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六二、致命三爺頭 夜上黃山
戊亥之交——皓月當空,蒼穹一碧如洗!銀華瀉地,視界甚是清明!
黃山三十六峰,其中以天都峰巍然獨秀,絕然曲折的危崖上,怪松虯干盤根,偶經一陣
秋氣已深的夜風拂過,陰影婆娑搖曳,沙沙直在響個不已……風景奇秀,疊巒凝翠的幽境深
處,星丸跳躍般,乍現兩道疾如飛鴻的人影撲來……兩條身影一似鬼魅凌風,來得何等快捷
,不一時,猱上了直聳入雲的天都蜂頂,巍然一片偌大莊院,如若積木沙盤,盡在眼底。
兩個來人,正是酒怪與展寧!
展寧一馬當先走在前面,他三步一等,五步一停,翹首等候著躡尾而來的酒怪,態勢仍
是悠閒萬分!
酒怪他,任他自負已是當今武林中的傲世好手,較之功力日見突飛猛晉的展寧,卻是遜
色了許多,幾近二百里途程奔馳下來,額角己微微見汗,急喘咻咻!
當酒怪一步趕上天都峰頂,正待作勢又提身,打算向那鉤椽櫛比的莊院所在之地,落下
身去,一轉頭,愕然衝著停足定下身來的展寧道:「小子,你傻癡癡的站住幹什麼?」
展寧,兩道俊眉攢在一起,偏著頭,似在凝神傾聽什麼,右手卻迎著酒怪搖了一搖,輕
聲漫應道:「老哥哥,你聽!」
應聲,酒怪也自聳耳凝神,聽聽,看看,覺察不出有半點蹊蹺,兩隻水泡眼瞪得滾圓,
茫然問道:「聽什麼?什麼動靜也沒有嘛?」
「隨我來!」
展寧似是無暇解說什麼,用手一帶酒怪,不往山下的莊所在之處降落身去,相反地,疾
步如飛,卻向正西方向奔去……酒怪被他連拖帶拉,速度上雖是加快了不少,油然卻興起一
般身不由己的感覺,加上他此刻滿頭漿糊,奔行中,奇然追問道:「你發覺有什麼不對,恁
地不向我解說一聲?」
展寧腳下不停,聞言一轉臉,逕向酒怪含笑反問道:「老哥哥我倒先要問你,方纔你左
看右看,可曾在莊中看出什麼道理來?」
「你是說,在那一片屋瓦連雲的莊院之中?」
「正是!」
酒怪似是觸及什麼,奇然一笑道:「我似是覺出在那菊花仙姑的莊院之中,人影幢幢,
熙熙攘攘,極像在大興土木,趕辦著什麼喜事呢?」
「喜事?哈哈,你看錯了!」
「看錯了?」
展寧笑道:「他等直在忙上忙下,是在屋裡屋外安排陷阱機關,在晝夜趕工,忙個不停
呢。」
酒怪一搖亂髮蓬頭,似是有所省悟道:「想是你發覺莊院中陷阱重重,腳底下一走了之
?」
展寧微微笑道:「你心為我這一走,是逃避現實?一走了之……」
「敢情還有什麼原因?」
展寧含笑不答,手攜著酒怪,一路燕子三抄水,逕奔西北方向。
爬上一道峰極,前面一片松林圍繞的開闊之地,呈現在眼前。
林間曠地裡,幾條身影在電疾騰挪,不時分分合合,縱躍在這一片草地上!
呼嘯的掌勁,加上調笑喝罵之聲,不絕於耳……酒怪至此方台恍然省悟過來,原來是展
寧聽覺異於常人,遠在三數里外,他已將這片雙方激鬥的聲音收在耳中,聞聲趕上來了……
來得切近了,酒怪一擺手,相率在松針濃密之處定下身來,一眼所及,便將林間曠地上的情
節,看的清清楚楚——刻正縱躍在場中間的,一共是兩男兩女,這是一場並不熾熱火爆,而
又危急萬分的場面,展寧與酒怪只須望上一眼,便就一目瞭然了!
兩個男人,一個是陰毒著名了的賀天龍,另一個就是華山樵子陳亮。
兩個女人:一個是那妖媚成性,浪笑連天的菊花仙姑,她,原本是一身巫山婆婆的裝束
,現在,卻換上一襲菊黃的錦緞羅衣,一縱一躍,長長的羽帶飄飄欲仙,強首弄姿,流露出
滿身的淫邪媚氣。
另外一個女人,一身黑色羅衣曳地,黑紗蒙臉,黑紗外面,兩隻秋波明澈如水,身形裊
娜曼妙,幽雅絕倫!
這是鄔金鳳!
兩男兩女,成了個一對三之局,賀天龍,陳亮與菊花仙姑,鼎足立在場之角,將鄔金鳳
圍在正當中!
場外的松林中,樹上樹下,約有幾近六十多個少男少女,將這一片曠地圍困的水洩不通
,這群少年男女,看年紀全在十七八歲之間,清一色的菊黃錦緞裝束,不須問得,這批少年
少女,全是菊花仙姑的門下高足無疑了!
鄔金鳳的香肩上,馱著一個處於昏迷狀態中的男人,一看體形,那就是被人制住穴道的
地獄谷主!
就因為肩有重負,鄔金鳳原是極為靈活的身手,此刻顯的礙手礙腳,無力施展得開,她
處身在重重圍困之中,顯然有些手忙腳亂,滿臉張惶!
她有心突破重圍,脫困求出,奈何三個高手環伺在側,任她力逞困犬之鬥,卻也無能衝
出一策血路來!
不論她身形衝向何方,免不了要遭受兩個高手的擋道夾襲,第一股掌勁接實,響起那二
男一女的挪揄嘲笑之聲……察看態勢,鄔金鳳欲奔無門,疲於奔命了!
菊花仙姑嘰嘰一聲浪笑入耳傳來:「丫頭,你也太以膽大妄為了,我黃山菊花山莊可也
不是一座菜園門,能容你任意進進出出麼?乖乖地放下地獄谷主束手就縛吧,未必真要等我
痛下辣手,用『菊花迷魂散』來超度你麼?」
鄔金鳳似已怒極,聞言未予答理,身形衝向左,又與賀天龍碰個正著,兩股掌勁接實,
博了個持平之局,賀天龍哈哈大笑道:「丫頭,你只好認命了!」
那華山樵子陳亮,也在一旁插口笑道:「丫頭,諒你也突不出『菊花迷魂散』之圍,我
看你不如來個千里傳音,招展寧那娃娃的魂兮歸來,讓他趕到黃山救你出險如何?哈,哈哈
哈哈!」
鄔金鳳怒極恨生,向右一路步,狠出兩掌劈出,人隨掌走,和身撲上前去……這一掌,
卻與菊花仙姑遭遇上了,兩股掌勁接實,菊花仙姑顯然不是鄔金鳳的對手,踉踉蹌蹌,連退
了三個大步。
菊花仙姑驚叫聲中,賀天龍與陳亮聞聲雙雙趕到,四掌合力,阻在鄔金鳳身前……在菊
花仙姑身後的松林中,少男少女響起一聲暴喝,手一揚,一陣黃煙立地而生,這正是「菊仙
迷魂散」施展出手……鄔金鳳迫不得已,一擰纖腰又折回頭來……像是一隻猛虎落在陷阱裡
,就是不得其門而出!
場中間,響起一片得意的狂笑之聲……賀天龍獨眼畢露寒茫,呵呵大笑道:「不要白費
氣力了,丫頭,認命受縛吧!」
鄔金鳳咬牙切齒,也自無法突出重圍的同時,一縷極其冷峻的人語飄進場中——這聲人
語來得陡然,場中的四個高手,聞聲俱是一驚!
賀天龍微微偏過頭來,出聲招呼道:「哪位高人駕到黃山,何不現身相見?」
一聲大笑遽起,大笑聲中,應聲穿林落下一個人來!
這是酒怪!
鄔金鳳一眼看清來人,一步縱過身來,道:「老哥哥,我身陷重圍,怎麼辦?」
酒怪職手一拍,聳聳肩腫道:「事到如今,還有什麼辦法好想,我勸你認命算了!」
鄒金鳳捉模不出他的言外之意,俏眼瞪得滾圓,奇道:「怎麼?你是勸我束手就縛麼?
」
酒怪咧嘴一嘻道:「有什麼辦法?我這老哥哥面對恁般惡毒的『菊花迷魂陣』,真也是
一籌莫展呢……」
菊花仙姑一如受到褒獎,心裡直是受用已極。嘰嘰浪笑道:「還是你酒怪識時務,這樣
一說,我倒是真不忍心對你痛下辣手呢!」
酒怪哈哈笑道:「話可得說明白,我姓韋的今天算是一個和事佬,你們雙方的梁子與我
不相干,我來得自由,我說聲要走,可也不能任意留難我的,是不是,賀大俠?」
菊花仙姑恨聲說道:「方纔我就交代過了,我這黃山菊花山莊,可也不是一座菜園地,
不能任由進進出出的。」
賀天龍也一步欺進身來,掀髯一笑道:「敢情你韋長老忘了在龍門絕壁『憑天斷』的故
事了麼?」
酒怪偏臉一哂道:「你既是恁般說來,是我這和事佬做得不該,連我也不願放過是嗎?
」
賀天龍陰陰笑道:「韋兄,非是賀某心眼太窄,肚量不夠寬宏,請問你,兄弟道挖目之
仇,又該怎生說法?」
「依你說呢?」
「加倍報復!」賀天龍含恨吼出這一聲。
酒怪用手一指自己的一對眼珠,故作駭然的道:「這樣說來,老叫化的一對眼珠也要搬
家?」
賀天龍點頭答道:「少不得也只好如此!」
酒怪倏出奇峰,又補一問道:「現在我勸鳳姑娘,將這地獄谷主交還給你,等於今夜之
事沒發生,成不成?」
菊花仙姑臉上的媚笑驀然一斂,搖頭拒絕道:「不成就是不成,你這窮叫化嘮叨個休!
」
酒怪也自一斂嘻色,搖頭微吁道:「任你慈航普渡,佛法無邊,也難渡這幾個狗肺狼心
的惡性之人,罷罷罷!」轉臉望向鄔金鳳道:「鳳姑娘,看來我倆只好一切豁出去,孤注一
擲了!」
「連累你老哥哥,我倒是心有不安!」
自酒怪露面,由始也沒吭聲的華山憔子陳亮,站在一旁,色呈不耐道:「仙姑,賞他幾
把『菊花迷魂散』,我等及早回莊憩息,享享清福不好?」
菊花汕姑點頭應了一聲好,酒怪一揚頭,爆出幾聲奇笑道:「哈哈,就仗著幾把『菊花
迷魂散』欺侮人麼?哈,我倒要請個人來評評理,看看孰是孰非再說……」
話完一抬頭,逕向當頂的松針叢中,揚聲叫道:「朋友,該露面了!再遲,老叫化怕不
真要丟人現眼了呢!」
聽得這聲招呼,最吃驚的還是賀天龍與菊花仙姑,他二人暗叫一聲「不好」,猶有餘悸
,抬臉望向當頂的密葉枝頭。
陳亮與鄔金鳳,則以為酒怪有心使詭,眼睜睜地,卻盯在酒怪臉上……立身在叢林內外
,菊花仙姑門下的少年男女,俱皆愕然於色,拾頭也仰望上去……一鬆針密集之處,響起一
聲撩人心弦的冷笑,緊接著,一個青色身影,打斜直僵僵地落向場中,靜如一座山嶽,站立
在當地。
半點也不假,這正是展寧!
一見來人,果然是這個小煞星,賀天龍,陳亮,菊花仙姑,俱各瞠目結舌了,不約而同
地,發出一聲輕微的驚呼。
鄔金鳳不禁喜出望外,雙瞳發放出異樣的光輝,口裡嬌叫一聲「展哥哥」,蓮步挪動,
逕向展寧揍近身來……場中,出奇地一片死寂!
還是賀天龍陰鴛惡毒,滿臉堆上笑容,說道:「沒想到展少俠的身手,竟有這等快捷,
想必在石樓山諸事順利,一切了了,展少俠學成藝滿,地獄谷的覆亡之期,指日可待,武林
之中也安寧有日了!哈哈!」
自顧發出一聲大笑,眼看站在當場的人一無反應,隨又接口道:「值得慶賀,值得慶賀
,菊花山莊擺酒,專誠給你展少俠洗塵,順便也要研商一個對策,如何來發落這位地獄谷主
!走!走走!」
菊花仙姑似也會過意來,滿堆媚笑道:「展少俠若是不棄,請到我這『菊花山莊』盤亙
幾天,雖不敢自誇菊花山莊美輪美奐,卻也真是賓至如歸,令人樂不思蜀呢!請!」
玉臂一打橫,擺出一付肅客的姿勢。
加上華山樵子兩道焦慮而急切的眼神,六道目光,機伶伶地同注在展寧臉上……展寧,
淵亭嶽峙般站在那裡,不移也也不動,不笑也不言,兩隻眼睛,穿過鄔金鳳的香肩,落在昏
迷不醒的地獄谷主身上。
心裡湧上一股憤恨之火,熊熊燃燒……酒怪一咧嘴,擠眼笑道:「聽說擺酒,老叫化肚
子裡的酒蟲,又在造反了,不過,我現在還有一點小小的顧慮,我這一對眼睛珠兒,可是不
能搬家的呀,是不是,賀兄!」
賀天龍情知酒怪難纏,訕然一笑道:「韋兄何必說笑,展少俠一心不釋地獄谷主的殺父
之仇,賀某擄來這鄔子雲,就是留待展少陝一快恩仇的,走吧!菊花山莊今天真要蓬蓽生輝
了!」
展寧連理也沒理,仰起臉來,面向鄔金鳳靄然吩咐道:「鳳妹,先將你父親放在地上!
」
想是鄔金鳳會錯了意,駭然驚叫道:「怎麼?你要殺他?……」
展寧一張口,迸出幾聲震人心弦的淒厲長笑,笑聲撼山蕩岳,直在黃山三十六峰之間,
迴盪不已!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展寧心情激動無比,仰頭發出連串厲笑的同一剎那,清冷的銀華
月色之下,遽起兩點烏油油的閃光……這兩點烏光來得至為陡然,一奔面門,一奔胸前,同
時向展寧兩處要害打到。
展寧自經石樓山,窮途書生的一番成全之後,他的一身造詣,哪裡還是眾人想像中的展
寧可比,他不但對聽風辨位,有察細於微之妙,處身在這惡敵環伺的環境之中,月光下倏現
兩點烏亮閃光,又焉能逃得過他的目力?
現在,他明知賀天龍等人,不是慈言善語所能打發得了的,如果他要妄動殺機,對付眼
前的三個好手,以及菊花山莊的幾近六十餘眾,只要他含恨出手,這些人準是欲避不能,飲
恨九泉!
妄加殺戳,上干天和事小,殺卻了這賀天龍,當不免滋生許多情緒困擾,將要加諸在他
展寧的頭上來。
何況酒怪還有一條「借刀殺人」的妙計在後,只需等上個三兩天,地獄鬼谷的大批人馬
,不是便要奔上這黃山菊花山莊,使他等遭受兵臨城下之危麼?
以巫山婆婆與崑崙四番僧的獰惡生性,這黃山菊山莊,能苟免寸土寸焦,一劫之危?賀
天龍等人,又能舌粲蓮花,虎口餘生?
但是,今日之局,若不炫露一手武功,似也收不到「震懾」的效果,要想空言退敵,真
也不是一樁容易事!
正因為展寧心隨念轉,多了這樣一番心意,他眼看兩點烏光來得奇疾,他不閃也不躲,
見如未見地,仍在續發他的淒絕長笑之聲……一待兩點烏光行將攏身,站在一旁的酒怪與鄔
金鳳也自有所發覺了,兩聲驚叫同時出口,兩條身影也極為張惶地,雙撲向前來……殊不知
,待他倆驚覺撲到,為時已晚,已經來不及了!
吟吟兩聲——這兩點出手奇疾,威猛絕倫的烏亮閃光,毫釐也不差,卻是打了一個正著
,烏光打在展寧身上,出人意外地,發出先後兩響清脆的聲音。
隨著這兩聲清響,兩點烏光,卻被展寧的一身「玄門罡氣」反彈了回去,分成兩個不同
的方向,彈開老遠……好展寧,他腳下極以生了根,用了一招「鳳擺殘荷」的鐵板橋功夫,
身形直僵僵地向前一仆,就地陡然一旋……身形在旋動中,右手飛起一抄,「噹啷」兩聲,
卻將兩點烏光抄在手裡。
由出手到還原,展寧一如沒事人兒一般,臉上薄含傲然的冷冷笑意,但,他這武功炫露
,端地卻是美妙無比,妙到毫巔!
酒怪與鄔金鳳,這才一鬆心弦,同時吁出一口長氣。
展寧手掌攤開——握在他手中的,原來是兩柄長約三寸不到,鋒刃無比犀利的小小斧頭
!
這斧頭打造的小巧玲瓏,卻也真有無比霸道,不但這斧頭四面有刃,就是那一段柄桿,
尖端也極其鋒利,不論正反運用,全可致人於死,真是一宗妙絕匠心的奇門暗器!
「展某聞得人言,說你華山樵子仗著致命三斧頭,打退莽莽武林,暗器無敵手,怎麼?
今天你只用上兩柄斧頭,敢情是對我特別垂青的了!哈,哈哈!」
展寧挪揄嘲笑之中,場中,人影電疾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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