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茶葉快船」
「杜尚別市更多的照片就要到手了。」電話裡告訴瑞安。
「好的,我一會兒就過來。」傑克站起身來,走過大廳,來到海軍上將格裡爾
辦公室。他背向窗子,外面,中央情報局總部大樓外的丘陵地上,覆蓋著一層耀眼
的白色地毯。他們還在清理停車場,甚至在第七層樓窗戶外鐵欄杆過道上,也堆著
十英吋厚的寶貝東西。
「什麼事,傑克?」海軍上將問。
「杜尚別。天氣意外地晴朗。您說過要向您報告的。」
格裡爾眼盯著辦公室角落裡的電視監視器。旁邊是一個電腦終端機,他拒絕使
用它——至少是當有人會看見他用食指( 天好時用一個拇指) 按鍵時他不使用。他
能得到實時(指材料或數據的獲得與實際過程或事件差不多在同一時間。——譯者)
衛星照片,送到他辦公室裡來還是「活」的,但後來他又避免這樣做。傑克不知道
這是什麼原因。「好,咱們這就跑過去。」
瑞安替這位情報副局長(指中央情報局分管情報部門的副局長,還有行動部門
等。——譯者)打開房門,他們向左拐,走到大樓最頂層首長專用走廊的盡頭。這
裡是首長專用電梯。它的好處是你不用等得太久。
「時差怎麼樣了?」格裡爾問。現在,瑞安回來才將近一天。
「完全恢復了,閣下。往西飛對我影響不大,往東飛可是要我的命。」天哪,
還是呆在地上好。
門打開了,兩人走過大樓,來到一個新建的附屬建築物,那是圖像分析的所在
地。它是情報處(這就是格裡爾管轄的專管情報分析的中央情報局下級單位。——
譯者)的直屬機構,跟國家攝影情報中心( 一個由中央情報局和國防情報局合辦、
為整個情報部門服務的機構) 一樣是獨立的。
這放影室會使好萊塢都感到榮幸。小劇場裡大約有二十個座位,牆上是一張二
十英尺見方的投射屏幕。這單位的領導阿爾特·格雷厄姆正在恭候他們。
「您們的時間掌握得真好。再過一分鐘我們就放映。」他拿起電話,跟投影室
說了幾句,屏幕馬上就亮了。傑克想起來了,這玩意兒現在叫做「掠頂造像術」。
「說來是運氣。那西伯利亞高壓系統向南急轉直下,像一堵磚牆擋住暖鋒。能
見度好極了。地面氣溫約為零度,相對濕度也不會比它高!」格雷厄姆高興得直笑,
「我們特別把這隻鳥派進去利用這個好天氣。它跟正上方差三度以內,我想,『伊
幾』(用俄國最常見名來稱蘇聯人,正如稱俄國佬。——譯者)還來不及計算出它
正在掠過上空。」
「那兒就是社尚別。」當塔吉克蘇維埃社會主義共和國的部分映入眼簾時,傑
克低聲解說。他們首先看到的是廣角相機攝下的一個鏡頭。正在按軌道運行的KH—
14偵察衛星一共有十一個。這隻鳥才運行了三個星期,它是最新一代間諜衛星當中
的第一個。杜尚別在幾十年前曾經短期叫過斯大林納巴德——瑞安心想,這一定讓
當地人高興過!——可能是一個古老的商隊城市。阿富汗離這裡不到一百英里。塔
姆倫的傳說裡的撒馬爾罕就在它西北邊不遠……也許一千年前山魯佐德(出自《一
千零一夜》——譯者)曾旅行穿過此地。他不知道為什麼歷史是這樣起作用的,從
一個性紀到下一個世紀似乎總是讓同一些地方、同一些名字出現在舞台上。
可是,如今中央情報局在杜尚別的興趣並不集中在絲綢貿易上。
畫面換成了一張高分辨率攝影圖像,它首先窺視到一個多山的、幽深的河谷,
那裡一條河被一個水電站的水泥和石頭的龐然大物攔腰切斷。雖然這裡在杜尚別東
南,相距僅五十公里,它的輸電線卻不通往哪個有五十萬人口的城市。相反地,卻
引向這座設施幾乎目力能及的一片山頭聳立的地方去。
「那像是另一條高壓線路的塔基。」瑞安注意到了。
新
「正和第一條線路平行。」格雷厄姆同意,「他們正在往水電站安裝新發電機。
對了,我們一直知道他們只用大壩水力的一半。」
「多久才能把其餘的投入生產?」格裡爾問道。
「我得向一個顧問去核對。往外架設輸電線不過幾個星期,發電廠房的上半部
已經修好,估計新發電機組的基礎已經打好,他們要做的事就是安裝新設備了。六
個月,如果氣候變壞的話,八個月也就行了。」
「那麼快?」傑克有點懷疑。
「他們把人從別的兩個水電工程轉移到這裡來。兩個都是『英雄』工程。這一
個從來沒聽談起過,但他們卻把工程兵從那兩個大加宣傳的工地抽出來幹這一個。
俄國佬在必要時很懂得如何集中力量。六或八個月還是保守的,瑞安博士,它可以
更快地完工。」格雷厄姆說。
「他們完工後能有多夕電力可用?」
「它的結構不是很大。全部高峰產量,算上新發電機,估計有一千一百兆瓦
(即百萬瓦。——譯者)。」
「真不少,而且都送到那些山頂上去。」瑞安幾乎是自言自語,鏡頭又轉換了。
情報局把它稱為「莫扎特」的是座頗大的山頭,但這地區是喜馬拉雅山脈最西
邊的支脈,用它那種標準來看,這山頭真是微不足道。一條炸出來的路通向山頂—
—蘇聯境內並沒有「高山俱樂部」——還有一個把重要人物從杜尚別的兩個機場帶
出來的直升飛機升降地。有十六座建築。一座用作公寓,雖然是典型的俄國公寓建
築,六個月以前才修好,其時髦和吸引人的程度猶如一隻水泥空心磚,但是從那裡
看到的景色一定是很奇妙的。一大批工程技術人員和他們的家屬住在裡面。在該地
看見這樣一個建築似乎非常奇怪,但這房子發出的信息是:住在這兒的人都是有特
權的。他們是技術精良的工程人員和專家學者,國家要照顧他們和滿足他們的需藥。
食物從新開的山路用卡車運來,或者當氣候惡劣時空運進去。另一座樓是劇院。再
一座樓是個醫院。電視節目由衛星地面站轉播,旁邊的—座房子裡有一些商店。這
種無微不至的關懷在蘇聯是很不一般的,它只限於黨的高級官員和在重要防禦工程
中工作的人們。這兒並不是一個滑雪勝地。 從那環形柵欄和警衛崗樓,也能清
楚地看出問題。這兩樣東西都是最近才有的。識別俄國軍事綜合設施的標誌之一就
是崗樓。伊凡對這些東西有真正的固戀心理。三道柵欄之間,圍著兩層十米寬的空
地。外層空地上埋著地雷,裡層有軍犬巡邏。崗樓設在最裡邊一環上,每個相距二
百米。守崗樓的土兵住在水平中上、水泥澆制的新兵營裡……。
「你能把一個衛兵放大嗎?」傑克問道。
格雷厄姆對電話說了幾句,畫面就改變了。一個技術人員已按瑞安的要求行事,
這也是對鏡頭校準性能和周圍大氣條件的一次測驗。
當鏡頭拉近時,一個移動著的小點變成了一個人形,穿著厚大衣,可能還戴著
皮毛帽子。他正在讓一條看不清品種的大狗散步,右肩上背著一支喀拉什尼科夫式
衝鋒鎗。人和狗呼氣時都噴出白霧。瑞安不自覺地傾身向前,好像這樣可以看得清
楚一點似的。
「你看這傢伙的肩章是不是綠色的?」他問格雷厄姆。
這個偵察專家咕噥地說道:「是,他是克格勃,沒錯兒。」
「靠阿富汗那麼近?」海軍上將若有所思,「他們知道我們有人在那邊活動。
我敢斷定,他們會認真採取安全措施的。」
「他們真的是需要這些山頂。」瑞安講他的看法,「七十英里外有幾百萬人,
他們認為殺死俄國人是上帝的旨意。這個地方比我們想像的要重要得多。這不只是
一個新的設施,有這樣的安全措施是不可能的。如果這只是個新設施,他們沒有必
要把它設在這裡,他們絕對***不會挑選這個地方,既必須修建一座新發電站,
而又冒險暴露給敵方。它現在也許是一個研製機構,但是他們搞這個一定有更大的
圖謀。」
「什麼樣的圖謀?」
「可能是對我的衛星打主意。」阿爾特. 格雷厄姆把衛星看成是他自己的。
「他們最近搔擾它們沒有?」傑克問道。
「沒有,自從去年四月我們嚴厲地警告他們之後就沒有了。這次總算是常識占
了上風。」
那是一個老故事了。前幾年裡,美國的偵察和早期預警衛星多次被「搔癢」—
—激光或微波能照射在衛星上,雖然不會嚴重損壞它們,卻使它的接收器暫時失靈。
俄國人為什麼那樣幹?那正是個問題。只是為了試一試我們的反應,看看是不是會
引起北美空間防禦司令部(NORAD,在科羅拉多州的夏延山) 的一次騷亂?只是為了
他們能判定衛星的敏感程度如何?只是一次示威和警告,說明他們有能力摧毀衛星?
還是僅僅象傑克的英國朋友們所說的生性殘忍?很難說蘇聯人是怎麼想的。
當然,他們總是聲稱自己是無辜的。當一個美國衛星在薩雷沙甘上空被弄得暫
時失去識別能力的時候,他們說是一個天然氣輸氣管道線失火了。事實上,這條在
附近的奇姆肯特——帕夫洛達管道線運送的主要是石油。西方報界被騙過去了。
現在衛星己過境完畢。在隔望屋子裡,一大批錄相帶正在迴繞,好了,全部錄
相情況可以從容地再細細觀察了。
「請讓我們再看看『莫扎特』,還有『巴赫』也看看。」格裡爾下命令。
「***,來來往往的人還真多。」傑克指出。「莫扎特」的住宅區和廠區離
鄰近山頂上「巴赫」的陣地只有一公里的樣子,但是那道路看來很不好走。圖像停
在「巴赫」上,柵欄和崗樓的分佈程式又重複了一遍,這次看到環形柵欄的最外層
和第二層之間相距至少二百米。這裡的地表是光禿的岩石。傑克懷疑在那裡怎樣能
埋下地雷——他尋思,或許他們根本沒有埋什麼雷。地面顯然經過爆破和推土機平
整過,像檯球桌面一樣的一塊平地。從崗樓上看,它一定像一個打靶場。
「不會是騙人吧,他們會嗎?」格雷厄姆輕聲地說。
「那就是他們保衛著的……」瑞安說。
柵欄後面有十三個建築。在約有兩個足球場大小的地面上( 也是經過平整的) ,
有分為兩組的十個洞。一組有六個洞,排列為六邊形,每個洞直徑約三十英尺。第
二組四個洞排列成一個菱形圖案,洞口略小,約為二十五英尺。每個洞裡有一根直
徑約為十五英尺的水泥柱子,立在巖基上,每個洞至少有四十英尺深——當然在屏
幕的圖像上你看不出來。每根柱子的頂端有一個金屬半球體,看起來是由新月形的
扇形體組成的。
「它們可以打開。我真想知道裡邊是什麼東西?」格雷厄姆這樣問,也不要誰
回答他。在蘭利有二百多人知道社尚別,人人都想知道那些金屬圓頂下面是什麼東
西。它們是幾個月前才安裝起來的。
「上將,」傑克說,「我需要敲開另一個保密部門的大門。」
「哪—個?」
「『茶葉快船』。」
「你別要求得太多!」格裡爾用鼻子滋了一聲,「連我還沒有獲准過問它呢。」
瑞安仰身靠在椅背上。「上將,他們在杜尚別干的跟我們用『茶葉快船』干的
是否一回事,我們得把它弄清楚。該死的,要是不告訴我們這些地方像什麼樣子,
又怎麼能指望我們知道看到的是些什麼東東呢!」
「這話我已經說了好久了。」情報局副局長嘻嘻地笑起來,「戰略防禦計劃機
構不願意。那麼法官(中央情報局局長是前法官——譯者)不得不找總統去交涉了。」
「那就讓他去找總統吧。要是這裡的活動跟他們最近提出的武器建議有關,那
又怎麼辦呢?」
「你認為是這樣嗎7 」
「誰改肯定呢?」傑克問,「這是一個巧合。我放心不下。」
「那好。我去同局長談談。」
兩小時後,瑞安開車回家。他開著他的「美洲虎」XJS 出來,來到喬治·華盛
頓公園路。這是他去英國出差許多快樂回憶中的一個。他十分喜歡這十二汽缸引擎
開起來的那種絲綢一樣的輕柔感,以致把他那年高德劭的老「免」(西德大眾汽車
公司的一種車型,比較小型省油——譯者)置於半退休狀態。瑞安把華盛頓的公事
放在—邊,這是他—直所嚮往的。他一連氣把車掛到五檔,集中精力驅車前進。
「有什麼事,詹姆斯?」中央情報局局長問道。
「瑞安認為在『巴赫』和『莫扎特』的新行動可能與武器談判的形勢有關。他
可能是正確的。他要深入『茶葉快船』。我說您得去找總統。」海軍上將格裡爾笑
了。
「好吧,我給他一個書面證明,無論如何,這總會讓帕克斯將軍高興一點。他
們本週末安排了一次全面測試。我替傑克聯繫去參觀。」穆爾法官面帶睡意地微笑
著,「您以為如何?」
「我認為他的看法對頭,杜尚別和』茶葉快船』實際上是同一個項目。有許多
粗略的相似之處,多得不能認為這只是巧合。咱們的估計得升級了。」
「對。」穆爾轉過臉去看窗外。世界又要發生變化了。可能還得過十年或者更
多的時間,但它是要變了。穆爾心裡對自己說。從現在算起十年後不會是我的問題
了。但一定是瑞安的問題。「我讓他明天就飛到那裡去。可能我們在杜尚別問題上
會走好運。弗利給紅衣主教帶話去了,說我們對這個地方很感興趣。」
「紅衣主教?好的。」
「但如果發生了什麼事……」
格裡爾點點頭,「我主耶穌,我希望他能小心謹慎。副局長說道。
米哈伊爾·謝米揚諾維奇·費利托夫上校用左手在他的日記裡寫道:自從德米
特裡·費多羅維奇逝世以來,國防部已經大不相同了。他是—個早起者,坐在—張
有百年歷史的橡木書桌旁邊,那是他的妻子在去世以前不久給他買的。差不多——
多少?三十年了,米沙告訴自己。這即將到來的二月,就整整三十年了,他把眼睛
閉了一會兒。三千年了。
他沒有哪一天不懷念他的葉蓮娜。她的照片擺在這張書桌上,深棕色的圖像已
因年久變淡,銀鏡框已經發烏。他似乎從來沒有時間去擦一擦它,也不願有個女傭
人來打攪自己。照片上是一個年輕女人,紡錘似的雙腿,兩臂高高舉過頭頂,頭歪
向一邊。那圓圓的、斯拉夫型的臉蛋上展示出一副寬大的、誘人的微笑,完全表達
了她在基洛夫劇團跳舞時所感到的快樂心情。
米沙回憶起看芭蕾舞的第一印象時微笑了一下,一個年輕的裝甲兵軍官,因為
坦克保養得最好,師部給了一張票去看演出作為獎勵。他的印象是:他們怎麼能做
到那樣?好像踩高蹺一樣「站在」腳趾尖上。他想起小時候走高蹺的樣子,可是沒
有人家做得這麼優美!而且她還向這位坐在前排的漂亮年輕軍官微笑呢。那短短的
一瞬間啊!他想,在短短的一眨眼間,他們的眼睛已經心神交接了。她的微笑馬上
又變得非常輕淡。她不再為觀眾微笑,因為在那一剎那間,她是專為他而微笑的。
一顆子彈穿進心臟也沒有比它更大的摧毀力量。米沙記不清後來表演的是什麼了—
—直到今天,他也不知道那是一出什麼芭蕾舞劇。他只記得在後來的一段演出中他
坐在那兒輾轉不安,心裡翻江倒海,想的只是下一步怎麼辦。費利托夫中尉已經被
認定是一個有前途的人物、一個優秀的年輕坦克軍官,斯大林殘暴地清洗軍官層,
對他來說意味著好運來臨和迅速陞遷。他寫坦克戰術的文章,實行有革新精神的野
戰訓練,大嚷大叫地發表議論反對西班牙的錯誤「教訓」,以生來就是幹這一行的
那種人的自信心評論一切。
可是我現在該怎麼辦?他問自己。紅軍可不曾教過他怎樣去接近一個藝術家。
她不是那種農村女孩子,她對集體農莊工作厭煩已極,願意委身給任何人——特別
是一個青年紅軍軍官,他完全可以把她從這裡帶走。米沙至今還記得年輕時候那些
丟人的事( 當時並不認為丟人) :他曾經利用他那軍官的肩章跟任何他看上的女孩
子睡覺。
可是我還不知道她的名字呢,他對自己說。我可怎麼辦?自然,他處理這事跟
一次軍事訓練一樣。節目一演完,他就打衝鋒似的到休息室裡去洗手洗臉。手指甲
裡留下的油泥,用一把小刀把它剔出來。他的短髮用水打濕,讓它能各就各位。對
軍服的檢查,其嚴格程度猶如一個將級軍官,刷去塵土,撿盡絨毛,在鏡子面前退
後幾步,確定他的皮靴已經發亮得像一個真正的軍人那樣。當時他沒有注意到,在
男賓休息室裡別的男人都在強忍住笑瞧著他,猜到了這套規定動作是為了什麼,在
祝他走運,還捎帶著一點醋意。米沙對自己的外表感到滿意之後,離開劇場,向看
門人打聽這位藝術家的房門在哪裡。這花了他一個盧布。打聽到之後,他繞過街區,
來到後台入口處,那裡又有一個看門人,這是一個留鬍鬚的老頭子,厚大衣外戴著
為革命服務的軍功勳表(軍人胸前佩戴的代表所受勳章的彩色裝飾——譯者)。米
沙本來希望從看門人那裡得到一個軍人對另一個軍人的特殊禮遇,結果卻看出他把
所有的女舞蹈演員都視為自己的女兒——而不是可以扔在士兵腳下的浪蕩女人,肯
定不會!米沙考慮過塞錢,但是他還算頭腦清醒,沒有把他當做一個拉皮條的人。
相反地,他斯斯文文地、合情合理地、如實地說,他傾心於一個女演員,他不知道
她的名字,他只想認識她。
「為什麼?」老看門人冷冰冰地問他。
「老爺爺,她向我微笑來著。」米沙用一個小男孩似的膽怯口吻回答他。
「那麼說,你們相愛了。」答覆是嚴峻的,但是過一會兒,這看門人的臉色變
得若有所思,「可是你不知道是誰?」
「她是在——一排人當中,我的意思是,她不是主角,人們把那個叫做什麼?
我至死也記得她的臉。」他已經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看門人把他上下打量一番,看見他的軍裝是正規生產的,他站得筆直。這不是
一個虛張聲勢的人民內務委員會軍官,那種人在狂言妄語中充滿伏特加的臭氣。這
是一個軍人,而且是一個漂亮的年輕人。「中尉同志,你是一個走運的人。你知道
為什麼嗎?你走運是因為我曾經是年輕人,現在我老了,但是還記得清楚。再過十
分鐘的樣子,他們就要出來了。站在那邊,別做聲。」
一下子等了三十分鐘。他們才三三兩兩地出來了。米沙見過劇團的這些男演員,
也跟別的大兵一樣揣想過在芭蕾舞團工作的男人。一想到他們牽著那麼漂亮的女孩
子們的手,他的男子氣概就覺得受到了傷害。他現在把這些想法都扔在一邊。突然,
大門開處,一道淺黃色的光芒照亮四周,使那沒有街燈的黑暗的小巷子為之生輝,
他也眼花繚亂,幾乎沒有認出她來,她卸裝之後太不一樣了。
他注視那張臉,好肯定是不是她。他向她走近,比他在德國人火力下接近目的
物幹得還要仔細。
「您是坐在十二號的吧。」在他還沒能鼓足勇氣談話之前,她先搭腔了。她有
歌唱家的嗓子!
「是的,藝術家同志。」他結結巴巴地答上了一句。
「您看戲看得高興嗎,中尉同志?」一個膽怯的、卻又是某種召喚的微笑。
「妙極了!當然。」
「年輕漂亮的軍官坐在頭排,我們可不多見。」她議論開了。
「這是單位發給我的票,對我工作表現的獎勵。我是一個坦克兵。」他說得很
自豪。她說我漂亮!
「坦克兵中尉同志可有個名字嗎?」
「我是米哈伊爾·謝米揚諾維奇·費利托夫中尉。」
「我是葉蓮娜·伊凡諾娃·馬卡諾娃。」
「對—個像您這麼廋的人來說,今晚太冷了,藝術家同志。附近有飯館嗎?」
「飯館?」她笑了,「您不常來莫斯科吧?」
「我們師駐紮在三十公里外,不過我不常進城來。」他承認。
「中尉同志,就連在莫斯科飯館也很少。您能到我的公寓去嗎?」
「嗯——可以。」他剛剛結結巴巴地回答上來,後台的大門又打開了。
「瑪爾塔,」葉蓮娜對那剛出來的女孩子說,「我們有一個武裝保鏢護送回家
了。」
「塔尼婭和列莎也來了。」瑪爾塔說。
這樣一來,米沙真的得到了解救。到公寓走了三十分鐘——莫斯科地下鐵道還
沒有完成,這麼晚了,走路比等電車要好一些。
米沙還記得,她卸裝後更美了。冬天的寒氣賦予她雙頰以全部所需的顏色,十
年的緊張訓練使她走起路來那麼雅致動人。她在街上輕快地飄行,像一個幽靈;他
卻在笨重的靴子裡蹣跚前進。他覺得自己是一輛坦克,正在一匹有良好訓練的馬兒
身邊隆隆滾動,小心謹慎地不要靠得太近,以免壓壞了她。他還不知道在她那優雅
的外表下藏著那麼大的力量。
那天的夜晚是那麼美好,似乎前所未有,雖然在那之後,——多少年呢?——
二十年裡有過不少那樣的夜晚;後來,近三十年來就再也沒有了。我的天哪,他心
想,這個七日十四日就是我們結婚五十年了。我的天哪。他不自覺地用手絹擦了擦
眼睛。
三十年,是佔據他腦海的數字。
他胸中思緒翻騰,握筆的手指變得灰白。使他驚異的是,愛和恨這兩種感情競
然能如此微妙地結合一起。米沙又接著寫他的日記……
一小時後,他從書桌前站起身來,走向臥室的廁所。他披上坦克兵的上校軍服。
按規定,他已列入退休名單了,而且在現有上校名單上的人生下來之前就是這樣了。
但是,他在國防部的工作帶來了特權,況且還是部長的私人幕僚。那是理由之—。
另外三個理由是他軍服上紫紅色勳表所代表的那三顆金星。費列托夫是蘇軍歷史上
因為在戰場上對敵英勇而三次獲得蘇聯英雄勳章的唯一的軍人。上校知道,得這種
勳章的還有別的人,但通常是政治獎勵。這使他在審美觀念上感到很不舒服。這不
是給參謀工作的獎章,更不是—個黨員送給別人別在翻領上的華而不實的裝飾品。
「蘇聯英雄」這種只應該限於頒發給他這種曾經為祖國出生入死流過血——而且往
往是為國捐軀的人。每當他穿上軍服,就想起這一點來。在他的襯衣下面,是最後
—顆金星帶來的,塑科似的傷疤,當時正當他轉過他的76毫米炮對準德寇時,一發
德國88毫米炮彈穿透了他那坦克的裝甲,引著了彈藥架,他的衣服也著火了,然而
他射出最後一發炮彈,消滅了那個德寇炮組。這個戰役使他的右臂只有—半的活動
能力,他不顧這些,仍然帶領全團剩下來的人在庫爾斯克凸形陣地又堅持了兩天。
假如他當時同其餘的坦克手一起跳出坦克,或者遵照團軍醫的建議馬上轉移到後方,
他可能完全恢復,但是,不,他知道他不能不回擊,面臨戰鬥不能拋棄他的部屬。
於是他開炮了,回擊了,但被燒傷了。他心想,要不是那樣,他可能成為一個將軍,
說不定還當上元帥了。合不會跟今天的結局不一樣呢?不過費利托夫是一個十足的
現實世界的人,不會長久停留在那種想法上。他要是參加了更多的戰鬥,可能已經
被打死了。可不是嗎,他當時跟葉蓮娜在一起,她幾乎每天都到莫斯科的燒傷醫院
去,起初還因為看見他的燒傷面那麼大感到害怕,後來她和米沙一樣引以為榮。她
的男人是為祖國而負傷的,這一點沒有人能提出疑問。
現在他卻在為他的葉蓮娜效忠。
費利托夫走出公寓房間,走向電梯,一隻皮面公文箱在他的右手下搖晃著。他
身子這半邊只能這樣了。開電梯的老太太像往常一樣跟他打招呼。他們歲數一樣大,
她是米沙那個團裡一個中士的遺孀。她的丈夫也得過一枚金星,正是他自己親手給
他別在胸上的。
「您那個新生的小孫女怎麼樣?」上校問道。
「一個天使。」是她的回答。
費利托夫笑了,一半是同意——難道還有什麼醜陋的嬰兒嗎?——一半是因為
象「天使」這樣的名詞在「科學社會主義」國度裡居然還倖存了七十年。
汽車在等著他。司機是一個新兵,才從軍事學校和駕駛學校畢業。他嚴肅地向
上校敬禮,另一隻手握住打開的車門。
「早上好,上校同志。」
「還不錯。日丹諾夫中土。」費利托夫回答。大多數軍官都不過是在喉嚨裡咕
噥一聲,但費利托夫是個打過仗的軍人,他在戰場上的成功是靠他關心土兵的利益
而取得的。軍官們很少有人懂得這個教訓啊,他提醒自己,太糟糕了。
車裡溫暖舒適,暖氣在十五分鐘以前就調到最高度了。費利托夫越來越怕冷了,
這是上了年紀的確鑿象徵。他剛剛因肺炎再次住院,這是五年來的第三次了。費利
托夫趕走了這個思想。他已多次死裡逃生,不怕它了。生命以不變的速率來來去去。
一次只是短短的一秒。什麼時候最後—秒會來到,他不知道,他注意嗎?他擔心嗎?
上校還沒有對這個問題得出答案,司機已經在國防部門口剎住了車。
瑞安肯定自己在政府部門裡呆的時間太長了。他變得——晤,也不真的愛坐飛
機,至少是喜歡它的便利吧。他離開華盛頓才四小時,坐的是一架空軍C-21「裡爾
噴氣」式飛機,女駕駛員是一個上尉,看起來像個高中二年級的學生。
老了,傑克,他告訴自己。從機場到山頂上坐的是直升飛機,在這種海拔高度
不是件容易事。瑞安從來沒有到過新墨西哥州。高山上樹木很少,空氣稀薄,呼吸
失常,但天空是這麼晴朗,一時間他把自己想像成一個宇航員,在這無雲的、寒冷
的夜晚觀察著那些不眨眼睛的星星。
「喝咖啡嗎,先生?」一個中士問他,送給他一隻保溫杯。熱騰騰的蒸汽飄向
夜空,剛好被一彎新月照亮。
「謝謝。」瑞安喝了一口,環顧四周。看不見多少燈光。山梁那邊可能有一個
住宅開發區,他能看見聖菲的光環似的亮光,但是沒有辦法估計出距離多遠。他知
道他站在上面的這個石巖海拔一萬一千英尺( 最近的海面離這裡有好幾百英里) ,
在黑夜裡無法判斷距離。這裡除了冷,倒是非常美的。他拿著塑料杯的手指發僵。
他錯把手套留在家裡了。
「十七分鐘,」有人在高聲宣佈,「各系統正常。迫蹤標定儀進入自動。AOS
還有八分鐘。」
「AOS ?」瑞安問。他意識到自己問的有點可笑。天這麼冷,他的雙頰也發僵
了。
「信號截獲。」少校在一旁說明。
「你住在附近?」
「四十英里那邊。」他含糊地指了指,「用本地的標準說,實際上就算隔壁鄰
居了。」軍官用布魯克林( 紐約市的一個區——譯者) 口音議論起來。
瑞安想起來了,他就是那個石溪紐約州立大學的博土。這少校只有二十九歲,
樣子不像一個軍人,更不像一個校級軍官。在瑞土的話,人家會叫他「格諾姆」
(gnome :矮子,侏儒,妖怪之意——譯者),他身高剛過五英尺七,死人一樣灰
白瘦削,瘦骨稜稜的臉上長著酒刺。現在他那深陷的眼睛盯住天邊,航天飛機「發
現」號將在那裡出現。瑞安回想他這次出來在路上閱讀的文件,知道這位少校可能
還說不出他起居室牆上塗的是什麼顏色。他實際上住在洛斯阿拉莫斯國家實驗室,
當地人把它稱為「小山」。在西點(美國陸軍軍官學校所在地——譯者),他是年
級的第一名,僅兩年後又獲得高能物理學博士。他的博士論文被列入極密範圍。傑
克曾經讀過這篇文章,不明白他們為什麼不嫌麻煩列入機密——儘管他自己也有一
個博士學位,這二百頁的文獻好像是用庫爾德文(中亞近東一帶的人用語之一——
譯者)寫的一樣讓人摸不著頭腦。阿蘭·格雷戈裡正被人們同劍橋的S ·霍金或普
林斯頓的F ·戴森相提並論。只是很少有人知道他的名字。傑克不知是否有人想到
要把那名字也列入保密範圍。
「格雷戈裡少校,準備好了嗎?」一位空軍中將問道。傑克注意到他那尊敬的
口氣。格雷戈裡可真不是個一般的少校。
一聲緊張的微笑。「是的,長官。」少校在軍褲上擦了擦手上的汗——儘管溫
度在零下十五度。還是個有情感的小伙子,見了令人高興。
「你結婚了嗎?」瑞安問。檔案上沒有包括那一項。
「訂婚了,先生。她是一位激光光學博士,在『小山』上。我們六月三日就要
結婚了。」這小伙子的聲音變得像玻璃一樣尖利。
「祝賀你們。不要對外張揚,扼?」傑克輕聲地笑了。
「是的,先生。」格雷戈裡少校仍然注視著西南方的地平線。
「AOS !」他們背後有人大聲宣告,「我們收到信號了。」
「護目鏡!」金屬喇叭傳來這個喊聲,「大家戴好護目鏡。」
傑克先呵—呵雙手,然後從衣袋裡取出那塑料護目鏡。有人告訴過他把鏡子藏
在那裡以便保暖。但是它們還是很冷,戴在臉上也能感覺出來。一戴上鏡子,瑞安
就什麼也看不見了。星星和月亮都無影無蹤了。
「跟蹤!我們已保持同步。『發現』號已建起下行數據線。各系統正常。」
「目標截獲!」響起了另一個宣告的聲音,「初詢定序……第一目標已同步…
…自動發射電路已作好準備。」
四野沉寂,毫無動靜。瑞安什麼也看不見,或許我看見了?他問自己。有個東
西飛掠而去……那是什麼?是我想像的吧!他感覺到在他旁邊的少校呼氣很緩慢。
「演習結束了。」擴音機裡說。傑克扯下護目鏡。
「都完了?」他剛才看見了什麼?他們幹了些什麼?難道他竟然是那麼老不中
用了,人家已經提醒了,還不明白眼皮底下發生了什麼事?
「激光差不多是看不見的。」格雷戈裡少校解釋說,「這樣高的地方,空氣裡
沒有多少塵埃或水氣,反映不出它來。」
「那麼,幹嗎要這護目鏡?」
這年輕軍官笑了,他也取下眼鏡。「這個,如果有一隻鳥在不適當的時候飛過,
擊中它可能是,嗯,非常驚人的。那對你的眼睛會有些損害。」
在他們頭頂上二百英里處,「發現」號繼續飛向地平線。航天飛機將在軌道上
再停留三天,執行它的「常規科學任務」,這次主要是海洋學研究,是這樣告訴新
聞界的,其實是海軍的某項秘密,幾周來各報紛紛揣測這次發射的任務。它們說,
這同從軌道上跟蹤導彈潛艇有些關係。保持秘密沒有更好的辦法,只能用另一個
「秘密」來掩蓋它。每次有人問到發射任務時,海軍的一位公共事務官就答以「無
可奉告」。 『「它工作得好嗎?」傑克問。他仰望天空,但是看不出那表示價
值幾十億的航天飛機的光點在哪裡。
「走著瞧吧。」少校轉身走向那停在幾碼開外、塗有偽裝色的封閉式卡車,那
三星將軍(美軍中即中將——譯者)跟著他,傑克尾隨其後。
車廂裡的溫度可能降到冰點,一個一級准尉正在倒一盤錄相帶。
「靶子在哪裡?」傑克問,「《說明書》裡沒有提到。」
「大約在南緯45度,西經30度。」將軍答覆道。格雷戈裡則被安排坐在電視屏
幕前面去了。
「那是在福克蘭群島附近,對嗎?為什麼要在哪兒?」
「實際上,更靠近南喬治亞島。」將軍回答說,「那是安靜的、遠離交通的很
不錯的一種地方。距離也差不多正好。」
瑞安知道,在那三千英里範圍內沒有已知的蘇聯情報搜集手段。「茶葉快船」
的試驗正好定在所有蘇聯間諜衛星都在可見地平線之下的時刻。最後,發射距離也
正跟到蘇聯排列在國內的東西鐵路幹線沿線的彈道導彈陣地的距離相同。
「準備完畢!」准尉說道。
錄相並不是那麼精采。它是特別在「觀察島」的甲板上,從海平面拍攝的;那
是一隻發射場測試儀器船,剛從印度洋試驗「三叉戟」導彈回來。在先前那個電視
屏幕旁邊還有另外一個是用來顯示那船上的「眼睛蛇朱迪」導彈跟蹤雷達的。兩個
屏幕都顯示著四個物體,間隔在略為不平的一條線上。右下角擺著一個象阿爾卑斯
滑雪競賽用的那種計時器,小數點後三位數在不斷地變換數字。
「命中!」在那些小點中,有—個變為一團綠光,消失了。
「脫靶!」另一個失敗了。
「脫靶!」傑克皺起眉頭。他本來有些期望能看見光束劃過長空,但那只是在
電影上才有。在太空中,沒有那麼多塵埃,顯示不出這種能量的運動路線。
「命中!」第二個黑點消失了。
「命中!」只剩下一個了。
「脫靶。」
「脫靶。」瑞安尋思:這最後一個好像不願死去。
「命中?」但它還是死去了。「耗時總計,一點八O 六秒。」
「百分之五十,」格雷戈裡少校不動聲色地說,「後來它又自己校正了。」這
年輕軍官慢慢地點頭。除了眼睛周圍,他竭力保持著笑容。「它行。」
「靶子有多大?」瑞安問。
「三米。當然是些圓形氣球。」格雷戈裡很快失去控制。他看起來像突然要過
聖誕節而驚喜不已的小孩兒一樣。
「跟SS-18 的直徑一樣大。」
「差不多是那樣。」將軍回答了這個問題。
「另一個反射鏡在哪裡?」
「一萬公里上空,現在正在阿森松島(大西洋中部英屬島——譯者)上面。它
公開地是一個氣象衛星,從來沒有按它本分的軌道運行過。」將軍微笑了。
「我不知道你們能把它發射得那麼遠。」
格雷戈裡少校真的格格地笑起來了。「我們也投把握。」
「那麼,你們是把光線從那裡發射到航天飛機上的反射鏡,又從『發現』號送
到赤道的這個反射鏡,然後再從那裡反射到靶子?」
「正確。」將軍說道。
「那麼,你們的瞄準系統是在另一個衛星上了?」
「是的。」將軍回答得更加勉強些。
傑克在腦子裡算了一下。「對,那就是說你們能在……一萬公里之外分別一個
三米大的靶子。我還不知道咱們能做到這樣呢。是怎樣做的?」
「你用不著知道。」將軍冷淡地回答。
「你們打中四次,失誤四次——兩秒鐘內發射八次,少校還說瞄準系統糾正了
失誤。那麼,如果那是SS-18 導彈群從南喬治亞島發射,這一系列射擊能消滅它們
嗎?」
「大概不行,」格雷戈裡承認,「激光束只能產生五兆焦耳。你懂得什麼是一
個焦耳嗎?」
「我飛來之前查過大學的物理課本。一焦耳是每秒一牛頓/米,或者零點七英
尺/磅的能量,加上零頭,對吧?好,一兆焦耳就是他們的一百萬倍……七十萬英
尺/磅。明白地說——」
「一兆焦耳大至上等於一包炸藥。那麼,我們剛好是發出了五支。這次實際上
傳送的能量略等於一公斤炸藥,但它的物理效應不完全相同。」
「你這是說,激光束實際上還不是燒穿靶子——而更主要的是衝擊效應。」瑞
安的技術知識已經用過頭了。
「我們把它叫做一次『撞擊殺傷』。」將軍作了回答,「可是,是的,差不多。
全部能量在一百萬分之幾秒內到達目標,它比任何槍彈都要快得多。」
「我聽說,磨光導彈彈體,或者轉動它,就可以防止燒穿——」
格雷戈裡少校又格格地笑了。「是呀,我喜歡那種說法。一個芭蕾演員可以面
對獵槍用腳尖旋轉,但是槍彈對她有同等的威力。這裡的問題是,能量要找個地方
去,又只能到導彈體內去。導彈體內裝滿了可貯存液體——他們的『鳥』差不多都
用液體燃料,對吧?單是這靜液力效應就會使加壓容器破裂。卡—彭!導彈就沒了。」
少校微笑著,好像是在對他的中學老師玩一個詭計。
「好的,現在我要知道它都是怎樣在工作的。」
「聽我說,瑞安博士——」將軍剛開始要說,傑克打斷了他。
「將軍,我是經批准來瞭解『茶葉快船』的。這你是知道的。所以咱們別胡混
了。」
格雷戈裡少校看見將軍點點頭。「先生,我們有五台一兆焦耳的激光器——」
「在哪裡?」
「你正站在其中的一個上面呢,先生。其餘四個埋在這山頂附近。當然功率等
級是按單個脈衝算的。每一台在幾微秒,即一百萬分之幾秒內輸出一個脈衝鏈。」
「再充電需要多少時間?……」
「點零四六秒。換句話說,我們每秒能發射二十次。」
「但你們剛才沒發射那麼快。」
「我們用不著這樣,先生。」格雷戈裡回答說,「目前的限制因素是瞄準軟件。
正在加緊改進。這次試驗的目的就是要對這個軟件包的一部分作出估價。我們知道
這些激光器還行。我們把它們建在這裡已經三年了。激光束在那邊——」他用手指
了一指:「——約五十米遠的反射鏡上集中起來,變成一條單一的光束。」
「它們必須——我是說,這些光束都必須完全協調一致,對嗎?」
「用專門術語來說,它叫做相控陣激光裝置。全部光束必須相同。」格雷戈裡
答道。
「你們究竟是怎麼搞法的?」瑞安停了一下,「算了。我大概怎麼也弄不懂了。
好吧,我們把光線投射到下邊的反光鏡……」
「反射鏡是特殊部件。它由幾千個小片構成。每片由一個壓電電路板控制,這
叫做『自調節光學』。我們發送一個詢問光束到反射鏡——這個是在航天飛機上的
——得到一個大氣畸變的讀數。光線按大氣彎曲的程度由計算機加以分析。反射鏡
糾正畸變,然後我們進行實際發射。航天飛機上的反射鏡也有自調光學裝置,它收
集光線並聚焦,把它發送到『飛雲』衛星的反射鏡。那個反射鏡再聚光到靶子上。
絲!」
「那麼簡單?」瑞安搖搖腦袋。在以往的十九年多的時間裡,耗資四百億元於
二十個領域的基礎研究,就為了進行這樣一個試驗,這太簡單了。
「我們確實不得不解決一些細節間題。」格雷戈裡承認。這些細節還要再花費
五年或者更多的時間,他既不如道也不在乎還要再動用多少個十億元。他關心的是,
現在目的已確實在望。經過這次試驗之後,「茶葉快船」不再是一項不保險的規劃
了。
「你就是對目標瞄準系統有驚人成就的人。你為光束本身提供目標信息找到了
方法。」
「差不多是這麼回事。」將軍替小伙子回答,「瑞安博士,系統的這部分保密
程度極高,沒有書面證件,咱們就不便深入討論了。」
「將軍,我這次來的目的是要估量出這個方案和蘇聯正在進行的同一工程之間
的相似之處。如果你要我們的人告訴你俄國人正在忙些什麼,我就得先知道要我們
去尋找的究竟是些***什麼東西!」
這也沒有誘出什麼回答。傑克聳聳肩,把手伸進衣服裡去。他遞給將軍一個信
封。格雷戈裡少校困惑地看著它。
「你好像還是不願意。」那軍官把信一疊起來,瑞安就看出來了。
「是的,先生,我不願意。」
瑞安用一種比新墨西哥夜晚還冷的口氣說道:「將軍,我在海軍陸戰隊的時候,
他們從來沒告訴我應該喜歡命令,只是應該遵照執行。」這句話差點惹得將軍大怒
起來,傑克又補上一句:「我的確跟你是一方的,長官。」
「你接著說吧,格雷戈裡少校。」帕克斯將軍呆了一會兒,才說出這句話。
「我把這種算法叫做『扇子舞』。」格雷戈裡開始說。將軍不禁笑了起來。格
雷戈裡不可能知道薩莉·蘭德(Sally Rand疑為舞蹈家[ 公司] ——譯者)的任何
事情。
「就這些?」青年人說完後,瑞安又問道。他知道,在「茶葉快船」工程中的
每一個計算機專家都會向自己提出這樣的問題:為什麼我就沒想到那一點呢?難怪
大家都說格雷戈裡是一個天才。他在石溪的時候就對激光技術做出了關鍵性的突破,
然後在軟件設計上又解決了一個大問題。「可是那太簡單了!」
「是的,先生,可是我們花了兩年多的時間才把它搞成,並且有台克雷-2型計
算機(美國克雷公司生產的一種極高速「超級計算機」——譯者)使其速度有意義。
我們還需要做點工作,通過今晚對差錯的分析,可能只要四、五個月就能把它敲定
了。」
「那麼,下一步呢?」
「建造一個五兆焦耳的激光器。另一組已經接近這一目標。然後我們把二十個
合成一路就能發射一百兆焦耳的脈衝,每秒二十次,能擊中我們要打的任何目標。
這撞擊能量在……,比方說吧,二十到三十公斤炸藥的數量級上。」
「那將炸毀任何人製造的任何導彈……」
「是的,先生。」格雷戈裡少校微笑了。
「你告訴我的是,這玩意兒——『茶葉快船』還行。」
「我們已經確定了這個系統的結構。」將軍糾正瑞安,「我們盯上這個系統已
經有很長時間了。五年前我們有十一個攔路虎,現在只有三個技術難題了。再過五
年就會一個也沒有了。那時我們就能開始建造它了。」
「它的戰略意義……」瑞安欲言又止,「我主耶穌。」
「它將改變世界。」將軍表示同意。
「你知道嗎,他們在杜尚別也在玩這個呢。」
「知道,先生。」格雷戈裡答道,「可能他們掌握了有些我們還不知道的東西。」
瑞安點點頭。格雷戈裡真夠聰明,他知道可能強中更有強中手,真是個好小伙
子。
「先生們,在外邊我的直升機裡有一個公文包。能找個人給我拿進來嗎?有一
些衛星照片,你們會感興趣的。」
「這些照片拍了多久了?」五分鐘後將軍問道,一邊翻看那些照片。
「兩天了。」傑克答覆道。
格雷戈裡把它們仔細看了一分來鐘。「好啊,我們這兒擺著兩種略微不同的設
施。這叫做『分散陣列』。那六角陣——就是那個六柱的東西——是一個發射器。
這兒,中間的的這座建築可能是設計來安裝六套激光裝置的。這些是安裝反射鏡的
光學穩定支架。激光束從這座建築物發出來,從這些鏡片反射出去,而反射鏡由計
算機控制,把光束集中到目標上。」
「你說的光學穩定是什麼意思?」
「這些反射鏡必須在高度準確的控制之下,先生。」格雷戈裡告訴瑞安,「把
它們跟周圍地形隔離開,你就可以消除一個人在附近走動或者汽車在四周開過所帶
來的振動。你如果以激光頻率成小倍數的頻率急速搖晃反射鎊,就會使你想得到的
效果混亂不清。這裡我們用防震底座來增強隔離係數。這個技術原來是為潛艇之用
而發展起來的,對吧?另外那個菱形的陣列是……啊,當然羅,那是接收器。」
「什麼?」傑克又撞上了一堵南牆。
「比方說,你想給什麼東西拍一張好照片。我是說,真實的照片。你可以用激
光作為閃光燈。」
「可是為什麼要四個反射鏡呢?」
「四個小的反射鏡要比一個大的容易造些, 也省錢一些。」格雷戈理解釋說,
「唔,我不知道他們是否在試作一種全息圖像(一種激光方法產生的立體效果的圖
像——譯者)。如果他們真能鎖定照明光束使之同相……在理論上這是可能的。這
裡有兩件事情難以解決,可是俄國人喜歡使蠻勁的方法……該死的!」他的眼睛突
然亮起來。「那倒是***一個有趣的主意。我得好好考慮考慮。」
「你是說他們建設這個地方只是為了拍攝咱們衛星的照片?」瑞安追問道。
「不是的,先生。他們做到這一點簡直是輕而易舉。這正是一個絕妙的幌子。
一個系統能拍攝在地球同步高度(在這高達36000 公里的軌道上,衛星像是固定在
地球上空一點上——譯者)的衛星,可能有能力揍下在低地球軌道上的衛星。如果
你把這四個反射鏡看成是一個望遠鏡,那麼請記住,望遠鏡也可以作為照相機的鏡
頭,或者瞄準器的一部分。它也能作成一個該死的有效率的瞄準系統。有多大電力
輸入這個實驗室?」
瑞安放下一張照片。「這個水壩發電量大約五百兆瓦。可是——」
「他們在拉新的輸電線,」格雷戈裡注意到了,「幹嗎要這樣?」
「電站是兩層樓建築——你從這個角度無法識別,看起來好像是他們正在啟用
上半部。那將使他們的高峰電力產量達到大約一千一百兆瓦。」
「有多少電力輸到這個地方?」
「我們稱這個地方為『巴赫』。可能有一百兆。其餘的輸往『莫扎特』,鄰近
山頭上出現的市鎮。所以他們正增加一倍可用的電力。」
「比那還多,先生。」格雷戈裡指出,「除非他們正在雙倍擴大市鎮的規模,
否則為什麼你不假定所增加的電力也正是用於激光呢?」
傑克差點被問得說不出話來,為什麼你***就沒有想到這個問題呢!他心裡
跟自己嚷嚷開了。
「我的意思是,」格雷戈裡接著說,「我是說……那像是五百兆瓦的新電力。
我主耶酥,要是他們有了驚人的進展可怎麼辦?要摸清那兒發生的情況非常困難嗎?」
「瞧瞧這張照片,告訴我,你認為怎樣可以輕易混進那個地方去。」瑞安提出。
「哦,」格雷戈裡抬起頭來,「要知道在他們從這些行頭前端能發出多大功率
就好了。這東西在那兒有多久了,先生?」
「大約已有四年,還沒有完工。『莫扎持』是新的,直到最近工作人員還住在
這些營房和後勤設施裡。當這些公寓房子修起來的時候,同時還修建了環形柵欄,
我們就注意上它了。當俄國人開始對工作人員以特殊待遇時,你就知道這是一個真
正的重點項目。要是設置了圍欄和崗樓,就知道它是個軍事單位。」
「你們是怎麼發現的呢?」格雷戈裡問。
「偶然發現的。情報局在重新測繪蘇聯的氣象資料的時候,一個技術人員決定
作一次計算機分析,看看那裡什麼地方最宜於做天文觀察。這就是其中之一。前幾
個月天氣特別陰,但是那裡的天空平時都很晴朗,跟這兒差不多。同樣,薩雷沙甘,
塞米巴拉金斯克,還有一個新地方斯托羅日瓦亞,都是這種情況。」瑞安拿出更多
的照片。格雷戈裡一一查看。
「他們真夠忙活的。」
「早安,米沙。」蘇聯元帥德米特裡·季莫菲也維奇·雅佐夫說道。
「您好,國防部長同志。」費利托夫上校回答。
一個中士幫助部長脫大衣,另一個用托盤送上茶具。米沙打開他的公文手提箱,
兩人就都退出去了。
「喏,米沙,我今天這個工作日怎麼樣?」雅佐夫斟上兩杯茶。部長會議樓外
天還是黑的。克里姆林宮牆內水銀燈照耀,發出刺目的帶青色的白光。衛兵們在燈
光灑潑下,忽隱忽現。
「整天排得滿滿的,德米特裡·季莫菲也維奇。」米沙答道。雅佐夫不是德米
特裡·烏斯季諾夫那樣的人,但費利托夫不能不承認,他的確是把安排得滿滿的一
天工作看成是穿軍服的人的本分。雅佐夫元帥跟費利托夫一樣,也是坦克軍官出身。
他們在戰爭期間不曾相識,但聲譽早已彼此得知。米沙是一個更好的作戰軍官,考
究字眼的人說他在思想深處是一個舊式騎兵,雖然費利托夫非常討厭馬。而德米特
裡·雅佐夫很早就以卓越的參謀人才和組織者聞名,而且當然是個精於黨務的人。
在各種因素中,首先因為雅佐夫是一個黨的人,否則他決得不到元帥的軍銜。「塔
吉克共和國的那個試驗站派一個代表團來了。」
「啊,『明星』。對了,那份報告今天到期,是吧?」
「這些學究們。」米沙輕蔑地用鼻子哼了一聲。「我把武器捅到他們的屁眼裡,
他們也不會知道什麼是真傢伙。」
「刀矛對陣的時代一去不復返了,米哈伊爾·謝米揚諾維奇。」雅佐夫說,露
齒一笑。雅佐夫雖沒有烏斯季諾夫那麼高的才華,也不像他的前任謝爾蓋·索科洛
夫那麼草包。他缺乏工程技術方面的專門知識,但他對新武器系統的優越性有一種
神奇的直覺,對蘇聯陸軍裡的人有罕見的洞察力,可以補其不足。「這些發明展現
出非凡的前途。」
「那當然。我只是希望能有個真正的軍人去管理這個工程,而不是交給這些不
切實際的教授們。」
「可是波克魯什金將軍——」
「他是一個戰鬥機駕駛員。我說的是一個軍人,部長同志。駕駛員對任何裝有
許多按鈕和刻度盤的東西都表示支持。再說,波克魯什金近來花在大學裡的時間,
比花在飛機上的要多得多。他們甚至不讓他親自開飛機了。波克魯什金在十年前就
不再是一個軍人了。他現在是個搜羅方士妖術的人。」而且他正在那裡建立他的小
獨立王國,不過那個問題我們先放下,改日再說說清楚。
「你是想換個新的工作吧,米沙?」雅佐夫狡黠地問道。
「我不想去頂那個角色!」費利托夫笑了,然後又正經地說:「我想要說的,
德米特裡·季莫菲也維奇,就是我們從『明星』那裡得到的關於進展估計報告,是
——我該怎麼說呢?——簡直是一場糊塗,這是由於我們在現場沒有一個真正的軍
人。一位瞭解戰鬥的變幻莫測,一位知道武器應該是什麼樣的人。」
國防部長深思地點點頭說:「對,我明白你的意思。他們的確是從『儀器』的
角度,而不是從『武器』的角度來思考問題。這項工程的複雜性令我關切。」
「這個新組裝體究竟有多少運動部件?」
「我不知道——成千吧,我想。」
「一件儀器,只有當它能被一個列兵——呃,至少應該是個上尉——可靠地管
理操作時,才能成為武器。工程外有人作過一次可靠性評價嗎?」費利托夫問道。
「沒有。據我的記憶還沒有過。」
費利托夫端起他的茶杯。「那是您的茶,德米特裡·季莫菲也維奇。您認為政
治局會對它感興趣嗎?直到現在,他們一直願意撥款給實驗計劃,當然,可是,」
費利托夫喝了一口茶,「他們來這裡是要錢的,把實驗場所提高為實用狀態,而我
們對這項工程還沒有獨立的評價。」
「取得這種評價,您有什麼建議?」
「雖然我是幹不了的。我年齡太大,受教育程度太低,可是咱們部裡,特別是
信號部門裡,有一些聰明能幹的、新提升的上校。嚴格地講,他們不是作戰軍官,
但他們都是軍人,而且他們能勝任去查看那些電子玩意兒。這僅僅是一個建議。」
費利托夫不加強迫。他格播了一個思想的種子。雅佐夫比烏斯季諾夫要容易擺弄得
多。
「那在車裡雅賓斯克坦克工廠的問題又怎麼樣了?」雅佐夫往下問了。
奧蒂茲目送神箭手登上半英里遠那座山頭。兩個人,兩匹駱駝。他們可能不會
像二十來人的一隊人那樣被誤認為是一般游擊隊。倒不是這真有什麼關係,奧蒂茲
知道,然而現在蘇聯人到了一見活動的東西就攻擊的程度。Vayd con Dios !(意
即「見鬼去吧!」——譯者)
「我真想來罐啤酒。」上尉說。
奧蒂茲轉過身來。「上尉,我跟這裡的人打交道效果很好,就是因為我能入鄉
隨俗。我遵守他們的法律,尊重他們的習慣。那就是說,不喝酒,不吃豬肉;那也
就是說,我不玩弄他們的婦女。」
「放屁。」軍官嗤之以鼻,「這些無知的野蠻人——」奧蒂茲打斷了他的話:
「上尉,下次我要再聽見你這樣說,甚至你心裡想時說出了聲,那就是你在這兒的
末日。這些人在為我們工作。他們正給我們帶來其它別的地方得不到的東西。你要
重複一遍,將要以他們應得到的尊敬去對待他們。聽清楚了嗎?」
「遵命,長官。」我的天,這個人自己倒變成一個敢頂嘴的黑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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