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黑毛一路走一路喝酒,速度比不上在後面快步追趕的玉娃子,玉娃子也就發現
杜雲飛不是拖著黑毛向江邊渡頭,而是進了金家大院。
也許,杜雲飛要在稟報金線狐之後才能送黑毛過江,於是她就隱身在對面的街
簷下等著,裘文傑既然說過這件事情很重要,她就一定要得到一個確切的結果。
金家大院的門又開了,杜雲飛走了出來,後面還跟著幾個粗壯的漢子,他們一
出現就快步橫過了街心,玉娃子還沒有反應過來,他們就已經圍在玉娃子身邊了。
「這是幹什麼?」玉娃子寒臉冷叱,這小妮子倒不像是個怕事的人。
「姑娘!」杜雲飛很客氣地說:「咱們女主人請姑娘進去暍杯早茶。」
「我一定要進去喝這杯茶嗎?」
「姑娘!伸手不打笑臉人,如果你不肯賞光,那就明顯地表示你瞧不起咱們女
主人,這種誤會最好不要發生。」
玉娃子衡量了一下情勢,如果她堅持不去,很可能會自找難堪,這幾個人若要
用強,她是一點轍兒也沒有,天剛亮,街上沒有行人,誰也不會知道這件事。
玉娃子一扭頭,邁著大步橫過長街,登上石級,跨進了金家大院的大門。
她心裡也在嘀咕著:也許這一步她正跨過鬼門關。
金線狐可能是澈夜未眠,她臉上的脂粉已有剝落的痕跡,不過她的精神仍很暢
旺,兩道目光仍是炯炯有神。
她以一個稍現即逝的微笑歡迎這位來客,玉娃子在她對面坐下,杜雲飛等人立
刻退出,金線狐親自為客人倒上了一杯茶。
「小妹妹,在北大荒有你這號人物我竟然不知道,我實在是愈混愈回頭了……
我現在只想請教一件事。」金線狐將頭往前一伸,一個字一個字地說下去:「你千
方百計接近裘文傑,到底是為了什麼?」
「我喜歡他。」
「哦?你喜歡他什麼?」
「當然是喜歡他的人,他除了一個人之外,他還有什麼?」
「他還有一身秘密。」
玉娃子不再說話了,她認為她已經回答了對方所提出的問題。
「小妹妹!我討厭別人說假話,尤其討厭在我面前說假話的人……小妹妹!別
想瞞我,你並不喜歡他。」
「信不信由你。」
「如果你真的喜歡他,為什麼還要安排了陷阱,桶了他一刀?」
王娃子那張秀麗的面孔立刻變了形。
「吃驚了嗎?小妹妹!其實,這沒有什麼好吃驚的,這件事情發生在金山鎮上
,我不可能不知道……」
「金線狐!請你說話客氣點,那一刀與我無關,也許正是你的傑作。裘文傑受
傷後昏睡了好長一段時間,如果我想要他的命,那簡單極了………」
「所以我就弄不懂啦!也許你一會兒愛死他,一會兒又恨死他……」
「對不起,我不想坐在這兒聽一個瘋婆子說瘋……」王娃子站起來就向外走。
她將大廳門打開,卻發現外面築了一道人牆,她即使生了一對翅膀恐怕也飛不
出去。
「小妹妹!過來坐坐,既然來了,就由我,由不得你。」金線狐陰笑著說:「
金線狐永遠是金線狐,不會變成溫馴的兔子。」
金線狐不是一隻溫馴的兔子,王娃子也不是一頭溫馴的綿羊。她知道她絕對衝
不過面前這道人牆,但她卻自信以一對一似乎不會輸在金線狐的手下。一回身,如
老鷹攫食般向金線狐撲縱而去。
這一撲,似乎連金線狐也沒有想到。
可是,金線狐那四個強壯的女侍衛卻早已防範到了。自從在山神廟亮過相之後
一直還沒有出現過,現在又到了她們一顯身手的時候,倏地從屏風後面竄出,有的
平飛、有的斜掠、有的高縱突又落下,如穿花蝴蝶般翩翩飛舞。她們的身材雖然粗
壯,卻一個個身輕如燕,就在玉娃子剛要伸手抓到金線狐的那一剎那,兩個架住了
玉娃子的手臂,一個勾住了她的脖子,另一個則緊緊地抓住了她的褲腰帶。玉娃子
就像上了五花大綁般絲毫動彈不得。
「掩門!」金線狐輕叱了一聲。
大廳門立刻重重地關上。
「給我剝光!」金線狐下達了惡毒的命令。
四個女人八隻手,玉娃子是難以抵擋的,事實上她已經放棄了這種無謂的掙扎
,眨眼間,她渾身赤條倏地像一頭剃光了毛的白羊。
面前只有五個女人,羞恥的感覺還不十分嚴重,春寒料峭,玉娃子已經開始發
抖了。
「小丫頭片子!」金線狐冷冷地說:「使野撒潑,你也得看看地方!說吧!那
一刀到底是誰的傑作?你這麼作是居心何在?」
玉娃子閉上了嘴,緊緊地咬著牙根,她似乎豁出去了,殺剮聽便,她就是不開
口。
「小丫頭片子!別在我面前裝啞巴!你就是真啞巴!我也有法子敵你開口。」
玉娃子真行,就是不開口。
金線狐推開了那四扇相連的屏風,指著屏風後面的一扇門說:「小丫頭片子!
你想不想到這間黑房子裡去消磨一陣子?」
玉娃子還是緊緊地閉著嘴。
「我在剝光你的衣服之前,先掩上了門,多少還給你留了一點顏面。如果你不
要顏面,我就成全你。這間黑房子裡面有一個洋鬼,酒能亂性,夠你瞧的,——小
丫頭片子!北大荒沒有敢跟我鬧彆扭,你也趁早斷了這個念頭。」
玉娃子那張嘴就好像上了膠,再也不能張開了。
金線狐一咬牙,揮手打了一個手勢。
那四個強壯的女人立刻架著玉娃子往大廳角落裡拖,這不過一瞬問,王娃子已
經嗅到了撲鼻的濃烈酒氣。
她本能地以她的兩隻手盡量遮掩她的身體,人類與生俱來的蓋恥觀念今她忘掉
了危險。如果那個喝得爛醉的黑毛要向她施暴的話,她也許都不會鬆手去抵抗,充
其量她也只是全力閃躲而已。
忽地一聲,有東西落在她的身上,是一件皮襖,盛管那件皮襖有濃烈的酒氣和
汗酸氣,可是,那仍然是一件既可御寒,又可遮羞的衣服,寒氣可御,玉娃子的膽
氣也壯了起來。雖然說這是一間黑房子,依然有些光亮,玉娃子發現有個黑惚惚的
人影蹲在一個角落裡,背向著她,正舉著酒瓶向嘴裡灌酒。
那不就是黑毛嗎?他不是一天到既都喝得爛醉如泥的嗎?他怎麼會以背對著一
個赤裸的女人?他怎麼會拋一件衣服給那個赤裸的女人御寒遮羞?
王娃子穿上了那件皮襖,下擺拖到膝蓋處,好像一件長袍子,她輕輕地走到他
身後,悄悄地說:「謝謝你。」
酒瓶從肩頭上遞了過來。
王娃子喝了好幾大口,酒可以將方纔已經進入體內的寒氣驅去。
「你叫黑毛,是嗎?」
「滾開!」一聲粗暴叱喝。
「我知道你的外表是裝出來的,其實你內心溫和善良,當你和裘文傑在一起的
時候……」
「滾開!少囉嗦!」
「我不是一個喜歡囉嗦的女人,可是我必須和你商量,想什麼法子離開這兒…
…」
「休想。」
「難道我們就永遠困在這兒嗎?」
「你最好蹲在角落裡養養精神。」這句話說得很輕。
「黑毛!裘文傑教我跟在後面看個仔細,看金線狐是不是立刻派人送你過江,
我是為了你才到這兒來的,我是為了你才受這種侮辱,你不能不管啊!」
「你要我怎麼管?」黑毛的語氣一點也不像是喝醉了。
「黑毛!你必定是個奇人,一定有法子……」
「到那邊去待著吧!」他又開始喝酒。
「裘文傑不知道我們如今的處境,我們除了自救之外再也沒有別的方法……」
「女人最討厭的就是舌頭長,囉嗦沒個完兒,我教你到那邊去待著,你就聽我
的,準定錯不了。」
玉娃子果真不再囉嗦了,她深信黑毛是個奇人,金線狐那幾個手下是困不住他
們的。
玉娃子到牆角落去蜷曲著,這時,門又開了,一個強壯的女人站在門口,揮著
手說:「小丫頭片子!出來吧!算你運氣好,喝多了酒的人竟然對女色都沒興趣了
。」
玉娃子仍然蜷曲在牆角落裡沒有動,她想:現在應該是一個機會。如果黑毛想
衝出去的話。
事實上,黑毛仍然在窮凶極惡地狂飲,門開了他好像沒有覺察,有人在說話他
也好像一無所聞。
「怎麼?丫頭片子!你還不願意出來嗎?」
玉娃子仍在希望黑毛展開行動;而黑毛仍在狂飲,他對這兒的一切還有些唸唸
不捨似的。
玉娃子沒轍兒了,只得站起來走出了這間黑屋。
大廳裡再也不見別人,那個強壯的女人將玉娃子帶到屏風後面,奚落地說:「
穿上你的衣服吧,像你這副模樣兒是出不了金家大院的。」
玉娃子很快地換上了自己的衣服,她心裡只想著一件事如此奇恥大辱,該如何
去報復。
當玉娃子從屏風旁出來時,那個女人作了一個手勢,顯然要將她帶到另外一個
地方去。
「我應該將這件皮襖還給黑毛……」
「就放在這兒吧!喜歡喝酒的人是不怕冷的。」
王娃子雖然是心中的怒火愈燒愈旺,但她並沒有讓火苗顯露出來,她只是默默
地跟隨那個強壯的女人走出了大廳。
經過一道迴廊,進入了一間廂房,厲中竟然準備了一桌豐盛的酒席,金線狐不
在座,杜雲飛卻端端正正地坐在那兒,他顯然受了金線狐的指示來接待這位嬌客。
「請坐!」杜雲飛很恭謹地說,同時向那個領路的女人揮揮手:「你出去吧!」
強壯的女人很恭敬地退了出去。
「我要代表我的女主人向你道歉。」
「道歉?那真是笑話了,金線狐想要如何折騰別人,全看她高興,我受這點小
罪又算得了什麼?」
「姑娘不要說氣話……」杜雲飛說著就為空杯斟上了酒。「咱們女主人所以要
如此作,有一個最大的原因:是為了保護裘少爺。」
「我不懂。」
「你也不必裝糊塗,喪少爺遇刺的事情絕不能再來第二次,所以,咱們家女主
人才逼問你是不是有這份存心要殺害裘少爺……」
「金線狐憑什麼認定裘文傑受傷的事與我有關?」
「姑娘!誰也不是傻子,仔細一琢磨,就不難發現其中的破綻。同樣是一個人
,同樣是一把刀,為什麼那把刀在刺你的時候你就能閃躲?為什麼那把刀在刺殺裘
少爺的時候就能一刺中的,這不是很奇怪的事嗎?」
玉娃子沒有吭聲,這並不表示她已默認,也許她認為是不屑一辯。
「也許,你只是故意來這麼一招,目的在使裘少爺更進一步地信賴你,不過,
這種手段似乎太過份了,萬一捏拿不準,一刀穿心……」
「姓杜的!我突然發現金線狐也只是一個平凡的女人,我真不明白她為什麼會
有這種想法,……好了!她指責我玩弄手段傷害裘文傑,我是不承認,這樣爭來辯
去也沒個了結,說吧!她到底想把我怎麼樣?」
「她要你遠離裘少爺。」
「恐怕不容易辦到。」
「很容易。」
「我倒要領教她的高招。」
「只要你暫時留在金家大院作幾天客人就行了。」
「姓杜的,真不知道是誰在玩手段,裘文傑敵你們立刻送黑毛過江,你們卻將
他緩禁起來,又怕我將這件事告訴裘文傑,所以故意找個借口把我也緩禁起來,你
們以為手段很高明是不是?其實這種方法太笨了。」
「是嗎?」杜雲飛笑瞇瞇的。
「我突然不見了,裘文傑難道還猜想不出我遭遇到什麼情況了嗎?」
「金姑娘已經當面向裘少爺解釋這件事情去了。」
「哦?她去了客棧?」
「是的,裘少爺是咱們的客人,他受了傷,作主人的當然應該去慰問一番的,
而且,主人也該瞭解一下實際的情況,——」
杜雲飛的話還沒有說完,玉娃子突然站起來轉身就走。
杜雲飛的身法可真快,一晃身,人已站在房門口,攔住了王娃子的去路。
「姑娘,盛宴款待,你卻點酒不沾,這是失禮的。」
「姓杜的!你想強留嗎?」
「我希望姑娘保持作客人的分寸。」
「好!我進一口菜,喝一口酒再走,行了嗎?」玉娃子轉身拿起了桌上的筷子。
而她卻是以那雙筷子作武器,一手一支、一上一下,其決無比地向杜雲飛刺了
過去,一指咽喉、一指下腹,雖然只是兩支竹筷,在她的手中仍然像鋼刀一般地犀
利。
杜雲飛顯然沒有想到,在情況危急中,除了以雙手去格住對方的腕子以外似乎
沒有別的方法,他這裡雙腕一揚,正要從對方的空隙中穿進去,玉娃子突地變招,
她的手法既怪異、又快速,杜雲飛的身體立刻僵住了。
兩支筷子正好抵在他喉管的兩側,只要玉娃子再一使勁,杜雲飛的喉管就會穿
透破裂。
玉娃子嘴角處流露一絲怪異的笑,那種笑容令杜雲飛在頃刻之間冒出了冷汗,
他委實想不到如此一個年輕漂亮的姑娘站然能將他的生命玩弄於股掌之上。
「杜雲飛!」玉娃子的聲音又輕、又柔:「你吃過鎮東頭上『美味齋』的珍味
火鍋嗎?」
杜雲飛在這個節骨眼兒上已經無法去回味那道美食,他的喉節骨兒在兩支筷子
之間上下移動著。
「珍味火鍋裡的花樣兒可真多,有烏蘇里江打起來的活蝦,有海參崴運來的烏
刺參,還有長白山獵來的雉雞肉片,——其中有一樣很特殊的名字叫『黃喉』,就
是豬喉管的脆骨部份,吃起來又脆又香,我不知你的喉管有沒有那種滋味。」
「姑娘!別拿我尋開心,」杜雲飛不得不開口了:「我只是給人家跑腿當差的
……」
「杜雲飛!你也別過份客氣,誰不知道你是金線狐的心腹大將?」
「姑娘太拾舉我……」
「杜雲飛!我可沒閒工夫跟你磨牙,我問你三句話,你老老實實回答,有一句
話回答得不能令我滿意,你的喉嚨管兒上就有一個洞,姑娘我說話一向不打折扣…
…這第一個問題:金線狐和鎮上的保安中隊長畢玉清走得很近,這是大夥兒都知道
的事。他一定常常往金家大院走動,他多久來一次、多半什麼時候來?」
「畢隊長多半夜裡來,多久來一次可沒定規。」
「對了!你很乖!」玉娃子抬起左手摸摸杜雲飛的面頰,就像母親撫慰孩子似
的。「就像這麼回答我的話,你就吃不了虧,——金線狐總不能老是待在鎮上不動
彈,總得到別的地方走動、走動,——她多半上那兒?多久去一次,去一次耽擱多
久?」
「姑娘!金姑娘一個月當中總有半個來月不知去向,她去那兒我根本就不知道
,而且還不許打聽探問……真的,我沒騙你。」
玉娃子的臉上突然蒙上了一層霜。
「姑娘!」杜雲飛緊張起來了,「我處的沒有騙你,雖然金姑娘手下有好幾十
個人,可是誰也不瞭解她的行蹤,金姑娘真是厲害極了!」
「杜雲飛!我暫且相信你說的是真話,不過,我登在帳薄上,將來我發現你說
的是假話,我照樣在你喉嚨管上戳一個洞……好了!最後一個問題:金線狐多久過
一次江到老毛子地界上去,去的時候帶多少人槍?」
「姑娘!我跟金姑娘已經快三年了,還沒見過她去過老毛子的地界,除非她私
自去,我……」
「胡說!」玉娃子手一用勁,杜雲飛的喉節骨兒又在上上下下的移動了。
「我說的是真話……」
「金線狐經常去對岸的新喬夫喀,誰不知道?」
「那可能是傳說……」
「杜雲飛!喉嚨管上有一個洞已經夠麻煩了,你願意喉嚨管兒破兩個洞嗎?」
「姑娘請高拾貴手,我是真的不知道……」
「你是金線狐的心腹大將,每日跟進跟出,她的行蹤還瞞得了你嗎?」
「姑娘要是這樣想就錯了,我在金姑娘跟前不算什麼,真的不算什麼,金姑娘
的心腹都是女將,都是以前干山賊的時候所結交的姊妹,……我說的都是真話。」
「我不信!」
「杜雲飛的確說的是真話……」聲未落,人已近,金線狐竟然在這個時候出現
了。「有什麼問題問我好了,不過,你最好不要探問我的秘密。我好像聽人家這麼
說過,對別人的秘密知道得愈多,對自己就愈危險。」
金線狐看到杜雲飛受制的情況就應該瞭解玉娃子是個相當危險的人物,而她似
乎不在意,說完之後神態自若地坐下,拿起筷子夾了一塊羊羹往嘴裡送。
玉娃子冷冷問道:「金線狐!你算是有名氣的人,說話一定會算話,我問你:
你打算將我如何處置?」
「那一天到府上去拜望的時候,你說了幾句侮辱我的話,副才我已經報復過了
,算你運氣好,那個醉鬼根本就不解風情,咱倆的小恨小仇已經了結了,方纔我去
客棧,裘少爺說好是他的朋友,我還能說什麼?只有讓你大大方方地走出去。」
「你要讓我走?」
「哎呀!我又沒個大兒子,難道還會留下你當我的兒媳婦?你請吧!」
「我不信,你怎會讓我大大方方地走?」
「信不信由你!」
「你一直在追問裘文傑刺受傷的事情,你的手下杜雲飛也在盤問我,在沒有得
到答案之前,你會讓我走?」
「這件事我已經不打算追問了,連裘少爺本人都認為他的受傷與你無關,我又
何必多此一舉?請吧!」
「金線狐!我也是個玩兒命的角色,你要是想玩什麼花招,我就教你金家大院
血流滿地……」
「好了!大姑娘!別在這兒唱戲,金家大院沒有喜慶,不作堂會……」
金線狐的話聲未落,玉娃子突地竄了出去,她的腳尖剛落院子,又狂力彈起,
上了房頂,幾個起落,已經出了金家大院。她是唯恐外面還有埋伏,才以如此快速
的動作離開險地,其實,金線狐壓根兒就沒有安下什麼埋伏。
廂房裡的金線狐坐在那兒一動也不動,杜雲飛站在那兒也沒動,他的身子好像
已經僵了。
「雲飛!那丫頭片子很厲害,是不是?」金線狐的聲音很輕,沒有絲毫責備的
意味。
「不是對手!」杜雲飛低著頭,似是無限羞愧。
「她問了些什麼?」
「她在查問您的行蹤,我根本就沒法子回答。」
「那個二轉子還在喝酒嗎?」
「除非酒喝完了,要不然他能連喝幾天幾夜。」
「等他把酒喝完之後不管他怎麼吵鬧都不要再給他酒喝……還有,你派個人給
莫高背個口信,說我今晚要見他,老地方!」
「是的。」
「關照門上,畢隊長要是來,就說我不在。」
「是的。」
「雲飛!一切都要小心,情況愈來愈不妙了!」
「您是說……?」
「其實,我也說不上來,不過,我有感覺,可別說我是胡思亂想,我的感覺一
向都很靈驗的。」
「金姑娘!有一件事我一直在心裡頭打轉:裘文傑到底是個什麼來路?你到底
把他當敵?還是當友?」
「非敵非友,亦敵亦友。」
「我不明白。」
「我也同樣不明白,不過,時候到了,就會一切都大明大白,最重要的是:那
個時候我一定要活著。」
「金姑娘!您的話好像……?」
「雲飛!不要再問下去了,在任何情勢之下我都希望你們能遵守我的規矩,只
聽話辦事,不要多問……」說到這裡,金線狐揮了揮手:「好了!你趕緊去辦事吧
!」
杜雲飛立刻就走了。
金線狐拿起酒壺來斟了一個滿杯,一仰脖子喝了下去,酒的勁道令她有些受不
了,她嘖嘖嘴,自言自語地說:「三杯通大道,一醉解千愁,這話是誰的?」
三杯通大道,是形容酒能使人的心胸豁然開朗,此刻,裘文傑正一口氣喝下了
三杯酒,是藥酒,活絡血脈,對他肋下的刀傷大有裨益。
酒杯剛放下,玉娃子如旋風般捲了進來。
「金線狐方才來過了嗎?」她一進門就嚷嚷叫叫。
「嗯」裘文傑的態度很沉穩。
這小妮子對察言觀色倒是有一套的,她在椅子上坐下,冷冷地說:「既然如此
,我就什麼話也不必說了。」
「該說的還是說吧。」
「有什麼好說的?如果你聽信金線狐的話,別人的話你就就不會相信。」
「玉娃子,關於黑毛的事、關於你的事,金線狐已經有過解釋,現在,我暫時
不想談這件事……玉娃子,我只想瞭解一伴事,關於那隻手……」
「那隻手?」
「那只拿著牛耳尖刀殺傷我的手。」
「我就知道金線狐會在你的面前煽上一把火。」
「玉娃子,我不相信你存心要傷害我,可是……」
「說下去呀!」
「玉娃子,金線狐卻一口咬定那個手執牛耳尖刀的殺手是你的人。」
「我也可以說那個殺手是金線狐的人,各說各話,一無憑據,你相信誰?」
「王娃子,金線狐可不是空口說白話。」
「哦?這麼說,她有憑有據羅?」
「是的。」
玉娃子倏地站了起來,氣勢洶洶地說:「她所舉出來的憑據能夠在你面前屹立
不搖,那一定是鐵證,拿出來□瞧!」
「玉娃子!你心平氣和地聽我說,金線狐告訴我,那個傷我的殺手已經被她逮
住了。」
「哦?」玉娃子的臉色微微一變。
「而且她已經取得了殺手的供詞,她可以教那個殺手在我面前親口將他所作的
供詞再說一遍……」
「那好喲!我們現在就去見見那個殺手。」
「玉娃子!別太衝動,殺手也可能是她的人,在她的教唆之下栽髒攀誣。」
玉娃子冷笑著說:「真難得!你還會想到反的一面。」
「所以……」裘文傑很溫文地說:「你的辯駁和解釋相當重要,使我不要誤入
歧途……」
「我不必解釋。」玉娃子的態度很強硬。
「玉娃子,你應當解釋。」
「我不想多費口舌,情況並不複雜,如果我想殺你,昨夜有太多的機會……」
「金線狐卻不是如此說……」
「她怎麼說?」
「她說,稱只是叫那個殺手傷我,然而你又救我、照顧我,如此作只是為了要
博得我的信賴和感激。」
「這娘們真厲害,她使我百口莫辯。」
「玉娃子!如果不幸被金線狐而言中,那我就猜不到你接近我真正的目的是什
麼了。」
「裘文傑,聽你的口氣你顯然已相信了金線狐的話,那我還有什麼話好說呢?
算了!我們散伙,當你完全明白內倩之後,你應該來向我道個歉!」玉娃子說完之
後,就站起來走了出去。
裘文傑並沒有去挽留她,而且他臉上還流露了一股難以捉摸的古怪笑容。
玉娃子出了裘文傑的廂房並沒有走向前面的店堂,而是走向後院的馬房。槽上
有許多馬匹,玉娃子也不管那是誰的,隨便解了一條韁,馬伕似乎也不明白玉娃子
是不是馬主人,將馬兒配上鞍子,侍候著這位大姑娘出了後門。
玉娃子一口氣衝出了金山鎮,進入了莽莽叢林,她的騎術實在高明,在密密的
叢林中仍然沒有減低奔馳的速度,最後在一座以土胚砌建的土屋前停了下來。
還沒有下馬,她就嚷了起來:「葫蘆嘴子!葫蘆嘴子!」
有人從土屋裡冒頭,約摸五十來歲,奇矮無比,頗似侏儒,肚大腰粗,頂著一
個尖尖的腦袋瓜子,倒真像一個裝酒的葫蘆。
「大老黑呢?」玉娃子氣沖沖地問。
「不在。」
「上那兒去了?」
「不知道。」
「這個混球,我交代他別亂跑的,他什麼時候出去的?」
「一大早。」
「沒帶傢伙嗎?」
「不知道。」那傢伙似乎不願多說話,回答的時候總是簡簡單單的三兩個字。
玉娃子一翻身又上了馬,一兜馬頭,挽韁就走。
大老黑是什麼人?是她請的殺手嗎?不對啊,那隻手多麼白皙、多麼靈巧、多
麼漂亮,怎麼會長在一個大老黑的身上呢?
那麼這個大老黑又是誰?和玉娃子又是什麼關係?為什麼玉娃子在離開金鳳閣
客棧之後就來找這個大老黑呢?
玉娃子如風馳電掣般在雪地上奔行,轉瞬之間,又回到了石屋。
「姥姥!姥姥!」她又是扯開了嗓門大叫。
先迎接她的是那只獵狗,然後才是那個老婆子。
「幹嗎呀?」老婆子好像在臉覺被吵醒似的,渾身懶洋洋的。
「趕快幫我去找大老黑!」
「哎呀!那麼大個人,還會弄丟了嗎?」
「姥姥!你別囉嗦,趕快去找,我要確定大老黑是不是出了漏子!」
「哦?」老婆子的眼睛突然瞪得很大。
「一個時辰以後我在黑棗林的土地廟,咱們在那兒碰頭……」話聲未落,玉娃
子又兜轉了馬頭。
這時,她胯下那匹牲口的腳力已經軟了,這一陣子的狂奔飛馳也的確夠它受的
。玉娃子隨便找個地方下了鞍子,將韁繩套在樹幹上,找塊石頭坐了下來。
她撿起一根枯枝在地上漫不經心地劃著,瞧神色,她似有很沉重的心思。
突然,在她面前出現了一雙腳。
那雙腳上穿著薄匠快靴,筒子處翻著一圈雪白的羊毛,再往上看,是一條紮腳
褲,玉娃子突然看到了一條熟悉的腰帶。她的目光不必再往上移動,因為她已經知
道那個人是誰了。
是裘文傑。
玉娃子就好像墜進了一個無底的地洞,一直在往下沉,而她的頭也愈垂愈低,
幾乎貼上了她的心口,她聽見自己猛烈的心跳聲。
裘文傑在她面前蹲了下來,輕輕地問:「玉娃子!有什麼心事?」
玉娃子拾起頭來看了裘文傑一眼,她的眼眶內隱約地出現了一絲淚光,一頭凶
猛的雌虎在一瞬間竟然變成了一頭溫馴的綿羊。
裘文傑拉起玉娃子的手,合在他的手心裡,聲音更柔了:「玉娃子!有什麼事
不可以告訴我呢?」
玉娃子突然撲進了裘文傑的懷裡。
裘文傑顯然是一個瞭解女性心理的男人,他大概也很欣賞淚眼迷離的女性,他
讓玉娃子伏在他的肩頭上盡情地哭著。也許他也懷著某種企圖,只要玉娃子這麼一
哭,不管埋藏得多麼嚴密的秘密都會在淚水汪中浮現出來。
春泛過去了,接著是一陣冗長的平靜。
裘文傑在玉娃子的身邊坐下,靜靜地等待著。他絕不去催促,像玉娃子這種性
格,催促反而會使她滋生警覺,對付這樣一個性格很特殊的女孩子,他不得不用一
點兒心機。
「裘文傑,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半晌,玉娃子才開了口。
「你認為我對你很好嗎?」
「是的,我感覺你對我很好,也許,是因為從來沒有人對我好過。」
「玉娃子!我只是隱隱約約地覺得,你需要幫助,你曾經幫助過我,那麼,在
你需要幫助的時候我當然應該盡力……」裘文傑很小心地注意他的措辭,也很小心
地注意著玉娃子的反應。「你自己衡量一下,可以告訴我的,你就告訴我,不便說
的,你就保留著。」
「我有一個妹妹……」玉娃子剛一開口,突又停住,好像有什麼顧忌,過了好
一陣子,她才接了下去:「她一生出來就是個殘廢,她,——她的兩條腿的骨頭是
軟的——她很漂亮,也很聰明,可是,她只能永遠躺在床上,就像一個沒有生命的
布娃娃。」
裘文傑靜靜地聽著,這個故事一開始就非常吸引人。
「她比我小兩歲,當我才六歲的時侯,我就知道了妹妹的命運,所以我盡力作
到我這個作姊姊該盡的責任,我陪著她,逗她快樂,到野地裡摘些花兒放在她的床
頭……妹妹聰明乖巧,除了不能下床走路之外,她和常人無異……可是,她得不到
母愛,媽自從生下妹妹之後,變得喜歡喝酒,喜歡罵人,總是罵妹妹是妖精變的,
是來討債的,妹妹在挨罵的時候總是緊緊地閉著嘴巴不說一句話,也不哭……」說
到這裡,玉娃子又流出了眼淚,由此可見,她們姊妹倆的感情非常好。
「妹妹心地非常好,她總是希望別人快樂,她尤其希望媽能開心,可是媽從來
都沒有去抱過她,就算是在媽沒有喝酒,心情很好的時候也沒有去親近妹妹,不管
妹妹受了多少委屈,妹妹都不哭,她好像天生就沒有眼淚似的。」
裘文傑聽得很出神,不過,他還猜不透玉娃子所敘述的這個女孩子與她現在的
處境有什麼關係。
「後來,我才知道我的猜測錯了,妹妹終於哭了,哭得很凶,她的眼淚比起一
場暴雨還要多。」
「什麼事使她那樣傷心呢?」
「媽死了!」
「哦?」
「媽那天晚上喝了很多酒,然後就不見了,過了兩天,有人在山溝裡發現了媽
的屍首。」
「是意外死亡嗎?」
「顯然是酒後失足摔死的。」
「玉娃子!你一直沒提起你的父親。」
「我爹是個馬賊,媽在世的時候他沒有過問妹妹的任何事,媽死了之後,爹要
把妹妹送到一個姑子庵裡去,我哭得死去活來,不答應,可是,那個時候我才十二
歲,又有什麼能力可以阻止呢?終於,有一天我從臉夢中醒來的時候,妹妹不見了
,到現在已經七年了,我就再也沒有見過抹抹的面。」
「現在有了她的消息嗎?」裘文傑敏感地問;任何人都會如此問的。如果沒有
消息,玉娃子又提起這件事幹什麼呢?
玉娃子並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她又敘述下去:「我跟爹過了兩年的流浪生活,
在一次保安隊的圍剿行動中,爹死了,從那以後我就跟了姥姥,我也不知道姥姥是
從那裡冒出來的,她教我功夫,教我槍法,允許我在她面前撒嬌、使性子,她雖然
管我,卻又寵我,她總是聽我的……我們打獵、捕魚、採參、採藥,日子過得很平
靜,可是,十天前我們平靜的生活突然起了變化。」
這應該是最重要的關鍵了,裘文傑屏神凝息地等待著。
「突然有人來找我,他帶來了一封信,一封我妹妹寫的信,我跟妹妹分手的時
候她還不會寫字,我沒法子確定是不是她的筆跡,可是,信中敘述了許多咱們姊妹
倆小時候許多瑣事,以及我們說的秘密話,所以我判斷那封信是我妹妹寫的……」
玉娃子停頓了一下,叉接著說下去:「妹妹在信要結尾的時候才提出了這封信的主
要目的:送信來的人有重要的事和我商量,希望我盡力合作。」
「玉娃子!你務必考慮一下,如果有任何不便或顧忌,都請你不要再往下說了
。」
「裘文傑!現在要我把話停住,恐怕很難了……那個人一開始就提到了你,他
說:你來到北大荒,可絕會將這個地方攪得天翻地覆,要猶對付爾,至於對付你的
方法他會一步一步地給我指示……我立即拒絕,因為我只是一個女孩子,只想陪著
姥姥過幾天平靜的生活……後來那個人變了臉,而且說了一句非常嚴重的話。他說
:玉娃子!你妹妹的性命捏在我的手裡,如果你不答應,明天你就會見到你妹抹那
兩條軟喏喏的腿。」
「玉娃子!你是應該答應他的。」
「裘文傑!我曾經恨你,如果你不來,也許我那可憐的妹妹就不會受到生命的
威脅,後來我發現我這種想法錯誤了……」
「玉娃子,你一直在聽候那個人的指示在行事嗎?」
「是的。」
「那一刀……?」
「裘文傑!我敢發誓,你受傷的事與我無關,不錯,我曾經準備了北大荒相當
厲害的殺手,但是並沒有任何行動,我真不明白那是怎麼回事……裘文傑!我真的
好擔心,擔心傷害了你卻又救不了我那可憐的妹妹,我不知道怎麼辦才好?」
「玉娃子!我相信你對我說的每一句話。」裘文傑始終握著她的手,他顯然想
給玉娃子一份安定的感覺。「那麼,我們就應該把當前的情況仔細地研究一下了…
…第一、我要到北大荒來,幾乎沒有別人知道,那個要挾你的人怎麼會預知我的行
蹤呢?」
玉娃子搖搖頭,她當然無法解答這個問題。
「第二、那一刀又是誰安排的?目的何在?」
玉娃子仍然是搖搖頭。
「第三、金線狐為什麼要一口咬定是你僱請殺手傷害我?而且還言之鑿鑿地說
什麼殺手已經落入了她的手中,她的目的又是什麼?」
「裘文傑!關於金線狐的指控,我輕而易舉就可以將她駁倒,我僱請的殺手是
個黑皮大高個兒,全手全是粗毛,那只執著牛耳尖刀傷害你的手卻是一隻女人的手
……」
裘文傑打斷了她的話:「玉娃子!所有的事我們都暫時擱在一邊,我們先傾力
把那個神秘人物找出來,他控制了你妹妹的生命,也威脅著我的生命……」
「喪文傑,只怕辦不到。」玉娃子軟弱地說。
「為什麼呢?難道他會隱身術不成?」
「我不是耽心找不到他,而是耽心這樣作可能會傷害我妹妹。」
「這……?」裘文傑猶豫了一下,猛地抓緊了王娃子的手。「玉娃子!你必須
鼓起勇氣來,我們無論如何要擺脫這種無形的控制……」
裘文傑顯得無比的激動,他一定想好了許多話來打動玉娃子,可是他只說了這
麼一句就停住了。
為什麼呢?因為在他的視線中突然出現了一雙穿著鹿皮靴子的腳……不!是兩
雙……不!是三雙……有三個人突然出現在他們面前,一點響動都沒有,他們好像
是突然從地底冒出來的。
玉娃子也看見了,她那只被裘文傑抓緊的手突然產生一股猛烈的抽搐。
三個人呈品字形站在他倆對面,那似乎是包圍的陣勢,儘管如此,裘文傑在這
一瞬間仍然保持了高度的戒備。
這三個人都很年輕,雖然他們的長相不一樣,卻有個一共同的特色——每個人
都生了一雙鷹眼。
站在最前面的那個人腰中配了一把彎刀,那把刀的形式很奇待,把柄很花俏,
看上去似乎只是一件裝飾品,可是,裘文傑卻深深瞭解那絕對是一件非常可怕的殺
人利器。
那個人冷冷地開了口:「對不起:請這位朋友迴避一下,我們要跟這位姑娘說
幾句話。」
「玉娃子!」裘文傑偏過頭去問:「你認識他們嗎?」
「不認識。」
「這位姑娘並不認識你們……」
「可是我們認識這位姑娘的妹妹。」
玉娃子像是遭到雷殛般猛地站了起來,她的目光從鄭三個年輕漢子的臉上掃過
,然後落在裘文傑的臉上。
「需要我迴避嗎?」裘文傑主動地問。
「好:你離開一會兒。」
裘文傑走開了,他站在上風的位置:這樣可以看見他們的行動,而無法聽到他
們的談話。他保持了君子風度,而又能保護玉娃子。
仍舊是那個配掛彎刀的男子在和玉娃子談話,這就是暗中控制著玉娃子的人前
來向她傳遞消息嗎?為什麼要選在這個時候?好像存心要讓裘文傑知道似的。
過了一陣子,談話結束了,那三個年輕漢子向林子外走去,裘文傑這才發現還
有另一個人牽著四匹馬在等待著。
一陣輕蹄遠揚,玉娃子也到裘文傑的身邊。
「你要回鎮上去嗎?」她輕輕地問。
「你是在向我道別嗎?」
「不!我暫時不想跟你分開。」
「那……?」
「陪我回石屋去。」
「玉娃子!照說我剛才應該跟蹤他們,也許:」
「不必要。情勢好像有了轉變。」
「哦?他們剛才跟你說了些什麼。」
「裘文傑!你不要問好嗎?應該告訴你的我自然會告訴你;不應該告訴你的逼
問我我也不會說。」
「好!我不問,走吧!」
玉娃子走到她拴馬的地方,裘文傑打了一聲忽哨,只見鐵柱子跨在馬上,手裡
還牽著一匹健馬,飛快地奔馳過來。
鐵柱子的騎術相當滑溜擦身而過,另一匹馬的韁繩就交到了裘文傑的手裡,一
會兒工夫,他的身影就在荒野消失了。他好像是另有任務,也好像是不願意夾在兩
人當中作蘿蔔乾兒。
玉娃子和裘文傑回到了石屋,迎上來的則是那條大獵狗,老婆子楞楞地坐在屋
前的石階上。
「姥姥!」玉娃子不待下馬,就揚聲問道:「找到大老黑了嗎?」
老婆子沒有回話,只是抬手一指。
玉娃子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氣,大樹下放著一具屍體,大老黑的皮膚本來就很黑
,現在顯得更黑,嘴唇卻是慘白、慘白。
「姥姥!你在那裡找到的?」
「二道溝的山澗下,是狗兒找到的。」
裘文傑已經到了屍首旁邊,銳利的目光一掃,就作下了結論:「是被絞索勒死
的。」
「裘文傑!你瞧瞧,他的手像那只拿刀傷害你的手嗎?」
絕不是,裘文傑是不用回答的。
「他是當年在北大荒很有名的天狼八將之一,好賭、好酒!淪入了黑道,也算
是數一數二的頂尖殺手,就這麼輕而易舉地被人做了。」
「兇手使用絞索的手法非常俐落,你瞧,頸脖子上沒有第二道痕。」
「姥姥!」玉娃子冷冷地說:「把他埋了吧!」
進入石屋之後,玉娃子沒有號一句話,她的心頭上似乎有無限的壓力,她拿來
一盆白切鹿肉,一大壺二鍋頭,跟裘文傑喝了起來。
生長在北大荒的女性都很有酒量,因為她們需要酒來增加熱力以抵禦酷寒,但
是像玉娃子那麼喝法,使得裘文傑有些兒耽心。她不是在喝,簡直就是在灌。
「玉娃子,少喝點!」
「我能喝。」
「你是能喝,可是你不會喝。喝二鍋頭這麼喝法,醉了挺難受。」
「醉死了倒也好。」
「要是醉不死呢?」
「裘文傑,你為什麼如此關心我呢?」略有酒意的一雙眼睛像要噴出火來。
「玉娃子!人與人相處要靠緣份,也許我們……」
「你是說我們有緣份?」
「是吧?」裘文傑似乎不敢把話說得太肯定。
「是孽緣吧?」
「玉娃子!我們是朋友,」裘文傑握住了她的手。「你曾經關注我、照顧我,
而我現在也很關心你?玉娃子!你有沉重的心事,我看得出,現在藉著幾分酒意,
把心裡的話說出來吧?」
「裘文傑!你有過不少女人,是不是?」
「我是一個浪子。」
「我不在乎你浪子不浪子的,你有過好女孩兒嗎?」
「好女孩?」
「就是從來沒有碰過男人的,那種純純潔潔,清清白白的好女孩。」
「哦!我不夠格。」
「為什麼?」
「我方才不是說過了嗎?我是浪子,浪子只配和那種浪蕩的女人在一起,和好
女孩說話的資格都沒有。」
玉娃子突然站了起來,看起來酒力已經令她步履踉蹌,她必須扶著桌子才能走
穩,她投入了裘文傑的懷裡,兩條手臂就像勒死大老黑的絞索,一張嘴卻像一個火
盆,熾熱的情焰幾乎可以將裘文傑熔化。
同時,她發出夢囈般的聲音:「我正是那種你所說的浪蕩女人,你要了我吧!
」
只要是健康、正常的男人,在這種強烈的誘惑下沒有不動心的,裘文傑當然也
是一個健康而又正常的男人,但他也是一個奇特的男人,他此刻相當地冷靜,冷靜
得把玉娃子的舌尖當成了一把可以置他於死地的利刃。
他將玉娃子推開,站了起來。
「我該回去了。」
「裘文傑!你嫌棄我?」
「不!我只是覺得我現在不宜接近女色。」
「為什麼?」
「女色會使我的刀傷惡化、甚至潰爛,而且,我不相信你是一個浪蕩的女人…
…」
「我是一個……」
「玉娃子!不要再說下去,你為了殘廢的妹妹非傷害我不可,可是你那顆善良
的心又使你下不了手。所以你才施展苦肉計,讓我毀掉你的清白,那樣也許會使你
產生恨意……玉娃子!別傻,女人對第一個男人總是愛的多、恨的少,到那個時候
你反而更不知道如何是好,——玉娃子!該怎麼作你就怎麼作,別顧忌什麼。」裘
文傑立刻就走了出去,他連頭都沒有回。
玉娃子楞楞地坐在那兒,老婆子走進來在她身邊坐下,手臂繞著她的腰,一句
話也沒說。
「姥姥!我失敗了。」
老婆子沒有說話。
「我想盡了法子去恨他,可是我反而更喜歡他,姥姥!你說我該怎麼辦?」
「從今天起待在屋子裡別出門,好嗎?」
玉娃子以驚詫的目光瞪著老婆子。
「這件事交給我來辦。」
「不成!」玉娃子突然一聲厲叱。
「孩子!那小子實在是個討人喜歡的男人,你在他面前沒轍兒,……孩子!交
給我辦……」
「姥姥!」玉娃子氣咻咻地說:「你要是碰他一根汗毛,我就跟你沒完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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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丹楓 OC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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