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名怪老頭,面對面坐在日式舊書房內,低頭不語。
女僕人端來熱茶,並將包裹與信件一並放到小几上。
「這是什麼?」並拉夫面露驚訝的神色,從榻榻米上霍然跳起,倒退到牆角,指著
包裹大叫:「這是什麼」他一邊揮動著雙手,將身旁堆得一個人高的參考書,全推到地
上去。
「對不起,海姆教授……」女僕驚惶失措,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犯了什麼錯,唯有拼
命低下頭,鞠躬賠罪:「是加騰小姐送來的。」
她口中的加騰小姐,當然就是老教授的中年女秘書。可是,化名做海姆教授的普拉
夫,並未因知道包裹是女秘書送來,而放鬆緊張的情緒,繼續縮在牆角,大叫:「拿走
它!」
「加騰小姐說,這是一位通訊杜記者托她交給你的文稿,」女僕仍舊未敢抬起頭,
只是繼續解釋道:「包裹上有她寫給你的便條。」
普拉夫依然在喘著氣,步步為營的走近小几,猛力撥去疊在包裹上的信件,瞪著我
「炮製」的包裹,卻未敢拿到手中。
「普拉夫,看你現在的樣子,好像收到郵包炸彈似的?」格拉茨反而露出微笑:
「虧你還取笑我神經質?」普拉夫悶哼一聲,揮手打發走那名女僕:「這裡沒有你的
事。」他盯著女僕走過我藏身的竹屏風後,才對格拉茨道:「毒咒降臨了,什麼事都會
發生。」
我躲在竹屏風後,登時醒起格拉茨在京都車站前,與普拉夫講過一句類似的說話:
「惡夢終於來臨,不過,我們絕不能白白等死。」格拉茨臉上的微笑,還沒有消失。如
此輕松的神情,自我從山城的小教堂遇上他,到跟蹤他抵達日本京都,還是第一次見到。
格拉茨徐徐伸出雙手,小心翼翼的捧起包裹,吐出兩個字:「好重。」
普拉夫又再退回牆角,嘴巴不停顫動,指著神秘的包裹道:「格拉茨,別抓開它,
別拆開它。」
「上面沒有送件人的姓名和地址?」格拉茨觀察著包裹,好像沒有聽到普拉夫的警
告似的:「可能真的是文稿。」說罷,便動手準備替普拉夫拆開包裹。
普拉夫一個箭步沖前,按著格拉茨的雙手,不停的喘氣,瞪著包裹道:「我絕不認
識任何通訊社的記者,亦從來不跟傳媒的人打交道。」
「那就更加要拆開一看,」格拉茨安慰著普拉夫道:「連惡夢和毒咒也不怕了,你
和我還有什麼可要怕的?」
普拉夫登時垂下頭來,不再跟格拉茨爭辯。格拉茨放下包裹,按著手指關節,發出
「啪啪」的聲音:「別忘記我是全個索比堡中,最出色的軍火專家。」
「不錯,你是營中最出色的軍火專家,拆炸彈是你的專長,但是,」普拉夫深深吸
一口扎,冷冷地說:「裡面可能是二十一世紀的新型炸彈,你五十年前的拆彈技術,是
否仍派得上用場?」我簡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一個在東方某處山城隱姓埋名的老神
父,真正的身份,竟然是一名拆彈專家?
他口中的索比堡,到底是甚麼地方?
格拉茨雖然一把年紀,但雙手卻毫不顫抖,徐徐移近包裹的封口,冷靜地說:「我
向你保證,裡面的一定不會是炸彈。」
他此刻的冷靜,跟我當初遇見他時那種神色慌張的表現,簡直判若兩人。現在,他
就好像一頭獵犬,拚命喚著獵物散發出來的氣味。
格拉茨用拇指和食指掀開膠紙的一角時,普拉夫突然變成了小孩子般,沖出書齋,
走到後花園之中。
我登時心急電轉,擔心這名老教授會躲到竹屏風後,到時候可麻煩了。
幸而普拉夫只是躲到一到石燈籠的後面,連頭也不敢探出去。
依然坐在小几前的格拉茨,氣定神閒地開始撕開包裹的膠紙。我當然知道裡面並非
炸彈,但是這位在山城當了五十年神父的老頭子,竟完全沒有害怕,繼續拆開包裹。
當了數十年人類學教授的另一名老頭,則用雙手按著腦袋,緊閉雙目,嘴巴不停嗡
動,全身劇烈地顫抖。
格拉茨打開包裹,隨即哈哈大笑:「普拉夫,你給人戲弄了。」說罷,便將盒中的
兩本電話冊拿出來,繼續搖頭微笑。
躲在石燈籠後面的普拉夫,沒有理會格拉茨的說話,索性雙手蓋著耳朵,不聞不問。
「哈哈哈,是兩本電話冊?」格拉茨翻著厚厚的東西道:「誰做的惡作劇?」
直到這時候,普拉夫才敢從石燈籠後面,探頭偷看書齋中的情形,用顫抖的語氣說:
「何須問我?格拉茨,你是知道的,是他們做的惡作劇,是毒咒降臨的前奏。」
他們?普拉夫口中的「他們」,到底是指什麼人?這群人,必定與惡夢和毒咒有關,
而且極可能是向兩名老頭施毒咒的人。
「他們」的來頭,必定十分神秘,既可令惡夢和毒咒降臨,又害到兩名老頭避世五
十年,難道是某些邪教之類的組織?
這兩名怪老頭分別在山城與古都隱姓埋名,就是為了逃避邪教的追殺?
是當年的納粹黨人
「普拉夫,相信我,這個惡作劇,絕對不會是他們做的。」格拉茨放下電話冊,走
到後花園中安慰普拉夫:「命運是可以改寫的,他們當年所施的毒咒,完全只是謊言。」
「若然毒咒是謊言,你又何須在遠東一處山城,當了半世紀的神父?」普拉夫問格
拉茨。
格拉茨頓為語塞,只是深深吸一口氣,吐出兩個字:「懺悔。」
懺悔?這個格拉茨當年必定做過不少傷天害理的事,才會當起神父來。在一個東方
城市的山城小教堂中,一仟悔便是五十年?
這一句仟侮,亦令我回憶起,那一個霧夜,他跪在小教堂花園的聖母像前,像個畏
罪劊子手的神態。
「劊子手」這個名詞,更令我聯想起冷血的侵略者。五十年前,地球上到底發生過
什麼生靈塗炭的事?一九四五年,正是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的那一年。
竹屏風外面這兩名洋老頭的真名,格拉茨與普拉夫,聽起上來很像德國人,又或者
至少是歐洲人。這兩人看來七十多歲左右,換句話說,二次大戰時,都是二十來歲的小
伙子。
難道他們都是當年的納粹黨人?
不久之前,在報章上已有類似的報道。德國波恩一名退休文學教授,過去三十年以
來,一直用假身分在德國活動。他真正的身分,是希特拉第三帝國的黨衛軍軍官,派駐
當時被德國占領的荷蘭和挪威。
格拉茨曾經說過,他是索比堡最出色的軍火專家。
索比堡,亦極似德國的地名。
不過,最奇怪的,是這兩名怪老頭由始至終都用英語交談,連半句德文也未說過!
奉元首之命行事
無論如何,我越來越感覺到,普拉夫格拉茨的確是兩名納粹戰犯。
我絕對相信,當年犯下滔天罪行的納粹黨人,仍有不少活到今天,利用假身分隱居
在世界各地,逃避應得的裁判。
搜捕納粹戰犯的事件,最著名的一宗,是發生在一九六O年。
惡名照彰的卡爾﹒魯道夫﹒艾希曼,在二次大戰期間,擔任「猶太移民局局長」,
專門從事屠殺猶太人的行動,雙手染滿鮮血,慘死在集中營的猶太人數以百萬計。
二次大戰結束前,艾希曼突然神秘失蹤,彷彿消失於戰火的濃煙裡。
以色列的特工,經過多年查暗訪,終於解開這位著名納粹戰犯失蹤之謎。
原來艾希曼接受整容手術,從德國逃到南美的阿根廷,在該地隱姓埋名。
一九六O年五月,以色列情報組織「摩薩德」,派出特工將這位艾希曼綁架回耶路
撒冷,把一名罪有應得的劊子手送上絞刑台。
我對這件事有如此深刻印象,是因為上述的事件,曾被改編成電影,譯名是《在加
裡波地街的房子》。念新聞系的第二年,我就曾經在一個炎熱的下午,躲到戲院中看過
這部電影。
普拉夫和格拉茨,難道是兩條漏網之魚?這五十年來,可能仍有不少猶太人要通緝
他們。
假如我的推測正確,這兩人的身分倒容易確定。我的好朋友曲雪飛是美國中央情報
局的特工,同時曾在「摩薩德」受訓,只要給他一個電話,什麼都會水落石出。
「我們沒有錯,為什麼要仔悔?」普拉夫問格拉茨:「我們只不過奉元首之命行事。
元首?
普拉夫口中的「元首」,還會是誰?發動第二次世界大戰的德國納粹黨人,就是對
希特拉尊稱為「元首」的。
竹屏風外面的兩名怪老頭,身份是納粹戰犯,看來已是無可置疑的事。
「什麼時候起程赴印度?」格拉茨問普拉夫道。
「後天早晨,」普拉夫輕輕拍著格拉茨的肩頭,雙雙走回書齊:「五十一年也可以
等,你不會在乎我等一天吧?」
普拉夫與格拉茨前赴印度,恐怕是去找那一位化名做古爾斯的職業殺手希貝格。
神父、人類學教授、職業殺手,任憑我的想像力如何豐富,亦無法把這三個人扯上
關係。
當然,那只不過是這三個人在五十年來的假身份所造成的錯覺。其實重要的,是三
人隱藏的真正身份。
奉命行事?莫非他們全是納粹集中營的負責人,不,是將幾百萬人送進毒氣室的殺
人狂魔!否則,他們又何須件悔?
巫術乃外星人發明
普拉夫瞪著小几上的兩本電話冊,情緒又再轉為緊張:「是誰的惡作劇?」
「會否是你的學生?」格拉茨將電話冊放口紙箱內:「無論是誰,總之對方絕無惡
意,否則裡面的應該是死貓、炸彈,甚至是沙林毒氣,而不會是電話冊。」
剛才被普拉夫的反常表現嚇至臉無人色的女僕,帶著一對青年男女,穿過後花園,
來到書齊外面。
「你們都來了,」普拉夫揮一揮手,請兩人走進書齋:「讓我來介紹,這位是何若
望神父。」不錯,兩名怪老頭的假名又出籠了。
「何神父,你好,」樣貌清秀的少女鞠躬行禮:「我聽海姆教授提起過你。」
普拉夫輕輕點頭,續道:「神父,她名叫不倉純子,是我最疼愛的學生。這位是歷
史系的研究生淺野光男,專門研究巫術。」
當普拉夫說出「巫術」這兩個字時,目光是投以格拉茨面上的。
「何神父,你好,」淺野光男鞠躬行禮:「歡迎你來京都。」
「巫術?」格拉茨打量著光男,微笑問道:「巫術的魔力是否真的?」
「假如我是海地巫都教的教主,又或者是中國雲南納西族的祭司,當然會向你說是
真的,」光男答道:「真?怎樣才算是真?這個問題才是最難答。」
「神父,你是信上帝的,」純子倒問得大膽:「應該不相信世上有巫術這回事吧?」
「人類有歷史以來,便存在著巫術,」格拉茨答道:「聖經上也有巫術的記載,例
如——」
普拉夫揮手打斷格拉茨的說話:「何神父,這裡是京都,不是你山城上的小教堂,
別向人傳道好嗎?我今晚請光男來,只不過是想聽一聽,他多年來研究巫術的心得。」
光男清一清喉嚨,道:「在過去三年,我跟隨來自史丹福大學的客席教授卡靈頓博
士,到過好幾個巫術盛行的國家,從事巫術研究,發現到一樣有趣的地方。」
書齊中的三個人,不約而同地,深深吸一口所,把目光全投到淺野光男的臉上。
可是,他們萬萬料不到,從花園竹屏風中躲著另一個人,亦同時跟他們吸一口氣,
洗耳恭聽淺野光男的研究心得。
「我的發現是,」光男舉起右手的食指,頓了一頓:「巫術並非是屬於地球的事
物。」
什麼?難道巫術是外星人發明的?
大腦產生超能力
將外星人與巫術扯在一起的說法,去作為科學幻想小說的題材,未免是太過不負責
任。
把一切不可解釋的現象,都算到太空高級生物身上,相反是最欠缺幻想力的。亙古
以來,巫術就已經存在,可以突破時空,用毒咒取人性命於千里之外。這種不可思議的
神秘現象,固然不能用「迷信」兩個字去逃避,但也不可以隨便說,巫術是由外星人傳
到地球那樣簡單吧?
假如外星人懂巫術,並且在很久前已降臨地球,教識我們的祖先,如何施展超越人
類力量的魔法,去達至主宰某些人命運的目的,這個結局亦未免太過乏味了。
我從竹屏風中探頭出去,發現書齋中的四個人,都不期然沉默起來。
「巫術並非屬於地球的事物?」打破沉默的是格拉茨:「難道是來自天外的?」
看,連這名怪老頭亦與我產生同一個反應。只見普拉夫神色凝重,瞪著淺野光男,
問道:「那麼,它又應該是來自哪個地方的?」
光男眨一眨眼,指著自己的腦袋,答道:「來自這個地方。」
大腦?光男所指的,是精神力量,是潛仗在人類體內,未被發現的能量。利用這種
能量可以控制一個人,甚至一群人的命運,因而形成所謂「毒咒」?
這一個淺野光男,其實只不過故作驚人之語。就算巫術與超能力有關,那都是關乎
人類的,又怎能說,巫術並非是屬於地球的事物?人類是屬於地球的生物質,由地球生
物大腦產生的神秘能量,始終都是地球的事物。
「光男,你是指巫術與地球人大腦的超能力有關?」格拉茨追問:「來自外星的超
能力?」
卡克塔河的天火族
淺野光男答道:「是一年前的事了。我跟隨卡靈頓博士,前往南美洲從事研究工作,
目的地是哥倫比亞的卡克塔河。根據當地人古老傳說,叢林中居住著一個名叫『天火族』
的原始部落,人數只得二三百人。」光男說。
「卡靈頓博士與我,在兩名向導的帶領下,深入卡克塔河流域,花了整整三個月的
時間,終於尋找到這一支傳說中的『天火族人』。」光男說。
「這個名字很奇怪?」格拉茨道。
「他們說,自己的祖先是從天而降,帶著天火降臨大地的。」光男答道。
「這說法倒不算特別。」普拉夫道:「打開世界地圖,自命為從天而降神靈後代的
民族,相信一定很多,『天火族』只是其中之一。」
「海姆教授說得對,」光男當然不知道,普拉夫才是此人的真名:「特別是印第安
人,包括北美洲與南美洲的各個印第安族,都自稱是天神的子民,其中不少更揚言,祖
先終有一天從天外歸來,接他們離開地球。」
小倉純子插嘴道:「不過,光男複述『天火族』巫師的一番說話,則極為精采。」
「純子,』恍男笑道:「上次跟你說過的,現在還記得?」
「怎會不記得?」純子眨動著在眼睛,答道:「那一位巫師說,大地上的人類,全
是來自宇宙深處另一個地方的。我們本來全具有各樣的超能力,奈何在這個寄居的星球
上,只有極之少數的人類能發揮出來。其余大多數的人,不但未能運用與生俱來的超能
力,相反更被那一小撮人控制命運。」
「又是人類來自外星的結論。」普拉夫道。
對於化名做奧格斯堡﹒海姆的普拉夫來說,一個人類學首席教授又怎能接受人類是
來自外星的說法?
我終於明白淺野光男所講,「巫術並非是屬於地球的事物」這句活的意思。
地球上的所謂「巫術」,只不過是來自外太空另一星體的某種現象,是隨著人類來
到地球的。可惜,由於到達一個完全陌生的環境,隱藏在大腦中的能量,未能釋放出來。
古往今來,神秘的「巫術」、「降頭」、「毒咒」,都是人為的,只是我們未能像那一
小撮人般,突破大腦功能的障礙,可以隨心所欲,做出不可思議的事情吧。
根據淺野光男的說法,其實巫術不但並非屬於地球的事物,根本就連人類亦並非屬
於地球的生物。人類來自外星的構思,絕對算不上新鮮,早就有人提出過,可不值得大
驚小怪。
南美洲秘密的傳奇印加王國,曾經自稱是「太陽的子孫」,相信祖先始終曾從天外
歸來,接他們返回宇宙中某個行星。
「卡靈頓博士與我,在『天火族』的部落居住了一個月,將族中七名巫師的訪問,
寫成報告,曾在《國家地理雜誌》上發表,」光男繼續說下去:「可惜,後來卡靈頓博
士染病,我唯有送他返回首都波哥大醫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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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學殿堂 雪人掃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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