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一個霧夜,他倉皇離開居住了幾十年的山城,原來是要趕赴日本東京。上野站
附近,有這麼多的食店,我和何神父居然選中同一間,看來冥冥中已將我與他安排在一
起了。
何神父匆匆吃罷一碗湯麵,就提著大皮箱,踏上前往大阪的新干線。我一直暗中尾
隨著他,立即當機立斷,更改我的度假計劃,跟蹤舉止詭秘的老神父,前赴這個日本第
二天大城市。
新干線在黑夜中飛馳。我呷著從車站買的線茶,坐在距離何神父幾行的座位後面。
這位老人家,還是不改緊張的本性,一如既往的抱著大皮箱,從未將它放到頭頂的行李
架上。
他在醫院的急診室內神秘失蹤,警方正尋找他調查,但他居然可以避過兩地的出入
境官員,倒算是神通廣大。像他這類來到東方傳教士,在我們居住的城市中,為數不少。
其中有些極為出世與低調,但更多的是極之入世,終日以協助貧苦大眾為天職,例如關
注露宿天橋底的流浪漢,又或者參與福音戒毒工作。可是,我從事新聞采訪這麼多年,
卻從未在任何示威抗議場合上,遇到過這位何神父。
由於我的強烈好奇心,使我放棄了轉赴加拿大溫哥華的機位,改而坐在夜行列車中,
企圖解開無以名之的謎團。
就在新干線快抵達京都站的時候,我幾乎睡著了,看來我真是一窩囊之極的客串偵
探。
朦朦朧朧,我甚至聽到自己的鼻鼾聲。我又感到列車慢駛進站,以及月台傳出的廣
播。忽然間,傳來一種觸電的感覺!因為在睡眼惺松中,我發現座位上的何神父失蹤了!
天!這是他第二次的失蹤!
我登時睡意全消,霍然從座位上站起來。
新干線闊大的玻璃窗中,我看見一個熟悉的黑影,正匆忙走過月台,快要消失在視
線之內。
我一手抓住行李架上的旅行袋,飛奔出車廂,及時在車門關上的一剎,踏到月台之
上。我轉身背著何神父,恐防他在冷清的月台中,發現我這個多管閒事的人。
我朝著相反的方向走兩步,然後藏身於一根粗大柱子的後面,探頭一看,發現何神
父的背影,已走下了京都站的樓梯。
格拉茨與普拉夫
在夜深人靜去跟蹤一個人,絕對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提著大皮箱的老神父,走出京
都站出口的時候,東張西望,我猜必定有人會一早前來這裡接車。果然猜得沒錯!就在
何神父走過一座電話亭時,傳來一把聲音。
「格拉茨,五十年沒見了。」一條老態龍鐘的黑影,從電話亭旁走出:「你還是這
麼神經質?這麼緊張?哈哈哈!」
何神父徐徐轉頭,打量著與他年幼相若的老頭子,一臉狐疑:「普拉夫?你何嘗不
是老樣子?」
兩名金髮碧眼的老頭子,站在深夜的古都街頭,呆呆的相對了幾乎半分鐘,終於熱
烈地擁抱起來,情緒萬分激動。
「五十年沒見了……」前來接車的老頭子,重複說道:「五十年了……五十年
了……」
「是五十一年才對。」被對方稱作格拉茨的何神父,緊抓著此人的肩膊道:「你在
一九四四年來到這國家的普拉夫。一九四四……對,的確是一九四四。」
「我已經不再是普拉夫,」老頭子同樣緊抓著何神父的肩膊,冷冷地答;「我名叫
奧格斯堡海姆,是京都大學的人類學首席教授。」
天!這兩名老頭,竟化名在東方兩個城市,一住便是五十一年?事情的發展,似乎
越來越複雜。
原名叫格拉茨的,在東方一處殖民地出家,隱居在住滿老兵的山城小教堂,化名做
何若望神父。
另一個名叫普拉夫的,則來到日本的古都,成為京都大學的人類學家。
這兩個老頭子改名換姓,必定有一段不可告人的過去。我躺在一座冷飲販賣機的旁
邊,部署下一步行動。
「看來,我們要起程赴印度了,」何神父道(不,我應該改口稱他做格拉茨的):
「惡夢終於來臨,不過,我們絕不能白白等死。」
惡夢?什麼惡夢?不能白白等死?原來何神父,不不不,我還未能夠習慣稱他做格
拉茨。原來格拉茨與普拉夫隱居於兩個城市,就是為了逃避一場即將發生和可以殺人的
惡夢。
「不錯。」普拉夫深深吸了一口氣,吐出五個字:「毒咒降臨了。」
無名的毒咒降臨
毒咒?這裡是日本的京都,又並非海地的太子港,盛行著「巫都教」?也並非泰國
與馬來西亞,存在著神秘的「降頭術」?更不是南美洲亞馬遜河又或者古埃及陵墓,怎
會跟巫術和毒咒這類迷信現象扯上關係?
迷信現象?不錯,我從來就不相信什麼咒語降頭,虧這兩名身為神父與教授的糟老
頭,竟煞有介事地互相提起來。平生不做虧心事,半夜敲門也不驚。這兩人分明當年做
過壞事,才會對那些毒咒怕得要死?什麼毒咒?有沒有一個特別的名稱?
「我住在比睿山上。」普拉夫替格拉茨拿住大皮箱,但遭到對方婉拒。普拉夫微笑
搖頭,張開雙手:「隨便隨便,車子就停在那邊。」我立即心急電轉,盤算跟蹤的方法。
當然絕不能乘計程車跟蹤,在這深夜被一輛計程車尾隨著,他們必定發覺的。可是,還
有更好的跟蹤方法嗎?
普拉夫與格拉茨已轉身朝一輛停泊在路邊的汽車走去。與其打草驚蛇,我決定孤注
一擲,眼白白讓這兩名怪老頭鑽進車廂中。
當普拉夫駕駛那一輛絕不顯眼的房車,消失在我的視內時,心想:「但願我的估計
沒錯,否則一切都要前功盡廢。」
我攜著簡單的行李,步行至京都塔附近一間旅店。兩年前的秋天,我曾經來過這個
古都,拜訪一位居住在舉不勝舉不報的著名科幻小說家,當時就下榻於這間旅店。
接待處的胖經理記性是出奇的好,我還未走到櫃位前,已認得我來了。他為我安排
好房間後,又命人送來一盒精美的「幕之內」便當,讓我好好洗過一個熱水浴,便可以
坐在臨街的一扇小窗前,享用一頓遲來的晚餐。
遠處隱約傳來另一班夜行列車的聲音。我啃著便當,走近窗前細看這個闊別兩年的
美麗古都。落地燈把我的臉龐反映在玻璃上,投到窗外沉沉夜色中。
忽然間,我竟問起自己,一個連自己也不懂得回答的問題:「怎會來到這裡的?」
「宇無名,你一定是活得不耐煩了。」彷彿聽見一把聲音說。不知什麼時候開始,
外面灑下毛毛雨。印象中帶著淡淡哀悉的浪漫古都,剎那間披上一種神秘而詭異的色彩。
我呷了一口宇治綠茶,走到床前,從床頭櫃中取出一本電話冊。找不到海姆教授的
電話和地址,是意料中事,但京都大學的電話卻很容易查到。
「人類學系,」我伏在床上用食指掃過一列名字:「首席教授……奧格斯堡﹒海
姆……」當我翻到下一頁時,果然給我查到了。我登時興奮得從床上跳起來,連忙把那
一頁撕下。
靜待獵物出現
我握著印有奧格斯堡﹒海姆教授電話內線的一頁紙,緊張得徹夜難慮,直到清晨時
分,才朦朦朧朧的睡著了。
也許是跟蹤的工作太疲倦,當我從床上驚醒時,已經是早上九時四十五分。
完了。這兩名怪老頭,有可能已離開比睿山上的寓所,消失在日本任何一處地方,
甚至消失在世界上。
我連忙按下那一個電話號碼,清一清喉嚨,問道:「早晨,請問海姆教授在嗎?」
電話中是一把女聲:「海姆教授正在休假,這一個月也不會回來,請問閣下有何貴幹?」
「我是法新社的記者,有要事要向海姆教授求證,」連我自己也不相信,生疏了的
日文還派得上用場:「可否替我聯絡?」
「抱歉,」那一把女聲說:「海姆教授一向不接受訪問,我是他的秘書,或者你可
以留下電話號碼,但我不保證他會回復你。」
「不打緊。」我裝作不在乎的:「我有一篇文搞,肯定海姆教授有興趣一看,我派
人送來他的辦公室,你替我轉給他如何?」
「這個我可辦得到。」女秘書答道。
「由於文稿具時間性,最好不要遲過明天送到教授手上,拜託拜託。」我的語氣充
滿誠懇。「閣下貴姓大名?」海姆教授的女秘書問。「我叫皮亞,在包裡上會附有名
片。」說罷,便客氣地收線。
我匆匆梳洗完畢,走到接待處,問胖經理借來一個小紙箱,將兩本電話簿塞進裡面,
然後用膠紙重重密封,卻故意不貼上什麼名片。
這個早上天色昏沉,續下著細雨。我跳上一輛計程車,找到一間租車公司,租下一
輛小房車。當我駕著車,來到京都大學的校園時,已是中午時分。出乎意外地,很容易
便找到人類學系大樓的位置。
我把車子泊好,便攜著沉甸的包裹,朝教務處走去。故意塞進兩冊厚厚的電話簿,
並且在盒子上封上重重的膠紙,就是要令老教授的秘書,不能考慮用圖文傳真的方法,
把可能有上千頁的「文稿」,傳真到教授家中。不過,仍不敢保證該名秘書是否會替老
教授拆開包裹的?到時候我的計劃或許就要前功盡廢。因此,我亦故意沒貼上任何名片。
我要進行一次簡單的心理戰。假如該名秘書發現盒上並無任何聯絡的地址與電話,
甚至連人名也欠奉時,就會更著騾把包裹送到老教授手上。人的心理就是這麼奇怪,越
是沒頭沒腦的事情,有時候就越令到人關心和注意。
況且從電話的談話中,我已經肯定這是一名負責任的女秘書;從她的聲線推測,可
能已屆中年,甚至會是跟隨老教授多年的助手。
在校務處的門口,我故意尾隨著兩名學生,然後喘著氣,攔住兩人道:「請問海姆
教授的辦公室在那邊?」
兩名學生指著入口處的樓梯,道:「你一直走上二樓,轉左第三間房便是。」
「我還有幾份文件要送,可否替我把這個包裹,送到海姆教授的秘書手上?」我一
臉匆忙的樣子道。
兩名學生互望一下,聳一聳肩道:「沒問題。」
我連忙把包裹塞到其中一個小伙子的手中,鞠躬道謝:「拜託。」說,便轉身急步
離開人類學系大樓。
回頭望向兩名傻頭腦的學生,他們已捧著包裹,走進教務處。我鑽進車廂,啃著便
利店買來的飯糅,喝著一罐烏龍茶,靜待獵物出現。
果然在三點左右,一個中年女人提著包裹,從大樓走出來。
深山中一座別墅
這個女人一定是老教授的女秘書,她走到一輛鮮紅色的小房車前,將我送來的那個
包裡,連同另外幾個牛皮紙袋,拋到車廂後座。
我連忙發動引擎,尾隨著小房車駛出京都大學校園,朝比睿山的方向進發。
雨勢越來越大,駕車進行跟蹤,絕對是件困難的事,幸而那是一輛鮮紅色的汽車,
在陰間的天色下,仍是一個顯眼的目標。
傍晚時分,紅色的小汽車駛進比睿山南麓一條小徑。我不敢尾隨得太接近,以防那
個女秘書發覺。山丘之上,有好幾幢外形古樸的別墅,其中一間必定是老教授的住所。
天色雖然極之昏暗,但山谷青蔥翠綠,與前面那一輛鮮紅色的小房車,在色彩上形
成一種強烈的對比。這時候,車子又再駛進一條更小的山徑,僅可容一輛汽車駛進。我
決定把車子停在一株大樹下,然後陡步走上去。
當我來到小徑盡頭的時候,發現女秘書把車子停在一幢精緻的日式別墅前。一名老
僕人正從花園中走出來,接過女秘書手上的包裹。
我藏身於一尊殘破的石燈籠後面,目送女秘書駕車離開小徑,才彎腰走到一列矮樹
的附近,打量著這一座位於深山之中的別墅。
轉眼暮色四合,包圍著自己的,是不絕於耳的蟲鳴。不過,更令我連打幾個寒顫的,
卻是在日本各地都隨時聽到的烏鴉唬叫聲。
眼前這一座典型日式建築,花園內植滿繽紛盛放的鮮花,還有好幾株櫻花樹。小橋
流水,絕對配得起京都大學首席教授的身分。不過,誰又會料到,這一幢別墅的主人,
竟然因為一些不可告人的事,化名在日本居住了五十年?我走到別墅的門前,看見有一
塊寫著「眠貓庵」的木牌。
「眠貓?」我打量著蒼勁筆法,寫在一條長方形原木上的名字道:「日光東照宮的
名勝?」
直到這時候,我才發覺全身已經濕透。繼續這樣下去,謎團未被解開,我可能已死
於肺炎。我連忙返回汽車內,用毛巾拭乾身上的雨水,並換上預早帶備的黑色運動服裝。
由於山徑上並沒有任何路燈,黑夜來臨之後,我穿上黑衣,坐在黑色的車子裡,已
經與漆黑的山谷混成一體。就在我伸手推開車門,打算潛進「眠貓庵」之際,突然聽到
路口傳來汽車的引擎聲。才把車門關上,一輛車子已駛進山徑。幸而我早就把車子泊到
一列矮樹後面,否則必定會被對方的車頭燈照個正著。
車廂的中的兩個人,正是格拉茨與普拉夫。
當他們的車子駛上山徑之後,我立即鑽出車廂,繞到一個長滿雜草的山坡。
花了兩分鐘的時間,便攀到山坡之上,發現果然是「眠貓庵」的後花園。翻過一堵
矮牆,便來到飼養著幾條錦鯉的水池旁邊。
花園中有幾個石燈籠,裡面都裝有燈泡,把這一個小小的日式庭園,照耀得甚有氣
氛。
我藏身於一組竹屏風的後面,發現在水池的另一邊,是一處堆滿藏書的房間。浩如
煙海的書籍,塞滿房中四周的書架,不問而知,此處定是普拉夫的書房。
遠處傳來兩名任老頭的聲音。
「希貝格仍在印度?」格拉茨問這間別墅的主人:「還繼續當他的職業殺手?」
普拉夫領著他走進花園,答道:「他上次聯絡我的時候,已經是一年前,他仍舊化
名古爾斯,在印度南部活動。」
普拉夫、格拉茨,如今又多一個希貝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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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學殿堂 雪人掃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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