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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年孤劍滄海盟

    【第十七章 為欲成仇 天外三尊魂歸極樂 癡情生恨 難成連理誓遁空門】
    
      那金鉤無敵辛蒙在那大樹之下,形似瘋狂,只是跳躍,兩手向空舞動,不時傳 
    出一聲聲斷腸慘笑。 
     
      高黎貢山四魔一聲厲嘯,平平飛起,去勢若電,往那大樹之下飛撲。 
     
      天外三尊者頓感愕然,立止手不戰,齊趨前觀。 
     
      九指神丐蒼璽臉上已恢復了鎮靜,對於金鉤無敵辛蒙突變找狂,心中了然有數 
    ,兩眼覷定混元指蒯浚,隱隱含笑。 
     
      星河釣客婁雍及竹杖叟洪璜讓開兩步,他們知道蒼璽這種神色,對蒯浚是恨到 
    了極點,絕不讓蒯浚活出手中。 
     
      他們深知混元指蒯浚功力驚人,暗暗擔憂蒼璽不能一擊而中,被蒯浚逸去,那 
    麼來日丐幫大難有增無已。不由心弦猛張,面色嚴肅,較之蒼璽一副悠閒姿態,大 
    不相同。 
     
      混元指蒯浚面寒似水,兩目神光冷電般,炯炯逼視著蒼璽,右掌外翻當胸而立 
    ,左拳微揚,兩指戟舉,足下踏著子午。 
     
      箭在弦上,弦繃堪滿,大有一觸即發之勢。 
     
      那邊樹下,大魔華宇用盡手法,未能制止辛蒙狂笑跳躍瘋態。 
     
      其餘諸魔嗖嗖四竄,想解開被點住穴道的那些明椿暗卡,同樣無效。 
     
      試想他們都是武林奇人,自負甚高,然而不能解開穴道:顯然那點穴手法詭異 
    無比,一片狂傲之氣,剎時冷了下來。 
     
      大魔華宇面紅耳赤,面對著臉色慘厲,肌肉扭曲,狂笑狂跳的辛蒙束手無策, 
    他認定辛蒙是遭人暗算點中穴道所致,那手法令他脊骨直冒寒氣,暗算的人定是在 
    樹上突施毒手,但這棵大樹枯枝禿椏,並無可資掩藏的地方,分明這人得手之後逸 
    去,不過有一點值得驚疑的地方,那就是這人既有這種絕乘功力,為何躲躲藏藏, 
    難道他還有什麼陰謀不成,最蹊蹺的是本莊除了自己數人外,並無一人前來。 
     
      「莫非他們都遭了毒手嗎?」華宇想到此處,不禁冷汗如雨,這神色數十年來 
    首次在他臉上顯出,可見他內心駭怕已極。 
     
      群魔面上訕訕地聚集在大樹下,暗對此事加以猜測,紛紛提出意見,終於下了 
    一個結論,就是對丐門之紛爭,決不伸手。 
     
      天外三尊者心內猶不服氣,但目睹這種奇異之事,由不得他們不生出凜駭之意 
    ,不過他們都有此一想法,那人露面後,就得試試那人武學精湛到如何地步。 
     
      這時大魔華宇挾起辛蒙,與群魔紛紛趨往大廳前,對丐門三老與混元指蒯浚緊 
    張情勢竟不加聞問。 
     
      距大樹之後有幾棵篁竹,在那竹梢葉繁茂密中,露出一張俏臉,清澈如水的雙 
    眸中微微吐出笑意。 
     
      九指神丐蒼璽這時與混元指蒯浚繞著打圈子,愈走愈小,但誰也不肯先出手, 
    想等待有利的時機到來。 
     
      要知這等高手過招,往往即在短短一剎那,三招兩式便可勝敗立曉。 
     
      辛蒙嗥叫之聲,愈來愈慘厲,大魔華宇在沒有辦法,猛向辛蒙胸後點了一指, 
    只見辛蒙如將死之犬模樣,一陣哀鳴,聲音漸弱,四肢抽動了一會,便寂然無聲。 
     
      群魔負手立在廳外觀戰,表面從容,心情異常緊張,大魔華宇眼蘊淚水,憤恨 
    無比,秦中雙怪倏然飛身往後躍走,意欲察看全莊究竟。 
     
      但禍在眉睫,群魔均有此預感!內心惴惴不安。 
     
      驀然。 
     
      混元指蒯浚沉不住氣了,腳步一慢,倏然劈出一掌,左掌兩指迅若星瀉,往蒼 
    璽「期門穴」點去。 
     
      這兩式都是至剛至猛路子,而且奇詭無倫,最耗內力,掌指未至,已自潛勁逼 
    人。 
     
      混元指蒯浚在—刻之前,目睹許多令人意外的奇事,又見丐門三老如此有恃無 
    恐的神色,已有大難臨頭之感,事至如此,不如一拼,或可制勝,是以,盡展平生 
    絕藝以制先機。 
     
      九指神丐蒼璽對混元指蒯浚,絲毫不敢大意,他知蒯浚這混元指力,能貫穿金 
    石,腐木蝕鋼,左掌吐還擊對方掌勢,立時橫閃五尺,避開混元指力,右掌楂開, 
    風馳電湧地向對方腕脈扣去。 
     
      蒯浚突然大喝一聲,兩指倏仰,逕往蒼璽扣脈右掌劃到,指風嘶嘶銳嘯。 
     
      九指神丐蒼璽大吃一驚,他未想到蒯浚混元指可不緩氣綿綿吐出,這混元指最 
    耗內力,每一展用,對本身真元耗損至鉅,他知蒯浚存心死拼。 
     
      此刻,容不得蒼璽多作考慮,身形電閃,錯步飛出蒯浚指力之下,那知蒯浚身 
    法絕快,那指力登時劃在蒼璽大袖上,一聲裂帛嘶響,一截袖蘭隨風揚起半空。、 
    蒼璽驚魂未定,蒯浚身形稍不停留,兩指落向蒼璽胸後「心俞穴」。 
     
      這一容他點上,蒼璽立時就會心脈震斷而死,蒼璽一著之差,立遭懸發之危。 
     
      那蒯浚何等神速,雙指只差兩寸就可戳上,蒼璽頓感後胸一涼,立即全身猝然 
    一沉,倏的翻身,雙掌劈出一股排山倒海的勁力。 
     
      蒯浚怎麼也不會想到蒼璽,臨危尚能使出這一巧妙的身法,身形懸空,不及閃 
    避,化指為掌,迎著劈來掌力下壓。 
     
      只聽得「蓬」的一聲,兩股掌力一接,蒯浚身形騰起半空倏又飄落下來,蒼璽 
    雙腿一縮,風快立起,雙目怒睜。 
     
      兩人都是胸頭氣血狂翻,蒼璽先前被蒯浚搶先出乎,差點命喪在混元指下,此 
    刻,蒯浚雙足甫一沾地.雙掌當胸劈出一招「推山守鼎」,雙掌凝足平生勁力而發 
    ,狂飆驟起,凌歷無儔。 
     
      蒯浚措手不及,當堂被震退四五步,蒼璽趁此展出一套奇絕無倫的「劈空掌」 
    法,強勁如潮,綿綿推出。 
     
      蒯浚亂眉—豎,步法登時走了開來,忽左忽右,忽前忽後神詭無匹,走的迷蹤 
    路子,雙掌亦立時亮開,左掌右指倏忽攻出。 
     
      兩人每一招劈出,均帶有劃空嘯聲,力能裂石碎碑,近身週遭氣流激盪不絕, 
    沙飛石走。 
     
      十數個照面過去,蒯浚混元指力益呈神威,指風嘶嘯,如同花影繽紛罩向蒼璽 
    身形。 
     
      然而蒼璽雖未落敗,但仍然畏懼混元指力,晃身游走,覷空拍出劈空掌力,不 
    過身法絕快,非明眼人不能看出。 
     
      但場外均是武林極負盛譽的人,何能瞞過他們神目。 
     
      星河釣客婁雍見狀皺了皺眉頭,暗對竹杖叟洪璜道:「蒯化子這幾年功力精進 
    太多,蒼老大恐非其敵,不如我們也出手,為正門規,也顧不得這許多了。」 
     
      竹杖叟點一下頭,倏然長身,右臂一探,竹杖疾出,點向蒯浚胸後「命門」穴。 
     
      星河釣客婁雍也不遲疑,右手一晃,在陰暗的天色中,只見三溜淡黃色的絲線 
    ,迅若電火地搭向蒯浚的「精促穴」。 
     
      蒯浚武功精湛,驀感風聲有異,攻向蒼璽的一招急撤,反身甩掌,將兩段襲來 
    兵刃盪開,突地一鶴沖天,拔起五六尺高下,兩腿一蜷一彈,已射在兩丈開外。 
     
      只見蒯浚發須怒張,神態氣極,大喝道:「你們如此逼人太甚,休怪我蒯化子 
    心狠意毒了。」 
     
      蒼璽大笑道:「蒯浚,你死在臨頭還大言不慚,今日若讓你逃出手去,我蒼老 
    大立刻自絕而死。」 
     
      蒯浚獰笑了一聲「好」,突地蒯浚怒嘯了一聲,身形又拔上半空,凌空一個旋 
    轉,兩手暴張,生像「鷲鷹捕兔」急撲而下,兩手十指射出勁風,雷擊電閃往丐門 
    三老頭頂抓來。 
     
      這一次,激發了蒯浚兇橫之性,施出平生真力,甩「鷹爪功」摻含了「混元指 
    」力,兩種絕藝融匯在一處,威勢不問凡響,尚差著丐門三老頭頂五尺,三老就感 
    到此種潛力前所未見,胸口被掌風擠迫得震盪跳躍。 
     
      丐門三老強護著心神,巍然不動,待到蒯浚掌到近前,才聯臂反擊。 
     
      蒯浚半空見丐門三老情狀,便知他們心意,暗暗心笑道:「我這鷹爪功與混元 
    指融合在一處,威力絕大,一到得距身前三尺處,空氣成鋼,絕不容你們有還手之 
    機。」 
     
      說時遲,那時快,眨眼便已撲在丐門三老頭頂不及三尺距離,丐門三老立時疾 
    臂出掌,只覺空氣阻力極大,抬臂乏力,暗叫得一聲:「不好!」,一股排山倒海 
    ,凌厲無儔的勁力,當頭罩來,眼看丐門三老,就要死在蒯浚的掌下。 
     
      猛聽得一聲清亮的大叱,只見混元指翻浚,突然翻了十數個觔斗,激震了出去 
    ,落在天外尊者腳下,雙腕齊折,血如泉湧,面色慘厲無比。 
     
      這時,場中多出了一個中年書生,面泛冷笑,神色陰沉冰冷已極。 
     
      天外三尊者及高黎貢山四魔大喝紛紛竄出,雖說他們已決定不管丐門是非,但 
    此刻目睹蒯浚慘狀,也不由激發同仇敵愾之心,決意伸手。 
     
      只見中年書生面色更是一寒,道:「你們自比秦中雙怪如何?」
    
      群魔聞言立時一怔,心想:「怪道秦中雙怪此時尚未返轉,莫非已遭了毒手不
    成?」
    
      大魔華宇臉上浮起一種不信之色,冷冷道:「老夫就不信你能勝得秦中雙怪?」 
     
      中年書生哈哈大笑道:「不管你信不信,反正雙怪現已回轉萬象谷,與我訂下 
    八年後在華山芙蓉峰比劍之約。」 
     
      大魔華宇且疑且信,喝道:「你究竟是誰?」 
     
      中年書生立時浮出一面冰冷笑容,神情傲岸道出兩個字來:「俞雲!」 
     
      聲猶未落,天外三尊者同出六掌「赤煞摩伽」,驀然見一片赤紅炎熱的氣流, 
    洶湧的向俞雲四周罩去,只聽得金月尊者大喝道:「俞雲,還我真經來,不然你死 
    無葬身之地。」 
     
      原來俞雲一現身,天外三尊者便認出他就是在酒甌峰相遇之人,心怯俞雲一身 
    武學絕倫,暗中互使了一個眼色,趁著俞雲與華宇說話時,六掌齊吐。 
     
      俞雲展出「玄天七星步」,一晃身就脫出「赤煞摩伽」掌力之外,那六股掌力 
    登時蓬的打在地面,只見火焰流瀉,轉眼枯枝幹草焦黑了一大片,蔓燒了過去。火 
    舌狂吐,濃煙瀰漫。 
     
      俞雲在酒甌峰曾與天外三尊者對掌,深知他們「赤煞摩伽」掌力利害,雖然自 
    身武學今非昔比,也不敢絲毫大意,身如電閃,斜掠出去兩丈開外,冷笑道:「我 
    俞雲幾時拿了你們真經,素昧平生,這話虧你說得出口!」 
     
      金月尊者一聲大喝,道:「佛爺險些被你騙了,你是雪山神魔嗎?」好不識羞 
    ,快拿出真經來!」 
     
      俞雲雙目神光逼射,哈哈一聲長笑,道:「你認定是俞某拿了,可見你眼力還 
    算不錯,想我將經送回你們,哼哼!恐怕今生妄想。」 
     
      金月尊者登時變顏,向銀月明月使了一個顏色,同時發出一聲雷鳴般似她大喝 
    ,六掌又吐,那暗紅色氣流登時由掌心外冒。 
     
      怪手書生俞雲胸有成策,兩臂早凝聚真力,等他們那「赤煞摩伽」掌力才冒出 
    掌心五寸時,迅快絕倫雙掌往外一推,展出「彌勒神功」逼字訣。 
     
      蓬地一聲大響,兩股掌力一接,只見天外三尊者所吐出暗紅色「赤煞摩伽」掌 
    力,被「彌勒神功」逼得往自身捲罩過去,氣流洶湧,一剎那間,將天外三尊者罩 
    沒。 
     
      但聽得天外三尊者怪聲嗥叫,僧袍鬚髮全被燃著,痛得手足亂揮,那「赤煞摩 
    伽」易發難收,怪手書生俞云「彌勒神功」更是綿綿不絕逼出,制住他們身形不能 
    稍動。 
     
      轉眼,天外三尊者燒得三具黑炭一段,兇睛圓睜,只在他們自身發出的赤紅火 
    焰內亂跳亂舞,作法自斃,死狀至慘。 
     
      高黎貢山四魔看得面目變色,出手又不是,逃又不能,面面相覷。 
     
      丐門三老不禁動容,暗中咋舌不止。 
     
      這時嗖嗖分竄來四條人影,乾坤手雷嘯天,矮伽藍崔戢,一元居士胡剛父女四 
    人翩然降臨,胡谷蘭姑娘一對水汪汪大眼凝視在謝雲岳身上,須臾不離。 
     
      只聽得金月尊者一聲嗥叫:「俞雲,你好狠……」俞雲微微一笑,雙掌霍地向 
    外一彈,轟地一聲,天外三尊者身形立時被震飛出去,撞在廳壁上,那麼結實的廳 
    壁,倒塌下來一大塊,土飛石湧,塵霧被狂風捲上半空,天外三尊者頭破直流,已 
    是半死不活了。 
     
      高黎貢山四魔如非閃身得快,亦被「彌勒神功」掌力波及,雖然倖免,驚魂猶 
    悸的顏色尚留在四魔臉上。 
     
      大魔華宇暗說:「這俞雲不知在那裡學來的絕世武功,倘若動手硬拚也未必能 
    獲勝,不如自找臺階,報仇之事只有留在日後了。」他們均知道金鉤無敵辛蒙定是 
    中了俞雲暗算,全莊好手被點穴定住,亦非俞雲無此功力,四魔均是武林巨擘,行 
    家伸手,便知有無,這等眼力都無,焉能妄稱高人之列。當下天魔華宇抱拳微笑道 
    :「閣下這份震古爍今奇學,無怪名動武林,今日非動手之時,既然閣下與秦中雙 
    劍訂下八年之約,屆時,老朽等亦在華山美蓉峰領教。」說完,亦不等俞雲回話, 
    匆忙轉面拔身欲起。 
     
      突聽得俞雲一聲大喝道:「且慢!」 
     
      四魔立時一怔,轉面立定,大魔華宇道:「閣下還有什麼話要說?」 
     
      俞雲微笑道:「俞某料你們泰山是不會去的,聽說一部少林秘學『無相金剛掌 
    經』在你身上,請予賜還!」 
     
      大魔華宇不禁色變,尚未回話,四魔華荒氣得一顆禿頭髮紅,大叫道:「俞雲 
    ,老夫等四人五十年前,已名震武林,望重天南,不想與你這小輩一般見識,故予 
    退讓,你以為老夫等當真懼你不成。」 
     
      俞雲冷笑道:「俞雲只向你兄長取回『無相金剛掌經』,要你亂跳亂叫做些什 
    麼?」 
     
      大魔華宇自思,以他們在武林聲望,豈能一再示弱,傳將出去豈不貽笑武林? 
    俞雲武學雖然高絕,動起手未必就會落敗,聞言面色一沉,道:「閣下可非少林門 
    下,焉能越俎代庖,以你這點武學,未必就能在老夫手下討了好去。」 
     
      俞雲哈哈一笑,道:「你不信就姑且試試。」說著身形暴射,右手迅若閃電向 
    華宇扣去。 
     
      二三四魔見俞雲身形猝動,齊亮掌攻去,那知竟遲了一步,大魔華宇猝然未料 
    及俞雲說打就打,只覺眼前一花,立時警覺不妙,振腕欲起,左肩早被俞雲五隻鐵 
    指扣住,登時肩部一麻,那麻軟的感覺剎那間已蔓延及全身,渾身乏力,不由雙目 
    露出驚駭恐怖之色。 
     
      二三四魔慌不迭的撤掌,登時楞祝俞雲冷笑道:「不是念在你成名不易,今日 
    便廢除你一身武功。」說著左掌向華宇懷中一摸,右邊腰內觸手奇硬,五指倏然一 
    翻,將那冊『無相金剛掌經』取在手中,略一張望收置懷內,又望高黎貢山四魔一 
    瞥,手一鬆,冷冷道:「你們去吧!八年之約轉眼就到,如八年中不能練成一項絕 
    藝,不如老死深山,免得到時候丟人現眼。」 
     
      大魔華宇漸覺酸麻盡失,暗運氣一試,毫無異狀,忽然左手拇指朝天。 
     
      嗆琅琅數聲龍吟,劍光大盛,如驚濤駭浪地向俞雲湧來,原來華宇這拇指朝天 
    是一暗號,四魔同時拔劍攻去,四招盡是蘊含生滅之道:奇詭無倫,風雷之聲不絕 
    於耳。 
     
      俞雲怒氣陡生,左手飛天一探,登時起了—串脆響。那四支長劍只剩下半截。 
    四魔頓時荷荷發怔。 
     
      俞雲左手一撒,四截劍尖丟在地上,望也不望四魔一眼,逕自踅轉身來,向雷 
    嘯天那方走去。 
     
      四魔面色蒼白,華宇頓了頓腳,低喝一聲:「走吧!」四魔風掣電永逸去無蹤。 
     
      正是任君掬盡三江水,難洗今朝滿面羞。 
     
      這時一元居土胡剛正在與雷嘯天低聲耳語,瞥見俞雲(即謝雲岳)走了過來, 
    立時住口不談。 
     
      謝雲岳微皺劍眉,手中托著「無相金剛掌經」,含笑對一元居士胡剛道:「這 
    本『無相金剛掌經』煩老前輩轉交少林。」 
     
      一元居士含笑接過,道:「少俠瞬跟之間,就消彌了一場武林浩劫,不然泰山 
    之會,又要損折不少武杯好手,老朽欽佩不已!」 
     
      謝雲岳正要謙遜兩句,忽聽破空急嘯聲,跟著幾條身影電射落下。 
     
      來人正是倪婉蘭姑娘同矮方朔荊方,東方玉琨姜宗耀及峨嵋玉簫俠士耿長修。 
     
      倪婉蘭穿著黑綾勁裝,雲鬃蓬鬆,脂粉不施,顯得憔悴異常,一雙秋水雙目滿 
    含幽怨,眼眶濕潤。 
     
      玉簫俠士耿長修一臉鄙屑之容,瞪著謝雲岳大有動手相拼之意。 
     
      矮方朔荊方一見謝雲岳,就怪嚷道:「好小子!你溜了不要緊,可把老頭子害 
    苦了……」謝雲岳一言不發,望了玉簫俠士耿長修一眼,身形倏地一振,穿空斜飛 
    ,兩足交互一踹,又電射了出去,眾人眼中只見一溜輕煙,疾如殞星而逝。 
     
      群雄均不料謝雲岳走得這般快。為之愕然,雷嘯天大叫道:「老三別走!我有 
    話說……」倪婉蘭姑娘只淒楚喚得一聲。 
     
      「謝大哥……」,哀怨淒絕,卒不忍聞。 
     
      那謝雲岳輕功絕倫,去勢何等之速,他們言尚未落,已走得無影無蹤。 
     
      這時,滿天陰霾,狂風四起,莊園內喬木枯枝,呼嘯搖晃,一陣風過去,斷枝 
    捲起半空,挾起塵砂蔽天。 
     
      一切都異常陰沉,群雄均面色嚴肅,衣袂飄飛。 
     
      倪婉蘭姑娘雙目紅腫,嚶嚶哭泣,香肩不住地聳動,傷心欲絕。 
     
      玉簫俠士耿長修一臉鐵青,喃喃罵道:「蘭姑娘,這人值不得如此重視,輕薄 
    無恥,枉稱俠士,說穿了還不是衣冠禽獸。」 
     
      「啪」一聲清脆耳刮聲,從耿長修右頰發出,登時紅了半邊。 
     
      耿長修用手護著右頰,荷荷發怔。 
     
      原來胡谷蘭姑娘一見倪婉蘭等現身,謝雲岳即沖天逸去,她從倪婉蘭,耿長修 
    臉上神色,便判斷出那是怎麼一回事,忖出倪婉蘭對謝雲岳深情一往,她自身何嘗 
    又不是如此,無奈謝雲岳鐵石心腸,毫不動心,不由生出惺惺相惜之心。此刻,見 
    耿長修污蔑謝雲岳,身形如電射般晃出,右掌迅若電光石火地打了他一記耳光。 
     
      須知男女情愫發生,往往均是一見鍾情,反之,亦莫不如是,耿長修雖自負美 
    男子,但在胡谷蘭倪婉蘭兩人眼中,起不了什麼作用,胡谷蘭從第—眼起便由不得 
    心生厭惡,再出言污蔑,更是氣往上撞。 
     
      顯然這一掌打得不輕,耿長修良久神定,瞧出是一個美若天人的姑娘,杏眼圓 
    睜,怒視著自己。 
     
      耿長修眼中一亮,心內更是洞然,對謝雲岳嫉妒之意更增濃厚,暗說:「怎麼 
    她們均對謝雲岳傾心顛倒?自己文采風流,百般順從,反得不到蘭姑娘半點歡心, 
    這是何故?」心頭不由生起既生瑜,何生亮之感。 
     
      他無端受辱,當著這麼多武林高人面前,顏面倏關,不能不有所表示,當下面 
    色一沉道:「姑娘無故出手傷人,為了何故?」 
     
      胡谷蘭徒然格格嬌笑不住,良久粉面凝霜道:「想不到你是個金玉其外,敗絮 
    其中的人,這—掌還打得不明白,哼! 
     
      你再敢出言對謝大哥不遜,招乎你那兩隻耳朵。」 
     
      耿長修氣得玉面發青,突放聲大笑道:「姑娘就看得我耿長修如此一錢不值, 
    姑娘藝業雖然不凡,不過想取耿某雙耳恐怕還不容易。」右手往腰下一搭,九條紅 
    線霍然飛起,一柄玉簫掄在手中,淵汀嶽峙,面泛冷笑。 
     
      胡谷蘭姑娘看出他手上是—管玉簫,上綴九點紅星。 
     
      一元居士胡剛竟視若無睹,與乾坤手雷嘯天不時耳語。 
     
      他知小兒女之事,片刻即煙消霧散,尤其耿長修出言不遜,引起他大大反感。 
     
      丐門三老立在混元指蒯浚立身之處,談論如何善後蒯浚轄下雲貴川三省丐幫弟 
    子。 
     
      姜宗耀東方玉琨兩人,總覺不便出言攔阻,—來是他們也是年青人,為著情爭 
    不輕予介入,深恐有所誤會;再因他們與謝雲岳感情甚篤,對他風範無限企仰,然 
    而耿長修與他們同行數日,總覺耿長修量小不能容物,風範更不能相比擬,與他倆 
    性情格格不相入,於是甚感為難了。只有默不作聲,置身事外。 
     
      還是矮方朔飛身竄在他們兩人中間,神情詼諧地搖頭笑道:「怎麼你兩人萍水 
    相逢,就醋氣飛天來了,究竟是呷那門子醋哇?看在我老人家面上,握手言和了吧 
    !」 
     
      那知胡谷蘭竟不買賬,杏眼一瞪,叱道:「你這瘋老兒滿嘴胡說八道:誰呷醋 
    ?姑娘如非見你—把年紀,硬要你用黃河河水洗乾淨口咧!」 
     
      接著玉簫俠士耿長修哼得一聲,道:「身為峨媚門下,焉能受女流之輩凌辱, 
    荊老前輩,此事你大可不必過問。」 
     
      頓時把矮方朔荊方僵在中間,面紅耳赤,須臾神情突變十分激動,哈哈狂笑道 
    :「我老頭子活了這大年紀,頭一次挨得這般毒罵。」說著,面色一寒,向著胡谷 
    蘭大喝道:「女娃兒! 
     
      不管你身後有誰?我老人家非要教訓你不可!」胡谷蘭哼哼冷笑,傲然不懼。 
    一元居士胡剛不料矮方朔竟然插身其中,大感棘手為難,乾坤手雷嘯天一躍上前, 
    笑道:「荊老前輩.你豈不知大人不見小人過,宰相腹中好撐船之語,此事如被人 
    傳出,徒貽量小不能容物之譏。」跟著附耳低聲道:「你知道姑娘是一元居士胡剛 
    的愛女麼?此老有名的堆纏,何況姑娘與我老三交情迥異尋常,萬一此事被你鬧僵 
    ,你有何面目再見故人之子?」 
     
      此言一出,矮方朔立變驚訝之色,附耳道:「此事當真麼?老枋何懼一元,惟 
    恐雲岳生出誤會怎好,不過老朽顏面還要保全,老弟,你回去,老朽自會兼顧雙方 
    ,點到為止。」 
     
      雷嘯天見荊方如此固執,也未便再說,皺皺眉頭,閃身一旁,竟自與倪婉蘭姑 
    娘密語一陣。 
     
      這時,倪婉蘭垂首哭泣,胸前被淚水沾濕了一大片,自覺遭遇甚慘,是天下第 
    一苦命之人,身外之事,根本不加理會,似乎胡谷蘭與耿長修發生口角,並不是為 
    她而起,雷嘯天的話,亦充耳不聞。 
     
      雷嘯天本意,是想勸倪婉蘭出面攔阻,但姑娘不加理會,亦是無可奈何,徒自 
    發怔。 
     
      矮方朔荊方神態威猛,鬚髮在狂風中飄忽,一雙本來瞇小眼睛,這時也睜得又 
    兇又大,神光炯炯逼視。 
     
      玉簫俠耿長修掄著玉簫閃在一旁。 
     
      矮伽藍崔戩神色十分憂急,他知兩人一交手,絕不能互無勝負,傷著了那一方 
    都不好,直覺都是耿長修一人攪起這種是非,不由狠狠瞪了耿長修兩眼。 
     
      耿長修此時似是橫了心,見崔戩狠眼瞧他,也回報了一眼,暗道:「你這老匹 
    夫,對我橫什麼勁,你道峨嵋門下有如此好欺負的麼?」 
     
      此刻,胡谷蘭雙掌一反,兩溜蛇形金色劍光斜斜揮出,劍勢如同驚濤駭浪,逕 
    劃荊方前胸。 
     
      這雙劍同出,快若奔電,劍尖—元真氣嘶嘶吐出,逼人心胸,顯然姑娘劍學不 
    俗,深得一元居士胡剛絕學個中三味。 
     
      矮方朔目睹姑娘出劍凌藶絕俗,心中一凜,暗說:「此女真個不凡,我老人家 
    如示弱,豈不被一元居士胡剛恥笑!」當下冷笑一聲,身形微揚,倏地凌空拔起, 
    雙掌凝吐「五行真氣」掉頭撲下,只見滿空俱是狂飆,較之天風猶有過之,激厲洶 
    湧而來。 
     
      胡谷蘭姑娘出劍本是虛招,只見她雙劍霍地一收,待到矮方朔凌空撲下之時, 
    已是擰身錯步晃了開去,蓮足—點,登時穿空斜飛,兩柄奇形金劍一圈一抖,撒下 
    金星萬點,劍光如雪,漫天朝劑方罩去荊方「五行掌」一撲不中,身方落地,便覺 
    入眼寒光眩目,劍氣罩體澈骨奇寒,心中大驚,立即仰身,雙掌展出平生真力朝上 
    猛推了過去。 
     
      劍氣掌風眨眼就要相撞,這一碰上,兩人非有一人身受重傷不可,正在危機一 
    發之時,突聞得一聲大喝,一條身影電射地撲來,矮方朔荊方頓感自己掌力被卸於 
    無形,本身被一股柔和的潛力逼出去兩三步。 
     
      那邊胡谷蘭亦感雙腕一麻,雙劍被那人奪出手去,芳心大駭,及至身形一站定 
    ,星眼一瞧到來人是誰,不由得雙頰綻出笑容,如同一朵盛開的百合一般,嬌媚無 
    比。 
     
      原來那人就是去而復轉的怪手書生謝雲岳,手執著兩柄金劍,玉樹臨風,微微 
    含笑向著矮方朔荊方道:「荊世伯,小侄並未開罪你老人家,為何要向自己人動起 
    手來!」 
     
      荊方老臉一紅,小眼圓睜,怪叫道:「你這小鬼,怎說沒開罪我老人家,一面 
    再,再而三的覷空溜走,害得我老人家找得好苦。眼前之事,不又是你引起的嗎?」 
     
      謝雲岳朗聲一笑,道:「就算小侄過錯,等會小侄定請世伯吃上一罈好酒,作 
    為賠罪總行吧!」 
     
      矮方朔這時一天陰霾盡散,正好自落臺階,呵呵大笑道:「還是你這小子行, 
    我老人家毛病你全知道:見了好酒萬事全休,現在胡姑娘就是打我老人家三個嘴巴 
    ,也是白挨!」說完後,又是一陣呵呵大笑。 
     
      胡谷蘭見謝雲岳一來,氣也消了,被矮方朔這麼一說,不禁抿嘴格格嬌笑,只 
    笑得花枝亂顫,嫵媚已極。 
     
      此刻,倪婉蘭姑娘自謝雲岳天外現身,頓時停住哭泣,雙目紅腫,滿含幽怨凝 
    視著謝雲岳臉上。 
     
      耿長修猛吸了一口真氣,掠身超越在蘭姑娘身前,回面笑道:「姑娘,在下追 
    得你很苦。」 
     
      蘭姑娘倏然止步,螓首略抬,幽幽地說道:「耿兄你追我薄命人做什麼?我倪 
    婉蘭決意青燈梵唄誦經伴佛了此餘生了。」 
     
      耿長修看出姑娘雙眼紅腫,蘊含淚水盈眶,一副傷心欲絕模樣,立時囁嚅喃喃 
    道:「姑娘,何苦來爾,耿某定為姑娘雪清此仇。」 
     
      倪婉蘭忽冷哼了一聲,粉面一寒道:「你這麼點藝業也配嗎?今生今世你也休 
    要妄想!」繼而自覺言語過重,隨又淒惋地一笑,道:「耿兄請不要替我薄命人煩 
    心,我這一輩子也是愁懷難舒,矢志不渝的了,耿兄,你追來這又何苦呢?」 
     
      玉簫俠士頭頂轟地一震,僵在那兒做聲不得,他直至今日,仍然不明白姑娘與 
    謝雲岳其中到底有何淵源、誤會,不過他直覺看出謝雲岳並不愛姑娘,那麼姑娘又 
    為什麼如此對他鍾情不渝,真是不可理解的事。 
     
      男女之間,情愛紛擾,忒多不可理解,只因旁觀者清,當局者迷,誰又令他介 
    入其間……姑娘說得不錯,謝雲岳一身功力絕頂,豈是他能望其項背,又何能牽涉 
    其中,傳入師門,徒然貽笑。 
     
      但他對姑娘之愛,癡情不移,然而姑娘從見面起,就未稍示顏色,自己捲入這 
    場愛情漩渦,究竟是否值得? 
     
      耿長修只是捫心自問,連滿頭的積雪均恍若無覺。 
     
      倪婉蘭看見耿長修赧然垂首,不由泛起一絲歉疚之感。 
     
      張口欲言,又不知說什麼才好,一時亦怔在那兒發呆。 
     
      姑娘原把耿長修恨得入骨,如非他趕來一擾,謝雲岳哪會走得這快,即將得手 
    的美夢,被他沖得煙消雲散。 
     
      她想到謝雲岳並不是不愛她,不然,謝雲岳為何天外飛來施救,不避嫌疑為她 
    療傷,足見他還是愛她的,經耿長修一擾,謝雲岳竟誤會自己與耿長修本是一對情 
    侶,藉故引退,也說不定,所以當時恨不能手刃耿長修。人在希望破滅時,心情該 
    是如何沉重,消極,恨不得立即削髮為尼,青燈古佛,終此一生,於是抱著一顆支 
    離破碎的心,冒著漫天飛雪走出店門。 
     
      茫茫雪野,何去何從,連她自己都不知道:只覺灰心世事,暗恨謝雲岳薄情, 
    淚珠像斷線般急湧淌出,因而真氣不能凝聚,輕功身法亦無法施展,步履沉重,故 
    被耿長修發現足跡找來,兩人僵著,互不發一聲。 
     
      此刻天色已趨昏黑,尚可見到眼前—點景色,須臾,便將伸手不見五指了。但 
    目前的僵局要打開,否則,真要寸步難移了。 
     
      忽然,雪野中由朔風傳來一聲聲:「蘭姑娘……蘭姑娘…你在那兒?……」耿 
    長修立時警覺,張口大聲喚道:「姜大哥……蘭姑娘在這……」又重複了幾遍。 
     
      剎那間,四外飛撲過來三條黑影,正是矮方朔荊方及姜宗耀方東琨三人。 
     
      他們擊退賊人後,又四處追尋蘭姑娘耿長修兩人下落,杳然不見,只好回到客 
    店,經店伙告知兩人走去方向,即匆匆尋來。 
     
      那種風狂雪密的天氣,又是那麼昏暗,窮極目力之下,才發現兩人淺淺足櫻耿 
    長修一見矮方朔荊方,即說出來此經過。 
     
      矮方朔荊方聽得連連頓足,搖頭歎息道:「雲岳這孩子真是!」繼又向姑娘道 
    :「蘭姑娘,不必灰心,這事包在老頭子身上,我們且轉網客店去,明兒個再走。」 
     
      姑娘默然無語,隨著荊方等人回轉客店。 
     
      矮方朔荊方數日來見蘭姑娘變得慧婉和順,逗人憐愛,一反過去刁蠻潑辣,總 
    覺得謝雲岳對蘭姑娘厭惡,未免無辜委曲了她,回到旅店,又獨自撫慰了蘭姑娘一 
    番,諄諄再三,包可成全她的心願。 
     
      一宿黎明,狂風大雪有增未已,矮方朔荊方等人冒雪而行,取道邯鄲往燕京而 
    去。 
     
      那日的天氣,比昨日更壞,凜冽特甚,寒氣襲人,狂風挾著漫天飛雪嘯掃四野 
    ,環宇籠白,五人一至邯鄲,就買了駿馬,登騎奔馳,馬匹吼氣成雲,耐不住這種 
    酷寒天氣,不時昂首「希聿聿」長嘶。 
     
      不兩日,就抵達燕京城,他們亦落在打磨廠三元老棧,這打磨廠一帶旅棧灑樓 
    ,泰半都是武林人物光顧,他們席未暇暖,便聞得什麼少林四僧,宮門二傑之事, 
    在三元老棧怪面書生疼懲秦中雙怪,嘖嘖稱道怪面書生武功驚人,又說什麼正門紛 
    爭引起泰山群雄大會,雖然人言人殊,事實還是大同小異。 
     
      他們五人仔細椎敲一下,認定怪面書生定是謝雲岳易容。 
     
      矮方朔荊方默默思索,以他的江湖經驗,便猜出了個中情形泰半,雖不中亦不 
    遠矣。 
     
      當下矮方朔猛拍了一下大腿,嚷道:「哈!這小子一定是去滄州岳家了,不然 
    至濟南也可找出他的下落,咱們吃喝飽了,便去找他。」 
     
      蘭姑娘眉開色笑,可苦了玉簫俠士耿長修,跟去也不是,不去又捨不得蘭姑娘 
    。這兩日緊蹙的眉頭,就從未舒展過,原因是蘭姑娘自那日起就沒與他說過話,自 
    己故意找著機會旁敲側擊,蘭姑娘總是神色幽怨避而不談。 
     
      蘭姑娘也有她的想法,她不忍耿長修長此癡戀於自己,她知道永不能夠愛於耿 
    長修,為著防微杜漸計,故示冷淡,使耿長修絕了這個念頭。 
     
      耿長修兩日來性情變得很暴躁,不時吐出憤激的言語,東方玉琨姜宗耀不由厭 
    惡萬分,矮方朔荊方暗暗歎氣,異常同情耿長修的遭遇,他知男女情愛絕不能勉強 
    ,愛莫能助,徒呼奈何。 
     
      矮方朔荊方命店小二喚來一桌豐盛酒席,耿長修只是愁懷難舒,食不下嚥,荊 
    方見狀,笑道:「耿老弟,老朽等去魯,不知有意同行否?倘若老弟有事不能同行 
    ,這桌酒就算與老弟祖餞。」
    
      耿長修那能聽不出話中的用意,只是不忍遽離蘭姑娘,仍想挽回逆局,忙答道
    :「晚輩奉命下山行道:經驗閱歷俱淺,虧得有老前輩隨時指點,江湖經驗隨之大
    增,現既有泰山英雄大會,晚輩意欲見識名家武學,老前輩如不見棄,自當隨追驥
    尾。」 
     
      矮方朔聽得只有暗皺眉頭,未便再說。 
     
      一行五人離了燕京,就盛傳武清城郊紅旗幫匪戮殺殆盡,荊方恍然明白必是謝 
    雲岳所為。 
     
      蘭姑娘對荊方說道:「謝大哥這樣行事,不是嫌太過份了嗎?」 
     
      荊方搖頭說道:「雲岳這孩子身世太慘,未免性情養成孤獨偏激,你若知道雲 
    岳身世,就不能說他行事太辣手了。」 
     
      蘭姑娘苦苦尋思,終於想出謝雲岳必有一番可悲的身世,對於自己薄情,是由 
    於他偏激的性情所引起,不由對他暗起同情之心。 
     
      風雪滿征途,到達滄州趙康九家,訊明趙康九落在濟南源盛鏢局,荊方昔年也 
    與源盛總鏢頭高子龍有過數面之緣,五人逕赴濟南大明湖畔源盛鏢局。 
     
      從高子龍口中得知謝雲岳已去辛莊,這又才趕到辛莊。 
     
      耿長修不料一念情癡,為他帶來大禍。 
     
      耿長修自那日被謝雲岳僅一招,玉簫便被奪出手去,飛插樹幹,那份驚人的功 
    力,現在想起猶有餘悸。 
     
      當下見謝雲岳邁步過來,面色緊張無比,玉簫一掄,蓄勢待發。 
     
      乾坤手雷嘯天見謝雲岳眼蘊殺機,深知金頂上人護犢有名,唯恐謝雲岳又引起 
    了一場紛爭,便大叫道:「老三,耿老弟方才出言無心,你不可傷他。」 
     
      謝雲岳充耳不聞,身形一動,便落在耿長修身前不足三尺處。 
     
      耿長修大喝一聲,疾如狂風暴雨似地當先攻出九簫!驀見狂風塵砂中,掠起一 
    蓬紅紅簫影,往謝雲岳全身罩下,端的奇詭凌厲無比。 
     
      謝雲岳面蘊冷笑,身形一晃,竟穿入那蓬紅點簫影中,懷中掣出那柄奪自沈上 
    九的寒鐵折扇,嚓嚓晃了開來,由下往上斜斜揮起。 
     
      這一式展出,雖然表面略無異處,骨子裡卻暗含「軒轅十八解」精奧招術。 
     
      耿長修頓感—片無形潛氣撞來,立足不住,踉蹌被迫得連連後退,手中玉簫幾 
    欲脫手飛去,不禁大驚,閃身斜掠,立起一招「大鵬展翼」,只見一片簫影如山削 
    去,招到中途,突又變為「玄烏劃沙」,逕望謝雲岳胸前點到,飛快絕倫,勁風銳 
    嘯。 
     
      謝雲岳一聲冷笑,折扇霍地一圈,俟玉簫堪抵胸前之際,迅速以扇柄迎著玉簫 
    一敲,錚地微響,耿長修頓覺手腕酸痛欲裂,把持不住,玉簫登時被震出手中,飛 
    落草內。耿長修猶圖挽轉逆局,左手倏向謝雲岳右臂砍去,威勢絕強,出手迅快。 
     
      謝雲岳比他更快,左掌疾翻,施展「軒轅十八解」制龍手法,倏忽之間,已扣 
    住耿長修左腕,一扣一揮,只聽耿長修大叫一聲,凌風翻了出去四五丈,摔在地上。 
     
      雖然耿長修並未負傷,一個「鯉魚打挺」躍起,雙手向懷中飛快一揣,身如電 
    射凌空撲下,兩掌一揚,只見—片凌厲勁風挾著滿空黑星急如驟雨向謝雲岳打來。 
     
      耿長修這一拚死飛擊,引起謝雲岳的殺機,濃哼一聲,揮出一掌「彌勒神功」 
    逼字決「怒潮山湧」,迎著耿長修身形推了過去。 
     
      只見那滿空黑點立時回敬了回去,剎那間全打在耿長修頭面全身,立時耿長修 
    慘叫得一聲,跟著身形亦如斷線之鳶被「彌勒神功」撞得翻了出去,蓬的一聲大響 
    ,捧在—棵大樹底下,昏迷不起。 
     
      群雄大感駭然,倪婉蘭雖不愛耿長修,但認為他們兩人之爭是由自己所引起, 
    我不殺伯仁,伯仁由我而死,耿長修那一聲慘叫,觸耳驚心,情急之下,身形一掠 
    ,躍在耿長修身前,看了一眼,急用雙手掩面,叫道:「謝雲岳,你好狠……」跟 
    著嚶嚶啜泣。 
     
      群雄齊都掠在耿長修身前,只見耿長修一張俊臉,被自己發出的黑蒺藜嵌入其 
    內,像蜂巢般,猙獰可怕,人也昏迷不醒,臉上滲出絲絲黑血。 
     
      謝雲岳慢步近前尋視,見耿長修如此慘狀,心內不無側然,忖道:「天啊!但 
    願我此事沒做錯,其實他是無辜者,勢逼如此,無可奈何!」,兩眼凝視在耿長修 
    臉上,默然無語,表情異常嚴肅。 
     
      雷嘯天緊皺雙眉道:「老三,你這是怎麼搞的?」聲色俱厲。 
     
      一元居士胡剛立時向雷嘯天使了一眼色制止,免得謝雲岳下不了台,原因是謝 
    雲岳與耿長修動手之初,胡谷蘭即猜知是為了金頂上人之故,低聲對其父胡剛告知 
    詳情,胡剛對謝雲岳此舉雖不以為然,但極同情謝雲岳此種遭遇,逼不得已而為之。 
     
      雷嘯天見一元居士眼色,心知有故,頓時不語。 
     
      矮方朔大感為難,說也不是,不說又不是,瞇著小眼直搖頭。 
     
      倪婉蘭見了謝雲岳神情冷漠,無動於衷,遂幽怨的說道:「謝大哥,你千萬別 
    為了我,對他下此毒手,他並沒有說你什麼呢!」 
     
      謝雲岳望了她一眼,冷冷說道:「誰說是為了你,真要如此,我才犯不著咧!」 
     
      一言刺傷了倪婉蘭的心,眼圈一紅,粉面鐵青罵道:「謝雲岳,姑娘悔不該認 
    識你這冷面毒心的男人……」霍地拔劍在頭上割下一綹青絲,甩向謝雲岳,嬌軀一 
    扭,便向莊外掠去,霎時無蹤。 
     
      謝雲岳接住一綹黑髮,神色黯然,須叟,緩緩彎下腰來,朝耿長修飛快地點了 
    七指。 
     
      只見耿長修悠悠醒轉,一睜眼,見是謝雲嶽立在面前,舉口大罵:「謝……」 
    只吐了一字,謝雲岳面色一寒,大喝道:「你再敢口出不遜,我就令你求死不得, 
    求生不能,哼哼! 
     
      你如不服,便請金頂禿驢代報此仇,謝某五月端午准在長白環碧山莊等侯。」 
     
      耿長修聞言氣極,放聲狂笑,那臉上傷處迸出黑血,淌流滿面,宛似厲鬼,猙 
    獰可怕。 
     
      那笑聲含蘊著無比之憤怨,辛酸,良久笑定,突厲喝道:「好!五月端午,耿 
    某定與家師去長白解決。」說完,連玉簫也不去拾,「一鶴沖宵」如飛掠去。 
     
      謝雲岳望著耿長修將逝去的身形,喃喃自語道:「但願我未做錯。」聲如蚊蚋 
    。 
     
      矮方朔荊方突鬚髮怒張,面露憤激道:「雲岳,你行事未免太乖張了點,倪婉 
    蘭這丫頭慧婉賢淑,癡情於你,你豈能如此傷了她的心,耿長修與你又非深仇大怨 
    ,情愛糾紛,難免發生齟齬,為細故而結大怨,量仄不能容物,我老頭子看你將步 
    入你父後塵,不可救藥了。」 
     
      謝雲岳望了矮方朔一眼,欲言又止,只苦笑了笑,昂首仰望暗淡雲天,默然無 
    語。 
     
      一元居士胡剛含笑走近,道:「荊兄,你可錯怪謝賢侄,事非如此簡單。」遂 
    朗聲將宮門二傑所言一一解說。 
     
      在場群雄均都恍然大悟,矮方朔荊方露出驚疑的眼光,道:「金頂禿驢也參與 
    其事嗎?難怪我去年上峨嵋,他竟心虛避不見面。」說此一頓,繼之小眼一蹬,精 
    光暴射,向著謝雲岳道:「賢侄,你行事未免太不考慮,金頂禿驢我也不容他,你 
    盡可去峨嵋找他本人,何必向耿長修出氣。」 
     
      謝雲岳道:「小侄下手自有分寸,那是他自尋,何能怨小侄,再說峨嵋山中, 
    金頂門下少說也有百十人,小侄找去,難免大開殺戒,不如激他尋來,了結此仇。」 
     
      矮方朔朗聲大笑道:「反正你說話總有理。」繼又面色一怔,道:「我老頭子 
    應允了蘭姑娘的事,非要辦到不可,現在我就去燕山尋她去長白,小子你再傷她的 
    心,我老人家頭一個不答應你。」說著,回面對姜宗耀東方玉琨道:「小伙子,你 
    們如無事,伺妨陪我老人家走走。」 
     
      東方玉琨等兩人當時應允了,走來與謝雲岳笑道:「謝兄,小弟等尋到了蘭姑 
    娘後,即趕去長白再作暢敘。」 
     
      謝雲岳赧然一笑,抱拳道:「有勞二位了。」 
     
      矮方朔與姜宗耀東方玉琨與眾人作別而去。 
     
      一元居士胡剛這時笑道:「老朽同小女也要去一趟嵩山少林,送還無相金剛真 
    經,再去長白。」說著對雷嘯天作一眼色,雷嘯天會意含笑點頭。 
     
      謝雲岳心中打鼓,已瞧出了八分是什麼事情。當下一元居士胡剛率著胡谷蘭姑 
    娘慢步走去。 
     
      胡谷蘭神情甚是不捨,脈脈含情凝視了謝雲岳兩眼,似是無可奈何的走去。 
     
      九指神丐蒼璽挾著一息奄奄的混元指蒯浚,微笑道:「雷老二,你還生我蒼老 
    化子的氣是不是?」 
     
      乾坤手雷嘯天詼諧的哈哈一笑,道:「只怪我雷嘯天屈居老二,焉敢生大哥的 
    氣,大哥你們要趕回燕京開香堂正門規,只管先行,一俟事了,雷老二自會找你。」 
     
      蒼璽道:「好,三弟你行止如何決定。」 
     
      謝雲岳道:「小弟需趕往塞北牧場,再去長白,大哥,你我再圖相見吧!」 
     
      九指神丐蒼璽點點頭,與星河釣客竹杖叟如飛馳去。 
     
      此刻矮伽藍崔戩走過來向謝雲岳致謝脫囚之德。 
     
      謝雲岳大笑道:「崔大俠,你我交情本非泛泛,道義之交,這點小事何謝之有 
    。」說著微微一頓,指著天外三尊者三具屍體,又道:「看來崔大俠尚須留此善後 
    ,有勞將他們代為收殮,至於那些被點住穴道的人,六個時辰後自會行動自如,功 
    力在三個月後才能恢復,在下尚有事不克久留,待南返時順道再至泰山大俠寶莊晉 
    謁吧!」 
     
      矮伽藍崔戩笑道:「崔某准在蝸居恭候。」 
     
      謝雲岳雷嘯天兩人向崔戩作別,走出莊外,謝雲岳忽對雷嘯天道:「二哥,你 
    先趕去塞北牧場,小弟尚有一事未了,一俟辦完即刻趕去。」 
     
      雷嘯天眨眨眼笑道:「好!我雷老二不怕你騙,你如到得遲了,招呼兩位弟婦 
    不能饒你就是。」說著騰身—躍,施展上乘輕功,狂奔而去。 
     
      狂風嘯掠,彤雲湧飛,陰霾蒼茫,寒鴉噪林,分外蕭瑟淒涼。 
     
      謝雲岳駐足眺望移時,心中百感交集,頓起孤獨之感,新仇舊恨紛湧胸頭。 
     
      正是舊恨春江長流不盡,新恨又是雲山千疊。 
     
      只見他長歎了一口氣,才放步走去。 
     
      濟南城北有鵲華二山,岡嶺相連,隱隱若長堤,城南則千佛山高峙,環其三方 
    ,所以濟南的地形凹下,成一盆地,緣城諸水,皆由南山下注,而為北面山岡所束 
    ,流路縮狹,因之隨地湧出,故濟南有七十二泉之勝,其中以趵突為冠。 
     
      趵突泉,在南關,距城里許,俗稱峨英水,又名爆流,泉眼四射,中間三泡迸 
    發,高可盈尺,起伏不休,冬夏如一,泉極清冽,因其地均為沙質,故不為泥所污。 
     
      在趵突泉上,有峨英祠,建築窳敗,已呈半頹,這日,天交未正,在峨英祠跑 
    出一個梳丫角小沖天辮的小童,一手挽著木製水桶,直衝而下,停在趵突泉邊,蹲 
    下在桶內取出木瓢舀水,一瓢一瓢傾入桶內。 
     
      這小童年紀約七八歲,長得唇紅齒白,一雙大眼睛又黑又圓,惹人憐愛,衣服 
    顯得有點單薄,不時在寒風中瑟瑟輕抖。 
     
      原野上一片肅殺,趵突泉附近的榆樹白楊,枝葉凋零殆盡,狂風掠過,掀起漫 
    天塵砂,沙沙作響,天氣一夜轉變,顯得十分枯燥,蕭條,昨日的那一絲盎然春意 
    ,竟蕩然無存。 
     
      行人幾乎絕跡,僅有小童一瓢瓢地盛水,看看水桶盛了一半,便停手不杓,自 
    言自語說道:「看樣子,我還要再跑一趟,無論如何我沒有這大力氣,提一滿桶上 
    山,那瞎眼老道婆可惡得很,廳後水不用,幹嗎偏要用這泉水?」 
     
      「小朋友,要不要我與你幫忙?」小童身後忽起了一聲問訊。 
     
      小童倏然一驚,風快立起身來,四面一望,見是一面相極英俊的少年,露出了 
    一列編貝微笑望著自己,神態十分迷人。 
     
      他不知怎樣,總覺得這少年與自己投緣,一見面就生親切之感,不禁仰面問道 
    :「大叔,你是誰,我怎麼沒看見你來哩?」 
     
      那少年露齒笑道:「我姓謝,你姓什麼?你就住在山上峨英祠內麼?」 
     
      那小童點點頭道:」我就在山上祠內!我姓樂,單名揚,謝大叔,你叫我揚兒 
    好啦!」 
     
      原來那少年就是名震武林的怪手書生謝雲岳,離開辛莊飛奔峨英祠,見小童下 
    山提水,他看出樂揚根骨奇好,不覺動了愛念,走在樂揚身後,細察樂揚舉動。 
     
      他聽見樂揚自言自語,暗驚黑衣玄女門下怎會覓得此一上乘人才,看樣子還沒 
    學會半點武功,明珠暗投,來免可惜,收在自己名下,假以十年,必可在武林中大 
    放異彩,若聽任他習那苗嶺武學,他年必又是一個武林魔頭。 
     
      謝雲岳打量樂揚—會,問道:「揚兒!你可是久居此地麼,你的父母咧?」 
     
      樂揚眼圈一紅,搖頭道:「揚兒父母死了,被人殺死的,當時強盜也要殺我, 
    結果為這蛾英祠的瞎眼老道婆救下,隨來這裡有一年了。」 
     
      謝雲岳聽後沉吟良久,才道:「那麼殺你父母的仇人,一定為瞎眼老道婆殺掉 
    是不是?」 
     
      樂插搖搖頭,道:「我看瞎眼老道婆與殺我父母仇人是同路,當時我被嚇昏, 
    後來才逐漸甦醒,聽見老道婆與仇人發生爭執很久,結果仇人說:『既然你看中他 
    的資質,那你就收他好了。可千萬別洩露秘密,到那時別怪我心辣手黑』。」 
     
      「瞎眼老道婆冷笑道:『誰會洩露秘密,你別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再說我 
    苗嶺門下也並不怕你!』」
    
      「只聽仇人呵呵大笑,聲音遠去,我假裝昏迷,那瞎眼老道婆挾著我到了此處
    。」 
     
      謝雲岳恍然悟出這樂揚父母與江湖人物結下仇隙,才遭殺戮,當下又笑向道: 
    「這瞎跟道婆對你還痛愛不?」 
     
      樂揚張著大眼癡癡看了謝雲岳一會,忽笑道:「謝大叔,不瞞您說,到這一年 
    揚兒就沒與生人說一句話,瞎眼道婆似不喜歡我,總是那麼死冰冰地疾言厲色,再 
    說揚兒疑心她就是殺父母仇人之一,打心裡就透著厭惡,何況……」樂揚正說得津 
    津有味時,忽見謝雲岳使一眼色制止,心中一驚,抬眼覷掠,只見瞎眼道婆已飛步 
    下山,走在半中腰樂揚臉上變色,急低聲道:「謝大俠,您快走,我只推說您是詢 
    問路徑之人。」他這一說,立時猜出這謝大叔是身負武林奇學高人,不然,謝大俠 
    背立峨英祠,何以能察覺道婆下山,這—想透,滿面懼容一掃而荊轉眼,老道婆已 
    掠在謝雲岳身後定住,而向樂揚厲聲大喝道:「揚兒,命你下山取水,竟敢違我之 
    言向生人說話?」 
     
      樂揚積威之漸,悸懼之色頓現於眉目,吞吞吐吐說:「這……這位大叔向…… 
    我問路,揚……兒推說不知……」
    
      道婆大喝一聲,道:「胡說,什麼大叔,還不回山!」 
     
      謝雲岳緩緩轉過身軀,只見距身不足三尺之處,立著一個灰衣老嫗,滿頭灰白 
    鬢髮,左目已眇,雞皮千層,一臉獰惡之色,顯然是一邪惡之流,遂冷笑一聲,道 
    :「這小孩是你什麼人?怎敢向他如此疾言厲色?」 
     
      老老道婆見謝雲岳目中神光不可逼視,情不自禁地機伶伶打了一個寒顫,暗說 
    :「我只道他是過路的士子,不想竟是一個身負內家絕學之人,從他雙眼露出如電 
    神光推測,顯然必是武林高手?」
    
      但自負武學驚人,祠內尚有一個武林傳聞色變的黑衣玄女殷玄薇,不由勃然大
    怒道:「我老婆子的家事也要你管?看你可是有點活得不耐煩了!」說著錯步一晃
    ,探臂抓向樂揚,出勢宛若電光石火。 
     
      那知謝雲岳比她更快,老道婆五指堪一觸在樂揚衣襟,已被謝雲岳指風掃過右 
    肘「曲池」穴,痛得悶哼了一聲,飛身暴退出去兩丈左右,那張雞皮老臉頓現驚容。 
     
      只見謝雲岳發出一聲極其陰峭的冷笑,道:「少爺向來見事就要伸手,你這瞎 
    眼道婆也不例外,我只問你殺死樂揚父母的兇手是誰,快說!」 
     
      那瞎眼道婆聞言突轉獰容,猝然身形暴射撲到,一片勁風尚夾著滿天花雨暗器 
    電閃風疾而來。 
     
      道婆雖眼眇,但心不瞎,聞言知面前少年並非易與,今日遇上辣手勁敵,如不 
    猛施煞手,必不能全身而退,心念一動,即施展數十年內外雙修的苗嶺絕學「透山 
    掌」,尚挾著滿天花雨數十件暗器而去,心料這「透山掌」發出的勁風是無堅不摧 
    ,力能開山碎碑,比玄門罡氣不為少遜,何況這數十件暗器中均蘊有惡蠱劇毒,面 
    前少年縱有蓋世武功,也不能面面兼顧.只一稍沾便是死路。 
     
      她那知技遜一籌,滿盤皆輸,只見謝雲岳面寒似水,雙足一點,人如閃電似的 
    往「透山掌」勁風中撞來,數十件暗器登時被撞飛四射,心正大駭之際,謝雲岳雙 
    手如風已分扣在自己雙腕上,驀覺一陣劇痛,不禁神智一昏,只慘號一聲,便自頹 
    然倒地。 
     
      忽聞得峨英祠上起了一聲清嘯,嘯聲中一條黑影凌空飛瀉。 
     
      謝雲岳在嘯聲一起,即知是黑衣玄女殷玄薇所發,早是「彌勒神功」護滿全身 
    ,翻掌凝勢,只見殷玄薇身形電瀉而下,半空中打出一片剛柔並濟的罡力,直望自 
    身逼來。風雷之聲嗡嗡不絕。 
     
      這種凌空下擊,威勢不啻雷霆萬均,無異排山倒海而來,謝雲岳儘管功力絕世 
    ,心頭不無微凜,身形錯開一步,左掌打出一掌「彌勒神功」之「柳絮無力」,卸 
    去逼來罡氣,右掌迅出彌勒神功逼字訣「怒潮山湧」。出手之快,迅捷無倫。 
     
      黑衣玄女殷玄薇半空中立感自己發出的罡力被卸於無形,更覺一片類似禪門降 
    魔無上般若功力逼上身來,僥是她功力精深,也感氣血微逆,心中大驚,知不可硬 
    接,就勢斜飄出去五六丈外落下,身如飄葉,詭異罕賭。 
     
      殷玄薇才一沾地,便看清那人是誰,微噫了聲,那嬌媚的面目上,立泛上春花 
    般鮮艷的笑容,格格笑道:「我道是誰? 
     
      原來又是你,你還橫什麼?只差兩三個時辰,你那滿身功夫並都廢了。」 
     
      謝雲岳劍眉一桃,沉聲道:「所以我來向你討取解藥來了!」 
     
      殷玄薇又是嫵媚格格一笑道:「你到自信得緊,本仙子不給又待如何?」 
     
      這句話顯然是真,假若殷玄薇撒手一走,謝雲岳豈不大望成空,不過謝雲岳經 
    本身三昧真火,用搜宮過穴法將盅毒已然燒盡,雖然他不自知,但事前已想好一個 
    對策,不怕殷玄薇不給獨門解藥,當下微笑道:「殷玄薇,你別有恃無恐,你也中 
    了少爺『戮脈神指』,三月內你四肢逐漸癱瘓,功力全失,難道你在苗嶺走火入魔 
    ,多年來心火焚身之苦還未嘗夠麼?」 
     
      果然此言一出,黑衣玄女殷玄薇花容慘淡,美目中射出兇光叱道:「本仙子是 
    什麼人?豈是你說鬼話誑得倒的!」 
     
      謝雲岳見她色厲內荏,心知這一攻心之策已收效一半,面色愈加從容,朗目微 
    微一翻,徐徐說道:「你如不相信,可試運真氣通行十二經,我猜知你運至肺經乳 
    根時,必有阻礙,你不妨試試,我絕不乘人之危。」 
     
      殷玄薇心中大驚,知謝雲岳說話一定信而有徵,遂冷笑道:「我也不怕你覷空 
    出手,你那身上盅毒才不過兩三個時辰便要發作,縱有解藥,若不經我指點用法, 
    也是無效。」說完後,便盤膝坐下行起功來。她那護身罡氣已密佈全身,對方只要 
    近身五尺,立即發覺,故而她有恃無恐。 
     
      這時樂揚躡近謝雲岳身前,低聲問道:「謝大叔,你中了她的盅毒這是真的嗎 
    ?」
    
      眼內蘊著真誠之色,謝雲岳笑笑,拍拍他頭立說:「揚兒,你放心,且退開免 
    有誤傷。」 
     
      樂揚依言走出丈外,一瞬不瞬地望著殷玄薇。 
     
      謝雲岳闖蕩江湖一年,深明江湖鬼蜮,險詐無比,步步都有殺機,因而經驗閱 
    歷隨之大增,故他對起敵來,快、狠、准三字兼而有之,當之莫不披糜,最近他又 
    學來了一個詐字,當然,一半是他性格使然,其餘確是他經驗得來,尤其在千丈淵 
    一役,更令他有所警惕。 
     
      他現在向殷玄薇所說,就是兵不厭詐的妙策,其實說他所說是真,也並不虛假 
    ,田為他身負上古絕學「軒轅十八解」,諳曉人身氣血,十二經流注部位,此刻正 
    當辛日末時,空穴必當肺經乳根,又是氣血逆行,至乳根穴時定然有所阻礙的,這 
    在武學高手而言,大都曉若指掌。黑衣玄女殷玄薇豈能懵然無知,但為謝雲岳虛聲 
    恫赫,不得不有所凜懼。 
     
      人在疑心生暗鬼時,不知不覺便為所中,任是一等高人,也無法不墜入術中。 
     
      謝雲岳,面帶微笑,右手駢起兩指,暗藏袖內,凝運平生功力含於指端,蓄勢 
    待發,眼見黑衣玄女殷玄薇真氣已逼運到大腸賢宮「陰都」穴時,指端登時透出一 
    絲無形勁風直射在殷玄薇「幽門」穴上。 
     
      殷玄薇只覺氣血運過肺經時,除略有阻礙之外,並無半點不適,心正起疑,驀 
    感胸前一涼,氣血逆撞,似碰到一層鋼壁般,人也身不由主地震得彈起四尺。 
     
      這一來,無異是向殷玄薇敲打喪鐘,立起身來,玉容慘淡,目含憤怒道:「罷 
    了,今後我殷玄薇永不出山,絕意江湖了。」說著取出一隻小玉瓶跚跚走前,遞在 
    謝雲岳手上,又道:「這瓶丹藥,共四十九粒,留著身旁無用,一併送與閣下,此 
    丹不僅百蠱可解,而且療治內傷咀是有奇效,閣下留著行道江湖吧!」說罷一雙剪 
    水雙瞳凝在謝雲岳臉上。 
     
      謝雲岳知她恥於出口請自己解穴,聞言知是出於真誠,於是微笑道:「殷仙子 
    一念向善,便可上格天心,在下實是欽佩。」說著,凌空在殷玄薇腳前點了九指, 
    又道:「在下習這『戮脈神指』,只以尚未全部悟澈奧蘊,故易發難解,方才在下 
    飛點九指,僅解得一半,恐怕殷仙子日後不能太過耗費真力,否則,當時就得走火 
    入魔,在下他年若能參悟解穴精微,定當遣山解這穴脈,以贖罪懲。」 
     
      殷玄薇黯然一笑道:「塞翁失馬,焉知非福,老身百年癡迷至今才大夢方醒, 
    大德難報,何能言罪呢。」說著微微稽首,徐徐回身走去,身法如同行雲流水,雍 
    容雅穆,霎那間消失在漫天塵砂中。 
     
      謝雲岳望著黑衣玄女消逝的身影,默默若有所思,忖道:「我方才向她凌空點 
    了九指,其中一指是謹防她口不應心,點她腎宮『章門穴』,每當午夜子時,就會 
    氣血逆竄,功力暫時喪失,只要收攝心神,便無大礙,自己施用詐術,於陰德有虧 
    ,為防微杜漸計,也顧不得這許多了。」
    
      尋思之間,突然,樂揚急急跑到謝雲岳身前,手指著瞎眼道婆,張著大眼嚷道
    :「謝大叔,你看那道婆又活了!」 
     
      謝雲岳循聲尋視,果然道婆手足在緩緩伸展,躺在地下,單眼露出兇光,於是 
    笑道:「揚兒別怕,大叔存心不讓她死,否則你那殺父母之仇怎樣能報。」說時走 
    向道婆身前。 
     
      只見瞎眼道婆掙著立起,面帶獰笑道:「你別想從老婆子口中問出一句話,此 
    仇只要老婆子一日不死,總能報還,我們青山不改,流水長流,後會有期。」說著 
    就要啟步走去。 
     
      「且慢」,一聲悶雷似地大喝,出自謝雲岳口中,瞎眼道婆立時怔住,面露驚 
    懼之色,但見謝雲岳喝道:「你別以為幾句江湖場面話,就可交代,少爺向來不聽 
    這個,你若敢不說出殺死樂揚父母的是誰,即令你受那心火焚身之苦。」 
     
      瞎眼道婆冷笑一聲道:「婆老子素來硬朗,寧折不彎,別以為老婆子輸招就示 
    弱討饒,那不過是技不如人之故,算得什麼。」 
     
      謝雲岳聞官朗聲大笑道:「少爺首次遇上你這硬朗的,佩服佩服,但口說無憑 
    ,只要你能忍得住搜魂手法半個時辰,少爺絕不再在你口中問得一句話。」說著飛 
    探右臂,迅絕無倫點了道婆十—處陰穴。 
     
      瞎眼道婆猝不及防,被謝雲岳點上了,只覺穴道一冷,被點上穴道中均生出一 
    縷軟綿綿氣流漫延全身,移時渾體酸軟無力,身形漸望下墜,終至癱在地上。那軟 
    軟的感覺極為難受,恨不得有人在她身上用鐵錘猛敲才好過,道婆睜著獨眼,緊咬 
    著嘴不發出一言,欲待強忍過半個時辰,便可脫身。 
     
      哪知酸軟過去,突又從脊臂中竄出來一股奇麻,尚夾著針刺點痛,一霎那即延 
    至全身,猛感那種奇麻,宛如萬蛇嚙心,群蟻蠕行,更有那種刺痛令她全身肌肉跳 
    躍,這份難受非筆墨所可形容,比死都要難過,恨不能用手扒開自己的心拋擲丟掉 
    ,但四肢無力,亦是莫可奈何。 
     
      道婆淌汗如雨,面色灰白,不禁哼出聲來,繼而怪聲嗥叫,隨風迴盪不絕。 
     
      謝雲岳冷笑道:「我這搜魂手法特別,僥是銅打鐵澆之人也熬不住,更利害的 
    還在後面,我就不信你真個有此熬刑本領。」 
     
      古語道:「三木之下,何求不得。」謝雲岳此種搜魂手法比三木尤有過之。 
     
      瞎眼道婆正在生死不能之際,聽說更利害的還在後面,不禁神魂皆鏟,面容慘 
    厲,努著獨眼,張口嚎叫。 
     
      謝雲岳知她有心求饒,但苦於慘嗥無法吐出聲來,笑道:「我早知道你必不能 
    忍受,其實你這又何苦。」說著迅若電火地探手飛點了道婆「幽門」穴一指。 
     
      道婆立感那份難受的感覺,轉瞬便消失無形,只是全身癱瘓,依然不能著半分 
    力,痛定思痛,躺在地下終於將事說出。 
     
      原來樂揚之父樂文麟昔年是川南敘州知府,一清似水,幹練有為,川南本是漢 
    番雜處之地,匪盛橫行,萑苻不靖,劫殺淫掠,無日不有,樂文麟目睹這種無法無 
    天情形,如置之不理,則難為百姓父母,故重金禮聘兩位名捕,緝捕盜匪。 
     
      其時岷江大盜鬧海蚊萬騰龍,橫行岷江水路,手下的弟兄無數,積惡如山,樂 
    文鱗與兩名捕設計兜捕,費盡周折,才予成擒。 
     
      萬騰龍手眼通天,賄金巨萬,川撫密令樂文麟設法開脫。 
     
      樂文麟耿介不阿,因此發生詆齬,不安於位,致仕還鄉,兩名捕亦護陸樂文鱗 
    回牟平後,另謀鏢業作別而去。 
     
      自樂文麟致仕,繼任知府受川撫密令將萬騰龍死罪判成囚禁,三年後再釋出, 
    萬騰龍無時不欲報此仇,其時手下弟兄已散零殆盡,岷江水路已易盜首,灰心之餘 
    ,慍樂文麟入骨,故由川東來魯,瞎眼道婆為其多年舊友,邀她相助,萬騰龍先尚 
    恐兩名捕隨侍樂文麟,不想竟順利之極,略無阻礙,便將樂揚父母殺害,其時樂揚 
    因驚恐過度致昏死過去,萬騰龍先還要將樂揚一併殺掉,以除後患,瞎眼道婆愛上 
    他資質,想收樂揚為徒,兩人發生爭執很久,萬騰龍才讓步首允,但密囑不得洩漏。 
     
      行兇時,因在深夜,萬騰龍與瞎眼道婆均易裝幪面,突然下手將樂文麟夫妻與 
    僕傭殺死,樂揚受驚過度昏死過去,瞎眼道婆與萬騰龍爭執時,怎料樂揚已醒轉過 
    來,聽出兩人口音。 
     
      後來,瞎眼道婆進房點了樂揚睡穴,帶至峨英祠內救醒,對樂揚說他一條性命 
    是其救回,行兇匪徒逸去無蹤。 
     
      樂揚聰明機警,他知道此時一露不信任顏色,便是殺身大禍,對道婆唯唯諾諾 
    ,分外恭順。此後樂揚沉默寡言,輕易不苟言笑。 
     
      瞎眼道婆生性多疑,目光又厲害,見狀不由起疑,心料樂揚多半知道詳情,便 
    設法套問樂揚當晚情形,只一套出知情便予殺卻,但樂揚始終堅持當晚見得幪面人 
    舉刀殺其父時,便嚇昏過去,之後便在峨英祠方醒,其中情形一概不知。 
     
      瞎眼道婆將信將疑,還是不放心,尚待察視三年後,方傳授武功。 
     
      最近黑衣玄女殷玄薇來峨英祠,見樂揚天賦特好,想帶回山傳授本門絕學,光 
    大苗嶺一脈,與瞎眼道婆密議之下,同意再察看半年才送往苗嶺。 
     
      樂揚在峨英祠一年,無時無刻不在瞎眼道婆監視之下,樂揚也無時不刻在惴惴 
    顫顫,提心吊膽中,今日不知為了什麼緣故,見謝雲岳便生出信託之心,而瞎眼道 
    婆也與殷玄薇多說了幾句話,出得祠來已是來不及了。不然,當時發覺制止,或可 
    挽救,不過謝雲岳存心是找殷玄薇而來,此事也不能不拆穿。 
     
      天理昭彰,冥冥中自有定數,誰謂上天無果報,瞎眼道婆表面土是著祠人,暗 
    中卻是尼山匪寨一家舵主,負責探聽濟南地面進出財貨與鏢行獲鏢情形,故魯省境 
    內殺人劫貨事件,即有泰半跟瞎眼道婆有關聯。 
     
      謝雲岳明了個中情形,便喝問道:「那麼萬騰龍現在何處?」 
     
      瞎道婆搖頭道:「這個老婆子不知道:萬騰龍自殺死樂文麟全家後,便不知所 
    蹤,不過老婆子知道:萬騰龍其人才三十多歲,說不定另投名師習藝,或是改名換 
    姓隱匿僻處,因為年來武林中並未聽說過有萬騰龍其人。」 
     
      謝雲岳面色頓寒,右掌輕輕一揮,五指透出勁氣,直向瞎眼道婆面上壓去。 
     
      瞎道婆只覺五官一逼,微哼了聲,頹然歸西。 
     
      謝雲岳別面一瞧,見樂揚呆立趵突泉旁,紅著眼一言不發,心中替他難過,暗 
    想:「此子遭遇與自己大致相同,不如帶返長白造就,以後才命他了卻大仇。」想 
    定,將瞎道婆放在一叢枯草中。 
     
      突然,樂揚奔了過來,扒在地下叩了三個響頭,滿面流淚道:「謝大叔,揚兒 
    想拜你為師,習成絕藝後,天涯訪仇,請大叔成全揚兒心願。」 
     
      謝雲岳點頭微笑,樂揚高興已極,改口稱師。二人往北而去。 
     
      長風嘶嘯,彤雲湧飛,兩人身形漸隱入暮靄中。 
     
      (作者附註:樂揚一生,事詳另著,此處略作概述,以作另著之張本。) 
    
          ※※      ※※      ※※
    
      在察哈爾的多倫城郊,原野一片積雪,白得耀眼眩目,一直延伸在天邊,空曠
    無際。 
     
      這日雖未降雪,但寒氣侵骨,雲層灰暗,顯得無比的肅殺,淒涼。 
     
      原野的風在平日已夠大的,隆冬韌春時更是如同怒潮飛劈,海嘯排浪,不斷的 
    呼嘯翻掠,冰粒雪片為狂風捲起半空,又急掠而下,宛如萬馬奔騰,激起漫天白塵 
    ,行人對此無不畏之如虎,當之即遍體鱗傷,所以旅客均穿戴厚重皮裘。 
     
      這日正交申未時,剛剛停了雪,幾乎是路人絕跡,鳥獸盡蟄,狂風也趨靜止了 
    ,所見的均是一片死寂,但天際遠處,竟傳出一陣馬匹踏著薄薄冰面得得蹄聲,衝 
    破這片寂靜,漸漸隱約可見兩人兩騎飛馳而來。 
     
      奔到近處,只見騎士均是穿戴皮帽皮衣,僅露出眼鼻口三處,其中一人似為一 
    幼童。 
     
      兩騎神駿非凡,鬣毛高聳,吐氣成雲,毛片盡濕,顯然經過長途奔馳。兩人幾 
    乎是平貼著馬背上緊緊拉著轡頭。 
     
      突然一騎上人「呵啾一聲,兩騎登時煞住文風不動,身直了起來,只聽得他笑 
    道:「揚兒,今日天氣特別好,如果降雪,怕沒有這樣好走,多倫城離此僅只四十 
    里,不消兩個時辰便到了,你餓不蛾?取出乾糧吃飽後,繼續趲行。」 
     
      幼童挺起身來搖頭道:「師父,我不餓,不如到了多倫城再吃吧。」
    
      那人點頭笑說了一聲,「好。」這兩人正是怪手書生謝雲岳及樂揚,自離濟南
    後,兼程趕赴察北牧場,不三日,便出了長城。 
     
      這時,忽驟起一陣狂風,挾著漫天冰粒洶湧襲來。馬匹一陣驚嘶,四蹄亂躍, 
    只聽樂揚發出一聲驚叫,人也被吹飛離馬背,向左側拋了出去。 
     
      謝雲岳見狀大驚,大喝道:「揚兒別慌!」聲出人也電射飛出馬背,向樂揚將 
    墜的身形撲去,堪堪臨近,迅快地探臂一撈,把樂揚挾在手中,使出千金墜身法落 
    地,在強風中屹立著,四面一瞧,那兩騎馬早跑得無影無蹤。 
     
      皆因雪野上狂風一起,非經一天半日不得停止,那掀起的潮湧冰粒,宛似濃霧 
    浪花,將四外的視線卻遮沒了,最好的眼力,也不過能看清週遭三尺方圓,更有風 
    聲嘯霸濤,怒潮澎湃,聽覺根本不發生作用,是以非但聽不出兩騎馬蹄聲方向,而 
    且看不出它們奔逝的身影。 
     
      謝雲岳不由一陣發怔,他知這場風一掀起後,跟著來的就是一場大雪,有時尚 
    夾著拳大的冰雹,無際無休,自己雖然並不怕,揚兒可經受不住,何況馬匹—失, 
    視野被遮,一片茫茫無際,不辨東西南北,方向一岔,不被餓死也要凍死。 
     
      樂揚緊依在謝雲岳身旁,伸面瞧出其師一雙眼珠發怔,不禁脫口說道:「師父 
    ,馬匹已經走失了,急也沒有用,既然多倫城相距不遠,我們只好步行,揚兒還挺 
    得祝」說時強風衝口,立起一陣嗆咳。 
     
      謝雲岳苦笑了一聲道:「你真看得大容易了,我們在長城口買下這兩匹馬時, 
    馬販子說兩馬熟識此條通往多倫的路途,又保證這一半天不會起風,所以為師放膽 
    前來,但天有不測風雲,誰也不能保證,馬販這次出言不准,不能怪馬販,然而馬 
    匹一匹,似此茫茫一片,不辨方向,叫為師何去何從?等下風雪更大,簡直不能行
    走,怎可不急?」 
     
      樂揚默然無語,忖道:「如非自己兩手抓得轡頭髮酸,放手休息一會,不然何 
    致被強風刮離馬背,連累師父坐騎亦同時逸去。」心頭這份難過焦急,較謝雲岳猶 
    有過之。 
     
      果然狂風愈來愈大了,急劇怒嘯刺耳,挾著手掌大的雪片漫天匝地而來,飛湧 
    飄舞,兩人身形也站立不住,只是前後搖晃著。 
     
      寒氣凜冽,侵骨如割,兩人都身穿厚厚皮衣,謝雲岳已練成寒暑不侵的地步, 
    皮衣可有可無,仍微覺有點寒意,但樂揚手足幾乎凍僵,有點打寒噤,微微顫抖, 
    鼻水希悉希悉的流出。 
     
      突然,謝雲岳道:「揚兒,我們繼續走吧!縱然方向不對,也強似呆立這兒… 
    …」說著頓時止住,似覺出樂揚寒顫情形,忙道:「揚兒,你盤膝坐下,照我前日 
    所授的『歸元吐納坐功』氣運一週天後再走吧。」 
     
      樂揚依言盤坐下行功,謝雲岳則坐在他身後,兩手扶定樂揚雙肩,兩人頓時在 
    此冰天雪地中入起定來,同入忘我境界。 
     
      一盞茶時分過去,謝雲岳睜開目來,細瞧樂揚仍然雙眸緊閉,精華內斂,看樣 
    子樂揚已深得坐功其中三昧,不由點點頭,暗道:「此子根骨稟賦均達上乘,以自 
    己的功力不難助其速成,但自己不願他蹈『得之甚易,好勝恃驕』之轍,還是循序 
    漸進,晚成大器來得好些,在寶華山時,嘗聞恩師明亮大師說過,能隨遇而安者, 
    天不能用,能造就人材者,天不能孤,能以身任天下後世者,天不能絕,每每思斯 
    言,不禁惕然於胸,今日覺得樂揚,諄諄造就,俾使天山武學發揚光大,不孤其道 
    ……」想在此處,樂揚已然氣運周天,睜眸笑道:「師父,這『歸元吐納坐功』果 
    然神奇,揚兒現在一身元陽充沛,毫不畏冷,而且方纔的疲累,盡都消釋。」 
     
      謝雲岳點點頭,用手拂除樂揚頭肩積雪,拉著樂揚喝了聲「走。」展開腳程, 
    快步飛馳,眨眼間,兩人身形已隱入漫天風雪中。 
     
      兩人不擇方向,鼓風疾馳,究竟身在何處,方向對否? 
     
      他們也不知道:雖說是飛馳,毋寧說是邁步來得恰當些。 
     
      風勢越來越大,呼吼厲嘯,那雪片飛舞得密成一片,團團亂轉,使入眼花繚亂。 
     
      謝雲岳兩人走了差不多有半個時辰,心境無復當初的寧靜,微微焦急,驀然間 
    ,風聲中挾有數聲馬嘶,謝雲岳聽入耳中,精神為之一振,喝道:「揚兒,有人來 
    了,我們可以訊問路徑出困啦!」 
     
      那馬嘶傳至近側,謝雲岳只見狂狂雪霧中有一團黑影湧到,謝雲岳何等的眼靈 
    ,已看出那是一個黑衣勁裝大漢伏在一匹純黑的高馬上,肩頭血跡片片,受傷甚重 
    ,突聞喝叱大起,又是數騎在飛雪中陡現,刀光劍影紛向那受傷黑衣大漢砍去。 
     
      那黑衣大漢宛如待死之囚囟,頹然伏在馬背上,一動不動,眼看就要喪生在數
    般兵刃之下。 
     
      謝雲岳氣納丹田,一聲暴雷似的大喝出自口中,探臂迅如閃電的飛出一掌,身 
    形斜掠,左手已制住了受傷大漢馬匹馳竄之勢。 
     
      這一掌劈,登時將數般兵刃震飛起半空,那些騎上一聲怪叫,坐騎被驚得一陣 
    跳躍,亂轉急晃。 
     
      謝雲岳看清了那是四人,正在忙於收韁勒勢,趁著此時,謝雲岳命樂揚牽住黑 
    馬,凝掌蓄勢,覷定四人動靜,在未明雙方究竟前,未便出掌傷敵。 
     
      四騎上人均精於騎術,須臾便定住驚勢,只見其中一人大喝道:「尊駕敢出手 
    相護逃犯,莫非也是逃犯同路人?快快閃開,恕你無知之罪。」 
     
      謝雲岳放聲大笑道:「你們既雲緝捕逃犯,焉有諸般兵刃狙殺垂死犯人之理, 
    究竟你們為何在如此大風雪追殺此人,趕快說出,不然休怪我掌下無情了!」 
     
      那人皮帽內一雙眼睛射出炯炯兇光,嘿嘿大笑道:「無知小輩,敢向太歲頭上 
    動土,真是找死。」聲落,人巳離鞍沖霄騰器,其餘三騎也有兩人同時拔起,風雪 
    遮住視線,不見三人身形,閃電之間,謝雲岳覺出頭上風聲有異,知是三人凌空撲 
    下。 
     
      謝雲岳面上微泛冷笑,從容若定,毫不把來掌放在心上,直待六掌來勢近在咫 
    尺,才突然飛躍而起,兩手閃電而出,施出「軒轅十八解」中奇絕天夫下之斷筋截 
    脈手法,迅快無比地戳扣而去。 
     
      只聽三聲慘叫,三個飛襲之人腕骨裂折,當時墜落雪中不起。 
     
      還有一騎上人見狀大驚,急勒轡頭,待飛馬逃逸,哪知謝雲岳身形尚末落下, 
    即改勢飛掠而前,迅探右臂。 
     
      手逾電疾,那人只覺頸後被五指鋼鉤夾頸懸空提起,痛徹心脾,眼前一黑,昏 
    死過去。 
     
      謝雲岳提著那賊人落地,隨手一撩,躍在一息奄奄的黑衣大漢身側,探掌衣內 
    試試他的心臟還在跳動否。 
     
      他用手一試,覺得這人還有體溫,心臟只微弱跳動,心知再不施救,就得立時 
    死去,於是將他抱下馬背,取出一粒「長春丹」和雪喂下,用掌抵緊大漢手心,用 
    那「菩提貝葉禪功」療治傷勢。 
     
      不消片刻,那黑衣大漢眼珠恢復了神光,四肢逐漸活動如恆,知是謝雲岳施救 
    ,一躍而起,拱手謝道:「蒙大俠垂恩施救,在下葉勝銘感終生,不過在下還要趕 
    趕京城,要事羈身,恕未能片刻停留,望乞見諒!」說完,即待躍身上馬。 
     
      謝雲岳突厲聲道:「是葉武師麼?察北牧場有何事故發生?」 
     
      葉勝頓時怔住,詫問道:「大俠何人,敢請詳告?」 
     
      謝示岳掠開風帽,露出一張英氣逼人的面龐,葉勝瞧清楚了,大喜道:「是謝 
    少俠麼,昨日雷嘯天大俠突破重圍來到牧場,身負重傷,說起少俠即來,想不荊席 
    有這快,在下奉吳場主之命,闖出重圍趕赴京城,請蒼神丐設法制止多倫將軍額阿 
    向察北牧場包圍,少俠請逕去牧場,在下還要趕去。」 
     
      謝雲岳揮手制止,笑道:「不妨,葉武師你無須趕去京城,在下自有退兵之計 
    ,牧場之事在下雖不明了詳情,也能猜出大概。」說著,指在雪地倒臥四個追擊人 
    身上,問道:「他們是誰?」 
     
      倒臥雪中四人,此刻已被飛雪淹沒一半,身上也積雪盈寸,葉勝望了他們一眼 
    ,厲聲道:「他們都是卜家堡匪徒。」 
     
      謝雲岳驚訝道:「卜英不是與場主相交頗稱莫逆嗎?怎會交惡如此,哦,一定 
    是為徐兆森身上而起,年前在下與鄭副場主密談過,令他謹防此人外貌恭順,內則 
    奸險狡猾。」 
     
      葉勝搖一搖頭道:「徐兆森在我葉勝眼中簡直就瞧他不順眼,只為他是場主義 
    子關係,諸事對他容忍,他勾引外人事,恕我葉勝不清楚,皆因場主素來涵蓄,連 
    多倫將軍額阿重兵包圍牧場原因,只有數人知道詳情,我葉勝也不便問。」 
     
      謝雲岳用手一拍葉勝肩頭,道:「葉武師,你是好漢子,急人之危,竟捨死忘 
    生,在下幾曾見得如此義薄雲天之人。」 
     
      說著回面招過樂揚,對葉勝道:「這是在下新招記名弟子樂揚。」又向樂揚道 
    :「快見過葉大叔!」 
     
      樂揚遵命見禮,葉勝大笑道:「少俠你相中的人,必然是個絕世奇才。」 
     
      謝雲岳這時提起為他點昏頸後暈穴之賊人,用掌猛拍後胸一下,登時解開穴道 
    所轉,謝雲岳厲聲喝道:「你們為何狙擊牧場葉武師,是卜英所指使麼?」 
     
      那賊徒見已落在人手,再強硬也沒用,遂說道:「起因是吳奉彪與龍江三魁昔 
    年之舊怨,再說咱們堡主垂涎察北牧場產業已非一日,別的事恕小的不知,狙擊葉 
    武師系奉命行事!」 
     
      謝雲岳聽說,已瞭然於胸,又喝問道:「那麼多倫將軍額阿為何重兵圍住牧場 
    ?」 
     
      賊徒遲疑了一下,道:「這是另一樁事情,和相為飛賊竊丟珍寶多件,明查暗 
    訪,在天津衛吳奉彪之子吳祥麟鏢局中起出,尚有兩件落在察北牧場,為此額將軍 
    遣兵圍住,勒令五日內獻出,並命吳奉彪自行投案。」 
     
      謝雲岳大笑道:「那裡是兩樁事,無非是卜英所為。」說著飛起—掌,只見那 
    賊徒慘嚎得一聲,立時萎頓於地,口鼻雙眼鮮血齊出,頭一歪斜,便自氣絕身死。 
     
      葉勝目睹謝雲岳出手之狠,功力之強,平生未見,不由暗道:「此人年方二十 
    ,一派俊秀書生氣度,怎能有此精深的功力,我葉勝在刀把子上活了半生,這點技 
    藝,宛如螢火之光。」心中感歎不已。 
     
      只見謝雲岳笑道:「葉武師,我們快馬趕回多倫吧!」 
     
      賊人遺留下的馬匹,凍得昂首長嘶,四蹄不住飛踢著,尚未離去,只在賊屍身 
    側來回跳躍。 
     
      謝雲岳縱身一掠,落在一匹馬上,命樂揚共乘一騎,兩手攬在自己腰際,與葉 
    勝打了招呼,呼叱一聲,風馳電掣而去。 
     
      風雪迷漫,銳嘯盈耳,霎那間,兩騎均隱入一片白茫茫中。 
     
      此刻,這片雪野中除了狂風怒吼外,又是死一樣的寂靜,飛雪一寸—寸地增高 
    ,四具屍體已淹沒無痕。 
     
      此外,尚有遠處微弱的馬嘶,隨風飄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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