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12、成功與失敗
監視一個人,問題之一是要解決他或她怎樣消磨一天的時光,而後才能決定需
要採取什麼行動手法。那人或他的行動越是獨自一人。用暗藏的眼睛盯住他一般說
來就越困難。例如,跟蹤邦達連科上校的克格勃人員就已經恨透了他。他們都覺得,
他那每日跑步的例行活動就是理想的特務行為。他完全獨自一人在城裡街道上跑步,
那時大街基本上還空空蕩蕩,任何一個人到外面來無疑他都能看見,他也能立刻覺
察到任何異常情況。他圍繞著莫斯科住宅區跑步的時候,三個被指定監視他的特工
人員被他甩掉了不下五次之多。他們躲在那些稀稀拉拉,葉子掉得光禿禿的樹木後
面,那些公寓樓房立在那裡,活像平坦的開闊地上的一座座基碑。在那五次的任何
一次當中,邦達連科都有可能已經停下來拾走了死投的東西,或者他自己已經放好
了一個。除了盯稍無效之外,他的服役檔案象新降雪的田野一樣,潔白無瑕,當然,
這正是任何間諜都要為自己竭力爭取的偽裝。
在拐彎回家的時候,他們又認出他來,他的雙腿像水泵似的上下抽動,非常有
力;他的呼吸在身後造成一小塊水蒸汽雲霧。負責本案這部分工作的人決定,需要
半打兒「二」局人員去專盯他的早跑。他們不得不在他跑步前提早一小時到達那裡,
忍受莫斯科黎明那乾燥的嚴寒。從第二管理局來的人都覺得他們工作受了那麼大的
苦,卻沒得到充分的賞識。
在幾千米外,另一組三個人則對他們的對象很滿意。在這兒,他們住在對像住
處對面大樓八層的一間公寓裡,原來的主人是在國外的一個外交官。一對遠距離攝
影鏡頭把焦距對避米沙的窗戶,他也不是那種不怕麻煩要去降下遮光簾或者把它們
調整到適當位置的人。他們看著他做完了一個頭晚上喝多了的人的清晨例行活動,
對於在,街對面舒服的暖氣房子裡監視的「二」字號人員來說,那都是很熟悉的。
而且,米沙在部裡地位夠高的,配有車和司機。把原來的中士調走,換上一個
從克格勃反間諜學校新來的容光煥發的年輕人,那是很容易的事。他的電話機上有
一個竊聽器,記錄下他早上要車的要求。
艾德·弗利離開公寓比往常都早些。今天他的妻子開車,孩子們坐在後面。蘇
方對弗利的檔案裡有趣地記錄下,她往常用車帶孩子們到處奔忙,經常是找西方外
交官的太大們進行社交活動。一個蘇聯丈夫不會留下車子給他的妻子使用。至少今
天她不會讓他去乘地鐵,他們注意到了;她還是比較令人滿意的。外交官大院門口
的民兵——誰都知道他們是真正的克格勃——記下了離開的時刻和車上的人。這有
點不同尋常,大門警衛四下張望,看看弗利的克格勃影子今天在不在;他不在。對
「重要的」美國人有更多的常規監視。
艾德·弗利戴著一頂俄國式裘皮帽子,他穿的大衣相當老式,又很破舊,不大
像一個外國人。一條跟大衣有點不調和的羊毛圍巾保護著他的脖子,遮住他的花條
領帶。認識他的俄國保安人員注意到了他的穿戴,跟大多數的外國人一樣,本地氣
候是個大均壓器。如果你在俄國過上一個冬天,不久你的穿著和舉止都像一個俄國
人了,甚至跟俄國人一樣走路時稍稍往下看。
首先讓孩子們在學校下了車。瑪麗·帕特·弗利正常地駕著車,每隔三、四秒
鐘,她的眼睛就從反光鏡裡輕輕地前後瞄上幾眼。比起在美國的城市來,在這裡開
車倒不算壞。雖然俄國司機們能做出最不尋常的事來,但街道不算太擁:擠,她是
在紐約市裡學會開車的,幾乎能應付任何局面。像全世界上下班的人一樣,她有—
個間接抄近道的路線,可以躲開少數交通堵塞的瓶子口,每天節約幾分鐘,不過多
耗費一兩升汽油罷了。
在一個拐彎之後,她立即熟練地把車開到路邊,他的丈夫跳下車去。他把門
「砰」地一聲關上時,車子己在移動,並且以不是太快的速度向公寓街區的側道開
走了。這回弗利的心臟劇烈跳動。這樣的事先前他只幹過一次,很不願意出此下策。
進樓以後,他躲開電梯,連跑帶跳地奔上八層樓梯,一邊看著表。
他不知道他妻子是怎樣做到的。他承認她開車比他準確得多,她想把車停放在
任何地點,前後只差五秒鐘就能辦到;這有點傷他的男性自尊心。他還有兩分鐘到
達八樓。他走到時還有幾秒鐘的富裕。他打開防火門,用焦急的眼光察看那走廊。
走廊,多麼奇妙啊,特別是那些筆直的、光禿禿的高層公寓大樓裡的走廊。中間一
排電梯,兩頭是防火梯,沒有地方可以讓人偷偷安置攝影機。他輕快地走過電梯,
一直向盡頭走去。現在他能從心跳計算出時間。前面二十碼處一扇門開了,一個穿
軍服的男子走出來。他轉身鎖上房門,拎起公文包向弗利走來。如果有個過路人的
話,他一定覺得奇怪,這兩人誰也不側身讓誰。
事情在轉瞬之間就結束了。弗利的手擦過紅農主教的手,接過膠卷暗盒,遞過
去一個小小的紙卷。他覺得他從那人眼中看到惱怒的一瞥,但只是如此,連一句
「借光,同志」的話也沒有,那軍官就繼續向電梯走去。弗利徑直走進防火梯。他
從容地走了下去。
新
費利托夫在定好的時間定出大樓。中士抓住車門,注意到他的嘴在嚼什麼東西,
可能是一些麵包渣卡在牙縫裡了。
「早安,上校同志。」
「日丹諾夫哪去了?」費利托夫上車時間道。
「他病了。他們認為是闌尾炎。」這引起一聲咕噥,「唔,開車吧。今天早上
我想去洗蒸汽浴。」
一分鐘後,弗利走出大樓後面的通道,再走過兩排公寓樓房,走向對面的第二
條街道。他剛走到馬路邊,他的妻子就把車子開來,幾乎沒有停車就把他接走了。
當她向大使館開去時,兩人都深深吸了一口氣。
「你今天打算幹什麼?」她問道,眼睛還在檢查反光鏡裡的情況。
「跟往常一樣。」這是他順從的回答。
米沙已經在蒸汽室裡。他注意到,那個服務員不見了,卻出現了幾個生面孔。
這就解釋了早上那次特殊傳遞。他同一些老顧客友好地交談,臉上絲毫不露痕跡。
遺憾的是他把相機裡的膠卷都用光了。然後,從弗利那裡得到警報。如果他再度受
監視——對了,保安人員或者別的什麼人每隔幾年就會有蟲爬進屁眼,癢得來重新
審查部裡的每一個人。中央情報局已經注意到,停止了這條交通線。他心想,在走
廊上看見那個年輕人的神氣,真有點可樂。懂得什麼是戰爭的人太少了。人們這麼
容易受驚。費利托夫告訴自己:戰爭教會一個人什麼該害怕,什麼當不睬。
蒸汽室外,一個「二」字號的人正在很快地翻看費利托夫的衣服。在車裡,他
的公文包被搜查。這兩處都幹得迅速而徹底。
瓦吐丁親自負責按查費利托夫的公寓。幹這個活的都是手上戴著外科醫生手套
的專家,他們費了許多時間尋找「告警標誌」,它可能是一張紙片,一塊麵包心,
甚至是放在特定地方的一根頭髮絲,這種東西被移動,就告訴這單元的房主人:有
人光顧過了。拍了許多照片,趕快拿去擴印,然後搜查者開始工作。日記幾乎馬上
就被發現了。瓦吐丁俯下身去觀察這本日記簿,它開著放在書桌抽屜裡,可以肯定
它放的地方沒有秘密地作什麼標誌。一兩分鐘後,他拾起來開始閱讀。
瓦吐丁上校煩躁易怒。前一個夜裡他沒有睡好。跟多數酗酒的人一樣,要喝上
點才能入睡;沒有適當的鎮靜劑,加上案子今人興奮,使他輾轉反側,時睡時醒。
這清楚地表現在他的臉上,他小組的人見了,都閉口不敢說話。
「相機,」他簡短地說了一聲。一個人過來開始攝影,瓦吐丁翻到哪頁,他就
把他拍下來。
「有人試圖撬這門的鎖。」一個少校報告,「鑰匙洞周圍有刮痕。如果我們把
鎖拆卸下來,我想會看見制栓上的刮痕。可能有人到這裡來過。」
「我手裡拿著他們要我的東西,」瓦吐丁生氣地說。全屋子的人都把頭轉過來。
經他這一打斷,那個檢查電冰箱的人匆匆拆掉前面的鑲板,看了看冰箱下面,就把
鑲板放回去安裝好了,「這個人記著這麼一本操蛋的日記!還有沒有人閱讀保密手
冊?」
現在他看出來了。費利托夫上校用個人日記來摘記公務文件。不知怎麼搞的,
有人知道了這個情況,進入他的套房,拍下了……
不過這種可能性有多大?瓦吐丁心中自問道,這大概跟出現一個當他能那麼容
易地在國防部裡他的辦公桌上複製官方文件時,卻非要在本子上寫下他的記憶不可
的那種人一樣。
搜查花了兩個小時,在把每一樣東西都按原來的樣子擺好之後,小組的人員才
成雙或單獨地離去。
回到辦公室,瓦吐丁把拍成照片的日記全部讀了一遍。在公寓的時候,他只瀏
覽了一下。繳獲的膠捲上的那一張,正是費利托夫日記的開頭一頁。他用了一個小
時看完了這些照片。材料本身夠令人印象深刻的。費利托夫對「明星」工程的描述
相當細緻。事實上,這老上校的說明比給他的那份立案調查命令書的介紹部分還要
好些。還隨隨便便地提到邦達連科對發射場保安工作的視察詳情以及對部裡給予它
的優先地位不夠有所抱怨。顯然,兩個上校對「明星」都很熱心,瓦吐丁早已和他
們有同感。但是他談到,雅佐夫部長還不肯定。還抱怨經費問題——那是一個老大
難了,不是嗎?
費利托夫在家裡記錄下絕密文件,顯然違犯保密條例。這本身就是一個十分嚴
重的事件,任何初、中級幹部都會為此丟官,可是費利托夫同部長的資格一樣老;
瓦吐丁深知,老資格的人都把保密條例看成是找麻煩,為了國家的利益可以不予理
睬,並自認為是國家利益的最終仲裁人。他不知道別的地方是否也是一樣。有一點
他是肯定的:在克格勃的他或者別人要想控告費利托夫,還需要有比這更嚴重的事
情才行。即便米沙是個外國代理人——為什麼我在找理由來否認這一點?瓦吐丁有
些吃驚地問自己。他回想起在那個人的公寓裡,掛在牆上的那些照片。一定有上百
張:米沙站在他那輛T-34型坦克的炮塔上,雙簡望遠鏡正舉在眼前;米沙和他的部
下在斯大林格勒郊外的雪地裡;米沙和他的坦克手們在指著一輛德國坦克側翼裝甲
上的彈洞……還有米沙在一張醫院病床上,期大林本人正在把第三杖蘇聯英雄獎章
給他別在枕頭上,他那心愛的妻子和兩個孩子都在身旁。這些,是一個愛國者和英
雄的大事記。
在過去的歲月裡,那不算回事,瓦吐丁提醒自己。在過去的歲月裡,我們對每
一個人都懷疑。
任何人都能拽開門上的鎖。他突然有了一個假定,是那個失蹤的澡堂服務員干
的。一個前軍械技師,他可能懂得怎樣幹。如果那是一個巧合又怎麼樣呢?
但,如果米沙是個間諜,他為什麼不自己拍攝這些官方文件?他以國防部長助
理的資格,能調看任何想看的文件,而帶一個間諜照相機到部裡去,更是小事一樁。
如果我們獲得的膠卷裡有一張是從這樣的文件裡攝下來的,米沙早就進到福爾
托沃監獄了……
倘使他很聰明,將會怎麼樣呢?倘使他要我們認為有人從他的日記裡偷竊材料,
又會怎麼樣呢?我能把現有材料馬上帶到部裡去,但我們能控告他的只不過是違反
機構內部保密條例的問題,如果他答覆說他在家裡工作,並且承認破壞了規定,部
長又保護他——部長會保護費利托夫嗎?
會的。瓦吐丁很肯定。第一,米沙是一個信得過的助理和傑出的職業軍人。第
二,軍隊總是會抱成團保護它自己的人,反對克格勃。這幫狗雜種恨我們勝過恨西
方人。蘇聯紅軍決忘不了三十年代末期,當時斯大林利用保安機構幾乎殺淨了每一
個高級軍官,其直接結果是幾乎把莫斯科斷送給德國軍隊。不,如果我們就帶這點
東西去,他們會拒絕我們的一切證據,而讓格魯烏開始他們自己的調查。
試想,這案子裡出現了好多異常現象啊?瓦吐丁上校滿心狐疑。
幾英里外,弗利在他的鴿子籠般的辦公室裡也在對同樣的事情感到疑慮。他已
經把膠卷沖印出來,看了一遍。他生氣地注意到,紅衣主教把膠卷用光了,沒有把
全部文件拍下來。然而,他眼前的這部分說明,克格勃在美國的「茶葉快船」工程
內部有一個代理人。顯然費利托夫認為,這對美國人來說,比他自己同胞在忙活的
事更有直接利害關係。弗利一邊讀民一邊傾心贊同。好吧,他要再給紅衣主教一些
暗盒,搞出這份文件的全文,現在要讓他知道是該退休的時候了。出逃在十天左右
之內還沒有排上日程。時間還很充裕,他告訴自己,儘管他後脊樑有一種毛骨聳然
的感覺,預感到別的事情的來臨。
我的下一墩牌裡,怎樣把新的膠卷帶給紅衣主教呢?以往的交通線破壞了,建
立一條新線得費幾個禮拜的功夫,同,時他也不想再冒直接聯繫的危險了。
他知道,那是終究要發生的事情。的確,他管理這個代理人的整個期間,一切
都進行得很順利,但遲早總要出事的。機會是隨意的,他告訴自己。擲骰子總有輸
的時候。當他最初被派到這裡,學習紅衣主教的活動史的時候,他就對這個人能歷
久不敗感到很吃驚,他已三次拒絕提供的出逃機會。一個人的好運能夠保持多久?
這老傢伙一定以為他是戰無不勝的。那些諸神欲摧之人,他們先使其驕傲。弗利這
樣暗想。
他驅走這些念頭,繼續做他這一天的工作。晚上,信使帶著新的紅衣主教的報
告,返途西去。
「報告正在路上。」裡塔告訴中央情報局局長。
「感謝上帝。」穆爾法官笑了,「現在咱們集中精力把他從那裡弄出來吧。」
「正在向克拉克下達簡久他明天飛往英國,後天同潛艇會合。」
「那又是一個輕率冒險的人。」法官評論說。
「我們能找到的最好人選。」裡塔答道。
「採取行動這些材料還不夠。」瓦吐丁告訴主席他監視和搜查的結果,「我正
指派更多的人參加行動。我們還在費利托夫的公寓裡安裝了竊聽器……」
「還有另一個上校呢?」
「邦達連科?我們沒法進他的家。他的妻子不工作,整天呆在家裡。我們今天
知道,這個人每天早上要跑好幾公里,這方面也增加了幾個人。我們現在掌捏的唯
一材料是,他歷史清白——的確是個典型——抱負相當大。他現在是部裡派到『明
星』去的正式代表,正如您從日記裡看到的,是這個工程的熱心支持者。」
「您對這人的感覺?」主席的問題提得簡短輕率,但沒有威脅的語氣。他是個
忙人,珍惜時間。
「迄今為止,沒有什麼使我們懷疑的。他在阿富汗服役得過勳章;他指揮一個
特種部隊小組,遭到伏擊,從土匪的一次決定性進攻中衝殺出來。在『明星』的時
候,他責備克格勃衛隊懶散,他對部裡的正式報告說明了原委,難以發現他的理由
有什麼不對。」
「對此採取了什麼措施嗎?」格拉西莫夫問道。
「派去討論這事的軍官,在阿富汗墜機中死去。他們告訴我,另一個軍官最近
就可以派出。」
「那個澡堂服務員呢?」
「我們還在尋找他。還沒有結果。飛機場、火車站,一切都作好部置。有了頭
緒,我馬上向您匯報。」
「很好。可以走了,上校。」格拉西莫夫又去閱讀他桌。上的文件。
瓦吐丁走後,這位國家安全委員會主席才露出笑容。事情進行得這麼順利,使
他很驚訝。幹得最漂亮的是瓦涅也娃事件。莫斯科不常破獲間諜網,你一旦成功了,
祝賀的同時會夾著問題:你們為什麼花這麼長時間?這次可不會了。不,快要被選
入政治局的瓦涅也娃的父親不會這樣了。納爾莫諾夫書記認為他是忠於安排這次提
升的人的。納爾莫諾夫充滿了夢想:什麼裁減軍備、放鬆黨對國家生活的控制、把
黨傳下來的東西「自由化」……格拉西莫夫是要改變這一切,的。
這當然不容易。格拉西莫夫在政治局只有三個堅定的盟友,而其中之一是理論
家阿列克山德羅夫,總書記在他懷有二心之後,也對他毫無辦法。現在他又有了另
一個,此人對總書記來說是完全陌生的。另一方面,納爾莫諾夫有陸軍作後盾。
那是馬迪亞斯·魯斯特造成的,那個把租來的「塞斯納」飛機降落在紅場上的
德國小伙子。納爾莫諾夫是個精明的領導人。魯斯特在邊防軍日那天飛進蘇聯,是
一個他自己也說不清的巧合——納爾莫諾夫不許克格勃審訊這個流氓!格拉西莫夫
至今還抱怨不已。那小伙子選定一年之中的這一天飛行,是因為可以確定克格勃龐
大的邊防軍會光榮地大醉一場。這使他飛過芬蘭灣而沒有被偵查出來。接著防空司
令部,Voyska PVO,也沒有發覺他,於是這孩子就端端正正降落在聖巴塞爾教堂的
面前。
這事發生後,納爾莫諾夫行動很快;在一次激烈的政治局會後,他把國土防空
司令部司令和國防部長索科洛夫撤了職;格拉西莫夫不能提出任何異議,否則他自
己也地位難保。新任國防部長,D ·T ·雅佐夫是總書記的人,一個在資歷高深的
眾多軍官名單中排不上個兒的無名小卒;他不是靠本事得到這個職位,而是依靠總
書記才呆在那裡。這構成了納爾莫諾夫最易受攻擊的一翼。使問題更加複雜的是,
雅佐夫還在他的工作中當學生,顯然他依靠費利托夫這樣的老手來教他怎麼幹。
瓦吐丁把這事只看成是一個反間諜案件了,格拉西莫夫對自己咕噥地說。
圍繞紅衣主教情報的保密措施使弗利不能用正常方法傳遞任何信息。即使在理
論上破譯不了的一次使用的密碼,他也不能使用了。所以,最近一次報告的封頁會
提醒Δ閱讀範圍的人:正在送來的材料並不完全是預料中的。
這種情況使鮑勃·裡塔從他的椅子上跳起來。他做好攝影複製,銷毀原件,然
後到穆爾法官的辦公室去。格裡爾和瑞安已經在那裡。
「他把膠卷用完了。」行動副局長一關上門就嚷開了。
「什麼?」穆爾問。
「送來了新情況。在『茶葉快船』裡好像有我們克格勃同事的代理人,這人剛
剛把這個奇妙的反光鏡新玩意的大部分設計資料送給了他們,紅衣主教認為這問題
更重要。他的膠卷不夠把全部拍攝下來,所以把克格勃的最近活動擺在首位。我們
只有一半看來是他們的激光系統的材料。」
「一半可能就夠了。」瑞安評論說。裡塔對於瑞安獲得閱讀Δ的資料很不高興。
「他談論改變設計的效果,可是一點沒有提到改變本身。」
「能確定我們方面的漏洞在哪裡嗎?」海軍上將格裡爾問。
「也許。這是個真正瞭解反射鏡的,帕克斯應當很快去抓這件事。瑞安,你曾
經實地到過那裡。你有什麼看法?」
「我觀看的那次試驗確立了反射鏡和控制它的計算機軟件的性能。如果俄國人
能把它複製出來——噢,我們不是知道他們把激光部分弄得很完善了嗎?」他停了
一會兒,「先生們,這是駭人的。如果俄國人捷足先登。一切軍備控制的標準都會
告吹,我們的戰略地位就會每況愈下。我是說,要經過若干年之後,這問題才會顯
露出來,可是……」
「唔,如果我們的人能搞到另外一個該死的膠卷暗盒,」主管行動的副局長說
:「我們自己能動手去搞。好消息是,米沙選中在部裡管理激光工作的這個邦達連
科其人,將向我們的人定期匯報進展情況。壞消息是……」
「好啦,我們現在對此不必深談,」穆爾法官說。他的眼光告訴裡塔:瑞安不
必知道問題的一切,裡塔立即點頭表示同意,「傑克,你剛才說你有什麼別的事情
來著?」
「下星期一要任命一個新的政治局委員——伊裡亞·阿爾卡季也維奇·瓦涅也
夫。六十三歲,鰥夫。有一個女兒,斯維也特拉娜;在國家計劃委員會工作;她離
婚了,有一個孩子。據我們所知,瓦涅也夫是個相當正派的人,按他們的標準說是
誠實可靠的,沒有那麼多烏七八槽的事情。他是從中央委員會的職務往上升的。他
是接替納爾莫諾夫農業方面工作的人,工作得相當好。大家認為,他將成為納爾莫
諾夫的人。那樣一來,他將在政治局中獲得完整的四票,比阿列克山德羅夫派多一
票,而且……」他看見辦公室裡其他三人那副愁眉苦臉的樣子,停下來問道:「出
了什麼事啦?」
「他的那個女兒。她是在巴塞爾勳爵那裡領薪水的人。」穆爾法官告訴他。
「終止這個契約,」瑞安說:「能得到這種供給情報的人倒不錯,但現在那類
醜行會危害納爾莫諾夫,讓她退休。也許幾年之後再起用她,但現在要把她媽的隔
離起來。」
「可能不那麼容易,」裡塔說,說到這裡即便打住,「評估進行得怎麼樣了?」
「昨天已經完了。」
「這是僅供總統和極少數人閱讀的,而且要極其注意保密。」
「很好。今天下午我就能把它印出來。是不是到此結束……?」會議結束了。
瑞安離開了這房間。穆爾看見門關上後,說道:「我還沒有告訴過任何人,總統又
關心起納爾莫諾夫的政治地位來了。歐尼·艾倫擔心:最近蘇聯立場的變化說明納
爾莫諾夫在國內的支持有所削弱。他已說服老闆,現時不宜推出新問題。那意味著,
如果我們把紅衣主教偷渡出來,那麼,可能產生所不願見到的政治影響。」
「如果米沙被捕,也會發生同樣的政治影響。」裡塔指出,「還不用說對咱們
的人會發生的輕微的壞影響。阿瑟,他們盯上他了。他們可能已經抓住了瓦涅也夫
的女兒……」
「她回國家計委工作去了。」情報副局長說。
「不錯。在洗衣店的那個人失蹤了。他們抓住了她,而且攻破了她。」行動副
局長堅持說:「我們必須一勞永逸地把他帶出來。我們不能聽任他在微風中搖曳,
阿瑟。我們欠了這個人的。」
「沒有總統同意,我不能批准去把人弄出來。」
裡塔快要氣炸了,「那你去爭取嘛!操他媽的政治——在這個情況下,管他政
治不政治。這裡有個實際問題,阿瑟。我們要是眼看這樣一個人垮下去,而不動一
個指頭去保護他,消息會洩漏出去——他媽的,俄國會製作一個小型系列電視片把
它公諸於眾!長遠地看我們的損失將比這暫時的政治廢話還要大。」
「稍安勿躁,」格裡爾說:「他們要是攻破了這個黨棍子的女兒,她怎麼能回
去工作呢?」
「政治?」穆爾沉思起來,「你認為克格勃不能夠損害這個人的家嗎?」
「說得對?」行動副局長鼻子直哼哼,「格拉西莫夫在他的對立派裡,他會放
過這個拒絕納爾莫諾夫的人入政治局的好機會嗎?這有點政治的味道,不錯,但不
是那一種。更像是我們的朋友阿列克山德羅夫把這個新人揣在他的屁兜裡而納爾莫
諾夫還不知道。」
「那麼,你認為是他們攻破了她,但又放走她,同時又用她作為對這個老頭子
施加影響的力量?」穆爾問道:「有道理。可是沒有證據。」
「阿列克山德羅夫年齡太老,自己不能去追求那個職位,無淪如何,理論家好
象也從來得到過這樣的高位——作後台更有意思。格拉西莫夫是他的寵兒,然而,
我們知道,他野心勃勃想當尼古拉三世。」
「鮑勃,你剛才提出了現在不要去打草驚蛇的另一個理由,」格裡爾吸了一會
兒咖啡,「我也不喜歡把費利托夫留在原地的那個主意。有什麼可能讓他潛伏下來?
就是說,有什麼辦法能把一切都安排好,遇到任何對他不利的事情,都能巧言辯解,
化險為夷。」
「沒有,詹姆斯。」裡塔使勁搖頭,「我們不能讓他潛伏,因為我們還需要這
個報告的其餘部分,不是嗎?如果他不顧已被注意而去冒險把情報弄出來了,那麼
我們就不能讓他聽天由命。那是不對的。要記住這個人多年來為我們所做的工作。」
裡塔繼續說了好幾分鐘,表現了對他的手下人的極大忠誠,這是他還是一個年輕專
案人員的時候就學到的品德。對待特工人員,常常必須象對待小孩子似的,鼓勵、
支持他們,經常管教他們,結果他們變得像你自己的孩子,而對他們的危險是要去
作鬥爭的。
穆爾法官結束了討論,「你的觀點已經充分瞭解了,鮑勃,但我還是得去找總
統。這不再僅僅是一項外勤活動了。」
裡塔堅持他的立場,「我們把一切都安排妥當。」
「同意,但是除非我們得到許可,不能採取行動。」
法士蘭的氣候很糟糕,但每年此時總是那樣的,「達拉斯」號浮出水面的時候,
一陣三十節的風挾著雨雪正橫掃蘇格蘭海岸。曼寇索在統板上值勤,觀察地平線上
的岩石山頭。他剛剛完成一段全速航行,以平均三十一節的速度絲絲地穿過大西洋,
為了持續航行他差不多已盡了最大努力,還不用說那麼靠近海岸潛航是他所不願意
的。喚,他是受雇來執行命令的,不需要去喜歡它們。
海浪起伏高約十五呎,他的潛艇也隨之起伏,以十三節的速度翻滾前進。大浪
直衝著球形船首撲來,浪花高濺,打向鰭板的鈍形正面。身著壞天氣制服也不起多
大作用。不到幾分鐘,他已上下濕透,渾身打戰。當曼寇索正要習慣於這種翻滾的
時候,一隻皇家海軍的拖船靠近「達拉斯」的左船頭,引領它駛進海灣。他保守得
很好的一個職業機密就是偶爾會暈船。在鰭板上還好點,可是那些在潛艇圓形艇身
裡的人們正在那裡後悔在幾小時前的午餐中吃得太飽。
不到一小時,他們已開進庇護水域,拐一個 S形的彎,進入英美核潛艇後勤基
地。一到那裡,在風力幫助下,慢慢把艇身灰藍色的潛艇開進直碼頭。當纜繩拋過
來、由潛艇的艙面水手拴住之後,岸上幾輛小汽車裡已有一些人在等候。等到滑輪
跳板遞過來,曼寇索就下去進入他的臥艙。
他的第一位客人是個海軍中校。他本來希望會見一位潛艇軍官,但這個人根本
沒有軍種標誌,一看就是一個搞情報的。
「橫渡得好嗎,艇長?」那人問道。
「平安無事。」得了,快談正事吧!
「你們在三小時後出航。這裡是給你的任務命令。」他通過一個蓋有蠟封印章
的馬尼拉紙信封,上面還有一個附註,告訴曼寇索什麼時候才能拆閱。這種事情雖
然電影上常有,但他當指揮官以來,這還是第一次碰到。你本來能夠和傳遞命令的
人討論任務的。但這一次不行。曼寇索簽收後,在這個鬼頭鬼腦的人注視之下把它
們鎖進保險櫃,就把他打發走了。
「狗屎,」艇長對自己說。現在他的客人可以上艇來了。
有兩個客人,都穿的便衣。頭一個走下魚雷裝彈艙口,帶著真正的水手的沉著
神態。曼寇索很快就看出來為什麼了「你好,艇長!」
「瓊西〔瓊斯的愛稱。——譯者〕,你他媽的到這裡來幹什麼?」
「海軍少將威廉森讓我挑選:是應召去服臨時現役,還是到船上作一個文職技
術代表。我願意作技術代表。待遇優厚些。」瓊斯壓低嗓門,「這是克拉克先生。
他不大愛說話。」
他的確說的不多。曼寇索指定他住在輪機長特別臥艙裡的一個空鋪上。克拉克
先生把他的隨身家什放到艙蓋下,走進臥艙,隨手關上門,就完事了。
「你想把我的東西藏在哪裡?」瓊斯問。
「在『羊圈』裡有一個空位。」曼寇索答道。
「好。不管怎樣,水手長們吃得好些。」
「在學校過得怎麼樣?」
「讀完碩士還得一個多學期。一些承包商已經在找我的麻煩。我還訂婚了。」
瓊斯打開錢包,給艇長看一張照片,「她名字叫菁,在圖書館工作。」
「恭喜,恭喜,瓊斯先生。」
「謝謝,艇長。將軍說,你確實很需要我。菁很諒解。她的父親是陸軍。喏,
有什麼事?有什麼特別行動,非要我完成不可,對嗎?」「特別行動」是一個委婉
的說法,它包括各種事情,大部分是危險行動。
「我不知道。他們還沒有告訴我。」
「好,再來一次『上北方』的航行也不算太壞。」瓊斯說:「說實在的,我還
真有點想它呢。」
曼寇索覺得他們不會上那兒去,但忍住沒有說出來。瓊斯到艇尾安排住處去了。
曼寇索去到輪機長的臥艙。
「克拉克先生在嗎?」
「在,長官。」他已將茄克衫掛起來,身穿一件短袖襯衣。曼寇索斷定,這人
年紀四十剛過。頭一眼看,他沒有什麼特別之處,身高可能是六呎一,身材細長,
接著曼寇索注意到這人沒有一般中年人腰上那圈散肉,兩個肩膀比它們在那高高的
身材上看見的實際要寬一些。第二眼再看他的手臂,就像是在拼圖遊戲中又拼上了
一塊,更清楚一點了。在手臂前面黑毛下半掩著一個紋身圖:一隻咧開大嘴、露齒
而笑的紅色海豹。
「我知道一個人,也刺著這種紋身圖。一個軍官——現在他在第六小隊!」
「從前的事了,艇長。我不能談論那些事情,長官。」
「這都是怎麼回事呢?」
「長官,你的任務命令將……」
「遷就我吧。」曼寇索笑著發令,「他們剛收好滑輪跳板。」
「它包括一次搭載。」
我的上帝。曼寇索不動聲色地點頭,「你需要什麼別的支持嗎?」
「不,長官。唱獨腳戲。只需我和我的裝備。」
「行。出航後咱們再仔細談。你在軍官餐廳裡吃飯。下樓梯後,向艇尾走幾步,
農右舷方向就是。還有一件事:時間成問題嗎?」
「不會吧,除非你不願等待。一部分計劃還沒有決定呢——這是現在我能告訴
你的一切,——艇長。很抱歉,可我也有我的命令。」
「夠好的了。你睡這上鋪。需要的話,你就睡一會兒。」
「謝謝你,長官。」克拉克看著艇長離去,門關上了,他才笑起來。他從前還
沒有登上過「洛杉磯」級潛艇。多數情報任務是由較小的、更有機動性的「鱘魚」
級進行的。他總是睡在同一個地方,總是住在輪機長臥艙裡的上鋪,這是艇上唯一
的空鋪。經常發生的問題是怎樣收藏他的裝備,但「克拉克」總有各種辦法把它藏
好。他幹完後,就爬上舖位去。他在飛行中困乏了,很需要鬆弛幾個小時。那舖位
也總是一樣,硬梆梆的靠著那彎曲的潛艇船體。像是躺在一個半開蓋的棺材裡。
「你得佩服美國人的聰明。」莫羅佐夫說。杜尚別忙了好幾個星期了。緊接著
在試驗之後——更準確地說,緊接著在莫斯科來客離去之後——六個激光裝置中的
兩個除去霜凍後拆下來檢查,發現它們的鏡面被嚴重燒壞。所以,最後還是有一個
光學鍍層的問題。科長說了,很可能是質量管理問題,把問題推給別的工程師小組。
他們現在是一片振奮。這裡是多年來聽說過的美國反射鏡設計。
「這個想法來自一個天文學家。他想找到一種拍攝恆星照片而又不受『眨眼睛
』影響的辦法。沒有人費心去告訴他這是不可能的,所以他就幹下去,幹成了。我
知道一點粗略的想法,但不詳細。你是對的,年輕人。這很聰明。太聰明了,我們
辦不到。」那人一邊翻閱計算機設計說明書,一邊嚷嚷道:「我們沒有複製這種性
能的任何材料。光是建造這個致動器,我也不知道是否辦得到。」
「美國人正在造望遠鏡……」
「是的,在夏威夷;這我知道。但從技術上說,夏威夷那個遠遠落在這一個的
後面。美國人做出了一個突破,這在一般科學界還沒有摸到門徑。注意這圖上的日
期。他們可能已經在實際運用了。」他搖搖頭,「他們走在我們前面了。」
「你一定得離開。」
「好的。謝謝你們保護我這麼長的時間。」愛德華·華西裡也維奇·阿爾土寧
的感謝是真誠的。他有了睡覺的地方。他在作他的計劃時有熱飯熱菜吃。
也許他只是想作計劃而已。他連所處的不利條件都不認識。在西方,他能很容
易就搞到新衣服,偽裝頭髮的假髮,甚至舞台化妝用品,自帶說明,教他改變他的
容貌。在西方,他能藏在汽車的後座上,不到四小時能開出二百英里。在莫斯科,
他就沒有這些可供選擇的事物。現在,克格勃可能已經搜查了他的住宅,確定了他
穿的是什麼衣服。他們會認識他的面容和頭髮顏色。他們唯一不知道的東西顯然就
是他在阿富汗服軍役的朋友圈子。他沒有對任何人提到過他們。
他們給他一件不同式樣的上衣,但不合身,他也不想讓這些人冒更多的危險、
他已編好一套謊言:他躲藏在離幾個街區之遠的一個犯罪集團裡。西方對莫斯科了
解不多的是它的犯罪情況,它很糟糕,而且越來越糟。雖然莫斯科還沒趕上大小相
當的美國城市,但在有些地區謹慎的人都不敢走夜路。由於外國人不常到達這些地
區,由於街道犯罪很少找外國人的麻煩(這樣做是為了不使莫斯科民兵產生強烈的
反應),這方面的事向外透露得很慢。
他出門向托洛菲莫沃走去,那是靠河邊的一條骯髒的街道。阿爾土寧為自己的
愚蠢行為感到吃驚。他一向告訴自己,需要從這個城市逃跑,應該坐載貨駁船。他
的父親在這種船上幹了一輩子,愛德華知道誰也找不到的藏身處所——可是河水上
凍,駁運停止了,他竟然沒有想到這—十點!阿爾土寧跟自己生氣了。
現在為這個著急沒有道理,他告訴自己。必定還會有別的路子。他知道莫斯科
人汽車廠只有一公里遠,火車全年通行。他試圖搭上一輛車到南方去,也許可以藏
在一節裝滿汽車零件的貨車裡。要是走運,他可以那樣到達蘇維埃佐治亞〔即格魯
吉亞。——譯者〕,那裡沒有人那麼仔細地檢查他的新證件。人們能在蘇聯消失。
他想,這畢竟是個有二億八千萬人的國家啊。他不知道這些想法有多少是現實的,
有多少不過是想讓自己高興高興。
但他現在不能停下來。在阿富汗就已經開始了,他不知道是否會有停下來的時
候。
一開始,他本來有能力排除這種可能性。作為一個軍械連的下士,他幹的是蘇
軍委婉稱之為「反恐怖裝置」的東西。這些東西由飛機散佈,更經常的是由蘇聯士
兵在掃蕩一個村莊時散佈。有的是典型的俄式抱娃娃的玩偶,一種屁股圓胖的布人
;或者是一個卡車;或者是一支自來水筆。成年人很快就懂了;孩子們由於好奇心
和不瞭解別人上當的情況,就經常遭難。不久瞭解到,孩子們什麼東西都撿,散佈
的玩具炸彈就減少了。不過有件事情還在繼續,一樣東西被撿起來,就有一百克的
炸藥爆炸。他的工作是組裝炸彈和教士兵們如何正確使用這種東西。
阿爾土寧一開始不大考慮這個問題,這是他的工作,這樣於是上面來的命令。
俄國人由於天生氣質和教育熏陶,對上面的命令不大提疑問。而且,這是一個安全、
輕鬆的工作。他不必要扛著衝鋒鎗在這土匪國家裡到處走動。唯一對他有危險的是
在喀布爾的市場上,他也總是五人以上結伙小心翼翼地去逛逛。在一次溜撻中,他
看見一個小孩——是男孩還是女孩,他不清楚——的右手受傷成了一個爪子,他
(或她)的媽媽瞪眼看著他和他的同志們,那個樣子他永遠不能忘記。他聽過種種
傳說,阿富汗土匪如何把俘虜到的蘇聯飛行員活剝人皮並引為特殊娛樂,如何完全
由他們的婦女來執行此事。他認為這是那些末開化民族野蠻行為的確證——可是一
個孩子並非如此。馬克思主義就說過這個問題。把任何孩子,給以適當的教育和領
導,你能得到一個終身的共產主義者。那個孩子就不會是那樣,他記得兩年前那寒
冷的十一月裡那一天。那孩子的傷已經完全治好了,實際上還在微笑,年紀太小,
不懂得那是終生殘廢。但那位母親知道,而且知道她的孩子怎麼樣和為什麼一生下
來就受這個罪的。從此以後,那安全、輕鬆的工作就不大一樣了。每當他把爆炸部
分擰在那裝置上時,他就看見一隻小小的、圓胖的孩子的手。他開始在睡夢中也看
見它們。喝酒,甚至試了一次大麻,也不能把那些形象趕走。同他的技師夥伴們傾
訴也毫無用處,不過只博得連指導員怒氣沖沖的注意。那位政治指導員曾經給他解
釋過,他必須做的工作是難以忍受的,可是為了防止更多的犧牲,又是必要的,你
懂嗎。抱怨無濟於事,除非阿爾土寧下士願意轉到一個步兵連去,在那裡他自己可
能會看到為什麼有必要採取這樣嚴厲的手段。
他現在明白了,他本來是應該接受這個建議的,他恨自己的怯懦使他沒有去成。
去一個前線連服役,可能已經恢復了他的自我形象,但他沒有作這個抉擇,還是照
老樣子呆下去。末了,他的全部所得就是指導員給他的一封信,要隨地去飄泊餘生。
所以現在他想贖罪。他思忖,可能他已經贖完罪了——現在如果走運,他能銷
聲滅跡,也許會把那些他為他們的罪惡任務而準備的玩具忘記掉。在這寒冷、陰靄
密佈的夜裡,這是他心裡容下的唯一的積極思想。
他向北走,躲開那骯髒的人行道,呆在陰影中,遠離路燈。莫斯科人汽車廠的
倒班工人下班回家,路相當擁擠,可是當他來到工廠外面的鐵路貨場時,上下班的
人群都走光了。。雪下大了,能見度減低到一百米左右,停在那裡的一節節貨車頂
上,燈光照射著周圍飛舞的雪片,像是一個個白色圓球。一列火車似乎正在編組,
他心想,可能是開往南方的。轉軌掉頭的火車頭來來往往,把悶罐車從一個側線調
到另一側線。他在一節車旁邊躲了幾分鐘,以便弄清這是怎麼回事。他觀察時,風
又刮大了。阿爾土寧尋找一個更有利的地點。離他約五十米左右有些悶罐車,從那
兒可以看得更清楚,其中之一還開著門。如果他想闖入一個車廂裡去,需要觀察鎖
的結構。他走過去。為了不讓風吹臉,他低著頭。他能聽到的聲音,除了自己皮靴
踩雪的嘎吱嘎吱聲外,便是那調車的汽笛信號聲。他心想,這可是一種友好的聲音,
它將改變他的生活,也許還將引他走向諸如自由之類的道路。
他往悶罐車裡一看,大吃一驚,原來裡面有人。三個人。兩個人拿著汽車零件
的紙箱。第三個人是空手,他伸手從衣袋裡掏出一把刀來。
阿爾土寧想開口說話。他不管他們是否想偷零件到黑市去賣;他完全不想干涉,
可是在他開口之前,那第三個人跳下來把他按倒。阿爾土寧的腦袋撞在一根鋼軌上,
撞暈了。他還有知覺,但一下子不能活動,他受驚得太厲害,不覺得害怕了。那第
三個人轉身說了些什麼。阿爾土寧聽不清回答,只知道說得又快又嚴厲。他還想弄
清要發生什麼事,那殺手轉過身來,用刀砍他的喉嚨。一點也不覺得疼。他想解釋
他不……關心……不管……只是想……其中一人踩在他身上,懷裡抱著兩箱零件,
雖然他害怕了,阿爾土寧倒覺得這樣很奇怪,因為他才是垂死的人……
兩小時後,一輛調車車頭開來,司機看見鐵軌上有一個奇怪的、雪蓋著的東西,
來不及停車。他看見壓過去的是什麼之後,連忙通知了貨場場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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