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15、極點
「現在我們需要做的就是張開這羅網,」瓦吐丁告訴他的主席。他對放在格拉
西莫夫桌上的證據作手勢,聲音是乾巴巴的,臉孔是沒有表情的。
「幹得好極了,上校!」克格勃主席笑了一笑。瓦吐丁看出,在對於結束這個
困難而又微妙的案件感到滿意之外,還另有文章,「你下一步怎麼辦?」
「鑒於對像非同尋常的地位,我想我們應該在文件傳遞時抓住他。中央情報局
好像是知道從費利托夫到他們那裡的交通線被破壞了。他們採取的非常步驟,用一
個他們自己的人員來作傳遞——沒錯,儘管作案技術高明,這是一個絕望的行動。
我想同時讓弗利暴露。他們這一對兒把我們騙得那麼久,一定自鳴得意。在行動中
抓住他們,將摧毀這種驕傲自大,對整個中央情報局也是一次重大的心理打擊。」
「同意。」格拉西莫夫點點頭,「這是你辦的案子,上校。你要用多少時間都
可以。」兩人都知道他是說不超過一個星期。
「謝謝您,主席同志。」瓦吐丁立即回到辦公室,向各科的負責人佈置任務。
擴音器非常靈敏。跟大多數睡覺的人一樣,費利托夫輾轉反側好一陣子,入夢
時才安靜下來,以後一盤又一盤的帶子都是亞麻布的甥串聲和剛剛可以聽清的夢囈
聲。最後一個新的聲音出現了,裁耳機的那個人向他的同志作了一個手勢。它聽起
來像一面鼓滿風的帆,那就是說,這個對象把被子扔下床了。
接著是咳嗽聲。這老人肺有問題,他的醫療檔案有記載。他特別容易得感冒和
呼吸道傳染病。顯然他是患上什麼病了。接著他擤鼻梯。兩個克格勃人員相視而笑,
因為那聲音聽起來像火車頭的汽笛。
「跟著他,」負責電視攝像的人說:「向洗澡間去了。」接下去的一系列聲音
是預料到的。有兩架電視攝像機的強有力的鏡頭對準那公寓的兩個窗戶,特殊裝置
使它們透過耀眼的晨光也能看得清楚。
「您知道,看人家上廁所已經夠嗆了,」一個技術人員說:「要是把咱們兩人
之一的起床後的錄像帶拿給任何人看,一定會窘得要死。」
「一將功成萬骨枯嘛。」那個上級軍官冷冷地說。那是這些調查的一個問題。
你開始同對像太接近了,你必須常常提醒自己叛國者是多麼可惡可恨。那個少校懷
疑:你是哪個地方出了毛病?像你這樣一個有戰功的人!他已經在懷疑這個案子究
竟怎麼處理。一次公開審判?他們敢於把這麼有名的一個戰鬥英雄拿去公諸於眾嗎?
他對自己說:那是一個政治問題。
房門開了又關了,說明費利托夫已經拿到了《紅星報》,那是國防部的一個信
差每天送來的。他們聽見了他那咖啡壺的汩汩響聲,大夥兒一看——原來這個狗雜
種賣國賊每天早晨都嗎這麼好的咖啡呢!
現在完全可以看清他了,坐在廚房小桌子上,讀著報紙。他們看見,他是一個
愛記筆記的人,在一個拍紙簿上記,或者在報紙上劃符號。咖啡燒好了,他起來去
小電冰箱裡取牛奶。在倒進杯子之前,先嗅一嗅,肯定它沒有變壞。他把足夠的奶
油抹在黑麵包上。他們知道,這是他的日常早點。
「還是吃得跟士兵一樣。」那攝像的人說道。
「他曾經是個好士兵,」另一個人員說:「你這個傻老頭,你怎麼能幹這種事
情?」
之後,早餐很快就用完了,他們看著費利托夫走向洗澡間,在那裡洗臉、刮鬍
子。他又回來照鏡子穿衣服。在電視屏幕上,他們看見他拿出一把刷子來刷靴子。
他們知道,他一向穿靴子,這在國防部軍官中是不尋常的。然而他軍服上別著的三
顆金星也不尋常。他站在衣櫃鏡子前端詳自己。那張報紙放進了他的文件夾,費利
托夫走出房門。他們聽到的最後聲音是鑰匙把公寓房門鎖上。少校拿起電話說:
「對像出動了。今天早晨沒有異常。跟蹤小組就位。」
「很好。」瓦吐丁回答,掛上了電話。
一個攝像人員把機子對好,錄下費利托夫在大樓外出現的情景。他接受了司機
的敬禮,鑽進汽車,順著銜開下去,消失了。他們都認為,這是一個完整無缺的、
平平常常的一天早晨,他們現在可以安靜下來了。
新
西邊的群山包裹在雲霧中,天下起毛毛雨來。神箭手還沒有動身。還有禱告文
要念,還有些人要去安慰。奧蒂茲出去找法國醫生治臉去了,他的朋友在急速翻閱
他的文件。
這使他感到罪過,但神箭手告訴自己,他只不過是看看自己交給這個情報局官
員的東西。神箭手知道,奧蒂茲愛記筆記,又是一個地圖迷。他在料想的地方找到
了地圖,上面還夾著一些圖解。他用手把它們描下來,迅速而準確,然後把它們放
回原處。
「你們兩人這樣古板。」碧·陶塞格大聲笑著說。
「弄髒這種形象太可惜了。」阿爾回答,一個微笑掩蓋著他對這客人的厭惡。
他完全不理解為什麼坎蒂會喜歡這……不管她是她媽的什麼玩意兒。格雷戈裡不知
道為什麼她在他腦子裡引起了警覺感。那不是由於她不喜歡他——阿爾根本不在乎
這一點。他的家裡人和他的未婚妻愛他,他的同事們尊敬他。那就夠了。要是他不
合誰的意,說他不像一個陸軍軍官理想的樣子,操他們的蛋。可是碧有點什麼使—
—「好,咱們談正事。」客人打趣地說:「華盛頓有人問我要多久……」
「這些人該去告訴那些官僚,你不能把事情看得像這樣,一開一關,那麼簡單。」
坎蒂大聲說道。
「六個星期,最多。」阿爾咧嘴一笑,「也可能更少些。」
「什麼時候?」坎蒂問。
「快了。我們還沒有機會做模擬試驗,但覺得它是正確的。這是鮑勃的主意。
他快要搞完了,它使軟件包大為精簡,比我想做的還要好。它不必像我原來沒想的
用那麼多的AI。」
「哦?」用AI——人工智能——原來被認為是反射鏡性能和目標分辨力的關鍵。
「是呀,我們把問題搞繁瑣了,想用推理雲代替直覺。我們不必告訴計算機對
每件事情該怎麼想。我們把預先設定的選擇編入程序,這樣就可以使指令寄存減少
百分之二十。它證明,這樣比讓計算機從一個選擇單中作出大部分判斷要快些,而
且好些。」
「有反常情況怎麼辦呢?」陶塞格問。
「那正是全部問題所在。人工智能程序實際比我們想像的還要礙事。我們想把
這東西弄得靈活應變,結果它什麼事情也幹不好。設想中的激光性能很好,使其能
夠在人工智能程序能決定是否要瞄準之前更快地作出射擊選擇—工那為什麼不試它
一下?如果它不符合要求,我們不管怎樣也打它一下。」
「你那激光規格性能也改變了。」碧發表看法。
「噢,我不能談那個。」
這個小小醜八怪又咧嘴一笑。陶塞格努力報以微笑。我知道某些你不知道的事!
是嗎?光是看他一眼,她身上就覺得像有蟲子在爬一樣難受,可是更難受的卻是坎
蒂看著他的那個樣子,好像他是保羅·紐曼〔Paul Newman ,美國著名電影演員。
——譯者〕什麼似的!病黃色的臉,還長著粉刺,而她卻愛這東西。碧覺得簡直啼
笑皆非……
「恰恰是在行政那幫令人作嘔的人不得不作超前計劃的時候。」陶塞格說道。
「對不起,碧。你是知道保密原則的。」
「你懷疑我們怎麼能幹任何事情。」坎蒂搖搖她的頭,「如果事情變得更糟,
我和阿爾就不能相互交談,一邊……」她對著愛人含蓄地笑道。
阿爾笑了,「我頭疼。」
「碧,你信不信這傢伙?」坎蒂問道。
陶塞格往後一仰,「我從來沒信過。」
「你什麼時候才讓拉勃博士帶你約會去?你知道他六個多月來一直為你神魂顛
倒。」
「我從他那兒唯一所指望的神魂顛倒,是一輛車的。天啊,那是個可怕的想法。」
她朝坎蒂一看,天衣無縫地掩蓋』了她的感情。她也意識到她已弄出的程序方面的
情報也沒用了,該詛咒的小醜八怪改變了程序。
「那是個什麼東西。問題是,究竟是什麼?」瓊斯調了一下他的話筒,「駕駛
台,聲納,我們發現一目標,方位0 -9 -8 。標示這個目標為S -4 號。」
「你肯定那是目標?」年輕的軍士問道。
「看見這個啦?」瓊斯的手指劃過屏幕。這台「瀑布」顯示器上充滿了雜亂的
環境噪聲,「記住你在尋找非隨機數據。這條線就不是隨機的。」他敲進一條指令,
改變了整個顯示屏。計算機開始處理一系列離散的頻率帶。不到一分鐘,圖像就清
晰了。至少瓊斯先生是這樣想的,年輕的聲納兵注意到。屏幕上的光點形狀不規則,
向外成弓形,向下變窄,覆蓋了五度方位角。這個「技術代表」盯著屏幕又看了幾
秒鐘,然後又開口說話。
「駕駛台,聲納,S -4 號目標為『克裡瓦克』級護衛艦,方位 0-9 -6 。
看樣子他的轉數約為十五節。」瓊斯轉向那小伙子。他還記得自己的第一次巡航。
這個十九歲的小伙子甚至連「海豚」微章還沒得到呢,「看見啦?那是從他的汽輪
機發出的高頻特徵,十足的漏洞,你通常大老遠就能聽見,因為『克裡瓦克』沒有
很好的隔聲裝置。」
曼寇索來到聲納艙,「達拉斯」是首批六八八艇,不像後續的潛艇,有控制艙
到聲納艙的直接通路。因而,你得往前走,繞過一個艙板上通向下面的一個洞。也
許大修會改裝那地方。艇長對著屏幕舞動著他的咖啡缸子。
「『克裡瓦克』在哪兒?」
「就在這兒,方位仍然不變。我們周圍水情很好。他大概挺老遠的。」
艇長笑了。瓊斯總是企圖猜測距離。鬼事情是,在曼寇索有他在艇上當兵的兩
年裡,他是對的時候多,錯的時候少。在後面的控制艙裡,火控跟蹤小組在繪製目
標相對「達拉斯」已知航跡的位置,來確定蘇聯護衛艦的距離和航向。
水面上沒有多少活動。另外三個繪出的聲納目標都是單螺槳的商船。雖然今天
的天氣還不錯,波羅的海——依曼寇索的思維方式,一個大號的湖——在冬天絕大
部分時候都很糟。情報指明大部分對手艦隻都泊繫在港修理。那是好消息。更好的
是,沒有太多的冰。一個寒冷十足的季節能把東西都凍僵,艇長心想,那會給他們
的任務作梗。
迄今為止,只有他們的另一位客人,克拉克才知道那個任務的內容。
「艇長,我們得到S -4 號的位置,」一個尉官從控制艙裡叫出來。
瓊斯捲起一片紙,遞給了曼寇索。
「講吧。」
「距離三萬六千,航向大約 2-9 -0 。」
曼寇索打開條子,大笑,「瓊斯,你他媽還是個巫師!」他把它遞回去,然後
往回去改變潛艇的航向,以避免「克裡瓦克」。
瓊斯身旁的聲納兵抓過那張條子,大聲讀了出來,「你怎麼知道?你不應該能
夠作到這步。」
「熟能生巧,小伙子,」瓊斯用他裝得最象W ·C ·菲爾茲的聲調回答說。他
注意到潛艇的航向變了。這不像是他記憶中的曼寇索。那時節,艇長會迫近目標,
利用潛望鏡拍照,執行幾套魚雷方案,總的說來,像在實戰中對真正目標那樣來對
待蘇聯艦隻。而這一次,他們在增大到俄國護衛艦的距離,悄悄的溜走了。瓊斯認
為曼寇索不會變得那麼多,開始盤算起這項新任務究竟是怎麼回事來。
他沒怎麼見到克拉克先生。他在後面輪機艙裡度過了不少時光,那兒有一個艇
上保健中心——塞在兩台機床之間的跑步機。艇上官兵已在竊竊私語,說他不怎麼
說話。他只是笑笑,點點頭,就自顧干他的。有一個軍士長注意到了克拉克前臂上
的紋身圖案,輕聲傳送著一些關於那個紅色海豹意義的事情,具體地說,它代表的
是真格的SEAL〔英語海豹之意;而此縮語表示「海-陸-空」美國海軍特種部隊。
——譯者〕,「達拉斯」上從來沒上過那樣的一個人,然而其他的艇有過,這些故
事,講的時候除了偶爾幾聲「不是吹牛吧!」之外都是輕聲細語,傳遍了整個潛艇
界的人,但是沒有外傳。如果潛艇兵會做什麼事情的話,保守秘密可得算上。
瓊斯站起身,向後走去。他想這一天上的課夠多了,而他以文職技術代表的身
分可以任意閒逛。他注意到「達拉斯」自己也是逍遙自在,向東以九節速度開行,
度著她的美妙時光。往海圖上一瞧告訴他現在他們所處的地點,而領航員在上敲打
鉛筆的神氣說明他們還要走多遠。瓊斯往下去找一個「可口可樂」時開始認真思考
起來。他終究是回來參與一項緊張十足的行動。
「是我,總統先生?」穆爾法官拿起電話,帶著他自己的緊張神色。決定的時
刻?
「我們那天在這裡談的那件事……」
「是的,閣下。」穆爾看著他的電話。除了他手裡握著的手機之外,這套「保
密」電話系統是一個三呎見方的東西,巧妙地藏在他的辦公桌內。它接收文字,把
它們分成數字信息單位,把它們攪亂得無法識別,再把它們送到另一個類似的盒子
裡,這才把它們復原。這過程的一個有趣的間接作用是它有助於極清晰的談話,因
為這套加碼系統消除了電話線上所有的隨機噪音。
「你可以執行。我們不能——噢,我昨晚決定我們不能就丟下他不管。」這肯
定是他早晨第一個電話,情感色彩也在其中。穆爾思付著他是否因這個不知名、不
知面的代理人的生命而失眠了。大概是的,總統是那樣的人。穆爾瞭解;他也是那
種一旦作出決定就堅持到底的人。佩爾特整天都會試圖改變這決定,然而總統早上
八點就通知這項決定,必然會堅持不變。
「謝謝您,總統先生。我將讓事情動起來。」穆爾通知鮑勃·裡塔,他兩分鐘
後就進了法官的辦公室。
「紅衣主教轉移行動是『執行』!」
「真使我為投了這人一票感到高興,」裡塔雙手一拍,說道:「十天之後我們
就能把他送到一座很好的『安全房』〔這指情報機構用來庇護、集結特工人員的特
加保安的地方。——譯者〕裡。我主耶穌,投誠盤問要花好幾年!」然後是一陣理
智的沉默,「失去他的服務真遺憾,但我們欠他這片情。再說,瑪麗·帕特為我們
招募了兩個很活泛的人。她昨晚作了膠卷傳遞。沒有細節,不過我想像那一定是很
玄的。」
「她總是有點兒太……」
「不僅僅是一點兒,阿瑟,但是所有的外勤官員都有點牛仔氣概。」這兩個得
克薩斯老鄉會意地相互看了一眼,「甚至紐約的也有。」
「真是一對!有這樣的遺傳基因,你不得不思量他們的孩子會是什麼樣子,」
穆爾嘿嘿笑著說:「鮑勃,你如願了。快去吧。」
「是的,先生。」裡塔離去發送他的消息,然後通知了海軍上將格裡爾。
電傳通過衛星,僅僅十五分鐘後就到達莫斯科:同意出差申請。保留全部收據
以備例行報銷。
艾德·弗利把解密的電文帶進他的辦公室。這麼說,不知哪個坐辦公桌的為我
們的事臨陣畏縮,現在終歸找住了韁,他心裡想到。感謝上帝。
還只有一次傳遞!我們將同時傳過那條信息,米沙就坐飛機到列寧格勒,然後
按計劃行事。紅衣主教的事有一件很好,就是他每年至少練習一次他的出逃計劃。
他的坦克舊部現在被分派到列寧格勒軍區,而且俄國人理解那樣的情感。多年來,
米沙也照料著他的團,讓他們首先得到新設備,首先運用新戰術進行訓練。他去世
之後,它將被命名為費利托夫近衛團——或者說,至少蘇聯陸軍是計劃這樣作的。
真是太糟了,弗利想到,他們將不得不改變那個計劃。從另一面講,也許中央情報
局會為那人做出某種紀念性的……
然而還有一次傳遞需要完成,這次不會輕而易舉。一步一步地幹,他告訴自己。
首先我們必須使他戒備著。
半小時後,一個難以描述的大使館職員離開了大樓。在一確定的時刻,他將站
在一個確定的地點。這個「信號」被另外一個不大可能受「二」字號人監視的某人
收到。這個人又作了另外一種事。他不知其緣故,只是知道應該在什麼地點和怎樣
標出記號。他覺得這事很讓人灰心喪氣。間諜工作應該是很刺激的,不是嗎?
「我們的朋友在那兒。」瓦吐丁坐在車裡,想親眼看看事情進行得是否妥當。
費利托夫鑽進車裡,司機一溜煙把他開走了,瓦吐丁的車跟了半公里,然後在第二
輛車接管時轉開了,急速駛到下一條平行街道,以便並駕齊驅。
他用無線電來掌握事態的發展。六輛車輪流時斷時續地監視著,通話都是清脆
而有條理。一般都是一輛車在目標車輛的前面,一輛在後面。費利托夫的車在一家
專為高級國防部官員服務的食品雜物店前停下來。瓦吐丁派了一個人在裡面——已
瞭解到費利托夫每週要在那兒停兩三次——查看他買了什麼東西,同誰談過話。
他能看出事情進行得完美無缺,這也是意料之中,因為他跟每一個辦案人員都
交代過,這個案子主席親自躬身過問,有著切身利益。瓦吐丁的司機這時快速開到
他們的獵物前面,把上校停在費利托夫那座公寓樓對面的街道旁。瓦吐丁走了進去,
上樓到他們佔領的那套公寓去。
「時機正好,」瓦吐丁進門時,領班軍官說道。
這個「二」字號的人謹慎地向竊外看去,只見費利托夫的車停了下來。隨著陸
軍上校走進大樓,那輛尾隨車不停頓地奔馳過去。
「對像剛進入大樓,」一個通訊專家說。裡邊,一個提著滿滿一網袋蘋果的婦
女將同費利托夫一起進入電梯。在費利托夫那層樓上,兩個年輕得看起來像十幾歲
青年的人在他出電梯的時候會從那兒漫步過去,繼續沿走廊邊走邊大聲地私語不渝
的愛情。監視行動的拾音器收到了談話的尾聲,這時費利托夫打開房門。
「盯上他了。」攝影師說道。
「讓我們躲開窗戶吧,」瓦吐丁毫無必要地說。拿著雙筒望遠鏡的人都站在離
窗子挺遠的地方,只要公寓裡的燈不開著——燈泡都被取下來了——沒有人能察覺
房間裡有人。
他們喜歡這人的一件事是他厭惡拉下簾子。他們跟著他走進洗澡間,看見他在
那兒換上便衣和拖鞋。他回到廚房裡,為自己準備了一道便飯,根簡便。他們見他
撕掉半升伏特加酒瓶上的封口。那人坐在那裡,凝視著竊外。
「一個孤單的老人,」一個軍官評道:「你認為這事促使他幹這個?」
「不管怎樣,我們會搞清的。」
為什麼國家能夠出賣我們呢?兩小時後,米沙問羅曼諾夫下士。
我想因為我們是軍人。米沙注意到下士在迴避這個問題,這問題的實質。他知
道他的大尉試圖問什麼嗎?
但是,如果我們出賣國家……?
那我們就死掉,大尉同志。那很簡單。我們激起農民工人的憎恨和輕蔑,那我
們就死掉。羅曼諾夫跨過時空,直盯著他上司的眼睛。下士現在有他自己的疑問了。
他缺乏問它的勇氣,然而他的眼睛似乎宣稱道:你幹了些什麼事情,我的大尉?
街對面,負責錄音設備的那個人注意到抽泣聲,對其原由疑惑不解。
「你在幹什麼,親愛的?」艾德·弗利問道,話筒也聽到了。
「為我們離開的時候列張單子。有那麼多要記住的事情,我最好現在就開始。」
弗利埋頭從她的肩上看過去。她有一本稿子和一支鉛筆,但她在用一支記號筆
在一片塑料上寫字。那是一種掛在很多冰箱上的東西,用濕布一擦,就不露任何痕
跡。
我來幹,她寫到。我有完美的脫身之計。瑪麗·帕特笑了,並舉起一張埃迪冰
球隊的合影。每一個隊員都簽了名,而且在上面,埃迪在他母親的指點下用蟲爬似
的俄語寫下:「獻給帶給我們運氣的人。謝謝,埃迪·弗利。」
她的丈夫皺起眉頭。他妻子的特點是採取大膽的方法,而且他知道她把她的表
面身份用得天衣無縫。但是……他搖搖頭。但是什麼呢?紅衣主教鏈上唯一能夠認
出他的人從來沒見過他的面容。艾德也許缺乏她的金蟬外衣,但是他更謹慎。他覺
得在反監視方面他比他的妻子強。他承認瑪麗·帕特工作有激情,而且演技高明,
但是——真該死,她有時就是太魯莽。好的——那你怎麼不告訴她呢?他心中自問
道。
他知道會發生什麼事情——她將給他擺出一副講求實際的樣子。沒有時間來設
立另一系列的單向取件人鏈。他們都知道她的偽裝是牢靠的,她甚至還沒有接近受
懷疑的狀態。
但是——見鬼,這行當是他媽的一系列操蛋的。但是!
0K,不過遮拾好你那漂充的小屁股蛋!!!他在塑料板上寫到。她擦光那句話
時,眼睛裡閃著光。然後她寫下了自己的句子:我們一起來讓拾音器硬起來吧!
艾德竭力忍住笑,差點背過氣去。每次活計之前,他心想。倒不是他介意,然
而他確實發覺這有點古怪。
十分鐘後,在一間公寓地下室裡,一對俄國竊聽技術人員魂銷天外地聽著弗利
臥室裡發出的聲音。
瑪麗·帕特·弗利在她通常的六點十五分醒來。外面還是黑的,她冥想著她祖
父的性格中有多少是由俄羅斯冬天的寒冷和黑暗鑄成的……她的性格中有多少這樣
的成份。跟絕大多數派駐莫斯科的美國人一樣,她恨透了她牆中的竊聽裝置。她偶
爾也從中得到一種反常的樂趣,正如頭一天晚上那樣,然而腦子裡卻纏繞著蘇聯人
也在洗澡間安置了竊聽器的想法。那似乎象某種他們幹得出來的事,她心裡想著,
一邊在鏡子裡打量自己。頭一件正事是測她的體溫。他們倆都想再要一個孩子,幾
個月來一直在努力——那比看餓國電視強多了。從職業的角度看,妊娠當然是絕好
的外衣。三分鐘後,她在一張存放在藥品櫥裡的卡片上記下體溫。大概還沒成,她
心想。也許要再過幾天。不管怎樣,她還是把剩下的「早期妊娠測試」用具扔進了
廢物桶。
接著,要叫醒孩子們。她把早餐弄起來,去把每人都搖起來。住在只有一個洗
澡間的公寓裡,就給他們套上了嚴格的時間表。傳來了艾德通常的嘟嚷聲和孩子們
慣例的嘀咕呻吟。
上帝,回家真是太捧了,她心裡對自己說。儘管她熱愛在龍嘴中冒險工作的挑
戰,在這兒生活對孩子們來說並不真是樂趣。埃迪喜愛他的冰球,但是在這個寒冷
貧瘠的地方失去了正常的童年時光。好啦,那很快就會改變的。他們要把每人都裝
上「泛美快帆」飛回家鄉,永遠(不然至少五年)離開莫斯科。生活在弗吉尼亞的
沿海低窪地帶。在切薩皮克灣,上揚帆。宜人的冬季!這兒你得像操蛋北方的那努
克人那樣把孩子裹得嚴嚴實實,她心裡想著。我總是限感冒千仕。
她把早餐端上桌時,正好艾德空出了洗澡間,讓她去洗刷穿衣。例行的一套是
他來管早飯,然後在他妻子準備孩子出門時再去穿衣。
在洗澡間裡,她聽見電視開了,對著鏡子笑了起來。埃迪現在愛看早操節目—
—在上面出現的那個婦女看起來像個碼頭裝卸工,他稱她為女工友!她的兒子卻渴
望每早的「變形金鋼」——「 More than meets the eye!」〔大意為。比眼見還
精采。——譯者〕他還記得那片頭曲。埃迪是會有些想念他的俄國朋友的,她想,
但那孩於是一個美國人,什麼都改變不了。七點十五分時,每人都穿戴整齊,準備
出門了。瑪麗·帕特腋下夾著一個包好的東西。
「今天是清掃日,對吧?」艾德問他妻子。
「我會及時回來讓她進屋的,」瑪麗·帕特讓他放心。
「好吧。」艾德打開房門,領著隊伍走向電梯。跟往常一樣,他的家是早晨最
早行動的。埃迪往前跑去點電梯按鈕。其餘的家人走到門口時電梯正好到達。埃迪
跳上去,享受著蘇聯電梯鋼繩常有的彈性。對他母親來說,那該死的東西總是好像
會一直落到地下室,而當那電梯廂落下幾英吋的時候,她的兒子覺得很開心。三分
鍾後,他們坐進了車。艾德這天早晨接管方向盤。開出去的時候,孩子們向那個民
兵揮手,那人其實是克格勃,他笑著揮手還禮。轎車剛拐彎上街,他就拿起了崗亭
裡的電話機。
艾德的眼睛注視著後視鏡,而他妻子己調好車外那個反光鏡,好讓她也能看見
後面孩子們在後座上爭執起來,兩個大人都置之不理。
「好像天不錯,」他輕聲池說道。沒有盯梢的。
「嗯嗯。」同意,在小孩子面前說話他們當然得小心翼翼。埃迪能像唱「變形
金剛」動畫片的片頭小調一樣容易地重複他們說的任何事情。而且在他們的車裡總
是可能有一個無線電「蟲子」。
艾德首先把車開到學校,讓他妻子帶著孩子們進去。穿著他們的御寒衣物,
埃迪和凱蒂看起來像兩只可愛的絨毛玩具熊。他妻子出來時看上去很不高興。
「尼琪·瓦格納請了病假。他們要我今兒下午替她上課,」她再進車裡時告訴
他。她的丈夫咕噥了幾聲。實際上,這太好了。他把「大眾」牌車掛上擋,開回到
列寧大街上。開場了。
現在他們往後視鏡上的查看才當真起來。
瓦吐丁希望他們從來沒有想到過這招。莫斯科的街道總是充滿了自卸卡車,從
一個到另一個建築工地之間忙碌著。這些車輛高高的駕駛台有助於極佳的視程,這
些慢騰騰的、外表差不多的車輛遠不如那些無標誌的四座轎車顯得凶險。他今天征
集了九輛來為他服務,駕駛它們的軍官們用加密軍用無線電來聯絡。
瓦吐丁上校本人則在費利托夫隔壁的公寓裡。住在那裡的家庭兩天前搬到莫斯
科飯店去了。他看著他的對象的錄相帶,正喝得麻木不醒,就用這機會再弄了三個
「二」字號軍官進去。他們已經把自己的針狀拾音器插進兩套公寓的通牆裡,集中
精力監聽著上校蹣跚做完早晨那套例行活動。有什麼東西告訴瓦吐丁就是這一天了。
是喝酒,當他吸茶的時候這樣告訴自己。這引起一個趣味十足的鬼臉。也許要
一個酗酒者才能理解另一個酗酒者。他肯定費利托夫一直在逐步壯氣準備幹什麼事,
他也記得他那次看見上校同那個背叛祖國的澡堂服務員在一起的時候,他走進蒸汽
室還殘酒未消……跟我一樣。他斷定這事很合案情。費利托夫是個變質的英雄——
但是仍然是英雄。他不可能很容易地去犯下叛國罪,他大概需要酗酒才能負著不安
的良心入睡。人們這樣想,認為叛國罪還是一件很艱難的事件,這事實讓瓦吐丁覺
得很滿意。
「他們正朝這面開來,」一個通訊人員在無線電上報告說。
「就在這兒,」瓦吐丁告訴他的部下,「事情將發生在我們站著的地方一百米
之內。」
瑪麗·帕特想了一遍地必須做到的事情。遞過那張包好的照片將給她收回膠卷
的機會,她將把膠卷滑進她的手套。然後是那個信電她要用裁手套的手背抹過她的
前額,像是擦汗一樣,然後撓一下眉毛。那就是危險——出逃信號。她希望他要予
以重視。雖然她從來沒發出過這個信號,艾德卻提供過一次出逃機會,只是被拒絕
了。那是她比她丈夫更理解的事情——畢竟,她在情報局的工作更多的是基於激情
而不是理智——不過足夠就是足夠了。她剛剛學會玩娃娃的時候,這個人就一直在
往西方送情報。
大樓就在那兒。艾德拐向路邊,在她用手抓住小包的時掠過一個路坑。當他抓
緊車門把的時候,她的丈夫在她的腿上輕輕拍了一下。祝你好運,寶貝兒。
「弗利也娃〔他按俄語習慣這樣稱呼弗利太太。——譯者〕剛剛下車,朝側門
走動,」無線電粗厲地叫了起來。瓦吐丁對這種外國名字的俄語化笑了笑。他想是
不是要拔出他腰帶上的軍配自動手槍,不過決定用不著。最好騰空自己的手,一支
槍還可能走火。這不是出事故的時候。
「什麼想法?」他問道。
「要是我的話,我就試擦身傳遞,」一個手下人指出。
瓦吐丁點頭表示同意。他為他們沒有能夠在走廊本身設立攝影監視而焦慮,但
技術上的因素妨礙了此事。這是那沖真正微妙的案子帶來的問題。精明的人也是謹
慎的人。你不能冒驚動他們的風險,而且他肯定美國人已經警覺起來。她想他們已
經夠警覺的了,在那個鐵路貨場裡殺死了他們自己的一個特務。
所幸的是,現在莫斯科大部分公寓都安裝了窺視孔。瓦吐丁為此倒有點感謝偷
盜案的增加,因為他的技術人員能夠把一般的鏡頭換成一個讓他們看見大部分走廊
的特殊鏡頭。他親自把守這個崗位。
我們應當在樓梯上安裝話筒,他心中告訴自己。記住這事好辦下一個案子。不
是所有的敵特都使用電梯。
瑪麗·帕特沒有像她丈夫那樣的運動員身體。她在樓梯平台上暫停下來,在她
的心跳略為平息一點時,上下觀察樓梯並,聆聽是否有任何微小的聲音。她查看了
一下她的數字表。時間到。
她打開防火門,逕直向走廊中部走去。
好吧,米沙。我希望你昨兒晚記得對你的表。
最後一次,上校。請悠這次看在基督的面上接受出逃信號,也許他們將在「農
莊」〔見前文。這是指中央情報局學校所在地。——譯者〕上盤問你,而我的兒子
可以見一位真正的俄羅斯英雄……
上帝,但願我祖父現在能看見我……
她以前從來沒有到過這兒,從來沒在這棟樓裡作過一次傳遞。但是她已經把它
默記下來,研究圖示花了她二十分鐘時間。紅衣主教的房門是……那扇!
時間!她的心臟兩跳並作一下,這時房門開了,在三十呎開外。
真內行!但是接下來的是一支猶如冰制的穿心冷創。
瓦吐丁為那一聲噪音驚恐地瞪圓了雙眼。那套公寓的閘門栓安裝時用的是典型
的俄國工藝水平,大約差了那麼半毫米。正當他滑開它準備跳出房門的時候,發出
了卡嗒一聲響。
瑪麗·帕特·弗利幾乎沒頓住她的腳步。她的訓練像一個計算機程序那樣接管
了她的身體。那扇從黑到亮的房門上有一個窺視孔:——有人在那兒——某人剛剛
移動了——某人剛把門鎖滑開了。
她往右跨了半步,用她戴手套的手背抹了一下她的前額。她不是在假裝擦汗。
米沙看見這信號,一下僵立住了,他臉上那一種奇怪的神色正開始變成樂趣之
情,突然他聽見那扇門猛然打開。他立即知道冒出來的人不是他的鄰居。
「你被逮捕了!」瓦吐丁大聲叫道,然後看見那個美國女人和俄國男人站著,
離得有一米遠,兩人雙手都垂在身旁。他身後的「二」字號軍官們看不見他此時臉
色真是太好了。
「請原諒?」女人用極佳的俄語說。
「什麼!」費利托夫如雷貫耳,帶著只有一個殘酒未消的職業軍人才可能有的
震怒。
「你!」——他指著弗利太太——「舉起手來靠在牆上。」
「我是一個美國公民,你不能……」
「你是一個美國間諜,」一個大尉說道,一邊把她推到牆上。
「什麼?」她的話音飽含著驚恐慌亂之情,大尉心想,可一點職業作風都沒有,
然而他的思想卻差點兒因這個觀察結果而窒息,「你在說什麼呀?這是怎麼回事?
你們是誰?」接著她開始尖叫起來:「警察——快叫警察。有人襲擊我!有誰救命
啊!」
瓦吐丁沒有理地。他已經抓住了費利托夫的手,隨著另一個軍官把上校推到牆
上,他奪下了一個膠卷暗盒。在那似乎伸延了幾個小時的一霎那間,他腦海裡閃出
了可怖的想法:這案子搞砸了,她真的不是情報局的。他手拿那卷膠片,忍住氣,
直盯著費利托夫的雙眼。
「你因犯叛國罪被捕了,上校同志。」他的嗓子擠出了這項聲明的最後部分,
「把他帶走。」
他轉身看著那女人。她的眼睛因恐懼和義憤而圓睜著。現在有四個人把頭探出
門來,朝廳裡張望著。
「我是國家安全委員會的瓦吐丁上校。我們剛完成一次逮捕。關上房門,干自
己的事去吧。」他注意到這項命令的執行用了不到五抄。俄國仍然是俄國。
「早上好,弗利太大,」他接著說道。他見她拚命恢復自我控制。
「你是誰——這都是怎麼回家?」
「蘇聯並不善意地看待盜取國家機密的客人。在華盛頓——對不起,在蘭利—
—他們肯定是會告訴你這點的。」
她說話時嗓音發顫,「我的丈夫是受權派駐你們國家的美國外交使團成員。我
希望馬上同我的大使館聯繫。我不知道你們吱喳喳說些什麼,但我卻知道,要是你
們逼迫一個外交官懷孕的妻子流產的話,你們就會有一次大得可以上電視新聞的外
交事件!我沒同那人談話。我沒碰著他,他也沒挨著我——而且你明白這點,先生。
他們在華盛頓警告我們的倒是你們這幫小丑特愛用你們那套傻得要死的小小問諜把
戲來臊美國人的皮。」
瓦吐丁不動聲色地聽著這一套演講,然而「懷孕」那個詞確實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從那個每週兩次打掃他們公寓的女工的報告中得知弗利也娃一直在測試自己。要
是——這事會引起比他願看到的還要大的事件來。政治之龍再次升起了它猙獰的頭。
這事必須由格拉西莫夫主席來裁定。
「我的丈夫在等著我。」
「我們將告訴他你被拘留了。將要請你回答一些問題。你不會受到虐待。」
瑪麗·帕特已經知道這點。她為剛剛發生的事情所感到的恐怖被她的自豪感減
弱了。她幹得很漂亮,自己也明白。作為外交界的一分子,她從根本上是安全的。
他們也許要扣住她一天,甚至兩天,但是任何嚴重的虐待都會導致半打俄國人從華
盛頓運回家來。再說,她並沒有真正懷孕。
所有那些都是離題的。她沒有流淚,除了人們預料的,除了她受訓及受命要表
現的,她也沒有顯出任何感情。要緊的是,她最重要的代理人暴露了,而隨著他,
最重要的情報就落空了。她想哭,她需要哭,但她不會給那些混帳以滿足感。哭泣
將在回家的飛行途中來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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