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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死 結

                   【第七章】
    
      又是小屋、又是烈酒、又是女人,所不同的是,地方不同、酒不同、對像不同 
    。當然,氣氛也回然不同。 
     
      「又死了一個。」裘文傑沒頭沒腦地說。 
     
      「北大荒時時刻刻都在死人,」話聲從金線狐的牙齒聞流瀉出來:「這本來就 
    是一個險惡的地方。」 
     
      「有一件事我想弄個明白,那個柄我一刀的人究竟是誰?你不是說,你已經掌 
    握鐵證了嗎?」 
     
      「裘少爺,關於這件事我深感抱歉,先前我弄錯了,那個傷害你的人和玉娃子 
    沒有關係。」 
     
      「你弄錯了?」 
     
      「是的,我弄錯了,我常常弄錯許多事。譬如說,我原先以為你把保安隊那四 
    個精悍的隊員做掉了,現在我才明白,那四個人運氣不錯,如今還活著。」 
     
      「哦?」 
     
      「當然,你犯不著捎上一條殺害公人的罪名。」 
     
      「我不明白你提起這件事的用意何在。」 
     
      「裘少爺,你我都像單皮燈籠,看起來風雨不透,其實裡頭卻是輝煌明亮,我 
    們在猜想:你可能有一個正大堂皇的身份,劫莫高出獄只是一計,目的在追回那一 
    批黃金,所以……」 
     
      「就算你猜對了,那與你又有什麼關係?」 
     
      「關係可大著哩!」 
     
      「這話怎麼訝?」 
     
      「過去,我也收過莫高啦,還有一些別的宵小之輩所愉盜來的髒金,如果你真 
    是官府聘請來辦案的大員,我可就要巴結、巴結啦!」 
     
      「怎麼個巴結法?」 
     
      「你要什麼我就乖乖地奉獻什麼,要人給人,要錢給錢,只要不太離譜見。」 
     
      「金線狐,你太聰明了,聰明得過了頭,你的想法也太怪異了,我裘文傑就算 
    蒙官府看得起,我也不屑於做做公門中的腿子……我到北大荒當然不是為了遊山玩 
    水來的,的確有點兒小事,那檔子事與你無關,你不必緊張,不過,你也千萬別淌 
    渾水,沾上了渾水可不好玩兒。」 
     
      金線狐臉上的笑容還是非常溫柔,只要是瞭解狐狸特性的人,都明白她這個時 
    侯的心理狀況;因為狐狸生性狡猾,他是不輕易發怒的。 
     
      她柔柔地從唇間飄出一句話:「裘少爺!你是在警告我嗎?」 
     
      「如果你把我當客,這番話就算是忠告;如果你把我當敵人,那就算是警告。」 
     
      「裘大少!收購髒物固然也犯法,那只是微不足道的小罪名,我金線狐對這麼 
    點兒小麻煩自信還擺得平。還有別人比我更不安心……」 
     
      「誰?」 
     
      「莫高。」金線狐慢吞吞地,她是在觀察裘文傑的反應。「金天保和畢玉清這 
    兩個吃公事飯的人眼看你在金山鎮搖來晃去,並沒有立刻對你採取行動,使得莫高 
    更相信那些傳說,為了自保,他也許會對你採取什麼嚴厲的手段。」 
     
      「忠告?還是警告?」 
     
      「裘少爺!我不得不為自己著想,你將來可以一走了之,而我還要留在北大荒 
    和莫高相處下去。」 
     
      「金線狐!在你的眼中,除了莫高和我之外,還有沒有別人?」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你難道沒有將玉娃子看在眼裡?」 
     
      「哼!黃毛丫頭!」 
     
      「你不認為玉娃子的背後還隱藏了一個具有相當實力的人物嗎?」 
     
      金線狐臉上的笑容倏地消失了。 
     
      「佟春霖的背後也隱藏了一個神秘人物……他們看起來好像是衝著我,其實, 
    也許與稱也有連帶關係。」 
     
      「裘少爺!玉娃子的確在打聽有關我的許多事情,不過,我一直在猜測是你教 
    她在打聽我……」 
     
      「那就錯了。如果不是你先在山神廟裡找到我,我也許一輩子都不會找上你。」 
     
      「真的嗎?」 
     
      「沒錯。」 
     
      「這話可真使我安心……裘少爺,莫高想跟你見個面,你認為有必要嗎?」 
     
      「見面談談無妨,不過,時間跟地點要商量一下。」 
     
      「放心,莫高不敢耍什麼花樣。」 
     
      「我不是怕他耍什麼花樣,而是唯恐別人知道了我與莫高的約晤而引起許多不 
    必要的枝節。」 
     
      「好!我保證這件事除了你我、莫高之外,絕不讓第四個人知道。」 
     
      「我先謝……」裘文傑很莊重地欠動了一下身子。「另外我想托你一件事。」 
     
      「別客氣。」 
     
      「替我找一隻手。」 
     
      「找一隻手?你在開玩笑?」 
     
      裘文傑很仔細地描述了那只曾經傷害過他的那隻手,他深信經過他的細膩描述 
    之後,金線狐一定會有深刻的印象。 
     
      「裘少爺!你相信一個粗壯的大男人會生著一隻如年輕女子般細嫩的手嗎?」 
     
      「那應該是不可能的。」 
     
      「那麼,你相信那只執著牛耳尖刀傷害你的手是假的嗎?」 
     
      「那是一隻假手?」裘文傑顯得非常吃驚。 
     
      「照你的描述來揣測,那好像是我聽說過的一隻假手,這個人名叫『玉手藏心 
    』,從小就斷了右臂,後來遇到了一個老毛子,老毛子在俄皇宮廷裡當過侍衛,劍 
    法、刀法都非常精湛,並且擅長製造義肢,就為他配了一隻義手,靈巧異常,生動 
    逼真……根據傳說,這個人在三年前因酒醉失足,墜入黑龍江中溺斃了。」 
     
      「那是幹什麼行業的?」 
     
      「殺手。」 
     
      「如果他是一個殺手,所謂落江溺斃的傳說就不可靠了,這種人常常以死亡來 
    掩蔽他的行蹤。」 
     
      「放心!我會盡快把這件事查個明白的,……對了!你跟玉娃子有感情了嗎?」 
     
      「有一點。」 
     
      「裘少爺!給你一點兒忠告。北大荒的娘們並不是很多情的,如果有女人主動 
    向你示愛,你最好還是小心一點兒。」 
     
      「也包括你在內嗎?」 
     
      「包括任何女人。」金線狐的話很含蓄,她沒有承認,但也沒有否認。 
     
      裘文傑離開了金家大院,回到客棧,他立刻找到了曲文堂;後者倒是很遵守諾 
    言,住進客棧之後就從來沒有離開過。 
     
      「你對莫高瞭解多少?」裘文傑突然提出這麼一個問題。 
     
      「你是指那一方面?」 
     
      「他的實力,他的動向。」 
     
      「實力雄厚,動向難以捉摸。」 
     
      「曲文堂!莫高手裡還有一萬八千兩黃金沒有脫手,如果照你所說,他的動向 
    難以捉摸,實力雄厚,那批黃金咱們就永遠也別想打主意了。」 
     
      「話可不是這麼說,動向可以查,實力咱們硬拚不行,可以軟的,可以智取呀 
    !」 
     
      「從現在起,你和你的手下要四處活動,將莫高的行蹤切實掌握,並且隨時與 
    我保持聯繫。」 
     
      「難!」 
     
      「難?你是說這件事辦不到?」 
     
      「難的確是難,不過我曲文堂還是可以辦得到。」 
     
      「別待在這兒說大話,趕快行動,——曲文堂,可千萬要記住,不許打草驚蛇 
    。」 
     
      曲文堂真像那麼回事,立刻將他的手下召集攏來,比手劃腳地指示一番,然後 
    分頭離開了客棧。 
     
      裘文傑回到自己的屋子裡,剛一進門,就聽到一個聲音說:「把門閂上。」 
     
      那個聲昔相當低沉,短短一句話,也難以聽出此人是陌生還是熟悉,不過,裘 
    文傑卻依言將房門上了閂。 
     
      「放心,沒有人看見我進來。」 
     
      裘文傑也沒有看見那個人,根據聲音發出的方向來剁斷,對方顯然是掩藏在帳 
    子的後面。 
     
      「有話請快說。」 
     
      「姓曲的兄妹不可信任。」 
     
      「還有呢?」 
     
      「莫高的約會可不赴則不赴,如果非赴不可,則要加倍小心。」 
     
      「還有嗎?」 
     
      「快刀斬亂麻,不要再拖,一拖就會發生重大變化,前功盡棄就不合算了。」 
     
      「還有嗎?」裘文傑站在旁邊一動也沒有動過,他的態度也是冷冷的;他對這 
    個人似乎沒有太大的好感。 
     
      「你沒有什麼需要告訴我的嗎?」 
     
      「沒有。」 
     
      「刀傷怎麼樣?」那人顯然很關心地問。 
     
      「沒什麼,天氣冷,傷口好得快,再過兩三天就會封口長肉了。」 
     
      「那就好……」 
     
      裘文傑又打開房門走了出去,他似乎存心要給對方一個離去的機會,而這個人 
    又會是誰呢? 
     
      鐵柱子站在廊下,他好像是在等待著主人的出現。 
     
      「回來多久了?」裘文傑輕輕地問。 
     
      「剛回。」 
     
      「有收穫嗎?」 
     
      「多少有一點兒……少爺!事情有點怪,金線狐門下的人全都停止了活動,這 
    表示她已經預知有什麼事情要發生,而不願淌上渾水。」 
     
      「就這麼一點兒收穫?」 
     
      「還有……」鐵柱子將嘴巴湊上了裘文傑的耳朵,輕言細語。 
     
      裘文傑向鐵柱子吩咐了一些什麼,鐵柱子先是眼睛瞪得很大,好像很吃驚的樣 
    子,然後又點點頭,匆匆忙忙地走了。 
     
      當裘文傑再回到房裡時,那個人已經不見了。 
     
      這時,掌櫃的走了過來。 
     
      「裘大少!有句話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說……」掌櫃的說起話來支支吾吾的。 
     
      「有話儘管說,沒關係!」 
     
      「這兩天,畢隊長老是跑到店裡來問東問西的……裘大少!我是好意,要是… 
    …要是……我是說,裘大少果真有什麼麻煩在身上的話,可得小心點!」 
     
      裘文傑沒說什麼,笑瞇瞇地摸了一塊老光洋塞在掌櫃的手心裡。 
     
      「謝謝!謝謝!」 
     
      「掌櫃的!麻煩您幫我打聽一件事兒。」 
     
      「您吩咐。」 
     
      「這兩天,店裹住進來一個名叫曲文堂的,他還帶了幾個夥伴……他們以前常 
    來這兒落腳嗎?」 
     
      「這……以前好像沒來過。」 
     
      「這兩天,他們還安份嗎?」 
     
      「我到沒留意。」 
     
      裘文傑又摸出一塊大洋放在掌櫃的手心裡。 
     
      「對了!昨兒夜裡,畢隊長好像到曲爺的房裡去坐了一會兒。」 
     
      「你說好像,那是不能肯定?」 
     
      「因為我沒親眼看見畢隊長從曲爺的房裡進去出來,不過……不過,我想他倆 
    是聊了一陣子,不會錯。」 
     
      「畢隊長以往常常來查號子嗎?」 
     
      「查號子是常事,不過,查號子一定帶著糾察隊,這兩天,畢隊長都是一個人 
    來……」 
     
      「今兒夜裡如果畢隊長再來的話,麻煩您給我打聲招呼。」 
     
      「好!一定、一定。」 
     
      掌櫃的離去之後,裘文傑和衣躺上床榻,天已向晚了,在上燈之前,他還可以 
    閉眼養養神。 
     
      裘文傑也不知道睡了多久、醒來時眼前一遍漆黑,房外有人敲門。 
     
      「誰?」 
     
      「裘大少!」是掌櫃的聲音:「你該起來吃晚飯啦!」 
     
      裘文傑連忙打開了房門,掌櫃的向他作了一假眼色,又抬手向外面店堂一指。 
    裘文傑明白:畢玉清又來了。 
     
      掌櫃的立刻就走了,裘文傑喚來夥計點上燈,打來一盆水,他洗了把臉,就往 
    前面店堂走去。 
     
      這時候店堂中可真熱鬧,上了七八成座兒,在櫃?邊有一張小方桌,畢玉清正 
    坐在那兒,手裡捧著一盞茶,他穿的是一件鑲狐裘滾邊的皮襖,那副神態活像是那 
    家的花花大少爺。 
     
      裘文傑要了一個雙入座頭,叫了幾個菜、一壺酒,敵店小二擺上兩副杯筷,然 
    後向店小二低聲說:「請畢隊長過來坐坐。」 
     
      店小二倒不覺得什麼,以為這位外來的行客要攀交情,然而畢玉清卻發楞了, 
    他似乎猜不透裘文傑要玩什麼花樣。楞了一楞,他還是很灑脫地走了過來。 
     
      「貴姓大名?」這一問,可就暴露了畢玉清心理上的弱點;他不是一個擅長處 
    理突發事件的人。 
     
      「裘文傑。」 
     
      「我是本地的保安隊長……」 
     
      「畢隊長,我是久仰了,所以才冒昧地請你過來喝幾杯,一方面是藉此機會一 
    敘仰慕之忱;另一方面是有事情要請教請教。」 
     
      畢玉清心神逐漸穩定下來了,他那跋扈剽悍的本性終於又顯露出來。 
     
      「裘兄!你也不要過份抬舉我,我來,只為了辦一件公事,只要裘兄賞臉惠予 
    合作,我就感激不盡了。」 
     
      「畢隊長大客氣了!」 
     
      「裘兄!聽說你受了刀傷——」 
     
      「這是小事,多承畢隊長關懷。」 
     
      「裘兄這話錯了,對我這個擔負金山鎮治安的人來說,並不算是一件小事,鬥 
    毆、兇殺,法所不容,竟然有歹徒謀刺外來的遠客,這是相當嚴重的一件事——可 
    是,裘兄沒有到隊上報案,這就敵人頗費猜疑了。」 
     
      「畢隊長莫非還想追究這件事?」 
     
      「裘兄!你應該說我是想盡快處理這件事,你受到傷害,隱密不報,也許你是 
    想私自了斷,如此一來,殺伐之爭豈非永無寧日,等到出了大亂子,那也是我的麻 
    煩啊!」 
     
      「畢隊長請放心,不會有什麼大亂子的。」 
     
      「這麼說,紛爭已經解決了?」 
     
      「我並不想深究這件事。」 
     
      「聽說有個很厲害的江湖殺手今天被人做了,莫非那個人就是……?」 
     
      「畢隊長,喝酒好嗎?」 
     
      「我是吃公事飯的,總要記住『吃人嘴軟,拿人手短』的昭訓,不敢接受款待 
    ……」說到這裡,畢玉清將腦袋往前一伸,輕聲細語地說:「根據我吃公事飯吃了 
    好幾年的經驗,裘兄好像具有特種身份,來到北大荒也好像是肩負著特種任務,裘 
    兄可否稍微給我一點暗示,免得我行事魯莽,誤了您的大事。」 
     
      「畢隊長!」裘文傑笑瞇瞇地說:「您真是太抬舉我了,我是一介草民,那裡 
    有什麼特殊身份,更談不上什麼特別任務……」 
     
      「裘兄!我可是把招呼打在前面了,如果裘兄堅持不肯承認,我就要行使我這 
    個保安中隊隊長的職權了。」 
     
      「請便!」 
     
      「裘兄!我的責任是維護金山鎮的安寧,為了避免滋生事端,我希望你能在明 
    天日落之前離開這兒。」 
     
      「哦?這好像太匆促了一點。」 
     
      「裘兄和本地的金姑娘是朋友,看在金姑娘的份上我已經給你很寬裕的時間了 
    。如果你在明天日落之前沒有離開本地,我就要派人押解你離開。」畢玉清說完之 
    後就站了起來,大步向店外走去,連頭都沒有回。 
     
      裘文傑雖然在嘴角處流露一絲狡黠的笑容,但他的眉頭卻深深地皺了起來。顯 
    然,畢玉清的出現仍然為他帶來了相當的壓力。 
     
      又有人到了他的面前,是杜雲飛。 
     
      當杜雲飛接觸到裘文傑的目光時,就立刻說出了幾個簡略的字:「午夜,有一 
    輛雙轡套車會來接你。」 
     
      不待裘文傑有所表示,杜雲飛就走了。 
     
      現在,裘文傑心頭只有一個願望:在那輛雙轡套車出現之前,曲文堂能和他照 
    個面。儘管有人警告過他,對曲家兄妹不可輕信,他還是抱著這種願望。 
     
      酒是一滴未沾唇,匆匆吃了一碗刀削面,裘文傑又回到了自己的房中。 
     
      他沒有倒向床榻,而是靜靜地坐在那裡,他的眉宇毫不開朗,很顯然,他的心 
    情絕不寧靜。 
     
      他為什麼而煩惱呢?他真在耽心和莫高的約會嗎?如果他真的恐懼莫高和金線 
    狐會設下什麼陷阱,他可以不去赴約。難道這個約會對他是如此重要麼?重要得連 
    性命的危險都不顧嗎? 
     
      時間敘匆流逝,燈油漸枯,火苗漸暗,午夜也愈來愈近了。 
     
      曲文堂也在這個時候出現了。 
     
      他那張紫膛臉泛著油光,春寒仍重,尤其是夜晚,而曲文堂卻是揮汗如雨,由 
    此可見他是多麼勞累,心情又是多麼急迫。裘文傑私心不禁一動:別人所說的曲文 
    堂不可輕信之言似乎有商榷的餘地。 
     
      「老弟!終於不負所托。」這是曲文堂開頭的一句話。 
     
      「坐下、慢慢說。」 
     
      曲文堂並沒有坐下,他提起茶壺,一口氣將半壺塗茶喝得乾乾淨淨。 
     
      「老弟!莫高是在金山鎮,不過,到目前為止,我還沒有踩上他的盤子,不過 
    ,有一點我敢向你打包票,在方圓四十里之內,絕沒有半個莫高兄弟的影子。」 
     
      「這麼說,莫高落了單?」 
     
      「我猜他是故意這麼作的,為了博取你對他的信任,故意遣走他的弟兄,免得 
    你猜東疑西。」 
     
      「可是……」裘文傑小心翼翼地說:「金線狐的實力卻在金山鎮,她如果想來 
    一招嫁禍東牆之計……」 
     
      「不可能。」曲文堂的語氣很肯定。 
     
      「這話怎麼說?」 
     
      「據我打聽到的消息:金線狐只准杜雲飛在外走動,其餘的人不容許跨出金家 
    大院一步……」 
     
      「那正是集結武力的徽侯。」 
     
      「我的看法卻不同,如果金線狐有什麼陰謀的話,她一定先將實力分散,然後 
    在預定的時間和地點內瞬間集中,絕不至用這種笨法子;大批人馬同時湧出金家大 
    院,那是很容易引人注意的。」曲文堂倒不是一個粗人,他的分析是很有道理的。 
     
      「你的人呢?」 
     
      「在別人看不見的地方,等你行動的時候,我們就會暗暗跟隨,盡到保護你的 
    責任。」 
     
      「你這樣有把握嗎?」 
     
      「當然有把握,如果讓我喝幾杯酒,我會更有把握。」 
     
      「酒絕不能讓你喝,這是我們事先約定的,——現在,請將你的手下召集回來 
    ,他們只有一件事可作,那就是:飽餐一頓之後上床睡覺。」 
     
      「那是說:今夜沒事?」 
     
      「是的,我跟莫高的約會不在今晚。」 
     
      曲文堂以不太信任的日光瞪著裘文傑,但他也的確難以相信裘文傑會不注意他 
    這股子不算太薄弱的實力。瞪視良久,他才喃喃吐出一句話:「老弟!我們的約定 
    還有效嗎?」 
     
      「當然有效。」 
     
      「那麼,你今夜還要離開客棧嗎?」 
     
      「也許會離開。」 
     
      「去那兒?幹什麼?」 
     
      「去會一個姑娘。」 
     
      「那種事情咱們是沒法子跟著去的,不過,你老弟千萬要保重?我發財的夢想 
    就寄托在你身上啦!」 
     
      「放心,」裘文傑拍拍曲文堂的肩膀,輕鬆地說:「我是個千年不死的妖精。」 
     
      曲文堂走了,他剛一出門,裘文傑的眉頭又皺了起來;他方纔的輕鬆姿態顯然 
    都是故意裝出來的。 
     
      客棧裡已逐漸寧靜,當每個人都睡在火熱的炕上去追尋一個好夢時,裘文傑卻 
    要冒著春寒,去赴一個死亡約會,他當然輕鬆不起來。 
     
      但他還是站起來了,他的腰悍挺得筆直,兩眼炯炯有神,在他的臉上絕對找不 
    出半點恐懼的神色,當然,他如果是個膽怯者,那敢隻身來到豺狼處處的北大荒? 
     
      他穿過寂寂的中庭,經過冷清清的店堂,也許他的神智太專注了,連小夥計向 
    他打招呼他都沒有留意。 
     
      裘文傑走出店堂,寒風立刻吹起了他的衣袂,時間算得可真準,他剛在客棧門 
    口臨街一站,東頭上就有一輛大車駛了過來。 
     
      雖然長街漆黑,裘文傑仍然看出那是一輛雙轡套車,兩匹大麥騾揚鬃昂首,鼻 
    孔噴出縷縷白氣,轉瞬間便到了眼前。 
     
      套車的速度並不快,因此,車把式能夠很準確地將套車停在裘文傑的面前。 
     
      駕車者是個年輕漢子,車轅上還站著另一個年輕漢子,站在車轅上的年輕漢子 
    一躍而下,撩起了車簾,很恭敬地請裘文傑上車,裘文傑毫不猶豫地登上車廂,垂 
    簾放下,套車又繼續向前。 
     
      出西頭,是去那兒呢? 
     
      裘文傑一念未已,驀聽兩聲槍響,套車立刻失去了控制,兩匹大麥騾也發出聲 
    聲長嘶,一陣砰砰彭彭,套車轡套脫斷,大麥騾脫韁而去,車廂也就傾斜地倒了下 
    來。 
     
      裘文傑飛快地脫離車廂,車把式和另一個漢子已經橫屍街心,距離裘文傑所站 
    的地方約莫百步之遙。 
     
      是誰殺了這兩個無辜的人?這個人的目的顯然是要阻止裘文傑和莫高的約會, 
    為什麼? 
     
      一道黑影突地竄到裘文傑的身邊、低聲說:「裘少爺!快跟我去!」 
     
      是杜雲飛。 
     
      他拉著裘文傑隱入了一條黑巷,裘文傑卻停了下來。 
     
      「杜雲飛!到底是怎麼回事?」 
     
      「裘大少!我可答不上來。」 
     
      「開槍的人槍法神奇,他也可以要了我的命,而他卻讓我活著,為什麼?」 
     
      「裘大少!我實在無法回答你的問題。」 
     
      「誰才能回答我的問題?」 
     
      「裘大少!趕緊離開這兒,有什麼話到了金家大院再說還不行嗎?」 
     
      裘文傑沒有再提異議,他默默地跟著杜雲飛走,而他心裡卻反覆想著一連串的 
    問題:杜雲飛為什麼在暗中觀察而不出面,難道他預先就知道這輛套車會出事?如 
    果這個約會是他安排的,他就應該處在迎接裘文傑的地位,他為什麼不露面,而只 
    是暗暗跟隨呢?如果套車沒有在鎮上就出漏子,一陣疾速飛馳,杜雲飛的兩隻腿能 
    勝過那兩匹大麥騾的八條腿嗎? 
     
      金家大院在表面上看起來是寧靜安詳的,進入院落之後就會發現裡面的氣氛非 
    常緊張。院落中有不少人在走動,大廳裡的燈也是輝煌燦爛的。 
     
      金線狐坐在大廳裡,她也許是在等待裘文傑和莫高晤面之後的結果,因此,當 
    杜雲飛和裘文傑雙雙出現時,她顯然非常吃驚。 
     
      杜雲飛幾個大步向前,低聲向金線狐說明了出事的經過,金線狐那張紅艷艷的 
    臉立刻就發得白青青的了。 
     
      她打個手勢,示意裘文傑坐下,然後轉臉衝著杜雲飛問道:「雲飛!這件事除 
    你和莫高知道之外,還有誰知道?」 
     
      「還有裘大少。」 
     
      「套車是那兒來的?」 
     
      「是莫高自己安排的。」 
     
      「那麼,莫高絕不可能又派人來殺死這兩個趕車迎客的人了?」 
     
      「應該不會。」 
     
      「當時裘大少坐在車上,他也應該毫無嫌疑。」 
     
      「是的。」 
     
      「雲飛!最後就剩下你了。」 
     
      「金姑娘!」杜雲飛的臉色立刻泛了白。「我怎麼可能幹這種事?」 
     
      「雲飛!如果有人出很高的價錢……」 
     
      「金姑娘!誰肯出很高的價錢去殺害兩個無名小卒?金姑娘!這是絕對不可能 
    的事。」 
     
      「世上沒有絕對可能和絕對不可能的事。」聽金線狐的口氣,她似乎對這件事 
    已經相當有把握。 
     
      「雲飛!是你自己說出來?還是讓我用點兒手段逼你說出來?」 
     
      裘文傑坐在一邊冷冷地看著;如果這是一出精彩好戲,他就要作一個專心看戲 
    的好觀眾。 
     
      杜雲飛的頭上開始冒汗了,他的聲音也開始發抖:「金姑娘!您對我不錯,而 
    我對您也是忠心耿耿的——我說什麼也不敢——」 
     
      「來人!」金線狐喊了一聲。 
     
      她那四個女將幾乎同時出現,八道銳利的目光就像八把鋼刀,全部集中在杜雲 
    飛的身上。 
     
      杜雲飛哀求地說:「金姑娘!給我一點顏面……」 
     
      「在金家大院,除了我之外,別人的顏面都不重要……給我先搜搜他的身上。」 
     
      四女一湧而上,杜雲飛似乎有轉身脫走的打算,但他並沒有那樣作,因為他自 
    知無法逃脫。 
     
      三個人架往了杜雲飛,另一個則展開了搜身的工作,那娘們可沒有避什麼男女 
    之嫌,搜得真仔細,最後在杜雲飛的胯下搜出了一個沉甸甸的小鹿皮袋子,任何人 
    都看得出,那隻小皮袋中必定裝了什麼貴重之物。 
     
      袋中的物品傾倒出來,是二十來枚老毛子的金盧比。 
     
      金盧比閃現著黃燦燦的光芒,在雲飛的臉色也泛黃了。 
     
      「雲飛!」金線狐冷冶地笑著。「你發財了!」 
     
      「金姑娘!這是我省吃儉用的一點積蓄……」 
     
      「雲飛!還是那句老話,是你自己說?還是讓我逼你說?——這些金盧比是誰 
    給你的?」 
     
      「金姑娘!請相信我……」 
     
      金線狐打了一個手勢,站在杜雲飛身後的那健壯女子立刻用膝蓋頂上了他的背 
    脊,使他腹部挺起,站在他面前的那個掄拳狠狠地搗過去,三拳一落,杜雲飛滿嘴 
    穢物,胃裡的食物全都吐出來了。 
     
      「金姑娘……我……我……」 
     
      「雲飛,眼珠子是黑的,黃金是黃的,銀子是白的,誰會不愛?雲飛!你只要 
    說老實話,我不怪你……」金線狐的語氣突然變得相當柔和:「雲飛!說吧!何必 
    自討苦吃呢?」 
     
      裘文傑站了起來,他說:「我到外面透透氣。」 
     
      「請你坐下,」金線狐的口氣就好像在向她的手下下達命令。 
     
      「這是你的家務事,我應當離開。」 
     
      「請你坐下,這件事我應該明白地給你一個交代。」 
     
      裘文傑只得又坐了下來。 
     
      「雲飛!你是說還是不說?」 
     
      「金姑娘!這件事不完全是為錢,那個人逼我,如果我不答應,他就教我在北 
    大荒沒有立足之地。」 
     
      金線狐的眼珠子掄了起來:「北大荒還有這樣厲害的人物嗎?」 
     
      「有。」杜雲飛用力地說。 
     
      「誰?」 
     
      「金姑娘!如果你知道那個人之後,對你不會有好處。真的,請相信我,我是 
    忠誠地在為你作事。」 
     
      金線狐的動作好快好快,她似乎想利用這個機會在裘文傑面前表現她的功夫, 
    只見她一個箭步到杜雲飛的面前,接著又是一陣衣裳的撕裂之聲。她手上有一把短 
    、薄、犀利的小刀,刀尖正貼在杜雲飛光裸的心窩上。 
     
      「雲飛!我答應你不追究你犯的過失,只要你說出那個人是誰。如果你堅持不 
    說,我一定下毒手,雲飛!你應該瞭解我的個性。」 
     
      「是畢玉清。」 
     
      「畢玉清?」金線狐顯然非常吃驚。 
     
      「是他,我絕不敢胡說,金姑娘!我求求你,先不要顯露聲色,暗暗查明白他 
    是受了何人指使,目的是什麼,再作定奪。」 
     
      「雲飛!我堅守我的諾言,不追究你的過失,你委屈幾天,暫時不要離開金家 
    大院。」 
     
      金線狐揮揮手,那四個剽悍的女將將杜雲飛帶走了。 
     
      「裘少爺!情勢好像愈來愈教人捉摸不定了。」 
     
      裘文傑沒有說話,他對杜雲飛所作的交代並不完全相信;這也可能是金線狐故 
    意施展的嫁禍東牆之計,江湖上的醜陋把戲實在太多了。 
     
      「裘少爺:我曾經保證你的安全,目前由於情勢混亂,我真耽心……」 
     
      「你可以隨時撤銷你的承諾。」 
     
      「這是什麼話?我雖然是個女人,也同樣懂得一諾千金,裘少爺!我只有一個 
    小小的請求,請你搬出客棧,住到金家大院來。」 
     
      「那樣可能會對我的行動不太方便。」 
     
      「你照樣可以進出自如,沒有任何人會干涉你。」 
     
      「可是,有許多人卻無法自由自在地來找我。」 
     
      「裘少爺!」金線狐皺皺眉頭,似乎有措辭上的困難。「如果我說你現在的處 
    境有多麼危險,你一定不肯相信……這樣吧!今晚暫時待在我這裡,等我出去一趟 
    ,把情勢稍作瞭解你再決定行止,行嗎?」 
     
      「你要多久才能回來?」 
     
      「天明之前。」 
     
      「好!我等你。」 
     
      「我教人準備酒菜,再教人陪你……」 
     
      「不必如此張羅,給我一盞釅茶就行了。」 
     
      金線狐為了這位嬌客作了一番安排,然後就匆匆離開了金家大院;她沒有帶任 
    何人,顯然,她要和畢玉清作一番深談。 
     
      上弦月已經沒入雲裡,星光黯淡,長街上漆黑一片,普通人在這個時候是沒有 
    膽子出門的。 
     
      金線狐當然不是普通人。 
     
      保安隊中的隊本部設在西頭上的關帝廟裡,金線狐一出金家大院,就快步往西 
    頭奔去。 
     
      前行不過百步,黑巷中驀地閃出了兩條黑影,這兩個人顯然是行動的老手,一 
    亮相,就各自舉起了右手,這是向對方打招呼,表明並無惡意。 
     
      雖然光線很暗,金線狐還是看清楚了這兩個人的面貌,是從來沒有見過的陌生 
    人。 
     
      「金姑娘,莫老大請你過去說兩句話。」 
     
      「人在那裡?」 
     
      「西頭的酸棗林。」 
     
      「你們為啥不去金家大院?卻要等在路上?難道你們早就知道我會在深更半夜 
    出門?」 
     
      「金姑娘!只因為莫老大交代過,不能讓任何人看見咱們倆的行蹤,當時府上 
    又有客人……」 
     
      「好了!轉告莫老大,待會兒我會去。」 
     
      「金姑娘務必要來……」 
     
      「我知道。」金線狐說走就走,她對這兩個人似乎還有所防範,立刻閃入小巷 
    ,走向僻街。 
     
      那兩個人並沒有跟躡上來。 
     
      在關外,關帝廟並不多,金山鎮這座關廟是方圓百里之內唯一的一座,據說建 
    廟已經五、六百年了,香火雖不旺,廟卻很大,後半部有十幾間廂房,保安中隊自 
    建立以來就以這裡作為隊部。 
     
      站崗放哨的隊丁背著長槍靠在上牆上打盹兒,腳步聲驚動了他,一看是金線狐 
    ,睡意也全消了。 
     
      「哇!是金姑娘?」 
     
      「隊長在嗎?」 
     
      「在!在!在睡覺,我來給你報……」 
     
      「不必啦!我自己兒進去。」金線狐隨手塞了一塊老光洋在那隊丁的手裡。 
     
      雖然這是建自五、六百年的廟宇,由於佔用多年,這後半部的廂房已經與一般 
    民宅無異了,房裡照樣有火坑,一進去就感到一陣暖意。這兒金線狐也曾來過,自 
    然是熟門熟路,毋需別人引導的。 
     
      畢玉清佔用的那間廂房不算很小,除了一座坑床之外,還擺了幾把椅子,一張 
    公事桌兒,很有點兒氣派。 
     
      房門沒有上閂,半敞著,油燈還挑得亮亮的,這表示畢玉清還上床未久,畢玉 
    清和衣躺在坑床上,面向裡,他不但沒脫衣,甚至連靴子還在腳上。 
     
      是喝醉了嗎?金線狐心裡在琢磨。就算是喝醉了,也應該有勤務兵侍侯他安歇 
    呀? 
     
      「王清!」金線狐站在坑邊,輕輕地喊了一聲。 
     
      畢玉清沒有回應,似乎睡得很沉。 
     
      「畢隊長!」她的聲昔略略提高了一些。 
     
      畢王清仍然沒有回應。 
     
      金線狐和畢玉清究竟不是通常的交情,她伸手格在畢玉清的肩頭上往外一扳, 
    畢玉清的身子立刻翻轉過來。 
     
      在這一瞬間,金線狐好像墜進了一個冰窖子,從頭涼到腳,從裹涼到外。 
     
      畢玉清的心窩裡插著一把刀,不見一絲血漬,他的臉色和生人沒有什麼兩樣, 
    似乎死亡的時間還不太久。 
     
      是誰殺了畢玉清?是誰有這個膽子敢在保安隊裡公然殺人?保安隊雖然不是多 
    麼厲害的衙門,可是,是誰膽敢破壞多年傳下來的規矩,敢和六扇門中的公人公然 
    作對呢? 
     
      驀然,金線狐聽到背後有腳步聲。她的第一個反應就是飛快地自袖筒內拔刀, 
    不過,當她明瞭情勢之後,那把鋒利的小刀並沒有拔出來。 
     
      房門口只站著一個人,那個人是金天保。 
     
      「大妹子!」金天保的嗓門有些沙啞:「你來得正好!」 
     
      金線狐吸口氣,將心神穩定下來,才慢慢地說:「一家子,你不會把我當作兇 
    手吧?」 
     
      「當然不會,」金天保作了個手勢,示意金線狐坐下。「在你來此之前,玉清 
    就已經死了。」 
     
      「真沒想到,」金線狐說了一句毫無意義的話。 
     
      「大妹子,你能不能猜想到玉清為什麼被殺?」 
     
      「難說!」金線狐想到了對方的身份,因此說起話來很謹慎。 
     
      「大妹子!你可曾想到王清死後會有什麼惡劣的後果?」 
     
      「北大荒可能會大亂一場。」 
     
      「這件事要是讓北安的總隊部知道,下令徹查,在這北大荒玩刀玩槍,有過案 
    底的恐怕都要倒上一點邪楣,——大妹子!我決定在晌午之前將這件案子壓著,等 
    你給我一個交代。」 
     
      「一家子!你要我給你一個交代?難道你以為……?」 
     
      「大妹子!我以為什麼,我只是認為你在地方上,你在道子上都很有聲望,透 
    過你的關係應該可以找到正凶、找出個原因,免得等我奉命徹查時拖累到一些無辜 
    的人……大妹子!就算你幫我這個老哥哥的忙,行嗎?」 
     
      「一家子!我先透點消息給你,畢玉清可能已經和道上什麼厲害人物搭上了線 
    ,在幹著什麼邪事,他的被殺極可能是為了滅口……」 
     
      「大妹子!我可不想聽這種含含糊糊的話,那個厲害人物是誰?他們勾搭著幹 
    什麼邪事?是誰殺了畢玉清?你都得給我一個明明白白的交代——」 
     
      「一家子!你……?」 
     
      「別討價還價,這些年來我也幫了你不少忙,你就算回報我一點恩情,也不行 
    嗎?」 
     
      「一家子!為你賣命都是應該的,可是你也該為我想想:我在金山鎮是罩得住 
    的,在整個北大荒來說,我不算是什麼腳色……」 
     
      「好了,大妹子!你也別在老哥哥面前客氣了……現在,我再問你一件事:莫 
    高劫來的一萬八千兩金磚頭是不是已經落進了你的手裡?」 
     
      「沒有,」金線狐斬釘截鐵地說。 
     
      「當真?」 
     
      「絕沒有說假,」 
     
      「那就好,這一萬八千兩黃金是沾不得的……大妹子!時間不多,你快請吧!」 
     
      「一家子!我既然推辭不掉,那我也只有賣命而為了,不過,我要請求你回答 
    我一個問題;一定要忠實地回答,不能有半點假。」 
     
      「你問。」 
     
      「我要知道裘文傑的真正身份。」 
     
      金天保的濃眉皺得很緊,半晌,他才點點頭說:「好!我告訴你……大妹子! 
    我要說句不中聽的話,你要是洩漏了一些事實,咱們幾年來的交情可就完了。」 
     
      「一家子!你放心,我明白輕重利害。」 
     
      「關於裘文傑的真正身份到目前為止我也不太明白。不過,有一件事我可以明 
    白地告訴你,當他用假公文將江洋大盜莫高劫走之後,北安總隊部給我來了一通密 
    電,教我不得干涉裘文傑在北大荒的任何行動。」 
     
      「那麼,他是總隊部派來的人了?」 
     
      「我不敢胡亂猜臆。」 
     
      「畢玉清知道這件事嗎?」 
     
      「我曾經告訴過他:不要去過問姓裘的任何事。」 
     
      「畢玉清沒有追問理由嗎?」 
     
      「他問過,我沒有給他答覆。」 
     
      「畢玉清被殺,到目前為止,有多少人知道?」 
     
      「外人只有你一個,隊上的人絕不會將消息洩漏。」 
     
      「一家子!我在什麼地方可以找到你?」 
     
      「此地。」 
     
      「我走了,」金線狐站了起來,「你放心,我會盡全力查明這件事。」 
     
      「大妹子!你一定要給我一個交代,而且要在晌午之前,絕不能拖。」 
     
      金線狐離開了關帝廟,她的腳步比來時沉重了許多。畢玉清不是什麼大人物, 
    但他是個吃公事飯的人,他的被殺將為北大荒帶來極大的震撼。 
     
      她沒有絲毫猶豫就走出了金山鎮,現在,莫高突然變成必須一見的重要人物了。 
     
      方纔那兩個陌生的漢子在路上等待著,現在他們成了引路人。他們也許會將金 
    線狐引向死亡的陷阱,可是,金線狐從來就沒有去想這個問題,在險惡的環境中求 
    生存根本就考慮不到這些。 
     
      進入酸棗林光線更暗,環境也更險惡,然而金線狐的步履卻更穩定,臨危不懼 
    ,不亂,這大概就是她能夠在此優裕的生活的最大因素。 
     
      莫高坐在一塊高高的石頭上,等金線狐到了面前,他才跳了下來。 
     
      金線狐似乎感覺到有一股肅殺的氣氛瀰漫四周,因此她一語不發地等待莫高先 
    開口。 
     
      「妹子!」莫高對金線狐的稱呼竟然和金天保一樣。「這麼多年來,咱們相處 
    還算愉快吧?」 
     
      「沒說的。」 
     
      「那麼,我這個老哥哥提出一個小小的要求,你該不會不給我面子吧?」 
     
      「你說。」那種口氣就好像已經先答應了。 
     
      「我要做掉姓裘的。」莫高用力地說。 
     
      「為了爭一口氣?」金線狐反問。「還是為了報一箭之仇?」 
     
      「老實說,這麼多年來,我莫高都是提著自己的腦袋瓜兒過日子,生死早就看 
    淡了,從來都沒有含糊過誰?說來也怪,這姓裘的小子活一天,我就安不了心。」 
     
      「莫高!你先自問一下:你有把握將他放倒嗎?」 
     
      「存心要放倒他,他就非躺下不可。」 
     
      「莫高!我相信你不是吹牛,不過,姓裘的小命可不是抓在我手裡,不是我答 
    應就行了的。」 
     
      「妹子!只要你答應……」 
     
      「莫高!剛才那輛套車是你弄來的嗎?」 
     
      「是的。」 
     
      「那兩個人呢?」 
     
      「是臨時請來幫忙的,我還不知道怎麼向他們的家眷交代。」 
     
      「如果你是為了這兩個人的被殺而遷怒裘文傑的話,你就錯了。」 
     
      「我知道,槍殺這兩個人的兇手是畢王清。」 
     
      金線狐顯然非常吃驚:「莫高!你怎麼可能知道?」 
     
      「我還知道畢玉清已經死了。」莫高平淡地說,這般天大的事在他看來似乎稀 
    鬆平常得很。 
     
      「你還知道些什麼?」 
     
      「我還知道殺死畢玉清的人是『玉手鐵心』。」 
     
      「沒錯?」 
     
      「妹子!我莫高什麼時候胡說過?」 
     
      「那麼,你可知道『玉手鐵心』如今在什麼地方?」 
     
      「在金山鎮。」 
     
      「在鎮上什麼地方?」 
     
      「那我就不知道了,我又不會掐指神算的功夫。」 
     
      「他是受何人的指使?」 
     
      「據我猜想:恐怕這『玉手鐵心』是姓裘的化錢雇來的殺手。」 
     
      「莫高!這太不可能了,裘文傑前兩天才受過刀傷,也是『玉手鐵心』的傑作 
    ,裘文傑還在四處找他呢!」 
     
      「這件事我知道,不過,我懷疑是姓襲的故意施展苦肉計,亂人耳目的。」 
     
      「莫高!你這種判斷太離譜了,……如果你把我當朋友,我要奉勸你一句話: 
    裘文傑千萬動不得。」 
     
      「千萬動不得?難道他是天王老子?」 
     
      「莫高!這不是你要牛脾氣的時候,到目前為止,裘文傑的身份一直不明不白 
    ,你不在乎你的生死存亡,可是你得為別人想想呀!裘文傑一死,敢個北大荒都得 
    翻過來,——莫高!老哥哥!你忍一忍行嗎?」 
     
      「忍不下去了啊!」 
     
      「這是什麼話?」 
     
      「我的行動整個都被陷死了,動彈不得——」 
     
      「老哥哥!你聽我一句勸,你在北大荒是老干家,這一回的黃貨數目實在太大 
    ,你吐出來吧!保安隊能夠把那一萬八千兩黃金追回去,就有了面子,你也可以逍 
    遙自在了。」 
     
      莫高連連跺腳地說:「妹子!你還要我說幾遍?那一萬八千兩黃金跟我搭不上 
    疙兒,這件案子不是我作的,你怎麼老是不信我的話呢?」 
     
      「哎呀!老哥哥!不是我捧你,在北大荒,除了你老哥哥莫高之外,誰還能吃 
    下這票黃貨呀?」 
     
      「妹子,我賭咒發誓行不行?我莫高要是見過那輛運金車,我就是你的兒。」 
     
      「老哥哥!幹嗎賭這種血咒呀?」 
     
      「妹子!你如今信了嗎?我莫高是個沉不住氣的人,要是那一車金磚真是我劫 
    的,我早就在你面前獻寶啦!那裡還有本事憋到現在?」 
     
      「那就怪了!」金線狐喃喃自語地說:「在北大荒誰還有這麼大的本事?」 
     
      「妹子,我是個粗人,可是我的腦袋兒裡可不全是豆腐渣,這件案子莫名其妙 
    地扯到我頭上,進了大牢,竟然沒有拷問我,這真是稀罕事兒。然後就來了這個姓 
    裘的,一張假公文就把我弄出來了,這種事是不是太玄了點?……妹子!我想來想 
    去毛病只怕就出在姓裘的身上,把他做掉什麼麻煩就沒有啦!」 
     
      「莫高!粗人就是粗人,你這種想法真是荒唐已極!……我問你,你一直要和 
    裘文傑見面,目的是什麼?」 
     
      「就是要找機會做掉他。」 
     
      「真的嗎?」 
     
      「我沒有必要騙你。」 
     
      「這麼說,畢玉清殺了車把式,破壞這次約會,是為了救裘文傑。照此推斷, 
    裘文傑就不可能派人去殺畢玉清……」 
     
      「唉!別想東想西了,情況好像是愈想愈使人糊塗!……妹子!你可要想清楚 
    :我萬一有個三長兩短,對你是有害無利……你說,我現在該怎麼辦?」 
     
      「幫我辦一件事。」 
     
      「我現在還能幹什麼?動都不能動一下。」 
     
      「莫高!在晌午之前不會有任何人干涉你的行動,你想法子去找『王手鐵心』 
    的下落……」 
     
      「妹子!我只聽說過這個人,他生個什麼模樣兒我都沒有聽說過。」 
     
      「他有一隻假手,是右手,那隻手細膩、漂得像是女人的手,你只要留意那隻 
    手就行了。」 
     
      「你剛才說,在晌午之前沒有任何人干涉我的行動,是真的嗎?」 
     
      「這是金天保親口向我保證的。」 
     
      「好吧!我盡力試試——」莫高深深吸了一口氣,接著又說:「妹子!不是我 
    存心要說不吉利的話,看起來,咱們的未日已經到了。」 
     
      「老哥哥!別洩氣,像你這種十惡不赦的大壞蛋,只怕連閻王爺都不會收你的 
    。」金線狐故意說著笑話,其實,她的心情說不定比莫高還要沉重。 
     
      離開酸棗林,金線狐匆匆趕回金家大院;金天保的那番話在她的心頭上已經形 
    成了巨大的壓力。 
     
      傳說釅茶可以提神,裘文傑卻在暍下釅茶之後靠在椅子上呼呼大睡。也許是他 
    太累;也許是金家大院的環境使他有充份的安全感,樂得趁此機會儲備精力。 
     
      「裘少爺!」金線狐叫到第三聲,裘文傑才醒了過來,「到客房裡去舒暢地睡 
    一覺……」 
     
      「什麼時候了?」裘文傑舒展著上肢,站了起來。 
     
      「四更天。」 
     
      「就快天亮了。」裘文傑用手掌揉搓著面頰,一面問道:「此行有收穫嗎?」 
     
      「有三件事我要告訴你:畢王清在他的隊部被殺,我親眼看到了屍首;據說兇 
    手就是傷你的黑道殺手『玉手鐵心』;第三件,莫高說他並沒有劫走那一萬八千兩 
    黃金,以我對他的瞭解;他所說的話有八成可信。」金線狐嗶哩啪啦像是燃放一串 
    長長的鞭炮。 
     
      「畢玉清跟你是什麼交情?」裘文傑冷冷地問;似乎別人的死亡並不令他同情 
    或關心。 
     
      「相互利用。」 
     
      「沒有一點感情嗎?」 
     
      「這話真教人難以回答,方纔我見到他被殺的景象,只有震驚,沒有悲慟,你 
    說我和他有沒有感情?」 
     
      「金天保知道這件事了嗎?」 
     
      「他好像還比我先知道。」 
     
      「他怎麼說?」 
     
      「他要我找出兇手,找出畢玉清被殺的原因,而且還限定我在晌午之前向他作 
    個交代……金天保還說了一句狠話;免得他在奉令澈查這件案子時牽累無辜的人。」 
     
      「你能找到兇手嗎?而且還要在晌午之前?」 
     
      「很難。」 
     
      「這麼說,晌午一到,金山鎮就會變成一口煮沸的湯鍋了?」 
     
      「怎麼?你想瞧熱鬧?別忘了你也在這口湯鍋裡。」 
     
      裘文傑沒有說什麼,低下頭去揭開茶碗蓋,茶盞裡只剩干萎的茶葉了。 
     
      「要不要我敵人再給你沏一盞釅茶?」 
     
      「不必了,我要回客棧去。」 
     
      「裘少爺!這幾天我這個作主人的可沒有怠慢你這位貴客吧?」 
     
      「太周到了。」 
     
      「那麼,你是不是可以給我一點暗示:你究竟在扮演何種身份?」 
     
      「一個單槍匹馬的路客。」 
     
      「裘少爺!你實在是一個很小氣的人,其實,你的底子,我已經摸清楚了。」 
     
      「哦?」裘文傑逼脫著金線狐,似乎想將她袖內乾坤逼出來。 
     
      「金天保向我透露了一點風聲,他同時也威脅過我,如果我走漏了一星半點, 
    我跟他多年來的交情就完了……他說,當你用假公文劫走莫高之後,北安保安總隊 
    部給了他一通密電,教他不得干涉你在北大荒的任何行動……裘大少!你的身份不 
    問可知丁。」 
     
      裘文傑的一雙眼睛瞪得溜圓、溜圓,他那種驚異的表情絕不是裝出來的。他為 
    什麼吃驚?是驚異金天保輕易洩漏這個天大的秘密?還是……? 
     
      「裘少爺!為我留點餘地,別在金天保面前提起這檔子事,得罪了他,我真是 
    沒得混了。」 
     
      「金線狐,你為什麼對我的來意和身份如此關心呢?」 
     
      「這當然與本身的利害有莫大的關係,多年來,我也沒幹過什麼好事,而且, 
    場面還要撐下去……」 
     
      「金線狐!相信我一句話:我來,不管是為了什麼,都不會對你有所損傷,你 
    大可安心。」 
     
      「這句話聽了真教人安心。」 
     
      裘文傑沒有再說什麼,大步向外走去。金線狐並沒有留他,不過,裘文傑走到 
    大廳門口又自動站住了。 
     
      「我要向你請求兩件事:一是不要難為杜雲飛,在北大荒這種弱肉強食的險惡 
    環境裡,要活下去可真不容易;第二件,在天明之前送黑毛過江,給面子嗎?」 
     
      金線狐很爽快很爽快地回答:「遵命照辦。」 
     
      「謝謝!」話未落,人已去遠。 
     
      在星子裡,還挺暖和,裘文傑一走到大街上,尖風就像鋒利的刀子般直往他脖 
    子裡鑽,他縮起頭,兩手籠在袖筒裡,順著街簷,往金鳳閣客棧走去。 
     
      將要天明之前,西北風總是很狙勁,耳邊除了呼呼風聲之外他什麼也聽不到。 
    所幸的是:他的綽號呼『白狼』,狼生來就有很高的警覺性和猜疑心,它們經常靠 
    這種感覺救了自己的命。 
     
      狙擊者潛伏在一家藥舖子的橫區招牌的背後,當裘文傑已經走過去之後,一把 
    牛耳尖刀倏地砍向他的後腦,就在這一瞬間,裘文傑低下了頭,刀鋒從他頭頂掠空 
    而過。刀過帶起的勁風被更加強烈的西北風所遮蓋,可是,那種凜冽的感覺卻瞞不 
    過喪文傑,他一個急旋轉過身來。 
     
      狙擊者一刀走空,業已從空躍下,他的第二刀在面對面的肅殺氣氛中竟然沒法 
    子揮出去。 
     
      星月無光,視線不明,不過,裘文傑這是看清楚了那只白皙的手,他曾經說過 
    :不管在任何時刻,任何地點只要那隻手一出現,他就能認出來。 
     
      除了那只白皙的手,明晃晃的刀,裘文傑再也看不見什麼,狙擊者一身黑衣, 
    面孔好像塗上了黑油,分不出那是眼睛,那是鼻子,那是嘴。 
     
      裘文傑不明白對方因何沒有繼續攻擊,它大概不明白,在兩人對峙的時候,他 
    自己經常會給予對方一股難以承受的壓力。 
     
      狙擊者始終無法揮出第二刀,而且,在稍作僵持之後,對方已開始緩緩後退。 
     
      裘文傑當然發現自己在氣勢上佔了優勢,於是他亦步亦趨地逼了上去。 
     
      「閣下就是黑道上有名的殺手『玉手鐵心』?」 
     
      沒有回答。沒有回答也無妨,那只白皙的手,那把牛耳尖刀已經作了明確的回 
    答。 
     
      「閣下,我明白這是買賣,我不怪你,我只有一個小小的請求:告訴我,是誰 
    化錢雇你的?」其實,裘文傑問了一個最無聊的問題;也許因為他太疏於在外走動 
    的關係。他根本就不懂黑道上的規矩,這是一個永遠也得不到答案的問題。 
     
      狙擊者仍然沒有回答,而他卻不再一味後退,突地雙腳猛彈,身子向上縱起。 
    裘文傑當然不會令其縱脫,右手飛快伸出,抓住了對方的足踝。 
     
      正確的說法應該是裘文傑抓住了對方的一隻靴子;一隻羊皮薄底快靴,對方這 
    是一縱上了房頂,幾個撲縱就不見了影兒。 
     
      裘文傑倒是很佩服對方俐落的身法,他就沒本這種飛簷走壁,越牆上房的功夫。 
     
      手裡拎著那只靴子,裘文傑站在那兒楞了半晌之後,他又折回了金家大院。 
     
      金線狐還沒有睡,她還是等待莫高的消息,一睡下去,晌午立刻就到了眼前。 
     
      裘文傑苦笑著說:「只恨我的功力太差了,要不然,我就幫你把難題解決了。」 
     
      接著,他將剛才所發生的情況向金線狐說了一遍。 
     
      金線狐看看那只靴子,冷冷地說:「你剛才遇到的不是『玉手鐵心』,是另一 
    個人。」 
     
      「絕不會錯,」裘文傑肯定地說:「那隻手絕對逃不過我的眼睛,不管在任何 
    地點,任何時刻。」 
     
      「裘少爺!『玉手鐵心』是個魁梧的漢子,這是一隻女靴,也許這只靴子由我 
    來穿都嫌太小了,剛才那個狙擊者是一個嬌小的女人。」 
     
      「是個女人?」 
     
      「你瞧瞧吧!」金線狐用那只靴子去比她的腳,的確,比她所穿的靴子還短小 
    了一寸左右。 
     
      「可是,那隻手,還有那把牛耳尖刀……」 
     
      「你確定你沒有看錯?」 
     
      「那是絕不會錯的。」 
     
      「照你這麼說,我所作的推斷全都錯了,前兩天刀傷你的人就是這個嬌小的女 
    人,並不是『玉手鐵心』。」 
     
      「是她嗎?」 
     
      「糟糕!」金線狐的兩道眉毛皺成了一條線,「我們走進了迷陣,情況全都亂 
    了。」 
     
      「金線狐!我要向你借將。」 
     
      「你要雲飛協助你查明白這件事嗎?」 
     
      「是的。」 
     
      「我不是不肯,我只是建議你,別人也許更能幫你作一些事……」 
     
      「誰?」 
     
      金線狐拍拍手,一個健壯女子走了出來,就是剛才在雲飛肚子上狠狠搗了幾拳 
    的那一個,「她的手腳和杜雲飛一樣俐落,而她比杜雲飛更忠心、更可靠、她叫滿 
    子。」 
     
      「滿子?」 
     
      「這是日本名,她的父親是日本北海道一個漁夫。」 
     
      「裘少爺!」滿子說的卻是一口道地的東北話。「聽候差遣。」 
     
      裘文傑和滿子一起離開了金家大院,就在台階前,裘文傑和她嘀咕了一陣子, 
    然後再個人分了手。 
     
      裘文傑回到客棧,叫醒小二為他沏了一壺熱茶,這時候,天色已經麻麻亮了。 
     
      第一個向他道早安的人不是鐵柱子,而是曲文堂;由於一夜好睡,曲文堂顯得 
    精神抖擻。 
     
      「老弟!你說昨夜沒事,卻是五更天才回來……」 
     
      「怎麼?你在監視我的行動?」 
     
      「老弟!你這話可就難聽啦!為什麼不論是我關心你?咱們是夥計,利害相關 
    啊!」 
     
      「昨夜我可沒辦正事。」裘文娛含糊地說,然後面色突地一正:「有一件事, 
    說來你也許不信,那一萬八干兩黃金好像不在莫高手裡。」 
     
      「好像?老弟!這不是你說話的口氣。」 
     
      「我用『好像』這個字眼,是因為我不敢肯定。整個北大荒的人幾乎一致認為 
    那一大車金磚是被莫高劫走了,可是,經我追查之後,發現莫高兩手空空,他這一 
    次可能是替別人背了黑鍋。」 
     
      「這話的確教人難信,多年來,只要是金礦局的運金車一出漏子,準定是莫高 
    下的手。金礦局人多槍新,除了莫高那股子人馬能夠出奇致勝之外,別人想看看運 
    金的車子恐怕都辦不到哩!」 
     
      「你這麼說也未免太肯定了,如果有一個人,暗中在窺伺金礦局的運金車,只 
    要他觀察仔細,籌劃周密,也未嘗沒有成功的可能。」 
     
      「真有這麼一個人嗎?」 
     
      「好了!」裘文傑突然將話題岔開:「我想見見合妹,方便嗎?」 
     
      「你是說此刻?」 
     
      「行嗎?」 
     
      「你不妨去曹家酒坊看看,她帶著孩子,大概不會到別的地方去。」 
     
      「好!我這就去一趟,你還是帶著你的人,待在客棧裡,別亂跑。」 
     
      天色已經大亮,金山鎮又恢復了日間的活躍,一切平靜如常,雖然夜晚曾發生 
    了許多不尋常的事情,卻沒有影響正常人的正常生活。 
     
      曹家酒坊開得很早,在寒冷地帶一大早起來就要喝幾杯並不是一件稀奇的事。 
     
      裘文傑說明來意,櫃上的人立刻作了一個『請入內』的手勢,並由一個小夥計 
    為他帶路。 
     
      曲文芝也起得很早,正抱著孩子在院子裡散步,看起來精神飽滿,夜裡一定睡 
    得很好。 
     
      裘文傑以奇特的眼光打量那,由頭看到腳,他的目光有很長一段時間停留在她 
    的腳上,難道他猜疑昨晚的狙擊者是曲文芝?是因為某種跡象使他懷疑曲文芝?或 
    者凡是年輕女性都有嫌疑呢? 
     
      「裘少爺!早啊!」 
     
      「早!」 
     
      「你沒事嗎?聽說你受了傷……」 
     
      「小傷,不礙事。這兩天你都沒有出門嗎?」 
     
      「沒有。」 
     
      「曲姑娘!我想問你一件事:聶龍的後事是你親自料理的嗎?」 
     
      「是呀!」 
     
      「她確定聶龍死了嗎?」 
     
      「裘少爺!你怎麼會有這種懷疑?他是我的丈夫,他活著,或者死了,難道我 
    還不能肯定嗎?」 
     
      「曲姑娘!你誤會我的意思了——聶龍不是尋常人,而且,他又是被人殺死的 
    ,這其中說不定就有什麼隱情——聶龍一共中了幾刀?」 
     
      「三刀。」 
     
      「創口在什麼地方?」 
     
      「腰部一刀、左肋一刀、頭頂一刀。」 
     
      「哦?頭頂一刀,創口深到什麼程度?」 
     
      「創口到了鼻頭處,頭顱險些被劈成兩爿。」 
     
      「曲姑娘!聶龍的死狀極慘,你忍心看嗎?」 
     
      「裘少爺!你為什麼一直要提這件事,讓我再想起那種血淋淋的景象?」 
     
      「曲姑娘!我是說,……我是說,……頭上的刀傷會破壞一個人面部的形像, 
    如果死者不是聶龍,只是身材相仿,面貌相似,穿著聶龍的衣服,佩戴聶龍的飾物 
    和武器,你也不見得認得出來,……」 
     
      「裘少爺!」曲文芝的臉色變了,除了不耐煩之外,還明顯地露出了慍怒之色 
    。「我真不明白你為什麼有這種想法,你到底在懷疑誰?懷疑我在向你說假話?還 
    是,……?唉!你不必拐彎抹角地,乾脆把話說明白吧!」 
     
      「曲姑娘!千萬別生氣,」裘文傑真有耐性,語氣仍然十分溫和:「你遭到喪 
    夫之痛,還要被人懷疑。當然會生氣,不過,你要想想我的立場,我並不是親眼目 
    睹,當然對聶龍的生死存亡表示懷疑。」 
     
      「你認為我在說假話?」 
     
      「曲姑娘!我只問一件事:聶龍入殮的時候除了你之外還有誰在場?」 
     
      「他生性孤傲,沒有朋友,除了我之外,……」曲文芝突然停住了沒有再說下 
    去。 
     
      「為什麼不說下去?」 
     
      「我能說什麼?既然沒有第三者在場證明聶龍確實死了,我即使說得斬釘截鐵 
    也不能取信於你啊!」 
     
      裘文傑一個字一個字地說:「聶龍也許沒有死。」 
     
      「裘文傑!」曲文芝突然發出一聲厲吼。 
     
      「曲姑娘!冷靜一點好嗎?」 
     
      「你是個瘋子!是個語無倫次的瘋子,我不要跟一個瘋子說話。」 
     
      「曲姑娘!聶龍有個綽號叫做『三耳四手』,四手是形容他除了與生俱來的兩 
    隻手之外,那兩把匕首也如同他的雙手一樣靈巧,像他這種武功高強的人,別人要 
    殺他並不容易,何況對方又是一刀幾乎將他的頭顱劈成兩爿,這好像是不太可能的 
    事。再說,他那兩把匕首一直沒有出現,卻出現了兩把打造得非常相似的假刀,… 
    …最主要的是:聶龍被殺是沒有理由的,……曲姑娘!我敢大膽地說一句:你當時 
    在極度震驚和悲慟之中可能喪失了理性,沒有認清楚人,死者或許不是聶龍。」 
     
      曲文芝的火氣小了許多,她蹙眉凝思,似乎在回想當時的情景。 
     
      半晌,她才吐出一句話:「聶龍沒有死?」 
     
      「我只是如此猜想。」 
     
      「如果他還活著,他會在那裡?」 
     
      「他當然還在北大荒。」 
     
      「他活著,他也還在這裡,他竟然不來看看他的兒子,這可能嗎?」 
     
      「曲姑娘!我不是說過了嗎?這只是我的猜想,未必正確,這需要你幫忙證實 
    我的猜想是對是錯,你最好把當時的情況再仔細地想一遍。」 
     
      曲文芝兩眼上翻,似乎很認真地在想。半響之後,她搖搖頭說:「你的猜想一 
    定錯了,聶龍如果活著,他不可能不來看我和他的兒子,他不是那樣絕情的人…… 
    裘少爺!如果你的確是聶龍的結拜兄弟,我只希望你能找出殺害他的仇人,別再胡 
    亂猜疑,免得我心頭滋生幻想,那樣對我並沒有好處。」 
     
      「曲姑娘!聶龍是不是一個很有野心的人?」 
     
      「這我承認……」 
     
      「一個有野心的男人,在他的目的未達之前,他可以暫時丟下私人的感情…… 
    曲姑娘!他沒有來探視你和你的孩子,這並不能證明他日死亡……」 
     
      「裘少爺!你一口咬定聶龍沒有死,到底有什麼企圖?」曲文芝再度暴躁地吼 
    了起來。 
     
      「曲姑娘!你的情緒有些反常。」 
     
      「這話是什麼意思?」 
     
      「照一般情理來衡量,你聽說聶龍可能還活著的說法時,應該希望這種說法是 
    真的,可是你卻……」 
     
      曲文芝不待裘文傑把話說完,就打斷了他的話:「我這個人不是活在幻想裡的 
    ,因為是我親自替聶龍收的屍,所以我肯定他已經死亡……」 
     
      「曲姑娘!希望你靜下來聽我把話說完,你的說法也許對,可是,別人無法證 
    實你所說的都是真話。你說聶龍如果還活著,他為什麼不來探視他的妻兒?誰又能 
    肯定他沒有和你們母子見面?如果聶龍為了某種目的要為偽裝死亡,你難道還不願 
    意與他合作嗎?」 
     
      「你是說,我所說的話都是騙你的?」 
     
      「為了聶龍,別說騙我,你可以騙任何人。」 
     
      「請吧!」曲文芝憤憤地說:「算我找錯了人,我懶得聽你這些瘋話。」 
     
      「曲姑娘!但願我的推斷錯了,不過,我是很少犯錯的人。如果聶龍還活著, 
    那就要麻煩你為我帶一句口信:請他跟我照個面兒,我有重要的話要告訴他。」 
     
      曲文芝以一種非常奇特的目光打量著裘文傑,她似乎想一眼看穿他的心肝肚肺 
    ,可惜她的目光不夠銳利。 
     
      「裘少爺!聽說你這兩天遭到一些麻煩,那些麻煩也許影響了你的心情,所以 
    才會滿嘴瘋言瘋語,也許,過兩天你的心情會恢復正常,那時,你再來找我吧!」 
     
      「曲姑娘!我是抱著萬分誠意的,請不要對我有任何懷疑。原先我只是猜想、 
    淒疑,現在我幾乎已經肯定。聶龍沒有死,而且,他就在附近;他不會置他的妻兒 
    生死存亡於不顧……」 
     
      「你真是瘋了。」曲文芝背過身子,擺出一付不加理睬的姿態。 
     
      「一個瘋子必然會作一些瘋事,就算我瘋了吧!」裘文傑的態度突然一變,他 
    上前幾步,雙手搭上了曲文芝的肩頭。 
     
      曲文芝發出一陣輕微的顫抖,且她依然站在那兒一動也沒有動。 
     
      裘文傑的雙手順著曲文芝的眉頭慢慢滑向她的頸項,虎口肌張開,雙手圍成一 
    個圈,圈住了曲文芝的頸項。 
     
      「曲姑娘!告訴我,聶龍在什麼地方?」 
     
      「裘少爺!如果我說我沒法子回答你的問題,你就要勒死我,是嗎?」曲文芝 
    的語氣很平靜。 
     
      「告訴我,聶龍在什麼地方?」 
     
      「你以為你擺出這種威脅的姿態,聶龍就會挺身而出,是不是?可惜他已經死 
    了,如果他還活著,他看到你如此對待他心愛的人,他一定會將你撕成碎片。」 
     
      裘文傑不再說什麼,他的雙手逐漸合攏、收緊,一開始,曲文芝還很冷靜,她 
    也許認為裘文傑只不過想嚇唬她一下而已,經過一陣子,她已感到呼吸困難,她想 
    叫,卻發不出聲音,她的雙手抓住裘文傑的手腕,想解脫那種圍勒緊縮的窒息痛苦 
    ,而裘文傑的雙手卻是愈來愈緊。 
     
      他的目光敏銳地注視四周,他真希望有一個憤怒的年輕人突然衝出來,但他失 
    望了,四週一點動靜也沒有。 
     
      他突地將雙手鬆開,向後退去。 
     
      曲文芝臉頰脹得血紅,咳嗆了一陣之後,她忿忿地說:「現在你應該滿意了吧 
    ?」 
     
      「對不起!曲姑娘!」 
     
      「滾!」曲文芝大聲叫著。「我從今以後再也不願意見到你!」 
     
      裘文傑踉蹌地離開了酒坊,他臉上有極為明顯的懊惱神色,他也許在後悔方才 
    為什麼會有那種無稽的想法,為什麼會有那種鹵莽的舉動。 
     
      有人走到他的身邊,是滿子。當他轉頭望向那個健壯的女人時,她立刻輕聲地 
    說:「到現在為止,我還沒有找到玉娃子。」 
     
      「她不在石屋嗎?」 
     
      「石屋裡只有那條狗,連那老婆子也不在。」 
     
      「盡快找她,一直找到她為止。」 
     
      「裘少爺!除了我們之外,好像還有別人在找玉娃子。」 
     
      「你說好像?」 
     
      「是的。在石屋附近我發現有不明身份的人在徘徊,那裡荒草蔓生,不是應該 
    流連的地方。」想不到這個四肢發達的女人,頭腦並不簡單。 
     
      「有多少人?」 
     
      「如果我發現的那些人都是一夥的,就有十來個。」 
     
      「他們發現你了嗎?」 
     
      「很難說,照說他們應該是沒有發現我。」 
     
      「滿子!你現在的任務又多了一件。快去,找到玉娃子的下落;再打聽那夥人 
    的來路。」 
     
      「裘少爺!在什麼地方可以找到你。」 
     
      「客棧。」裘文傑大步向客棧方向走去。滿子則走向另一個方向。 
     
      客棧的店堂中已經有不少用朝食的客人,裘文傑快步穿過店堂,只見鐵柱子站 
    在拱門處。 
     
      裘文傑連忙向鐵柱子打了一個手勢,意思是說:有話到房裡去說。想不到鐵柱 
    子卻將裘文傑攔住了。 
     
      「裘少爺!」鐵柱子的語氣很急迫,臉色也很緊張。「馬已備妥,拴在馬廄的 
    東側,你穿過中庭,從東院的側門繞到馬房去,上馬就走,順大道直奔吉龍溝,別 
    管我,在擦黑之前我可以趕上你。要是在明天日出之前還沒見到我的影兒,您就一 
    個人回哈爾濱去吧!」 
     
      裘文傑不但沒有受到緊張氣氛的影響,反倒覺得好笑,他以為鐵柱子得了熱病 
    ,在滿嘴胡說哩! 
     
      「鐵柱子!你說些什麼呀?」 
     
      「裘少爺!眼前不是詳說內情的時候,你千不信,萬不信,可得信我鐵柱子絕 
    不會打謊言誆你,快走,再慢就來不及了。」 
     
      「鐵柱子!不管發生了什麼事,我都不會一走了之,走!有話到房裡說去。」 
     
      「不!不能到房裡去。」 
     
      「怎麼?房裡佈置了刀山劍網?」 
     
      「裘少爺!您就相信我一次,行不行?……」 
     
      裘文傑一把將鐵柱子推開,大踏步向廂房走去,鐵柱子又從後面一把抓住他, 
    他猛力一甩,甩得鐵柱子來了一個元寶大翻身。 
     
      裘文傑就是如此心高氣傲,不過,他的心中還是暗暗提高了警覺,他這一回來 
    到北大荒,選上鐵柱子作為助手,這個看上去頗為憨厚的人必定有可取之處。如果 
    鐵柱子已經亡魂喪膽,那麼他所見到的某些事件就非比尋常了。 
     
      裘文傑來到了廂房門口,下意識地在腰間摸了一把,不禁暗暗喊了一聲糟糕, 
    為了防範吃公事飯的人找麻煩,他沒有將匣槍帶在身上,如今只有兩邊袖筒裡各藏 
    著一把匕首。如果房裡真是設了埋伏的話,這兩把匕首是不管什麼用的。 
     
      鐵柱子在遠處向他無聲地喊著,雙手連連地搖著,仍妄想阻止裘文傑進入廂房 
    ,可是,裘文傑的目光卻在注視微微開啟的房門。 
     
      現在,大多數的客人都聚集在店堂裡進朝食。客房都很寧靜,裘文傑大可以運 
    用他敏銳的聽覺,他聆聽了一陣,房中不像有人潛伏的樣子。 
     
      他貼身門邊,以左手輕輕壓著門板,房門輕輕盪開。裘文傑一眼就看清楚了房 
    內各處,除非埋伏著藏在帳後,趴在炕下的火道裡,或者悶在五斗櫃中,否則,這 
    房中根本就沒有什麼埋伏。 
     
      他又看了一眼,已經肯定房中絕對沒有人。那麼,鐵柱子為什麼緊張到那種程 
    度?堅持不要他進入客房,還要他立刻打馬就走呢? 
     
      他第三次以銳利的目光望向房中,當他的目光經過客房正中央那張八仙桌時, 
    他的心房突地懸了起來。 
     
      桌子原本有個茶盤,盤中盛放的茶具被移了出來,凌亂地放在桌上,盤中卻放 
    了另外一樣東西。 
     
      是一顆人頭;一顆血淋淋的人頭。 
     
      臉皮上原本沾上了血污,經過擦拭,眼睛還是睜著的,面部向著進門處,裘文 
    傑一眼就看出來那是杜雲飛的頭顱,難道鐵柱子就是被這顆人頭嚇壞了嗎? 
     
      鐵柱子這時已經蹌蹌踉踉地跑了過來,以哀求的聲音說:「裘少爺!我求求您 
    ,快離開這兒,趕緊離開這兒,我求求您……」 
     
      「鐵柱子!」裘文傑拉著對方的手:「就是這顆人頭把你嚇成這副模樣兒嗎?」 
     
      「裘少爺!這是不祥之兆……」 
     
      「不祥之兆?這是什麼意思?」 
     
      「裘少爺!我昨晚一直睡不好,後來迷迷糊糊睡著了,又是惡夢連連,我夢見 
    杜雲飛被人殺害,我清清楚楚地看見兇手用大刀割他的腦袋瓜兒,後來,那個兇手 
    又用同樣的方法殺害你……裘少爺!您沒聽人說過嗎?夢能成真,現在,杜雲飛果 
    然死了,就要……就要……」 
     
      「就要輪到我了,是不是?」 
     
      「裘少爺!您暫時避一避,如果有事未了,過一陣子再回來也行呀!」 
     
      裘文傑當然不信這些邪門傳說,他將話題岔開了:「鐵柱子!你今天起身好像 
    比平常晚了點兒。」 
     
      「裘少爺,您聽我說呀!我當時被惡夢嚇醒了,就立刻跑過來要告訴您,您不 
    在,我就再也閉不上眼,後來到了快天亮的時候才迷迷糊糊地睡過去,等我醒來已 
    是日上三竿了,匆匆跑過來,就看見了這顆人頭……」 
     
      「鐵柱子!照看我的話去辦:立刻教櫃上的人去報告保安隊,說咱們房裡發現 
    了一顆血淋淋的人頭,少說廢話——我到金家去一趟?立刻就回來。」裘文傑把話 
    說完,就扭頭走了出去。 
     
      金家大院靜悄悄的,下人一通報,金線狐就連忙出來會客,她臉上有倦容,但 
    她卻沒有睡,晌午之前她要給金家天保一個交代,她是無論如何也睡不著的。 
     
      裘文傑開門見山地說:「我很想知道你是如何處置杜雲飛的?」 
     
      金線狐淡淡地說:「你不是為他說情了嗎?我還處置他什麼?算啦!」 
     
      「那麼,你已經准許他自由行動了?」 
     
      「那還不行,目前他還要乖乖地給我待在金家大院,所以,我寧可派我最親信 
    的滿子幫你跑腿辦事……」 
     
      「這麼說,杜雲飛還在你的看管之下?」 
     
      「沒錯。」 
     
      「我想見見他。」 
     
      「裘少爺,你突然問起杜雲飛,莫非有什麼緣故?」 
     
      「我只是想見見他,行嗎?」 
     
      金線狐滿臉迷惑的神色,不過,她還是教人去把杜雲飛叫到客廳裡來。 
     
      不旋踵間,一個健壯的女子匆匆忙忙跑來了,她慌張地回報:「金姑娘!杜雲 
    飛不見了。」 
     
      「不見了?我教你們看牢他的……」 
     
      「他在屋裡睡覺,我們就輪流守在屋外……」 
     
      「他是跳窗逃跑的嗎?」 
     
      「不知道。現在屋裡不見人影了。」 
     
      金線狐轉過頭來望著裘文傑,冷冷地說:「裘少爺!如果你早就知道答案,又 
    何必繞這麼大的圈兒?」 
     
      「難道你就不知道答案?」 
     
      「這話什麼意思?」 
     
      「也許你已經暗暗將杜雲飛處決了。」 
     
      「笑話?我金線狐如果要處置一個不忠實的部下,為什麼還要偷偷摸摸的?快 
    告訴我,杜雲飛如今在什麼地方?你一定知道。」 
     
      「我只知道他的頭顱在我的房裡。」 
     
      「你說什麼?」金線狐大驚失色地站了起來。 
     
      裘文傑冷冷地說:「如果你沒有聽清楚,我就再說一遍,我只知道杜雲飛的頭 
    顱在我客棧的房裡,他的身子在什麼地方:我可不知道。」 
     
      「杜雲飛被人殺害了?」 
     
      「頭和身體分了家,我不知道這是不是你昕說的『被人殺害了』。」 
     
      「裘文傑!」金線狐還是第一次如此直呼他的姓名,大概是因為心情太緊張也 
    就顧不了禮貌了。「別一個勁兒地在那兒說俏皮話,你說。杜雲飛為什麼被人殺害 
    ?」 
     
      「如果他真是被『別人』殺害,那個人一定是為了滅口,杜絕秘密洩漏。」 
     
      「滅口?」金線狐重覆著這兩個字。 
     
      「金線狐?」裘文傑冶笑了一聲,話中帶刺地說:「你在北大荒的名聲我是早 
    就聽說了,又狡又猾,腦筋比別人轉得快,照說,你一聽說杜雲飛被殺的消息時就 
    應該明白是怎麼回事了,結果你還在東問西問,我真有點兒懷疑你是反穿皮襖裝老 
    羊……方纔你雖然嚴加拷問,杜雲飛還是沒有將他肚子真的秘密完全吐露出來,因 
    此那位『別人』就連忙把他給做了,就是這麼回事。」 
     
      「我不相信誰敢闖到金家大院來行兇殺人。」 
     
      「是杜雲飛自己送上門去找死的。」 
     
      「為什麼兇手要將血淋淋的人頭放在你的客房裡?」 
     
      「我還想找到這個答案哩!」裘文韃轉身向外走。「我要趕回客棧去,保安隊 
    的人說不定要傳我問話……」 
     
      「你報了案?」 
     
      「當然要報案,我可不願意捲進一件命案的糾紛中,咱們是朋友,我應該先跑 
    到先給你送個信兒……」 
     
      「裘文傑!你說我們是朋友?」 
     
      「是吧!」裘文傑的語氣並不十分肯定。 
     
      「那麼,站在朋友的立場,你應該在我面前吐點兒口風:你到北大荒來到底是 
    為了什麼?」 
     
      裘文傑稍稍猶豫了一下,他似乎想趁這個機會和金線狐作一番懇切的深談,到 
    最後,他並沒有那樣作。 
     
      「金線狐!也許還沒有到達適當的時候,……你還是不要問吧!」裘文傑很快 
    地向外走去,似乎唯恐走慢一步他的決心就會動搖。 
     
      裘文傑一跨進金鳳閣客棧的店堂就發現氣氛與他離去時迥然不同,鐵柱子也坐 
    在店堂裡,手裡捏著一個空茶杯一個勁兒地旋弄著,客人都在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掌櫃的一個大步跨了過來,悄聲說:「裘大少!金大隊長在房裡侯著你哩!」 
     
      「那個金大隊長?」裘文傑真是明知故問。 
     
      「駐紮在呼瑪縣城的保安大隊大隊長金天保……」 
     
      「他來得可真快呀!」裘文傑說了一句俏皮話兒。 
     
      他怎麼還有心情說俏皮話兒呢?他曾經用一封假公文劫走了江洋大盜莫高,此 
    番他和金天保照面,後者會放他過門嗎? 
     
      血淋淋的人頭已經移走了,現在那兒放著一壺剛沏上的熱茶,金天保神定氣閒 
    地坐候著,房門口有好幾個掛槍的武裝人員,裘文傑一進門,房門就被站在外面的 
    人拉上了。 
     
      「坐!」金天保很客氣地打招呼。 
     
      裘文傑在金天保對面坐下,沒吭聲。 
     
      「老弟!」金天保穩穩地開了口:「到現在為止,我還不十分明了你的身份, 
    北安總隊部給了我一通內容不太明白的電報:教我不要過問你的行動。雖然保安隊 
    不算是正規隊伍,我倒是個不折不扣穿二尺五的軍人,當然要奉命行事……如今你 
    房裡發現了一個人頭,你教店家報案,我只想問問你:你這麼作的目的是汁麼。」 
     
      「想跟您聊聊。」 
     
      「你知道我會親自來?」 
     
      「畢玉清死了,您不親自來還有誰來?」 
     
      「你倒料得准,我來了,有話就快說吧!」 
     
      「有兩件事請求您:第一、您限令金線狐在晌午之前找出殺害畢玉清的兇手, 
    只怕太急了一點,希望您能緩一緩;第二、您可以隨便捏造一個理由,把保安隊的 
    隊伍拉出去,也就是說,在明天日落之前金山鎮最好沒有保安隊的人……」 
     
      「老弟!總隊部只命令我不要過問你的行動,可沒有命令我凡事都要聽你的。」 
     
      「金大隊長!您大概沒有留意聽我的話,我剛才用了『請求』的字眼。」 
     
      「能不能說出你提出這兩點請求的理由呢?」 
     
      「暫時還不行。」裘文傑一見金天保的兩道濃眉皺成了一條線,又連忙說了下 
    去:「聽說鎮上的保安中隊有電報機,您可以先用電報向北安總隊部請示之後再作 
    決定。」 
     
      「老弟!聽你的口氣,好像很有把握,好!該怎麼辦我會斟酌,不過,我要提 
    醒你一件事:咱們倆在這兒一見面,對你好像不太妙。你用假公文在我面前騙走了 
    莫高,如今我並沒有把你怎麼樣,你的身份就暴露了,——老弟!總隊部並沒有教 
    我保護你,不過,你要真和總隊部有點見特殊關係,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的臉 
    上可也不好看,你還是要小心點兒。」 
     
      「金大隊長!」裘文傑臉上浮現著狡黠的笑容。「其實,我真正的身份連您都 
    還沒有弄清楚,別人愛怎麼猜、愛怎麼想,那是他們的事……關於我的第一點請求 
    ,要是蒙您恩准,您最好還是派人知會金線狐一聲,免得她發急犯愁。」 
     
      「我會斟酌,……對了!人頭有些面熟,死者是誰?」 
     
      「金線狐手下的大將杜雲飛。」 
     
      「他為什麼被殺呢?」 
     
      「據我猜想:他的被殺與畢玉清的被殺是同一個原因。」 
     
      「哦?兇手是誰?」 
     
      「我和金線狐會全力追查,如果金大隊長同意將保安隊拉出金山鎮,我們追查 
    兇手的行動也許會更加順手一些。」 
     
      金天保苦笑著說:「這真是一個絕大的諷刺,咱們負責維持地方上的治安,如 
    今反而要咱們離開地方上,治安才能維持。」 
     
      金天保歎息地搖搖頭,無精打采地走了出去。 
     
      裘文傑斟上一杯茶,慢條斯理地喝著,他似乎在思索什麼。 
     
      不多一會兒,掌櫃的走了進來,他以歉意的語氣說:「裘大少!小店關防不周 
    ,害您受驚啦!」 
     
      裘文傑笑了笑,沒接腔,他似乎感覺到,掌櫃的來意並不單純只是為了表達歉 
    意。 
     
      掌櫃的坐了下來,小心翼翼地說:「裘大少!您剛來的時候,有不少閒言閒語 
    ,不是我放馬後炮,我見過不少人,看人絕不會走眼,我一眼就看出您是一位正人 
    君子,嘿嘿!果然、果然……剛才金大隊長跟您一打照面,那些閒言閒語可就不攻 
    自破啦!」 
     
      「什麼閒言閒語呀?」 
     
      「提它幹啥?您聽了一定會生氣。」 
     
      「沒關係,我的肚量還不至於那麼狹窄。」 
     
      「呃……呃……那都是一些狗屁話,說什麼……說什麼您是保安隊嚴令緝拿的 
    重犯,金大隊長就是為了要逮捕您才趕到金山鎮來的,……唉!真是胡鬧,幸虧我 
    沉得住氣,自有分寸,要不然,可就得罪您這位貴客啦!」 
     
      裘文傑又不接腔了,他顯然料定了掌櫃的還有下文,因此靜靜地等待著。 
     
      「唉!北大荒是個山高皇帝遠的地方,再加上四季有兩季半冰封,到處都是大 
    荒原,都是莽莽森林,盜賊蜂起、歹徒四處流竄、殺人越貨的事層出不窮,是應該 
    好好整頓一下了,我猜想,您一定是……您一定是一位明察暗訪的大員……裘大少 
    !我沒猜錯吧?」 
     
      「掌櫃的!去把房門閂上。」 
     
      「是是是!」掌櫃的連忙跑去把房門閂上,又趕緊回到原來的位子上坐著。 
     
      「掌櫃的!」裘文傑臉上帶著笑,語氣也非常溫和:「是誰教你來打聽這些的 
    ?」 
     
      「沒有誰教我打聽啊!」掌櫃的臉上那股子諂媚的笑容突然消失了。 
     
      「沒有嗎?」 
     
      「真的沒有、真的沒有………我只是……—我只是想問個明白,對您要好好地 
    款待、好好地款待……」 
     
      裘文傑突然伸手抓住了掌櫃的衣領,猛地將他從座椅上提了起來。 
     
      「我只問最後一遍:是誰敵你來打聽這些的?」 
     
      「是……是西院九號房的一位大……大爺。」 
     
      「他姓什麼?」 
     
      「姓柏、松柏常青的柏,他在號簿上落下的姓名叫做柏桐久。」 
     
      「柏桐久?」裘文傑喃喃地念著這個名字,在他的印象中,這個名字好像是假 
    的。 
     
      「多大年記?」 
     
      「四十來歲。」 
     
      「就一個人?」 
     
      「是……是的,單身一個。」 
     
      「他落店多久了?」 
     
      「就在您來之後的第二天……」 
     
      「掌櫃的!請您聽清楚:乖乖地給我坐在這兒,那兒也不許去,等我回來你才 
    能走,你要是不聽話,你的人頭就要高高地掛在客棧門口……」 
     
      「我聽、我聽。」掌櫃的頭上冒出了冷汗。 
     
      裘文傑鬆開了掌櫃的,開門走了出去。 
     
      客院裡靜悄悄地,院落中冰硬的黑泥地在春陽的照射下濕漉漉的,裘文傑懶得 
    繞迴廊,就從院落中穿過去。如果九號房的那位大爺在暗中注視他的話,一定會發 
    現情況有些不妙,而裘文傑竟然毫不避諱,前進的方向正對著西院的九號房,他似 
    乎有點兒藝高人膽大。 
     
      到了九號房門口,裘文傑抬手一推門,房門應手而開。現在,裘文傑倒不十分 
    冒失,他要將房內的情勢看清楚了,才會拾腳跨進去。 
     
      八仙桌旁坐著一個中年人、一頭亂髮、兩腮鬍髭,以他的坐姿來忖度:他好像 
    在等待一位訪客。他的目光非常穩定,不速之客似乎沒有使他受驚。 
     
      「可以進來坐坐嗎?」裘文傑竟然還在徵求對方的同意。 
     
      「請!」一個字、簡潔有力。 
     
      裘文傑穩穩地踱了進去,在那人對面坐了下來。一坐下,他就開了口:「柏桐 
    久柏爺?」 
     
      「正是在下。」 
     
      「想跟您打個商量。」 
     
      「請!」 
     
      「你從那兒來,到金山鎮來幹什麼?幹嗎要教掌櫃的打聽我,請你說個一清二 
    楚。」 
     
      「即使我肯說,你會信嗎?」 
     
      「信不信在我。」 
     
      「等我說出來之後,你信了倒好;如果你不信,那豈不是白耗精神?」 
     
      「我方才就說過了,信不信在我。」 
     
      「裘大少!我這個人不作白耗精神的事,除非你先保澄你絕對相信我的話,否 
    則我不會回答你任何問題。」 
     
      時間很短,而裘文傑已經作了一番仔細的觀察,這個人不是像掌櫃的一樣,瞪 
    瞪眼,說幾句狠話就能令他開口的。雖然裘文傑一直認為暴力是使人就範的有效方 
    法,可是,那也要分別對象。眼前這個人就不是可以用暴力征服的,他還必須用一 
    點心智。 
     
      「好!我信。」這根本就是一句空話。 
     
      「裘大少!我到北大荒來是為了找某一個人,說某一句話,就這樣簡單。」 
     
      「你還有一個問題沒有回答;你為什麼要教掌櫃的打聽我的來路和身份?」 
     
      「我想知道你是不是我要找的那個『某一個人』。」 
     
      「是不是呢?」 
     
      「在掌櫃的沒有回話之前我還不能確定。」 
     
      「掌櫃的打探別人的隱私時缺乏技巧,現在我在你的面前,由我親自回答你的 
    問題,不是更好嗎?」 
     
      「你真願意回答我的問題嗎?」 
     
      「當然願意。」 
     
      「我可能會提出許許多多嚕囌繁複的問題。」 
     
      「沒關係,你儘管問。」 
     
      「裘大少!你突然變得慷慨起來了。」姓柏的發出了笑聲,而他的身體卻絞風 
    不動。 
     
      現在,裘文傑又對這位姓柏的中年人有了更深的認識;他似乎竭力想使自己成 
    為一個斯斯文文的人,實際上他是個不折不扣的武夫。 
     
      「柏爺!」裘文傑冷冷地說:「其實我是一個非常小氣的人,現在我願意回答 
    你所提出的任何問題,是因為我也想得到您的誠實答覆,這是很公平的。」 
     
      「好!」柏桐久將腦袋瓜兒往前一伸,目中露出了炯炯光芒。「現在我要提出 
    第一個問題:你和號稱『三耳四手』的聶龍究竟有什麼關係?」 
     
      「毫不相識,您信嗎?」 
     
      「我當然相信。」姓柏的笑了。「事實上你連聶龍的長相都一無所知………現 
    在,我要提出第二個問題:最近以來,北大荒盛傳一個流言;說你是聶龍的拜把兄 
    弟,說你將要來到此地為聶龍復仇,而這個流言卻是你派人暗中傳播的,對嗎?」 
     
      裘文傑顯得相當震驚,但他仍然以斬釘截鐵的語氣回答了這個問題:「不錯。」 
     
      「最後一個問題:你一直認為聶龍沒有死,而你這次來到此地,就是為了要找 
    到聶龍的下落,對嗎?」 
     
      「不錯。」裘文傑回答得很快。 
     
      「裘文傑!」姓柏的一字一字很用力地說:「你很干盼,現在輪到我把我心裹 
    的話說出來了,我來此地是為了找某一個人,那個人就是你。」 
     
      裘文傑竟然沒有吃驚。 
     
      姓柏的又接著說:「我找你只是為了要對你說一句話;那句話只有四個字,希 
    望你聽清楚:你!死定了!」 
     
      那個『了』字還在唇間,姓柏的已經彈身而起,他們之間還隔著一張八仙桌子 
    ,而這張桌子對姓柏的似乎絲毫不發生阻擋作用,姓柏的一彈身就到了裘文傑的身 
    後。 
     
      裘文傑顯然早有準備,他也顯然早就猜到了對方要說的那四個字如同閻王老子 
    的勾魂令。對方一動,他要動,現在,兩人仍然是面對面,仍然是隔著一張八仙桌 
    ,所不同的是:兩人調換了一個方向;所不同的是:姓柏的手裡多了兩把鋒利的匕 
    首。 
     
      裘文傑像是在監賞一件傑出的藝術晶一般地注視著那兩把匕首。 
     
      在這一瞬間,兩人是絕對靜止的,他們甚至連呼吸都停止了。他們都知道,死 
    神會隨時光臨這間屋子,而他們卻不知道死神會跟誰交上朋友。 
     
      裘文傑開口打破了冷列的僵持:「如果我真是死定了,最少也應該讓我知道是 
    死在誰的手裡,你當真姓柏嗎?」 
     
      「姓名只不過是一個人的代號,那並年重要。」 
     
      「對我來說,也許很重要。有些姓名代表了一個崇高而又莊重的生命,不可輕 
    侮;有些姓名卻代表了一個醜陋而又罪惡的生命,沒有資格在這個世界生存……好 
    了!請說出你的真實姓名吧!」 
     
      「柏桐久!」 
     
      「那不是你真實的姓名。」 
     
      「反正要你死的不是『柏桐久』三個字,是我手上的這兩把刀。」 
     
      「那兩把刀殺過多少人?」 
     
      「不少。」 
     
      「最近呢?」 
     
      「你是第四個……」 
     
      他的大腳一踢,笨重的八仙桌被踢得翻倒,兩把匕首形成兩道匹練,突地竄到 
    了裘文傑的跟前,一取咽喉,一指下腹,真個是上下其手,就這一招,立刻要將裘 
    文傑逼到陰曹地府。 
     
      以裘文傑那種狂傲的言行來忖度,他也必定不是一盞省油燈,這雖是一場立見 
    生死的面對面搏殺,而以兩人的功力來衡量,卻也不是一場能夠立判勝負的搏鬥。 
    可是,在心理上裘文傑卻有著一個疑問:這個人到底是誰?就因為這個疑問,他的 
    殺機就沒有對方那樣濃厚。因此,他既未『搏』,也未『殺』,而是以閃避來應付 
    對方犀利的攻擊。他雖然沒有被對方一招逼到陰曹地府,卻被對方逼到了牆角落裡。 
     
      「你是聶龍。」裘文傑大喊了一聲。 
     
      「死者不會還魂……」 
     
      「聶龍根本就沒有死!」裘文傑大聲喊叫著:「你就是聶龍!你就是聶龍!」 
     
      聶龍不是一個年輕小伙子嗎?怎麼會是一個中年人呢?當然,一個人的年齡, 
    相貌是可以喬裝改扮的。也許,裘文傑從對方手中那兩把匕首來認定他可能就是那 
    個號稱『三耳四手』的聶龍吧? 
     
      不管怎麼樣,對方是不可能給他確切答覆的,而那兩把匕首又再度展開了凌厲 
    的攻擊。 
     
      裘文傑已經背貼牆角落,他還能退縮閃避嗎? 
     
      「住手!」裘文傑竟然大吼了一聲。他似乎忘記了對方是要置他於死地的敵人。 
     
      說也奇妙,姓柏的竟然真的停止了攻擊。 
     
      「莫非還有什麼遺言需要我轉告、交代?」 
     
      「你說我是第四個將要被殺的人,那麼,在我之前,你已經殺了三個人,請問 
    :那三個人是誰?」 
     
      姓柏的緊閉若嘴,似乎唯恐洩漏什麼。 
     
      「如果你不願作正面回答,那就換一個方式,最近金山鎮已經出了四條命案, 
    其中誰不是被你所殺?……」 
     
      姓柏的一拾手,打算以他手中的兩把匕首作直截了當的答覆。他必然不是一個 
    以殺人為常業的黑道人物,否則他絕不會一再貽誤契踐,現在,當他下定決心不再 
    和裘文傑囉嗦時,已經太晚了。 
     
      有人以極快的步伐衝進房內,而且還不上一個人。裘文傑面對房門,看得最清 
    楚,他只認識那個領頭衝進來的莫高,他當然不明白莫高的來意,心裡難免會有一 
    個想法:現在,恐怕真是死定了。 
     
      姓柏的自然暫時延緩了正待發動的凌厲攻擊,他不可能不去理會這幾個不速之 
    客。 
     
      除了莫高之外還有四個彪形大漢,當然都是他的手下,那四個大漢一進門就抉 
    起了翻倒的八仙桌,擺正了凳子,然後退到一邊,肅手而立。 
     
      「坐!坐!有話坐下談。」莫高像招呼老朋友一般地親切。 
     
      姓柏的怒目而視:「你是老幾?」 
     
      「在金山鎮,在北大荒,不管我多麼凶,多麼狠,我也只能算是老二,因為我 
    看見了保安隊的人就得躲閃。現在可不同,保安隊的隊伍突然拉走了,如今我就成 
    了老大……把那兩把五寸半收起來,這又不是洗澡堂,你拿著兩把小刀給誰修腳呀 
    ?」莫高說話真夠損人,他似乎吃定了姓柏的。 
     
      柏桐久倒是個不吃眼前虧的光棍,兩把匕首進了袖,筒大馬金刀地在桌邊坐了 
    下來。 
     
      裘文傑也落了座,他已經發現莫高的出現是對他有利;最少也解了他的性命之 
    危。 
     
      「貴姓大名?」這四個字挺文雅,可是在莫高的嘴裡說出來仍然有些粗聲粗氣 
    的。 
     
      「柏桐久。」 
     
      「我可不管你是柏樹,還是桐樹,也不管你活得長久不長久,我只問你一件事 
    ;昨天從日頭落山以後,到今天日出之前,你在什麼地方?」 
     
      「在這間客房裡。」 
     
      「一步都沒有離開過?」莫高追得很緊。 
     
      「除了上毛坑。」 
     
      「那是說:你一直都沒有離開過客棧?」 
     
      「沒錯。」 
     
      「誰能證明?」 
     
      「老兄!我連回答你這個問題就是多餘的,我憑什麼還要向你提出證明?」 
     
      「姓柏的!我告訴你一件事;一件非常嚴重的事。昨晚一個保安隊的頭頭被殺 
    了,那才真正是北大荒的老大,我受托追查兇手,剛好那個死鬼挨的是小刀子,你 
    又是玩五寸半的老手,所以我要查查你昨晚的行蹤。」 
     
      「別拿這頂大帽子扣人!」 
     
      「除非你能提出證人,證明你從昨天日落之後,今晨日出之前的確沒有離開客 
    棧,要不然,你就是兇嫌之一。」 
     
      「老兄!你是塊什麼料子,我清楚;我是塊什麼料子,你未必清楚,咱們河井 
    兩不犯………」 
     
      「姓柏的!別跟我說這些江湖行話,現在牽涉到一個六扇門中的公人被殺就不 
    那麼單純了………姓柏的!你非把昨晚的行蹤交代得明明白白不可。」 
     
      「這是什麼話?我一個人清清靜靜地躺在屋子裡睡覺,別人怎麼會知道?我又 
    如何預知昨晚有人被殺,今天有人盤問我的行蹤?如果你老兄是藉故找碴兒就敞明 
    瞭來,用不著『驢子進磨房』,老是轉圈兒。」 
     
      姓柏的倒是個狠將,雖然在雙面夾擊的情況下,言行上卻絲毫不甘示弱,難道 
    他還有什麼恃仗不成。 
     
      莫高的面頰被裘文傑用火刀『修』過臉,創傷處還塗著黑色的膏藥,說話似乎 
    有些不便,因此他不能咆哮,只能瞪起兩隻銅鈴般的大眼來顯示他的威嚴。 
     
      他的瞪眼豎眉不僅僅是發發威而已,還是一個暗號;原本那四個站在一邊的彪 
    形大漢突地一衝上前,二左二右,想以他們的八條鐵臂硬生生將那姓柏的挾持住, 
    從這一個行動看來,莫高顯然是有所圖謀而來,所謂追查殺害畢玉清的兇手真是用 
    來作借口的了。 
     
      姓柏的可不是只有嘴皮子硬,他的身子骨兒也真硬,那兩把原已收進袖筒的五 
    寸半更是硬得叮噹響亮,只見他的雙臂左右一分,最先接近他的兩個漢子立刻像撞 
    上什麼似的猛力後挫,姓柏的身子一旋,另兩個漢子的遭遇與他們的同伴相同。只 
    不過一瞬間,那四個生龍活虎的漢子一個個背靠牆壁,肩胛淌血,他們還算不錯, 
    沒有倒下,也沒有哼出聲來。 
     
      姓柏的已經閃身到了房門口,那兩把五寸半在他的手上顯出了千軍難敵的聲勢 
    。他的臉色鐵青,聲音冷冽無比:「莫高!他們無知,所以我手下留情,如果你要 
    是逼人過份,不管你是老大、老二,我都要把你當場撂倒。」 
     
      莫高的目光中閃動看驚色,裘文傑何嘗不吃驚?這姓柏的使用匕首的功夫真是 
    鬼神莫測。 
     
      「怎麼才算逼人過份?」這句話在莫高嘴裡說出來只能算是場面話了。 
     
      「立刻帶著你的人離開這兒。」 
     
      「那我不是白白跑了一趟嗎?」 
     
      「莫高!一個人最悲哀的事莫過於自不量力,」姓柏的一旦在氣勢上佔了上風 
    ,他是會把握這種有利情勢的,「如果你想在金山鎮、在北大荒充老大,你還差遠 
    了。走!走得愈快愈好!」 
     
      莫高望著裘文傑;他的用意很明顯:只要裘文傑同意與他聯手攻擊,他似乎仍 
    然有制勝的把握。 
     
      而裘文傑卻像老僧入定般完全沒有理會莫高那種探詢的目光,更不要說有什麼 
    反應了。他整個的神智好像被一個深奧難解的疑問所佔據了。 
     
      莫高得不到裘文傑的反應,只得再去察看他的手下;他們的肩胛處都中了一刀 
    ,若不用手掌捫著創口,將會大量出血,他們的戰鬥力量已經完全消失了。 
     
      懊惱的神色爬上了莫高的臉,他陪睛地思忖:自己大概是老了,不然為什麼最 
    近老是出漏子呢? 
     
      「姓柏的!」莫高聳動著肩膀,以自嘲的語氣說:「我以為保安隊拉隊離開之 
    後,我就是老大,想不到我還是老二,老大是你。」 
     
      「也不是我。」姓柏的接得很快。 
     
      「那——老大是誰?」 
     
      「在北大荒,老大是黃金,誰都要為它賣命,為它拚命。」姓柏的說完之後閃 
    到一邊,他連句『快點走』都懶得說了。 
     
      莫高沒有理由再死皮賴臉地流連下去,他以憐憫的目光看了沉思的裘文傑一眼 
    ,彷彿是說:姓裘的!你真是死定了。他掉頭向外走去,那四個大漢踉踉蹌蹌地跟 
    出。 
     
      姓柏的很沉得住氣伸著脖子眼看看莫高一行已經走遠了,才掩上了門。 
     
      裘文傑仍是蹙眉凝神地坐在那兒,此刻,如果柏桐久要殺他簡直就不費吹灰之 
    力,非常意外,姓柏的竟然沒有動手。 
     
      「你是聶龍!」裘文傑的聲音像是夢囈,「除了聶龍之外,誰也不能將那兩把 
    沒有生命匕首變成像手一樣的靈活。」 
     
      柏桐久發出一聲冷叱:「拾起頭來看著我?」 
     
      裘文傑真聽話,果真拾起頭來楞楞地望著姓柏的,連眼皮都沒有眨動一下。 
     
      「我雖然沒有見過姓聶的,我卻聽過關他的許多傳說,我年齡大了他二十歲以 
    上……」 
     
      「不!」裘文傑用力地搖著頭「不!從一個人的外表判斷一個的實際年齡是不 
    可靠的,如果你不剃頭不刮臉,不整頓儀容,再加上幾分偽裝你,就會顯得蒼老許 
    多,——你是聶龍,你絕對是……」 
     
      「你這個人真奇怪!難道你死在聶龍手下就能使你感覺不太窩囊你就能閉上眼 
    睛嗎?」 
     
      「如果你真是聶龍你就不會殺我。」 
     
      「好!讓我用行動證實的判斷錯誤吧!」姓桐的話一說完就作勢欲撲。 
     
      就在這一瞬間,掩上了房門又盪開了。 
     
      這一次的不速之客是金線狐。 
     
      就她一個人,她臉上並無驚色,她目光穩定,行動沉著,不是匆匆起來,卻好 
    像在暗中已經窺伺很久了。 
     
      金狐線的出現使得姓柏的臉上出現了濃重的驚色,顯然,這個娘兒們的身份比 
    起莫高就重得多了。 
     
      「朋友!」金線狐的嗓門繃跪響亮:「你不能動裘少大身上一根毫乏。」 
     
      「哦?」 
     
      「他是我的貴客,你要動,得等他遠離我地盤之後。」 
     
      「又來了一個自封的老大!」 
     
      「朋友剛才說過了,在北大荒只有黃金才真正是老大,所我不敢自封老大。」 
    果然,金線狐在中窺伺已久。 
     
      「你姓金,暗中又作了多年的黃金買賣,難免會沾上一些金光金氣,也許她自 
    以為比黃金還加受人尊敬,所以就有點得意忘形……」 
     
      「好了!朋友!別要嘴皮子,你和裘大少要談什麼儘管談,我不想打擾我只是 
    來向你打聲招呼:裘大少要是掉了一根頭髮,你就要用一條大腿來賠……」 
     
      「金姑娘!」裘文傑打斷了她的話,「別說得那麼難聽,這位柏兄他不會真的 
    要殺我,他只是為了某種目的,或者某種用心而擺擺姿態,你放心待會兒我要去你 
    那兒吃晌午,我會鮮蹦活跳地到你府上來。」 
     
      「朋友!」金線狐可沒有去理會裘文傑,她仍是衝著姓柏的說:「我已經把招 
    呼打在前頭了,愛聽不愛聽是你的事啦!」 
     
      她對自已非常有信心,說完掉頭就走;似乎有把握任何人都不敢冒犯她。 
     
      姓柏的發出了一聲冷笑。 
     
      「別笑她」裘文傑很和氣地說:「女人家總難免會疑神疑鬼!」 
     
      「我在笑你!」 
     
      「笑我?」 
     
      「我笑你死到臨頭還不知,你憑什麼敢肯定我不是真要殺你?」 
     
      裘文傑站了起來,他彷彿已不再為某一個疑問而困擾,他的神情顯得非常開朗 
    ,很輕鬆地說:「好了!現在我們不要爭論這個問題,連你到底是誰我都不想弄清 
    楚了,走!我們到店堂裡去喝盅,走!走!」 
     
      姓柏的眉頭一聳,雙目定定地看著裘文傑,他心裡一定有一個想法:這小子是 
    被我嚇得發了瘋嗎? 
     
      如果裘文傑真是那麼膽小,他還敢隻身闖到北大荒來嗎?那麼他是在玩弄什麼 
    詭計嗎? 
     
      「走呀!交朋友的方式很多,有不打相識的,有杯酒聯歡的也有……走!走! 
    先喝幾杯再談,行嗎?」 
     
      姓柏的將頭一個偏擺出了一個傲慢的姿態,冷冷說地:「你以為就憑金線狐幾 
    句話我就的真的不敢動你一根毛毫是不是?……」 
     
      姓柏的話還沒有說完,裘文傑的右手突地伸了出去,他既不是扣向對方的手腕 
    ,也不是指向某一處得重要的穴道,而是伸向對方嘴邊。他難道要搗住姓柏的嘴不 
    讓姓柏的說話嗎?不是,絕對不是。裘文傑是以極快的動作扯住了對方上的鬍髭, 
    猛力住下一扯。 
     
      這一扯,姓柏的嘴唇上的一撮鬍髭竟然硬生生讓裘文傑扯下來。 
     
      鬍髭是假的,現在看起來,姓柏的顯得年輕多了。 
     
      這個動作只不過眨眼的事,姓柏兩手倏拾兩把匕首如絞鏈般攻擊向裘文傑的頸 
    項。 
     
      而對那兩把鋒芒畢露的匕首,裘文傑先前所表現的只有招架閃躲的餘地,然而 
    現在卻不同了:他那只抓著一撮假鬍髭的手高舉著沒有參與戰鬥,左手卻像一根鐵 
    棒般硬生生往對方那兩把匕首的交叉點穿了進去,只聽叭地一響姓柏的竟然連連向 
    後退了好幾步。 
     
      所謂一鼓作氣,再鼓則衰,當一個人勇氣百倍,突然遭到意想不到的挫折時, 
    他的戰鬥意志在一瞬間消失淨靈。 
     
      姓柏的正是如此,他軟弱地背靠牆壁,目光下垂。現在,裘文傑只要用一根指 
    頭就可以結束他的性命。 
     
      裘文傑始終沒有動兵器,當然沒有傷害對方的意思。 
     
      「聶龍!」裘文傑的語氣非常肯定,他似乎相當有把握,「如果你現在還抵死 
    不肯承認你是偽稱死亡的『三耳四手』,那就沒有意思了。」 
     
      「姓裘的!沒想到你真還有點本事,先前你也裝得太像了……輸要服,裁了要 
    認,現在,你高興把我當誰就把我當誰,想把我怎麼樣就怎麼樣好了!」 
     
      「我只想請你部我去喝兩杯。」 
     
      「別說喝酒兩杯,就是喝兩罈也可以,最好你在酒裡放些致命的毒藥。」 
     
      「別說笑!」裘文傑輕鬆地說:「你捨不得死:我也捨不得你死,對不對?酒 
    後吐真言,待會兒就知道我來到北大荒是對你有百利而無一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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