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戰回憶錄   第八章 制裁意大利(1935)


  世界和平現在遭受到第二次沉重的打擊。在英國喪失了空中均勢之後,意大利
緊接著又轉向德國方面。這兩件事合在一起為希特勒提供了足夠的條件,使之得以
沿著其早已決定好的惡毒路線前進。我們看得出,墨索裡尼在維護奧地利的獨立方
面有過不少幫助,這對中歐和東南歐有重大意義。而現在他卻要走到敵人的陣營裡
去了。這樣,納粹德國再也不是孤立的了,第一次世界大戰中的主要協約國很快就
要和它攜手合作了。安全的天平嚴重傾倒,我心裡感到十分沉重。
  墨索裡尼對阿比西尼亞的侵略策劃不符合20世紀的道德準則,屬於黑暗時代的
行為,那時白種人認為自己有權征服黃種人、棕種人、黑種入或紅種人,有權使用
優越的實力和武器來征服這些有色人種。在現在的文明時代,有人竟然犯下了以前
野蠻人不敢犯的或者說至少沒有能力去犯的罪惡和殘暴的行為,這種行為非但古老
陳舊,而且不可饒恕。況且,阿比西尼亞還是國際聯盟的成員國。說來也奇怪,事
情竟然倒過來了。意大利在1923年堅持要使阿比西尼亞加入國際聯盟,而英國則對
此加以反對。當時英國之所以反對是因為他們認為,埃塞俄比亞政府的性質以及這
塊野蠻土地上所充斥的暴君專制、奴隸制度和部落戰爭等都不符合國際聯盟的成員
國資格。但意大利卻偏要這樣做,於是阿比西尼亞便成了國際聯盟的成員國,享有
國際聯盟所規定的一切權利及其所能賦予的安全保障。普天之下善良人都寄希望於
國際聯盟,對這個世界政府機構來說,阿比西尼亞問題確實是一場考驗。
  意大利的獨裁者不單單為擴張領土的欲望所驅使,他的統治、他的安全都依靠
威望來維持。40年前,意大利在阿杜瓦戰敗蒙羞;那時意大利軍隊或被殲滅或被俘
虜,被打得潰不成軍,十分丟臉,遭到了全世界的嘲笑,所有意大利人對此一直耿
耿於懷。他們目睹了英國人在若干年後如何洗刷了在喀土穆和馬祖巴的戰敗恥辱。
對意大利來說,洗刷阿杜瓦戰敗恥辱就像法國收復阿爾薩斯—洛林一樣令人揚眉吐
氣。墨索裡尼只有先刷去幾十年前的恥辱,並把阿比西尼亞並入最近建成的意大利
帝國的版圖,否則他別無他法能夠不冒很大風險、不花很大代價、輕面易舉地鞏固
自己的政權,或者在他看來,提高意大利在歐洲的權威。這些想法都是錯誤的、邪
惡的,但了解別國的觀點不失為一件明智的事,因此我在此也就不妨把這些想法記
錄下來。
  我感到反抗納粹德國重整軍備的可怕鬥爭正以勢不可擋的步伐逼近,我極不願
意看到意大利和我們疏遠,甚至跑到敵人的陣營中去。毫無疑問,在這個節骨眼上,
如果在國際聯盟內一個成員國進攻另一個成員國而不受到譴責,那麼這最終將會毀
了國際聯盟;而只有國際聯盟才能把各成員國的力量聯合起來,惟有如此才能控制
復興起來的德國勢力以及希特勒的可怕威脅。如果國際聯盟的權威得到了維護,每
個成員國從中得到的好處也許要比意大利所能給予的、維護的或轉讓的多得多。因
此,如果國際聯盟準備使用各成員國的聯合力量來抑制墨索裡尼的政策,那麼我們
就有責任忠誠地貢獻出自己那一份力量。但是從各方面的情況來看,英國似乎沒有
帶頭的義務。面對德國的重整軍備,英國必須考慮到自己空中均勢的喪失所導致的
弱勢,而且更須考慮到法國的軍事地位。有一件事是肯定的,也是明顯的:折中辦
法對國際聯盟是毫無用處的,對英國來說,也是極其有害的,如果它充當領導的話。
如果我們認為,對歐洲的法律和安寧來說,跟墨索裡尼領導下的意大利決裂是正當
且必要的,那麼我們就必須打倒他。打倒了這個較小的獨裁者或許可以聯合所有力
量——這些力量現在仍然具有勢不可擋的優勢,使其發揮作用,這樣就能夠使我們
遏制那個較大的獨裁者,從而防止德國發動第二次戰爭。
  這番感想是本章敘述的序曲。

           *  *  *  *  *
  斯特雷扎會議之後,墨索裡尼企圖征服阿比西尼亞的部署日趨明顯。顯然,英
國輿論會反對意大利的這種侵略行為。我們有些人看出希特勒的德國不但會危害和
平而且危及人類生存,並對當時被列為一流強國的意大利竟然從我們的陣營倒向敵
人的陣營感到十分焦慮。我記得這樣一次宴會,在座的有羅伯特·范西塔特爵士和
達夫·庫珀先生,當時庫珀先生還只是一位次官。宴會上,人們已清楚地預見到歐
洲均勢上這種對我們不利的轉變。大家提出一個計劃,在我們當中請出幾位去見見
墨索裡尼,向他說明,如果他發動侵略,會在英國產生什麼樣不可避免的結果。此
事沒有下文;即使去了也不會有什麼作用。墨索裡尼跟希特勒一樣,認為英國是一
個受驚的、優柔寡斷的老婦女,充其量只會唬人而已,根本沒有發動戰爭的能力。
跟墨索裡尼要好的勞埃德勳爵注意到了1933年牛津學生發表的拒絕「為國王和祖國
而戰」的決議給墨索裡尼留下了多麼深的印象。
  8月,外交大臣請我和反對黨領袖分別到外交部去與他磋商。這些磋商的事情已
由政府公佈。塞繆爾·霍爾爵土跟我說,意大利侵略阿比西尼亞的行為越來越引起
人們的焦慮,並且問我應該難備到什麼程度才能緩解人們的焦慮。我在答覆之前希
望能多了解些兩位大臣領導下的外交部內部個人的想法,於是就問艾登是何觀點。
霍爾說:「我叫他來。」幾分鐘之後,安東尼來了。他笑容可掬,態度十分和氣。
我們進行一次愉快的談話。我說,我認為外交大臣可以盡可能地帶動法國跟國際聯
盟一道反抗意大利;但我又說他不應給法國施加任何壓力,因為法國同意大利簽訂
過軍事條約,而且現在首先要考慮對付德國的事情;在這種形勢下,我並不指望法
國會走得很遠。總的來說,我竭力勸告兩位大臣不要讓英國起帶頭作用,也不要過
於顯眼地走得太靠前。我之所以這樣勸他們當然是因為我對德國有所恐懼,以及我
國國防力量減縮的程度使我感到不安。
  1935年整個夏天,意大利的部隊運輸船不斷地通過蘇伊士運河把大批軍隊和軍
需品集中送到阿比西尼亞的東部邊境。在我與外交部談話之後,突然發生了一件非
同尋常的事,令我感到十分意外。8月24日,內閣作出決定並宣佈英國將履行和約和
國際聯盟公約所賦予它的義務。艾登先生是國際聯盟事務大臣,與外交大臣的地位
幾乎相等。他已在日內瓦呆了好幾個星期,召集了一次國際聯盟大會,商討一項「
制裁」意大利的政策;如果意大利侵略阿比西尼亞,就用此政策對其進行制裁。他
被任命的這個特殊職務有其特殊性質,使他全力以赴解決阿比西尼亞問題。所謂「
制裁」就是指斷絕對意大利的一切財政援助和經濟供應,而把這種援助提供給阿比
西尼亞。像意大利這樣的國家,一旦打起仗來,許多必需品就得仰仗從海外源源不
斷地進口,因此,這種制裁對它來說確實是個巨大的威懾力。艾登的熱情和他的演
說以及他所公佈的原則支配了這次會議。9月11日,外交大臣霍爾爵士到達日內瓦之
後,在會議上發表了演說。
    首先,我重申我所代表的政府對國際聯盟的支持以及英國人民對集體
  安全的關切。……國際聯盟公約所包含的思想,特別是在國際事務中建立
  法治的強烈願望,已經成為我國人民良心的一部分。英國所恪守的是國際
  聯盟的原則、而不是任何特殊的表現形式。如果對我們有任何其他看法,
  那就不但低估了我們的信義,而且說毀了我們的真城。國際聯盟遵循了其
  明確而又嚴密的義務,支持集體維護公約的完整,尤其是堅定地支持集體
  反抗一切無故的侵略行為。我們英國始終不渝地和國際聯盟站在一起。
  儘管我對德國的事態感到十分焦慮,對我國處理事務的方法感到很不滿意,但
我卻記得,當我在裡維埃拉的陽光下讀到這篇演說時深受感動。這篇演說喚醒了每
一個人,轟動了整個聯合王國。它使英國各派力量聯合起來,無畏地表現出了正義
和實力。這至少是一種政策。如果演說者當時知道自己手裡掌握的力量一旦釋放出
來會是多麼巨大,恐怕他當時就領導整個世界了。
  這些聲明擲地有聲,因為它有英國海軍做後盾;過去,凡是對人類的進步和自
由確實具有重大意義的許多事業也是如此。國際聯盟似乎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手
中掌握了一種世俗的武器,這就是國際警察的力量,依靠其最高權威可以施行各種
各樣外交和經濟壓力和進行各種敦促。9月12日,也就是演說發表的第二天,「胡德
號」和「聲威號」兩艘戰列巡洋艦以及第二巡洋艦隊和一支驅逐艦隊開到直布羅陀。
各方面都認為英國要采取實際行動來支持它的言論。這種政策和行動在國內同樣立
即得到巨大的支持。人們有理由認為,英國海軍部對於在地中海究竟需要多少軍艦
才能完成我們的任務一定是經過深思熟慮的精確策劃,否則不會發表這個聲明,也
不會調動艦隊。
  9月底,我不得不在卡爾頓俱樂部發表演說。這個俱樂部是一個有影響的正統派
組織。在演說中,我想給墨索裡尼一個警告,我相信他會讀到這篇演說的。但是,
10月,墨素裡尼並沒有被英國海軍為時已晚的動作所懾服,反而調動軍隊入侵阿比
西尼亞。10月10日,國際聯盟大會通過各主權國以50:1的投票表決,決定對意大利
采取集體措施,並任命一個八人委員為和平解決作進一步努力。在這種形勢下,墨
素裡尼作出一個狡猾而又明確的聲明。他不說「意大利將以戰爭來對付制裁」,而
是說「意大利將以紀律、節約和犧牲來對付制裁」。然而他同時又暗示,他絕不容
忍任何妨礙他入侵阿比西尼亞的制裁。如果他的事業遭到危害,他將與任何敢於擋
道者開戰。他說:「50個國家:50個國家!為首的只是一個國家。」這就是英國解
散議會並根據憲法舉行大選的幾個星期之前的形勢。

           *  *  *  *  *
  阿比西尼亞的流血、對法西斯主義的憎恨以及國際聯盟對制裁的實施,這一切
導致了英國工黨內部的動亂。包括著名的歐內斯特·貝文先生在內的工會會員在稟
性上都絕對不是和平主義者。堅定剛毅的工人強烈要求同意大利獨裁者進行戰鬥,
要求對其實施具有決定性的制裁,必要時須動用英國艦隊。他們在義憤的集會上發
表粗獷而又嚴厲的言論。有一次,貝文先生埋怨說:「用馬車裝著喬治·蘭斯伯裡
的良心從一個會場搬到另一個會場,實在令我煩透了。」議會中的許多工黨議員都
帶有工會的這種情緒。在更大的範圍內,國際聯盟協會所有的領袖都認為他們必須
維護國際聯盟的事業,服從國際聯盟的原則,即使是終身擁護人道主義的人也得准
備赴死沙場,那也就得去殺人。10月8日,蘭斯伯裡先生辭去了議會工黨領袖的職務,
由曾屢立戰功的艾德禮少校接任。
  但是,全國性的覺醒並不符合鮑德溫先生的觀點和意圖。
  直到大選後好幾個月,我才開始對「制裁」所依據的原則有所了解。首先,首
相宣佈過,制裁意味著戰爭;第二,他決心不打仗;第三,他決定實施制裁。顯然,
使這三個條件一致起來是不可能的。在英國的領導以及賴伐爾的壓力下,負責制定
制裁方案的國際聯盟委員會把一切可能引起戰爭的因素從方案中清除了出去。大量
的物品,其中有些是戰爭物資,都不准運進意大利,一個強制性的物資禁運計劃已
經擬定好了。但是,維持阿比西尼亞戰鬥所必需的石油卻源源不斷地、暢通無阻地
運往意大利,因為大家都清楚,禁運石油就意味著戰爭。當時美國不是國際聯盟的
成員國,卻是世界上主要的石油供應國。儘管它態度友善,但不明確。再者,停止
向意大利運輸石油也就涉及到停止向德國運輸石油。向意大利出口鋁是嚴格禁止的,
但鋁卻是意大利礦產中惟一產量超過自己需要的金屬。至於向意大利輸入廢鐵和鐵
礦石一事,則為了維護公眾的正義而給予堅決的否決,但是,由於意大利冶金工業
只利用少量的廢鐵和鐵礦石,而且鋼坯和生鐵又不受限制,所以這對意大利並無妨
礙。這樣一來,這種聲勢浩大的裁軍措施其實並不能真正致使侵略國陷入癱瘓;盡
管它名目繁雜,但只不過是侵略國所能忍受的半心半意的制裁。但是,事實上它卻
激起了意大利的戰爭精神。所以,國際聯盟對阿比西尼亞的援助是以不得妨礙意大
利侵略軍為原則的。在英國大選時,英國人民並不知道這些事實。他們真誠地支持
制裁政策,認為這是結束意大利侵略阿比西尼亞的可靠辦法。
  英王陛下政府沒有考慮過要動用艦隊。當時有種傳聞,說什麼意大利的俯衝轟
炸機敢死隊對著我們的軍艦甲板猛沖過來,想把我們的軍艦炸成碎片。駐紮在亞歷
山大港的英國艦隊現已得到了加強,它只須擺開架勢就可以使意大利的運輸船從蘇
伊士運河退回,那樣一來就不得不與意大利海軍開戰了。但是我們聽說,英國艦隊
沒有能力對付這個對手。我一開始就提出過這個問題,但有人叫我放心。當然,我
們的戰列艦十分陳舊,而且沒有飛機掩護,也沒有多少防空彈藥。但有消息透露,
海軍總司令對有人說他無實力指揮軍艦作戰感到十分惱火。看來,英王陛下政府在
第一次作出反對意大利侵略的決定之前,一定對所要采取的方法和手段作了周密的
研究,而且也下了決心。
  從我們目前所掌握的情況來看,我們若能采取果斷措施,定能截斷意大利到阿
比西尼亞之間的交通,而且在隨後可能發生的海戰中,我們也一定會取得勝利,這
是毋庸置疑的。我從來就不贊成大不列顛采取孤立行動,但既然已經走了那麼遠,
要是再退回去,那將是極其有害的。再說,墨索裡尼根本不敢與一個意志堅定的政
府搏鬥。幾乎全世界都反對他,他要是單獨與英國作戰就不得不拿他的政權作賭注,
因為在地中海的一場海戰對他來說從一開始就是一場決定性的考驗。那麼,意大利
怎麼會打這場戰爭呢?它除了在新式輕型巡洋艦方面具有有限的優勢之外,它的海
軍在規模上僅及英國的1/4。它那支龐大的新徵人伍軍隊號稱有百萬人馬,卻不能
投入戰鬥。它的空軍無論在數量上還是在質量上都比我們編製不大的空軍還要差得
很多。一旦打起仗來,意大利立刻就會被封鎖起來。在阿比西尼亞的意大利陸軍將
有缺乏給養、缺乏彈藥之憂。此時德國也不能給予有效的援助。如果世上真有這樣
的機會,即為了一個崇高的事業,以冒最小的危險給對方一次致命的打擊,那麼機
會就在此時此地了。可是英國政府的魄力跟不上當時的局勢,他們只能用自己對和
平的真誠熱愛作為理由為這一事實辯解了。實際上,英國政府對造成一場極其可怕
的戰爭過程負有一份責任。墨索裡尼虛張聲勢的唬嚇居然成功了,而一位重要的旁
觀者卻從這個事實中得出了影響深遠的結論。希特勒早就下定決心,要用戰爭來擴
大德國的版圖,現在他斷定大不列顛已經衰落了。儘管後來英國發奮變革,但對於
維護和平和制止希特勒都是為時已晚了。在日本,也有旁觀者在打小算盤。

           *  *  *  *  *
  在我們國內,大家一方面需要團結起來對付這個緊急問題,另一方面正在舉行
的大選又使各個政黨之間發生利益沖突,這兩種對立的過程齊頭並進,這種情況對
鮑德溫先生及其擁護者極為有利。政府在大選宣言中這樣寫道:「國際聯盟依舊是
英國外交政策的基石。防止戰爭和建立世界和平永遠是英國人民最根本的利益。國
際聯盟是人們為實現此目標而建立起來的機構,我們也要依靠它實現上述目標。因
此,我們要繼續盡我們所能,恪守國際聯盟公約並保持和提高國際聯盟的效率。對
於目前意大利和阿比西尼亞之間發生的不幸爭端,我們將采取我們一貫奉行的政策,
絕不會有任何動搖。」
  然而,工黨內部卻出現了很大的分歧。他們大多是和平主義者,但貝文先生的
競選活動十分活躍,在工黨群眾中獲得了很多人的支持。因此,工黨的正式領導人
為了使所有人都感到滿意,同時推出了兩條互相對立的路線:一方面他們叫嚷著要
對意大利獨裁者采取果斷的行動,另一方面他們又譴責重整軍備的政策。於是,艾
德禮先生於10月20日在下議院發言時說:「我們需要有效的制裁,而且必須使之得
到有效的落實。我們支持經濟制裁,我們擁護國際聯盟體制。」可是他接著又說,
「我們並不認為擴軍是走向安全,我們不相信在這個時候竟然還有所謂的國防這類
東西,我們認為,你們必須繼續裁軍而不擴軍。」在選舉期間,雙方通常都沒有什
麼值得自豪的地方。首相本人當然意識到有著日益壯大的力量在支持著政府的外交
政策,然而,他卻決定無論如何也不卷入戰爭。我以旁觀者的身份觀察,覺得他似
乎急於想獲得盡可能多的支持,並且想利用這些支持進行小規模的重整軍備工作。
  在大選中,鮑德溫先生強調重整軍備的必要性,而且他的主要發言專門針對我
國海軍所存在的令人不滿的狀況。然而,他在制裁和重整軍備的計劃上達到了眼前
的一切目標之後,又急於去安撫國內那些職業的和平分子,企圖消除他們因他對海
軍提出的各種要求的談話可能產生的恐懼。10月1日,即投票選舉前6個星期,他在
倫敦市政廳向和平協會發表演說。在演說中,他說:「我向你們保證,將來不會有
龐大的軍備。」鑒於政府當時已掌握了關於德國大力備戰的情報,他竟然還能作出
這種保證,確實是一種奇特的諾言。於是,鮑德溫先生既獲得了那些希望國家有所
準備以抵禦未來危險的一派人的選票,也獲得了那些認為只需贊美和平的美德就可
以維護和平的另一派人的選票。結果他取得了大選勝利。他所得的票數比其他政黨
合起來的票數還要多出247票。現在,他在擔任首相職務5年之後,取得了大戰結束
以來任何首相都無法取得的空前的個人權力。他之所以又一次取得投票的勝利是因
為他能熟練地而又順利地采用策略來處理國內政治,也是因為他的個人聲望使他得
到了人們的普遍尊敬。他的這次勝利使那些在印度問題上或在國防疏忽問題上反對
過他的人都顯得愚蠢可笑。就這樣,我國有史以來最禍國的政府的種種錯誤和缺點
卻受到全國的歡呼。但是,這一筆賬總是要償還的,新下院用了將近10年工夫才把
它還清。
  當時盛傳我將參加政府,擔任海軍大臣。但是,鮑德溫先生在公佈勝利後就迫
不及待地通過總部宣佈他無意要我參加政府。當時的報紙就我未被邀請參加政府這
件事將我大大地奚落了一番。但是,現在人們可以看到我當時有多麼幸運了。在我
的頭頂上,有幾位看不見的天使撲打著翅膀一直保佑著我。
  而且我另有愉快的事情,令我慰藉。我不等議會開會就帶上我的顏料盒到更溫
暖的地方去旅行去了。

           *  *  *  *  *
  鮑德溫先生取得勝利後發生了一件令他尷尬的事情。為了把這件事情說清楚,
我們不妨拋開時間順序。他的外交大臣塞繆爾·霍爾爵士在一次難得的溜冰假日中
途經巴黎到瑞士,在巴黎與當時還是法國外交大臣的賴伐爾先生進行了會談,結果
於12月9日簽訂了霍爾一賴伐爾協定。現在我們對這個事件的背景稍稍進行研究還是
很值得的。
  認為英國正在領導著國際聯盟反對墨索裡尼對阿比西尼亞的法西斯侵略這一想
法使全國人民情緒高漲。但是,當大臣們在選舉結束後發現自己擁有多數、可能執
政5年時,不禁又想到還有許多麻煩事在等著他們去考慮。其根源就在於鮑德溫先生
所說的「一定不會有戰爭」和「一定不會有龐大的軍備」。這位傑出的黨務經理人
以領導世界反對侵略的名義取得了選舉的勝利之後,又極力主張不惜一切代價維護
和平。不但如此,從外交部也沖出了一股很強的勢力。
  羅伯特·范西塔特爵士始終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希特勒這個禍害,在這一點上,
他和我兩人的意見是一致的。而現在英國的政策已迫使墨索裡尼改變立場,走到對
立面去了。德國從此不再孤立。歐洲四個強國以前是三對一,而現在卻變成了二對
二了。我國事務的顯著惡化使法國更為焦慮。法國政府早在1月份就簽訂了法意協定,
緊接著又與意大利簽訂了軍事條約。據估計,根據這個軍事條約,法國可以從駐紮
在法意邊界的法軍中抽出18個師調到法德邊界。賴伐爾在與意大利的談判中,肯定
向墨索裡尼表白過法國決不會自找麻煩去干預在阿比西尼亞可能發生的任何事情。
法國人有足夠的理由跟英國大臣爭論。第一,幾年來我們一直要他們裁減他們生存
所系的陸軍。第二,英國領導國際聯盟反對墨索裡尼,因而大受民眾歡迎,並因此
贏得了選舉的勝利3在民主國家中,選舉是很重要的。第三,我們已經訂立了一個對
我們自己十分有利的海軍協定,據說除了潛艇戰之外,它可以保證我們在海上相當
安全舒適。
  1935年12月,又出現了一系列新的爭論。有人私下議論說,墨索裡尼迫於制裁
的巨大壓力,受到「由一國領導的50個國家」的嚴重威脅,將同意在阿比西尼亞事
件上達成妥協。如果滿足意大利的要求,讓阿比西尼亞讓出其帝國的1/5的領土,
是不是就可以取得和平了呢?外交大臣途經巴黎時,范西塔特碰巧也在巴黎,因此
便被拉去參與此事。但不要因此對他作出錯誤的判斷,因為他一直對德國的威脅念
念不忘,希望英法兩國組成最強的聯盟以對付這個主要的危險,同時要與在他們背
後的意大利交朋友而不是結仇。
  但是,英國人民不時湧現出對神聖戰爭熱情的高潮。世界上沒有一個國家比英
國更不願意為了某個事業或某個思想而進行戰鬥的了,因為它在心靈深處深信它絕
對不會從這種沖突中獲得任何實際利益。鮑德溫先生和他的大臣們在日內瓦反對墨
索裡尼,已經把英國的地位拾得很高。他們已經走得這麼遠,現在只有不遺余力地
干下去才能在歷史面前挽回面子。除非他們準備好用行動來支持他們的言論和姿態,
否則倒不如像美國那樣,什麼都不管,任其自然,看看會發生什麼事。這只是一個
可供討論的計劃,卻不是他們已采取的計劃。他們已經向百萬民眾發出呼吁,而這
些沒有武裝的、一向對政治漠不關心的千百萬人大聲呼喊著回答道:「是的,我們
必須勇往直前、反對邪惡。我們現在就要進軍,給我們武器吧。」其喊聲以排山倒
海之勢壓倒了其他一切呼聲。
  新下院是個朝氣蓬勃的機構。鑒於此後10年中所要面臨的問題,他們必須如此。
因此,正當他們為大選結果激動不已之時,傳來了塞繆爾·霍爾先生和賴伐爾先生
已在阿比西尼亞問題上達成妥協的消息,這令他們大為震驚。這場危機幾乎斷送了
鮑德溫先生的政治生命,它從根本上動搖了議會和整個國家。一夜之間,鮑德溫先
生幾乎從公認的國家領袖這個高峰上跌落下來,跌進了被人嘲笑和鄙視的深淵。在
往後的日子裡,他在議會裡的處境十分可憐。他從來就弄不明白,為什麼人民要為
這些討厭的外交事務操心,他們擁有一個占多數的保守黨,而且又沒有戰爭,他們
還想要什麼?但是,這位經驗豐富的舵手感覺到了、也估計出了這個風暴的全部力
量。
  12月9日,內閣批准了關於意大利和阿比西尼亞皇帝共分阿比西尼亞的霍爾一賴
伐爾計劃。13日,霍爾一賴伐爾建議的全文被提交給國際聯盟。18日,內閣放棄了
霍爾一賴伐爾計劃。這樣一來,塞繆爾·霍爾爵士就得辭職。危機過去了。艾登先
生一從日內瓦回來,首相就把他召到唐寧街10號,討論塞繆爾·霍爾爵士辭職後階
情況。艾登先生當即建議邀請奧斯汀·張伯倫爵士擔任外交大臣一職,並且還表示,
如有必要,願意在他的領導下擔任任何一種職務。鮑德溫先生回答說,他已經考慮
過這一點,並已通知奧斯汀爵士,說不能委任他掌管外交部。這也許是因為奧斯汀
爵士的健康狀況不佳。12月12日,艾登先生出任外交大臣。
  我和夫人在巴塞羅那度過了這個多事的一周。當時我的幾個最好的朋友勸我不
要回國,他們說,如果我卷入這場沖突,那是自討苦吃。我們所住的那家舒適的巴
塞羅那旅館是西班牙右派聚會的地方。在我們吃午飯和晚飯的那個考究的餐廳裡經
常有一群群身穿黑色衣服、神情熱切、目光炯炯的青年在那裡聚會,談論著不久將
要奪走千百萬西班牙人性命的西班牙政治。回想起來,我倒覺得早該回國。我或許
能促使反對政府的各派勢力作出決定並聯合起來,結束鮑德溫的統治。也許此時奧
斯汀·張伯倫爵士領導的政府就可能成立了。另一方面,我的朋友卻嚷著:「最好
躲遠點。如果你回去,人們只會認為你個人要向政府提出挑戰。」這個勸告當然不
是對我的奉承,我不喜歡聽;不過,對於說我幫不了多少忙,我倒是承認的,於是
我繼續留在巴塞羅那,在陽光下隨便畫點油畫。後來,弗雷德裡克·林德曼來找我,
跟我在一起。我們同乘一艘漂亮的汽船,沿著西班牙的東海岸兜風游玩,然後在丹
吉爾登岸。在那裡,我遇到了羅瑟米爾勳爵和一群和藹可親的人。他告訴我,勞合
—喬治先生在馬拉喀什,那邊氣候宜人。於是,我們一起坐汽車到那裡。我在可愛
的摩洛哥盡情繪畫,留連忘返,直到1月20日英王喬治五世突然逝世時才回國。

           *  *  *  *  *
  阿比西尼亞抗戰失敗,意大利吞併了整個阿比西尼亞,這在德國產生了十分有
害的輿論。甚至那些本來不贊成墨索裡尼政策和行動的人也對意大利作戰時那種神
速高效的無情方式稱讚不已。德國人普遍認為大不列顛已經徹底衰弱了,它已遭到
意大利永不消解的仇視;它把斯特雷扎陣線徹底摧毀了;它在世界上失去了威信,
這正好與德國日益增長的實力和名聲形成對比。我國在巴伐利亞的一位代表寫道:
「給我留下深刻印象的是這裡各方面談論英國時所用的輕蔑語調。……值得擔心的
是:今後在解決關於西歐問題以及歐洲與歐洲以外更為普遍的問題的談判中,德國
將采取更強硬的態度。」英王陛下政府曾輕率地提出要捍衛偉大的世界。他們曾大
言不慚地要領導50個國家前進。但是,鮑德溫先生遇到這些殘酷的事實時卻畏縮不
前了。長期以來,他們在制定政策時,與其說是考慮歐洲形勢的實際情況,還不如
說是為了滿足國內在輿論上有勢力的分子。他們因與意大利失和而攪亂了整個歐洲
的均勢,對阿比西尼亞也沒有任何幫助。他們使國際聯盟慘遭失敗,如果說還沒有
使這個機構的生命力遭受致命的打擊,至少也使它大受摧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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