笑道:「韓山主難得尚知兄弟之名。」 
     
      說著用手指向四外,接道:「今日與韓山主見面的這些朋友,均是五湖四海武 
    林知名人物,聞聽韓山主在少林取得『諸天佛法真詮』,敢求借閱一觀。」 
     
      韓廣耀猛然一驚,目光掃視了群雄一眼,道:「那來的空穴來風,諸位想必聽 
    聞謬誤了吧!」 
     
      青冥魔叟陰惻惻冷笑一聲道:「誰不知你與少林拉上交情,將諸天佛法真詮相 
    贈於你,你用心險毒,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 
     
      藉此參悟蓮瓣金粟降魔杵之玄奧,以臣伏我等江湖人物,遂你圖尊武林之欲, 
    你如交出諸天佛法真詮還可善罷,否則狹谷之內就是你畢命之處!」 
     
      韓廣耀心神大震,才知了塵上人為何讓他安然離去。 
     
      為的是想自己斷送在這些人手中,但醒悟已遲。 
     
      他猶自恃降魔杵及一袋依照巧奪自郗鴻寒冰真經所練成的星寒釘,憤極大笑道 
    :「你等可知老夫降魔杵的厲害嗎?只怕畢命在狹谷的不是老夫,而是你們咧!」 
     
      突由韓廣耀身側,竄出一人,雙掌當胸推出,掌發生飆向青冥魔叟劈去。 
     
      青冥魔叟冷哼一聲,身形斜滑。 
     
      右腕疾震一抖抽拂出,身法奇詭無倫。 
     
      那人身形尚未撲出至地,小腹之上頓被袖勁拂中,如被千斤重石猛擊,痛極神 
    昏,慘叫一聲。 
     
      一股箭似地鮮血從口中噴出,身軀被甩飛半空,斷線之鳶般往松林中墜去。 
     
      青冥魔叟身手如電,一袖拂出,又自兩袖分飛而起,韓廣耀黨羽均感措手不及 
    ,袖風襲面,氣逆噎喉,紛紛倒地氣絕。 
     
      韓廣耀不禁大駭。 
     
      疾然如電取出蓮瓣金粟降魔杵,左掌扣緊數十支「星寒釘」,大喝道:「青冥 
    老賊,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一杵揮蕩攻出。 
     
      豈料他「青冥」兩字才出得口中,青冥魔叟突衝霄拔起十數丈高,忤身金霞方 
    自閃得一閃。 
     
      群雄突電欺進身,合力出掌攻出。 
     
      掌風合壁,威力何等巨大。 
     
      四面八方狂颼猛勁,如排山倒海湧向韓廣耀而去。 
     
      韓廣耀只覺手腕如受巨擊。 
     
      一個把持不住,降魔杵脫出手外,被巨飆捲起半空。 
     
      他本身亦被震得氣血狂逆,身在險中尚念念不忘於降魔杵,兩足猛踹,奮力一 
    式潛龍升天拔起。 
     
      青冥魔叟凌空旋身欲墜時,瞥見韓廣耀掌中降魔杵脫手捲起逕向面門飛來,不 
    由心中大喜。 
     
      青冥魔叟五指疾伸,朝金霞閃處攫去。 
     
      突聞腦後風生,一聲冷笑飄入耳中。 
     
      青冥魔叟心中大駭,五指堪堪觸及杵身,猛感一股重逾山嶽潛勁壓下,身不由 
    主地急沉而下。 
     
      一聲宏亮大笑起自空中道:「老夫匡九思頷謝諸位相贈降魔杵大德。」 
     
      一條身形曳空流星般落入松林中不見。 
     
      青冥魔叟下墜的身形恰巧與韓廣耀相撞,轟地一聲大響,兩人同時發出一聲悶 
    哼,急墜地面。 
     
      一個到手之物被天外雙煞漁翁得利搶去,不由怒發如狂,面如噀血,神態更顯 
    得醜惡鶩猛。 
     
      另一人失去降魔杵大感痛心疾首,對青冥魔叟恨如切骨,如非是青冥魔叟誤聽 
    傳言,攔路相截,降魔杵怎會平白失去。 
     
      突然,韓廣耀一聲大喝,左掌扣緊的星寒釘,揚手打出,身形斜穿向匡九思身 
    落松林之處撲去。 
     
      那蓬星寒釘扇形飛出,寒芒閃電,漩飛激撞。 
     
      青冥魔叟相距極近,不假思索,一掌劈出。 
     
      群雄亦紛紛推掌猛劈。 
     
      勁風一撞,釘身受力所震,星寒釘為脆銅所鑄,登時爆裂。 
     
      生出一連串波波脆晉,釘身內忽爆出億萬細如髮絲的銀芒,蝟散蜂湧打去,迅 
    疾無比。 
     
      青冥魔叟未及料到韓廣耀竟有如此歹毒暗器,情知不妙,揚袖拂去。 
     
      但那裡來得及,只覺為數十銀芒打出,穿透穴脈而入,不由機伶伶的連生兩個 
    寒噤,面色灰白。 
     
      不禁奪口叫出一聲:「好冷!」 
     
      猛感如墜寒冰地獄中,血髓皆凍,渾身篩糠般抖震,牙齒格格作響。 
     
      群雄中亦有三十餘人為星寒銀芒所中,紛紛翻跌在地,與青冥魔叟之狀一模一 
    樣。 
     
      閃身後躍得快的倖免於難,目睹情狀亦不禁色如敗灰,心寒膽戰,做聲不得。 
     
      青冥魔叟奮力提聚著一口真氣護住心穴,顫聲歎了一口氣道:「各位親眼得見 
    搶去降魔杵主人是兀萬嗎?」 
     
      倖免於難之人搖首同聲道:「來去極快,無法看清是否兀萬。」 
     
      青冥魔叟神色更顯得難看,瞥見中了星寒銀芒同伴,均無聲無息瞪眼氣絕斃命。 
     
      自知必不倖免,苦笑道:「我不料韓廣耀身懷如此歹毒晤器,只覺死得心猶末 
    甘,難以瞑目……」 
     
      真氣一時逼護不住,冷毒入侵心臟,仰面墜地而死。 
     
      留得活命之人相顧變色。 
     
      忽地林中傳出洪亮長笑,那是方才匡九思笑聲,群雄觸耳膽魂飛落,不約而同 
    地抽腿逃之夭夭。 
     
      片刻,林中忽躍出沈謙、奚子彤、徐拜庭、龐東豪等四人。 
     
      沈謙手中多出一柄降魔杵,金霞閃閃。 
     
      目睹橫陳零亂屍體一眼,搖首歎息道:「韓廣耀巧騙郗鴻一冊寒冰真經,竟助 
    他練成如此歹毒暗器,這一逃去更是變本加厲,不知多少性命誤在這歹毒暗器身上 
    。」 
     
      樊子彤大笑道:「少俠,你自動了慈悲心腸,瞧在珊姑娘一再相囑之語,任他 
    逃去,尚自怨自艾則甚。」 
     
      沈謙不禁俊面一紅,做聲不得。 
     
      松林內唰啦一響,疾掠而出一人。 
     
      沈謙定睛望去,只見是摘星手盛百川。 
     
      盛百川身形尚未穩住,即與沈謙道:「令師等功成在即,三日內必趕至少林, 
    風聞天外雙煞約來天竺國中一名妖僧助拳……」 
     
      忽瞥見沈謙手中降魔杵,目中頓現喜容,高聲道:「嚴苕狂老前輩神算無差, 
    算準降魔杵會落在你的手中,他說六韶象鼻峰上老僧就是降魔杵原主,命你即去扣 
    關求他傳授降魔杵用法。」 
     
      沈謙不禁一怔,道:「這位高僧已將洞內外下得禁制,闖入必死。」 
     
      盛百川笑道:「有降魔杵在手,禁制自開,少俠悟性極好,到時迎刃自解。」 
     
      沈謙猶豫了下,道:「這就動身嗎?」 
     
      盛百川道:「愈快愈好,此地自有老朽等人與少林安排一切,你可放心就是, 
    說不定老朽亦追蹤韓廣耀赴西湖一行。」 
     
      沈謙拱了拱手道:「在下告辭,必早早返轉。」 
     
      身形疾展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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