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戰回憶錄   第二十三章 聯合政府


  終於,逐漸聚集、積鬱已久的暴風驟雨向我們猛烈襲來。這是人類有史以來最
殘酷的戰爭,在這場戰爭中,首次交鋒時兩軍對壘人數便達四五百萬人。在上次大
戰的艱難歲月以及此次戰爭的初始階段,我們已慣於躲在法國戰線之後苟且偷生。
而今,這條戰線在一個星期內競被摧毀得不堪收拾。不到3個星期,久負盛名的法國
陸軍競潰不成軍;英國的陸軍被趕下大海,所有裝備損失殆盡。不到6個星期,我們
就發現自己已孤軍作戰,且幾乎被繳了武器,只得任由節節勝利的德意軍隊扼住我
們的喉嚨,聽任整個歐洲陷入希特勒的鐵蹄之下,而日本則在地球的另一邊虎視眈
眈。在這種事態嚴重、前景黯淡的情況下,我就任英國首相兼國防大臣,擔負起組
建一個包括所有政黨的聯合政府的重任,以便盡一切所能采取最符合國家利益的辦
法,來處理英王陛下的國內外事務。
  5年後,我們才有可能對我們的境況較為樂觀起來。到那時,意大利已被征服,
墨索裡尼被處死,就連強大的德國軍隊也不得不宣佈無條件投降,希特勒只落得個
自殺身亡的下場。除了艾森豪威爾將軍俘獲的大批俘虜外,亞歷山大元帥在意大利、
蒙哥馬利元帥在德國於24小時內俘虜了近300萬名德國士兵。法國獲得解放,重整旗
鼓。我們和盟國(美國)是世界上最強大的兩大帝國,我們攜手共進,以迅雷不及掩
耳之勢摧毀了日本的負隅頑抗。前後對比確實相當驚人。這5年中經歷的道路漫長而
又艱險。那些在途中倒下的人們並沒有白白犧牲他們的生命,那些昂首闊步堅持到
底的人將為自己曾光榮地走過這段路程而感到驕傲。

           *  *  *  *  *
  在闡明我所做的工作以及著名的聯合政府成立的前後經過之前,首先我有責任
指出,越是艱難越緊密團結的大不列顛及其帝國對眾多國家和民族的共同事業做出
了卓越貢獻並產生了深遠影響。我這樣做並非想要同我們最偉大的盟國美國作招人
厭煩的比較,或無謂地一爭高低。對於美國,我們永遠感激不盡。但是,讓人們了
解並意識到英國在戰時所做的巨大努力,這符合英語世界的共同利益。因此我繪製
了一張表,此表涵蓋了整個戰爭時期。表中顯示,在1945年7月之前,大不列顛和大
英帝國與敵交鋒的部隊的數量大大超過了美國,這個總數不僅包括歐洲和非洲戰區,
而且包括抵禦日軍的亞洲戰區。到1944年秋大批美國軍隊抵達諾曼底時為止,在太
平洋和大洋洲以外的每一個戰區,我們一直是一個平等夥伴,而且往往是最重要的
夥伴。此前,在任何月份內,各戰區的部隊集結情況也是如此。1944年7月以後,從
與敵正面交鋒的軍隊數量來看,美國戰線逐漸變得越來越突出,此趨勢一直持續下
去。戰線不斷擴大,捷報頻傳,直到10個月後取得最後的勝利。
  我所作的另外一個比較表明:大不列顛及其帝國的人員傷亡甚至比我們英勇的
盟國人員的犧牲還要大。英國武裝部隊的死亡、失蹤以及估計已死亡的人數共達30
3240人,加上犧牲於各自治領、印度和各殖民地的109000人,總數達412240人。這
個數字還未包括聯合王國國內死於空襲的60500名平民,也不包括約30000名死於海
上的商船船員和漁民。相應地,美國陸海空三軍以及海軍陸戰隊、海岸警衛隊犧牲
的人數是322188人ヾ。我之所以列舉這些令人傷感的光榮犧牲的人數,是因為我堅
信,由如此寶貴的鮮血所凝成的平等的戰友關係將一如既往地贏得英語世界人民的
崇敬,並鼓舞他們的行動。
  ヾ艾森豪威爾:《歐洲十字軍》第頁。——原注
┌──────┬──┬──┬───┬──┬───┬──┐
│ │西方│東方│ │西方│東方 │ │
│ │戰區│戰區│總計 │ │ │總計│
│ │ │ │ │戰區│戰區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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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0年1月1日│5(1/3)│- │4(1/3)│-- │-- │-- │
│1940年7月1日│6 │-- │6 │-- │-- │-- │
│1941年1月1日│10(1/3)│-│10(1/3)│-- │-- │-- │
│1941年7月1日│13 │-- │13 │-- │-- │-- │
│1942年1月1日│4 │7 │14(2/3)│-- │2(2/3)│2(2/3)│
│1942年7月1日│10 │4(2/3)│14(2/3)│--│8(1/3)│8(1/3)│
│1943年1月1日│10(1/3)│8(2/3)│19│5 │10 │15 │
│1943年7月1日│16(2/3)│7(2/3)│24(1/3)│10│12(1/3)│22(1/3)│
│1944年1月1日│11(1/3)│12(1/3)│23(2/3)│6(2/3)│9(1/3)│16 │
│1944年7月1日│22(2/3)│16│38(2/3)│25│17 │42 │
│1945年1月1日│30(1/3)│18(2/3)│49│55(2/3)│22(1/3)│7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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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註:々英國駐法遠征軍。
あ不包括阿比西尼亞的游擊隊。
ヾ不包括菲律賓軍隊。
假設:1.東方戰區與西方戰區以通過一條穿過卡拉奇的南北線為分界線。
2.以下各地沒有當作作戰地區:
印度西北邊境、直布羅陀、西非、冰島、夏威夷、巴勒斯坦、伊拉克、敘
利亞(1941年7月1日除外)。
馬耳他島作為一個戰區;阿拉斯加從1942年1月一1943年7月也作
為一個戰區。
3.外國分遣隊——如自由法國人、波蘭人、捷克人——沒有包括在內。
  在海上,美國承擔了幾乎整個太平洋戰爭的重任。1942年,他們在中途島附近、
瓜達卡納爾島和珊瑚海進行的決定性戰役為他們贏得了廣闊海域的全部主動權,打
開了襲擊所有被日本占領地區的道路,並最終使他們能夠襲擊日本本土。而在大西
洋和地中海上,美國海軍卻不可能再身負重任了。在此,我有責任指出事實。在歐
洲戰區、大西洋和印度洋上被擊沉的781艘德國潛艇和85艘意大利潛艇中,有594艘
是被英國海軍和空軍擊沉的;他們除了擊毀或俘獲整個意大利艦隊外,還消滅了德
國的全部戰艦、巡洋艦和驅逐艦。
  在空中,美國自珍珠港事件爆發後便以最大的規模作出巨大努力投入了戰鬥,
特別是他們在白天使用了「空中堡壘」式轟炸機。美國空軍既打擊日本,又在英倫
三島打擊德國。然而,在我們1943年1月到達卡薩布蘭卡後,就沒有一架美國轟炸機
在白晝向德國投過一枚炸彈,這也是不爭的事實。不久,他們所做的巨大努力便有
了成效;但直到1943年底為止,英軍在德國投下所有炸彈噸數累計起來,無論白天
黑夜,都以8:1的比例,大大超過了美國飛機所投的炸彈;只是到了1944年的春天,
美國的轟炸才在數量上占了優勢。在這方面,如同在陸地和海上一樣,我們從一開
始便參與了整個過程3只在1944年,我們才被美國所做出的極大的作戰努力趕上並超
過。
  被擊毀的潛艇數字列表如下:
       敵方損失的潛艇(以艘為單位)
┌────────┬──────┬─────┬──────┐
│ 擊毀者 │ 德 國 │ 意大利│ 日 本 │
├────────┼──────┼─────┼──────┤
│ 英 軍 │ 525 │ 69│ 9(1/2) │
│ │ │ │ │
├────────┼──────┼─────┼──────┤
│ 美 軍 │ 174 │ 5 │ 110(1/2)│
├────────┼──────┼─────┼──────┤
│ 其他未知原因│ 82 │ 11│ 10 │
├────────┼──────┼─────┼──────┤
│ 總 計│ 781 │ 85│ 130 │
└────────┴──────┴─────┴──────┘
擊毀潛艇總數:996
  人們必須記住的是:從1941年1月實行租借法案以來,由於美國的慷慨援助,我
們的軍需供應增長了1/5以上。有了他們給予的物資和武器,就好像我們的4800萬
人口成了5800萬。同時在海運方面,「自由輪」的大量建造保證了物資供應經大西
洋源源而來。另一方面,對整個戰爭期間各國船運因敵方軍事行動而遭受的損失也
應作分析,以銘記在心。其數字如下表:在這些損失中,有80%是在大西洋上,其
中包括英國沿海水域及北海;只有5%的損失發生在太平洋。
┌────────────┬──────┬─────┐
│ 國 別 │ 損失總噸數│ 百分比│
├────────────┼──────┼─────┤
│ 英 國 │ 11357000│ 54│
├────────────┼──────┼─────┤
│ 美 國 │ 3334000 │ 16│
├────────────┼──────┼─────┤
│ 其他各國(不受敵軍控制)│ 6503000 │ 30│
├────────────┼──────┼─────┤
│ 總 計 │ 21194000│ 100 │
└────────────┴──────┴─────┘
*這裡的「英軍」和「美軍」包括他們作戰時指揮的盟國部隊在內。表
中有分數的說明是由英美兩軍共同「擊毀」的。共同「擊毀」的事例很多,
但在擊毀的德國潛艇總數中,已將小數加成整數。——原注
  列舉以上事實並非要求得到不應有的功勞,而是要在一個能夠博得公正人士尊
敬的基礎上說明在世界歷史的危急關頭,經受重創的島國人民在各種形式的戰爭活
動中作出了多麼巨大的努力。

           *  *  *  *  *
  在大戰方酣的時刻組閣,尤其是一個聯合內閣,可能要比和平時期容易得多。
責任感壓倒一切,個人要求也就順理成章地退居其次了。在各自黨派組織的正式授
權下,一旦將主要的安排同其他各黨的領袖們共同確定之後,我所召喚的所有人都
毫無異議地即刻奔赴指定崗位,就像作戰中的士兵一樣。黨派基礎正式確立後,在
我看來,我所要會見的大批人士中沒有人抱有私心,即使少數幾個人有所猶豫,那
也是出於為公考慮。這種高尚行為在保守黨和自由黨的許多大臣身上表現得尤為突
出,他們不得不離開自己的職位,拋開自己的事業,而且要在緊要關頭和激動人心
的時刻脫離公職,許多人甚至是終生下野。
  保守黨在下院所占的席位要比其他各黨加在一起還多出120余席。張伯倫是他們
推選的領袖,我不能不認識到,在我對他們進行了多年的批評且往往是嚴厲的譴責
之後,我取代張伯倫成為首相,這對他們當中的很多人來說自然是難以接受的;除
此之外,他們大多數人必然清楚,我的一生是在與保守黨的不斷摩擦與鬥爭中度過
的;我曾經在自由貿易問題上與他們意見不合,後又作為財政大臣與他們共事。以
後的許多年裡,在關於印度、外交政策和戰爭準備等問題上,我都是他們的主要對
手。因此,要他們接受我當首相是非常困難的,令許多可敬的人頗感痛苦。忠於自
己所選出的領袖是保守黨人的顯著特徵;如果說在戰前的歲月中,他們在有些問題
上未能履行他們對國家的責任,那也是出於他們對所選領袖的忠誠。這些考慮並末
使我感到絲毫不安,因為我明白,大炮的轟鳴足以壓倒一切。
  首先,我請張伯倫先生擔任下院領袖兼摳密院院長,他都一一應承下來。這項
任命尚未宣佈,艾德禮便告訴我,這樣的安排會令工黨的工作不容易開展。在聯合
政府中,下院領袖必須是各黨派都認可的人。我把這點告訴張伯倫先生,他爽快地
同意由我親自擔任下院領袖,一直到1942年2月。在此期間,艾德禮擔任我的副職,
處理日常事務。他在反對黨中的長期經驗大有裨益。我只有在出現最嚴重的事態時
才到場,而這樣的情況是常有的。許多保守黨黨員感到他們的領袖是大材小用,他
們個個仰慕他的品行,敬佩他的為人。當張伯倫以新身份第一次步入下院時(5月13
日),保守黨的全體黨員——下院的大多數成員一致起立歡迎,對他表示強烈的同情
和由衷的敬意。而在最初的幾個星期裡,向我致敬的主要來自工黨議席。不過;張
伯倫先生對我的忠誠和支持是始終不渝的,這令我對自己更充滿信心。
  工黨成員和某些雖能幹但末被納入新政府的人給我們施加了相當大的壓力。他
們要求肅清那些「有罪的人」,肅清那些應對慕尼黑協定負責或由於備戰不力而應
受批評的大臣,但目前不是排斥那些長期位居高職的富有才幹的愛國人士的時候。
如果任由這些慣於苛求的人自行其是的話,至少有1/3的保守黨大臣將被迫辭職。
由於張伯倫先生是保守黨的領袖,不難看出這場運動對於全國團結是十分有害的。
再者,我也無需研究所有罪責是否應由一方來承擔。正式的責任應由當時的政府承
擔,但道義上的責任則牽連甚廣。我們可以摘引工黨大臣——自由黨大臣也不例外
——發表的長篇大論和投票記錄,這些都被後來的事實證明是愚蠢的;它們都留在
了我的腦海裡,並可詳細列舉。我比任何人都有資格不追究過去,因此,我對這些
分裂的傾向加以抵制。我在幾星期後說:「如果想拿現在來裁判過去,那我們將失
去未來。」這一論點加上當時的嚴重局勢制止了那些想要迫害異端的人們。

           *  *  *  *  *
  我最初幾天的經歷是相當奇特的。一個人埋頭於戰爭,滿腦子是戰爭,可又拿
不出什麼妙計來對付。我既要組建政府又要會見客人,還要協調各政黨之間的平衡。
那些忙亂的日子究竟是如何度過的,我現在已想不起來了,我的記錄也未記載。那
時,一個英國政府擁有英王任命的60—70位大臣,要把他們像拼圖似地拼在一起,
同時還要兼顧3個政黨的要求。我不僅需要會見所有要人,而且至少要騰出幾分鐘來
會見大批被選中擔任要職的才俊之士。在組織聯合政府時,首相在考慮各黨中由誰
來擔任分配給該黨的職務時必須充分尊重各黨領袖的意願。我主要是依據這一原則
行事的。如果有誰本該獲得更好的職位,卻由於他們黨權威人士的意見而只能作罷,
或者即使不顧那些意見也未被選上,我只能在此表示遺憾了。不過總的來說,這樣
的難題並不很多。
  說到克萊門特·艾德禮,他是一個頗具戰爭經驗並深諳下院工作的同僚。我們
之間惟一的分歧在於對社會主義的看法,但這一分歧很快就被拋在一邊,因為戰爭
要求個人完全服從於國家。在整個聯合政府期間,我們一起工作得非常融洽,彼此
信任。阿瑟·格林伍德先生則是一位既有膽識又有見識的顧問,也是一位樂於助人
的好朋友。
  阿奇博爾德·辛克萊爵士作為自由黨正式領袖對於接受空軍大臣的職務頗感為
難,因為他的追隨者感到他應在戰時內閣中占有一席之地,但這又違反了戰時內閣
小型化的原則。因此我建議,凡遇到重大的政治問題或涉及黨派團結的事情時,便
請他出席戰時內閣。他是我的老朋友了,早在1916年我於樸羅格斯提特(「瓶塞大
街」)統率皇家第六蘇格蘭火槍團時,他便擔任我的副手。他本人也渴望參與我為他
保留的眾多活動。經過一再磋商,這一問題得以妥善解決。至於歐內斯特·貝文先
生,我是在戰爭初期因設法緩解海軍部對拖網船的迫切需要才和他相識的,在他加
入內閣出任極重要的勞工大臣之前,必須同運輸和工人總工會協商,因為他是該會
的秘書長。這件事花費了二三天時間,但非常值得。這個全英最大的工會一致同意
由貝文出任該職,並且堅定地支持他長達5年之久,直至取得最後勝利。
  最大的麻煩發生在比弗布魯克勳爵身上。我本人相信他能作出傑出貢獻。根據
我在上次大戰中的經驗,我決定將飛機供應和設計從空軍部分離出來,由他擔任飛
機生產大臣。他起先似乎不大情願;空軍部當然也不願將供應部門劃分出去。還有
其他阻力妨礙他的這一任命。然而我確信我們的生存取決於新式飛機的源源不斷的
生產;我需要他的勃勃生機和旺盛精力,因此我堅持己見。
  遵照議會與報界發表的主導意見,戰時內閣必須小型化。因此我開始只要5名成
員,其中只有外交大臣一人管轄一個部。這些成員自然是當時主要政黨中的政治家。
為了便於處理事務,財政大臣和自由黨領袖必須經常出席;隨著時間的推移,「經
常出席」的人數不斷增加,但所有的責任都由5名戰時內閣大臣承擔。如果我們沒打
贏這場戰爭,應當被送到倫敦塔山ヾ斬首的就只有這5個人。其余的人即便要受處分
的話,那也不是因為他們制定的政策,而是因為他們所在部門的失職。除了戰時內
閣外,任何人都可以說:「我不能對此負責。」政策重擔由更高一級來承擔,這在
即將來臨的日子裡打消了許多人的種種顧慮。
  ヾ中世紀英國監禁、處決囚犯的地方。

           *  *  *  *  *
  在我的長期政治生涯中,我曾擔任過許多政府要職,但我欣然認為此刻落在我
身上的重擔最令我興奮。權力,如果是凌駕於同胞之上作威作福或用來滿足個人的
虛榮心,那就是卑鄙的。但受命於國家危難之際,當一個人相信自己清楚應發佈何
種命令時,執掌權力就是一種榮幸。在任何活動領域中,第一號職位與第二號、第
三號、第四號職位是不可同日而語的。第一號人物的職責和問題與所有其他人截然
不同,而且在許多方面難度更大。當第二號或第三號人物不得不提出一項重大計劃
或政策時,那往往是一種不幸,因為他不僅要考慮政策的優劣,而且須揣度上級的
意旨;不僅要考慮提出什麼意見,而且要想到以他的地位提出哪些意見才算恰當;
不僅要考慮該做什麼,而且要思索怎樣才能使人情服、怎樣才能付諸實施。此外,
第二號或第三號人物還得考慮第四號、第五號和第六號人物的意見,或許還得考慮
內閣以外某個要人——第二十號人物的意圖。每個人都雄心勃勃,倒並非為了達到
庸俗的目的,而是為了贏得榮譽。有些觀點往往可能是正確的,且好些觀點是頗有
見地的。我就曾於1915年在達達尼爾海峽因此而吃過一次大虧;當時作為一個下級,
我卻試圖發起一次重大的軍事行動,結果我那雄偉的計劃一敗塗地。進行這樣的冒
險往往是不明智的;這一教訓對我個性的影響極其深刻。
  位居首腦地位,情況就簡單多了。一位公認的領袖只要確信怎麼做最好使可以
放手去做,或至少可以決定該如何去做。人們對於一號人物的忠誠是絕對的。如果
他跌倒就會有人將他扶起;如果他犯錯誤就會有人為他掩飾;如果他睡著就會有人
不讓別人隨意打擾他;如果他實在無能就罷他的官,但最後這種極端手段是不能每
天執行的,尤其不可能在他剛剛當選的日子裡就執行。
  作戰指揮機構的根本變化在於注重實際而非表面。拿破侖說:「憲法應當簡潔
而措辭含糊。」現有的機構原封未動,連人員也未作調整。戰時內閣和三軍參謀長
委員會起初還和過去一樣每天碰頭。在英王的批准下我自己兼任國防大臣,這並未
對法律或憲法作任何改變。我很謹慎地沒有明確規定自己的權利和義務,我也未向
國王和議會要求特權。不過大家都明白和接受的一點是:在戰時內閣和下院的支持
下,由我全面指揮戰爭。我接任後的關鍵變化在於由一位未授明確權限的國防大臣
監督和指揮三軍參謀長委員會,由於這位國防大臣又是首相,所以他享有這一職位
所固有的一切權利,包括任免所有軍事和行政人員的大權。就這樣,三軍參謀長委
員會在與政府行政首腦的日常直接接觸中第一次獲得了應有的適當地位,並在與首
腦取得一致階情況下全盤控制戰爭和武裝部隊的指揮工作。
  海軍大臣、陸軍大臣、空軍大臣的地位形式上雖說未變,實際上卻深受影響。
他們不是戰時內閣成員,也不出席三軍參謀長委員會會議。儘管他們仍對各自的部
門負全部責任,但他們很快且不知不覺地便不再擔負制定戰略計劃和逐日的作戰指
揮工作了,這些工作改由三軍參謀長委員會在首相兼國防大臣的直接領導下進行,
當然它們能得到戰時內閣的認可。海陸空三軍大臣都是我為三軍挑選的既能幹又可
靠的人,他們辦事不拘形式,組織並管理日益壯大的軍隊,以英國人乾淨利落、講
求實效的方式盡量幫助大家。由於他們是國防委員會的成員,並能經常與我接觸,
所以能夠了解全盤情況。他們的專職部下,即各軍參謀長,與他們討論一切,極其
尊重他們,但對於作戰總指揮,他們是忠實服從的,侵犯權力的事情從未發生過。
在這個圈子裡,任何人都可以暢所欲言;但戰爭的實際指揮權不久便掌握在少數幾
個人的手裡;過去顯得困難重重的事情現在變得異常簡單——當然,此事在希特勒
又另當別論。儘管局勢動盪不安,儘管我們得忍受許多災難,但這個指揮機構幾乎
是在自動地工作,我們心往一處想,力往一處使,一切計劃總能迅速地付諸實施。

            *  *  *  *  *
  雖然海峽彼岸正進行著一場惡戰,讀者無疑急於了解那邊的戰況,但是在此刻
我有必要描述一下我自當權之日起就擬訂並執行的處理軍事和其他事務的制度和方
式。我堅決主張用書面形式處理公務。毫無疑問,事後檢查起來,在事務緊迫的情
況下隨時寫下來的東西難免不符合事實或難以實現,但我卻甘願冒險這麼做。除了
事關軍事紀律,我總覺得發表意見或意圖要比發佈命令更好。然而,由法定政府首
腦兼專門負責國防的大臣親自發出的書面指示,儘管不是形式上的命令,卻在很大
程度上往往能付諸行動。
  為了確保我的名字不被濫用,我在7月的危急時期發出了以下備忘錄:
    我發出的一切指示概以書面形式,或事後立即以書面加以確定。有關
  國防問題,一切被認為是由我決定的事,除非有案可稽,否則我概不負責。
  希望大家都記住這一點。
  每天早晨8點左右,我一醒來便閱讀各種電報,並在床上口授大批發給各部及三
軍參謀長委員會的備忘錄和指示。一經口授完畢,這些備忘錄和指示就陸續打印出
來,即刻交給戰時內閣副秘書(主管軍事)兼我的駐參謀長委員會的代表伊斯梅將軍。
他每天清早都來見我,這樣他在10點30分與三軍參謀長委員會成員會面時便有許多
書面材料帶給他們,於是他們在討論總的局勢時便會充分考慮我的意見。故此,在
下午3—5點之間,除非我們之間有問題需要更進一步磋商,一整批由我或各參謀長
簽發的經過大家同意的命令和電報就準備好了,這樣常常能解決那些需要當機立斷
的事情了。
  在全面戰爭中,軍事和非軍事問題很難劃分明確的界線。軍事人員和戰時內閣
人員之間所以沒有發生摩擦,主要得益於戰時內閣秘書愛德華·布裡奇斯爵士的為
人。這位前桂冠詩人ヾ之子,不僅才智過人、永不言倦,而且頗具影響力和個人魅
力,在他的個性中沒有「嫉妒」二字。他最關心的是戰時內閣秘書處作為一個整體
應盡最大努力服務於首相和戰對內閣。他從未考慮自己的個人地位,秘書處的行政
人員和軍事人員也從未搬弄是非,發生齟齬。
  遇到較大的問題或意見分歧時,我便召開戰時國防委員會會議;該委員會最初
由張伯倫先生、艾德禮先生和海陸空三軍大臣組成,並由三軍參謀長列席會議。這
些正式會議自1941年後便逐年減少。ゝ由於政府機構開始運轉自如,我便據此得出
一個結論:由三軍參謀長出席的戰時內閣日常會議不再需要了。我最終想出了一個
辦法,即後來我們所謂的「星期一內閣檢閱會」。每逢星期一都有一個較大規模的
聚會——戰時內閣全體成員、海陸空三軍大臣、國內安全大臣、財政大臣、自治領
大臣、印度事務大臣、新聞大臣、三軍參謀長和外交大臣全都參加。會上每個參謀
長逐一匯報過去7天內發生的一切;接著,由外交大臣講述外交事務的重要事態發展。
在每周的其他日子裡,戰時內閣單獨開會,一切需要決定的重大事情都擺到會上討
論。其他大臣主要在討論與各自主管的有關問題時才出席會議。戰時內閣閣員不僅
要傳閱有關戰爭的所有文件,而且得閱讀我所發出的所有重要電報。隨著信任程度
的日益加深,戰時內閣不再過多地干預具體的作戰活動了,儘管他們仍然對戰事密
切關注並充分了解。戰時內閣幾乎替我承擔了內政與黨務的全部重擔,從而使我騰
出手來,集中精力處理主要問題。關於所有未來的重大軍事行動,我總是及時與他
們商量;儘管他們對有關戰爭問題總是認真考慮,他們卻常常要求不要告訴他們具
體日期和詳情,甚至有幾次我正要告訴他們時,他們卻阻止了我。
  ヾ指羅伯特·布裡奇斯。
  ゝ國防委員會在1940年開會40次,1941年76次,1942年20次,1943年14次,19
44年10次。——原注
  我從未打算將國防大臣的職務體現在一個部裡。這樣做需要有立法手續,而我
所描述的一切微妙的調整——大多通過個人的美好意願自行得到了解決——就不得
不經過不合時宜的立憲討論後方能解決。不過在首相的親自統率下,戰時內閣設立
了秘書處軍事組來開展工作,這個小組前身是戰前的帝國國防委員會秘書處。軍事
組由伊斯梅將軍領導,並由霍利斯上校和雅各布上校擔任主要助手,另有一批從三
軍特別選拔出來的年輕軍官,該軍事組因此成為國防大臣辦公室的參謀處。我對這
個組的成員非常感激。隨著戰事的進展,伊斯梅將軍、霍利斯上校和雅各布上校的
軍銜和名望不斷提高,但他們當中誰也沒有調換工作。在這樣一個與機要事務如此
密切相關的圈子裡,調換人員對連續高效地處理事務相當不利。
  經過早期的人事變動後,三軍參謀長委員會幾乎保持了同樣的穩定。1940年9月,
空軍參謀長紐沃爾元帥任期屆滿後調任新西蘭總督,其職務便由一致看好的空軍名
將波特爾元帥接替。波特爾在整個戰爭期間始終與我共事。於1940年5月接替艾恩賽
德將軍職位的是約翰·迪爾爵士,他在1941年12月陪同我前往華盛頓之前,一直擔
任帝國總參謀長,隨後我任命他擔任我與美國總統聯繫的私人軍事代表兼我國駐美
英聯合參謀長委員會中我方代表團團長。他和美國防軍總參謀長馬歇爾將軍的私交
成為我們一切事務中寶貴的紐帶。兩年後,他因公殉職,光榮地獲難安葬在阿林頓
公墓——這個烈士陵園此前是專門用來安葬美國土兵的。繼迪爾爵士之後,艾倫·
布魯克爵士擔任帝國參謀總長,並與我共事直到大戰結束。
  自1941年起,大約有4年的時間——其中最初的日子是在許多不幸和挫折中度過
的——在三軍參謀長和國防部參謀人員中,只是由於海軍上將龐德的殉職,才有過
一次人事變動。這在英國軍事史上可以說是開創了一個紀錄。羅斯福總統在他自己
的圈子裡也達到了同等程度的穩定。美國三軍總參謀長——馬歇爾將軍、金上將和
阿諾德將軍,後來又加上海軍上將萊希——從美國參戰之初便在一起共事,並且從
未變動其職。由於我國與美國當時組建了聯合參謀長委員會,所以人員穩定對大家
都很有好處。同盟國之間類似這樣的事是聞所未聞的。
  我不能說在我們內部從未發生過意見分歧,但我和英國三軍參謀長委員會之間
逐漸達成了一種諒解共識——我們要彼此說服而不是壓服。我們之所以能做到這一
點當然得益於我們講的是同一種術語,共同擁有一整套軍事理論和戰爭經驗。在這
個瞬息萬變的局勢中,我們擰成了一股繩似的統一行動。戰時內閣賦予我們更多的
自決權,並且一如既往地堅決支持我們。如同上次大戰中的政治家和軍人一樣,「
大禮服」(高級文官)和「黃銅帽」(高級軍官)之間沒有產生不和,儘管這兩個稱謂
是令人費解的可惡字眼。我們的確是親密無間,彼此非常珍惜相互建立起來的友誼。
  戰時政府的效率主要取決於最高層當局下達的決定是否能得到嚴格地、忠實地
和及時地貫徹執行。由於戰時內閣對我們努力奮鬥的基本目標抱有極大的誠意、透
徹的理解和堅定的決心,所以英國政府在危急時刻能夠高效運轉。根據指示,船隻、
軍隊和飛機行動起來了,工廠的輪子轉起來了。由於采用了這些方法,更由於大家
對我的信任、寬容和愛戴,我不久便能對戰爭的幾乎每一方面發出全面的指示。這
在當時實在是必不可少的,因為時局是那麼糟糕。這一切辦法被大家普遍接受,原
因就在於每個人都認識到死亡和毀滅已近在眼前。這不僅是個人死亡——人生難免
一死——的來臨,而且是英國的生存,使命和榮譽都危在旦夕。比起個人的生死來,
這無疑要重要得多。

           *  *  *  *  *
  如果不把我個人發給美國總統和其他國家與自治領政府首腦的一系列函電略加
解釋,就不可能充分闡明在聯合政府領導下制定的政府施政方針,因此我必須敘述
一下這些函電。一旦內閣作出有關政策的特別決定後,就由我親自起草或口授文件,
其中大部分是以發給朋友與同僚的便函的形式寫就的。一個人用自己的話往往能夠
更好地表達自己的思想,我只是偶爾才事先向內閣宣讀函電的內容。正是基於對他
們觀點的了解,我才能放手干我的工作。我同外交大臣和外交部自然是密切配合的,
任何有分歧的意見都一起協商解決。我把這些電報送交戰時內閣的主要成員傳閱(有
時是在發出以後送去傳閱的);凡是同自治領大臣有關的也送給他們閱讀。在發電報
之前,我當然要同各個相關部門把要點和事實核查一下。所有軍事函電幾乎都是經
伊斯梅之手送給三軍參謀長委員會的,這些通信和大使們的正式聯繫或工作毫不相
左。這實際上已成了協商重大事務的一種手段,它在我處理戰爭事務方面所起的作
用並不亞於我擔任的國防大臣一職,有時甚至遠過之。
  在我周圍經過精心挑選而形成的一小圈人,完全可以自由地發表言論,但他們
對我起草的函電幾乎一致表示同意,這不由讓我日益增強了信心。比如說與美國當
局的分歧,在第二級是無法解決的,但通過最高一級的直接接觸,往往幾小時內就
能解決問題。隨著時間的推移,由於最高一級處理事務的效率顯而易見,我得倍加
小心,不能讓它變成處理部一級普通事務的方法。我曾一再拒絕同僚就重要細節問
題親自致函羅斯福總統的要求。如果將這類問題不恰當地納入私人信函中,那就會
破壞私人函電的秘密性,破壞它的價值。
  我和羅斯福總統的關係逐漸變得如此親密,以至兩國間的重大事務實際上是通
過他和我之間的私人函電進行處理的。這樣一來,雙方便贏得了充分的諒解。作為
國家元首和政府首腦,羅斯福在各方面的發言和行動都享有權威3而在戰對內閣的支
持下,我幾乎也能同樣自由地代表大不列顛。因此兩國間能夠高度地協調一致,且
大大節約了時間並減少了參與的人數。我把電報送到美國駐倫敦大使館,由它通過
特殊的密碼電報機直接與白宮總統聯繫。獲得答覆和解決問題的速度恰好順應了兩
地的時差。我在傍晚、夜間或凌晨2點擬就的任何電文,總能在總統就寢前送達他的
手中;當我第二天早晨醒來時,往往能收到他的答覆。我總共發給他950封電報,收
到800封回電。我感到自己正與一個非常偉大的人保持聯繫,他同時也是一個熱心的
朋友,一個為了我們共同奮鬥的崇高事業而沖在最前列的鬥士。

           *  *  *  *  *
  1940年5月13日星期一,下院召開特別會議。會上我要求下院對新政府投信任票。
報告了充實各部人員取得的進展情況後,我說:「我所能奉獻給大家的,只有熱血、
辛勞、眼淚和汗水。」在我們悠久的歷史中,沒有哪一位首相能夠向議會和人民提
出這樣一個既簡明扼要又深得人心的施政綱領。我在結束時說:
    你們問:我們的政策是什麼?我要說:我們的政策是用上帝賦予我們
  的全部能力和全部威力在海上、陸地、空中進行戰爭;向人類罪惡史上最
  為黑暗、慘絕人寰、窮兇校惡的暴政開戰。這就是我們的政策。你們問:
  我們的目標是什麼?我只用一個詞來回答:勝利。不惜一勿代價去爭取勝
  利,無論多麼恐懼也要去爭取勝利;不論道路多麼漫長而艱辛,也要去爭
  取勝利,因為得不到勝利就得不到生存。大家都要認識到:沒有勝利就沒
  有大英帝國的存在,就沒有帝國所代表的一切,就沒有人類向目標邁進時
  所需的時代要求和動力。我滿懷希望地擔負起我的工作。我確信,人們不
  會任憑我們的事業遭到失敗。此時此刻我有權要求大家的支持。我說:「
  來吧,讓我們眾志成城,群策群力,共同前進。」
  下院對這幾句簡單的話語全體投票通過,並且一直休會到5月21日。
  我們就這樣一起著手進行我們共同的工作。在此後的5年中,我從國內各黨派人
士得到的忠誠和真摯的幫助是任何一位英國首相都未曾從其內閣同僚中得到過的。
議會在自由地積極地進行批評的同時給予政府所提出的所有措施以一貫的、莫大的
支持;全國人民空前團結,熱情高漲。我們也的確應當如此,因為即將落到我們頭
上的事情遠比任何人所能預料的更為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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