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07、催化劑
「那麼,上校,您的估價如何?」費利托夫問道。
「同志,『明星』可能是蘇聯最重要的計劃。」邦達連科有把握地說。他遞過
去長達四十多頁的手寫材料,「這是我的報告初稿。我是在飛機上寫就的。今天我
可以打出一份正規的文件來,可是我覺得您該……」
「您想得對。我知道他們進行了一次試驗……」
「在三十六小時之前。我觀看了試驗,並獲准在試驗前後參觀了許多設備。這
個設施和經管人員給我以深刻印象。如蒙允許我認為波克魯什金將軍是一個傑出的
軍官,是這個崗位的最適當人選。他顯然不是一個鑽營者,而是進步軍官的一個最
好典型。在山頂上對付那些專家學者不是件容易的工作。」
米沙咕噥著表示同意,「我瞭解專家學者。請告訴我,他把他們像個軍事單位
那樣組織起來了嗎?」
「沒有,上校同志,波克魯什金學會了怎樣使保持他們心情舒暢,同時又富有
成效。在『明星』有一種……一種責任感,這在軍官團裡也是少見的。我不是輕率
地這樣說的,米哈伊爾·謝米揚諾維奇。這個項目的各方面都給我以最深刻印象。
可能在航天單位裡也是一樣。我聽說過,但沒有去過那裡,不能作比較。」
「這系統本身如何?」
「『明星』還不是武器,還有些技術難題。波克魯什金對這些難題作了詳細解
釋。它暫時還只是一個實驗計劃,但已作出最重要的突破。幾年內它將是一個有巨
大潛力的武器。」
「它的費用怎麼樣?」米沙問。對方聳一聳肩。
「無法估計。花費是很大的,可是開支用於研究和製造階段的大體都完成了。
生產和工程的實際費用應當比人們期望的——對武器本身歷沒想的——要低。至於
輔助設施,如雷達監視衛星的費用,我不能估計。無論無何,那也不是我要匯報的。」
象全世界所有的軍人一樣,他想的是任務,而不是費用。
「那麼這系統的可靠性怎樣呢?」
「那將成為一個問題,不過能解決。單個的激光裝置結構複雜,難以維護。另
一方面,通過建造多於基地需要量的激光機,我們就可以輪流進行維修,總能保持
必要數量的機器處於工作狀態。事實上,這是總工程師提出的方案。」
「這麼說來,他們解決了功率輸出的問題?」
「我的報告草稿裡寫得粗略,定稿上可以寫得具體一些。」
米沙忍住微笑,「那麼連我也能看懂羅?」
「上校同志,」邦達連科嚴肅地回答,「我知道您懂得不少技術性的東西,就
是不大肯承認。事實上,功率突破性方面,從理論上看是十分簡單的。準確的工程
細節相當複雜,但可容易地從改進激光空腔振諧器的設計過程中推演出來。就像第
一顆原子彈一樣,一旦有了理論的描述,工程方面就能把它製造出來。」
「好極了。您的報告明天能寫好嗎?」
「能,上校同志。」
米沙站起來。邦達連科也跟著站起來,「我今天下午就該完您的初稿,明天早
上把完整的定稿交來,我要在週末消化它,下星期咱們向部長匯報。」
安拉的意向真是神秘莫測,神箭手心想。他越是想打下蘇聯的運輸機,他就越
是不得不回到他的老家,那個河邊城鎮加茲尼。他離開巴基斯坦才一個星期。幾天
來當地下了一場暴風雪,俄國飛機都趴在地上了,這使得他有足夠的時間快速行軍。
他帶著新補充的導彈回來時,發現隊長正計劃著攻打城外的機場。冬天的氣候誰都
覺得難受,那些不信教的:人把城外的安全檢查哨交給了為喀布爾賣國政府服務的
阿富汗軍人。然而他們不知道,在周圍執勤的那個營的少校是為當地「聖戰者」工
作的。到時候,這裡就向三百名游擊隊員開放,讓他們直接攻入蘇軍兵營。
新
這將是一次重大的襲擊。自由戰士分為三個連,每連一百人。三個連都擔負戰
斗任務,游擊隊長懂得戰術後備隊的用處,但是戰線太長,人太少了。這是危險的,
但自從一九八○年。以來,他和他的手下人一直在冒著各種各樣的危險。再冒一次
又算得了什麼?跟往常一樣,隊長總是出現在最危險的地方,而神箭手總是在他附
近。他們從下風頭向機場和那可恨的飛機走去。蘇聯人一看見麻煩的苗頭,就會竭
力讓飛機飛走,一是為了先躲一躲,二是為了提供防禦支援。神箭手用雙筒望遠鏡
觀察四架米-24直升飛機,它們兩側短粗的機翼上都懸掛著軍械,「聖戰者」只有
一門迫擊炮可以把它們打趴在地上,因此,神箭手在攻擊波稍後一點作支援。沒有
時間安設他經常採用的圈套了,但在夜間可能沒有什麼關係。
在前面一百碼處的指定地點,隊長和政府軍少校見面了。他們擁抱並讚美安拉。
浪子又回到了伊期蘭的懷抱。少校報告說,他的連長裡有兩人已經準備好按計劃行
動,但三連連長仍然忠於蘇維埃。一個可靠的軍士將在幾分鐘內殺死這個軍官,讓
他們的防區作為撤退的通道。弟兄們圍攏在他們周圍,在刺骨的寒風中等待著。軍
士完成了他的任務的時候,他將打一發照明彈。
蘇聯大尉和阿富汗中尉是朋友,回想起來彼此都為對方的友誼感到驚異。促成
友誼的是這個蘇聯軍官在尊重本地人風俗習慣方面作出了真正的努力,而這阿富汗
人則相信馬列主義是未來的方向。部落之爭和仇家互殺比任何事情都要壞,這正是
這個不幸的國家有史以來的特點。早些時候他就被認為是改變信仰的苗子,曾被用
飛機送往蘇聯,讓他看看那裡一切是多麼美好——與阿富汗比較——特別是公共衛
生服務。中尉的父親十五年前就是因手臂受傷感染而死的,同時由於他沒有取得酋
長的歡心,他的獨生子沒有享受過那牧歌似的青少年生活。
這兩人正在一起看地圖,決定下周的巡邏活動。他們不得不在這地區經常巡邏
以驅走「聖戰者」匪幫。今天的巡邏任務由二連承擔。
一個軍士走進指揮地堡,手裡拿著一份公文函件。他發現那裡不是一個軍官而
是兩個的時候,臉上毫無驚異之色。他用左手將信封遞給阿富汗中尉。右手掌握著
刀柄,刀刃垂直,藏在俄式上衣鬆弛的袖子裡。俄國大尉注視著他,他努力保持鎮
靜,只用眼睛盯住他要負責處死的軍官。俄國人終於掉頭去看地堡的槍眼。幾乎是
緊接著,這阿富汗軍官把公文扔在地圖桌上,草擬答覆。
俄國人突然轉身。他警惕起來,知道事情不妙,但還沒時間想清楚為什麼。他
看見軍士的手臂舉起又猛然下落,直向朋友的咽喉。蘇聯大尉撲向自己的槍,中尉
退後一步,躲過了那第一刀。他得以倖免,是由於軍士的上衣袖子太長,刀被纏住
了。他取出刀後,嘴裡咒罵著,又一刀往前刺去,戳進了對方的小腹。中尉尖叫起
來,在下一刀刺向要害之前抓住了軍士的手腕。兩張臉靠得那麼近,都可以聽到彼
此的呼吸聲。一張臉很震驚,另一張很憤怒,都沒有恐懼。最後,中尉因為那不合
身的上衣袖子而得救了,蘇聯人拉開步槍保險栓,向兇手連開了十槍。軍士無聲地
倒下了。中尉用一隻血淋淋的手捂著眼睛。大尉高聲報警。
喀拉什尼科夫衝鋒鎗那獨特的「啪啪」聲傳到了四百米外「聖戰者」等待的地
方。每一個人心裡都激盪著同樣的想法:計劃吹了。不幸的是,事先沒有計劃好別
的方案。在他們左邊的三連陣地上突然出現一片槍擊、火光。他們毫無目的地放槍
——那邊沒有游擊隊——可是不能不引起前面三百米處俄國陣地的警惕。隊長還是
命令他的隊員們前進,由二百名起義政府軍支援,對他們來說反戈一擊真是一種解
脫。新補充的人並沒有起到意料中的作用。除了幾挺機槍之外,這些「新聖戰者」
沒有重武器,隊長唯一的那門迫擊炮架設得很慢。
神箭手罵開了,他看見三千米外機場上的燈光熄滅了,手電筒的光亮,星星點
點,搖動不停,那是飛行員們在奔向他們的飛機。過一會兒,傘降照明彈把夜空照
得如同白晝。粗暴的東南風很快就把它們吹定,但是更多的接著又出現了。沒有別
的辦法,只好開動他的發射器。他能看到直升飛機……和那唯一的安-26運輸機。
神箭手左手舉起雙筒望遠鏡,看見那雙引擎、上單翼飛機停在那裡,像一隻在無保
護的巢裡睡覺的鳥。也有許多人向它跑去。他再次把望遠鏡轉向直升飛機區域。
一架米-24直升機首先起飛,在號叫勁風中努力爬高,因為迫擊彈已開始落到
機場環界以內。一發燃燒彈落在另一架辛德式飛機旁邊幾米處,它那灼熱的白光點
燃了米-24的油料,機組人員往外跳,其中一人身上著了火。他們剛剛跑到安全的
地方,飛機就爆炸了,同時引爆了另一架辛德式飛機。過了一會兒,那最後的一架
也起飛了,突然向後轉,消失在黑夜中,飛行燈也關了。這兩架機還會回來的——
神箭手很肯定——他們已經把兩架弄趴在地上,這比預料的還好。
除此之外,他看見的每一件事都很糟糕。迫擊炮彈落在進攻部隊的前面。他看
見了槍炮及爆炸的閃光。比這些噪音還響的是戰場上其它的聲音:戰士的喊殺聲和
傷員的慘叫聲。這麼遠,難以分辨出是俄國人還是阿富汗人的聲音。但他不關心這
個問題。
神箭手不用吩咐阿卜杜爾掃探天空中的直升飛機。他試圖用導彈發射器去搜索
那看不見的引擎發出的熱。他什麼也沒有找到,又回頭用眼睛去看那一架他還能看
得見的飛機。現在迫擊炮彈有的已落在安-26附近,但飛行員們已經讓引擎轉動起
來了。隨即他看見飛機向側面移動。神箭手看了看風向,認定飛機一定試圖逆風前
進,然後向左拉平越過機場環界最安全的部分。在這樣稀薄的空氣裡飛機不易上升,
當駕駛員拐彎的時候,他一定會為爭取速度而先不忙拉起升力機翼。神箭手拍拍阿
卜杜爾的肩膀,開始向左方跑去。他跑了一百米,停下來再看那蘇聯飛機。飛機發
動了,在陣雨殷的黑色煙塵中穿行,在冰凍的、不平的地上加速跳躍著。
神箭手站在那裡,讓導彈對準目標。導彈的自動尋目頭立即「吱吱」地尖叫起
來,它在這寒冷的月黑夜裡找到了那發熱的引擎。
「速度-1。副駕駛員在引擎聲中大聲叫道。當駕駛員努力保持直線飛行的時候,
他的眼睛盯住儀表,「抬頭速度——抬前輪!」
駕駛員稍稍把駕駛盤往後一拉。安-26抬起機頭,在煙塵土裡最後一跳。別駕
駛員立即收進起落架;使飛機能更快地加速。駕駛員讓飛機稍稍右轉,躲開地面炮
火最集中的地區。一旦逃離此地,他就可以轉向北直飛喀布爾安全地帶。在他身後,
領航員沒有看他的航圖,而是在每五秒鐘放下一個傘降照明彈。這樣做不是為了幫
助地面部隊,雖然照明彈具有這種效果。它們是為了愚弄地對空導彈。《手冊》上
說了,每五秒鐘投放一個。
神箭手仔細地測定照明彈投放時間。當它們從貨艙門落下並點燃的時候,他能
聽到自動尋目頭的聲調變化。他需要瞄準到飛機的左側發動機上,仔細把握發射時
機才能擊中這目標。他心裡已經測算好相距最近的一點——約為九百米——飛機在
正要接近最近點時,又發射了一枚照明彈。一秒鐘後,自動尋目頭轉而發出正常的
裁獲目標的信號,他壓下了發射的按鈕。
每當導彈發射管在他手裡因坐力而劇烈震動的時候,他總有一種幾乎是性慾宣
洩的快感。他的注意力集中在那飛去的黃色火焰的小光點上,周圍戰爭的聲音一點
也聽不見了。
領航員剛剛放出了另一顆照明彈,左側發動機就被「毒刺」導彈打中了。他的
第一個念頭是憤怒——那《手冊》搞錯了!飛行機械師沒有這種想法。他下意識地
用力按下一號渦輪機的「緊急斷路」電門。這樣一來,馬上斷油、斷電、順槳,並
啟動滅火器。駕駛員踏緊方向舵腳蹬,以補償因左側失去推動力而造成的左偏航,
同時推機頭向下。這是一次危險的吊牌,但他不得不以速度同高度作較量,決定速
度對他說來是最重要的。機械師報告說,左油箱打穿了,不過到喀布爾只有一百公
裡。接踵而至的更糟糕:「一號發動機火警信號燈亮了!」
「拉開滅火瓶!」
「已經開了!一切都關上了。」
駕駛員不敢往周圍瞧。現在離地面只有一百公尺,不能讓任何東西分散他的注
意力。他的餘光看見橙黃色的火光一閃,但他眨眼排除了它。他的眼睛從地平線轉
到他的飛行速度和高度表上來,然後又轉回去。
「高度下降。」副駕駛員報告說。
「襟翼再下放十度。」駕駛員下命令。他估計現有速度還足夠冒險幹一下。副
駕駛員伸手去把它們再下放十度,可是這一來就注定了飛機和駕駛員在劫難逃。
導彈的爆炸力損壞了左襟翼的液壓管路。改變襟翼調定位置所需要的附加壓力
撕裂了兩條液壓線路,襟翼在沒發出任何警告的情況下收縮起來了。失去了左升力
的飛機幾乎要快速打滾,但駕駛員控制住了,使它改為平飛。各種毛病一下子都出
來了。飛機開始下沉,駕駛員尖聲叫嚷要加大馬力,他知道右側引擎是裝有防火板
的。他希望飛機在著地時可以得救,但保持飛機直飛已幾乎是不可能了,他知道在
稀薄空氣中他們下沉得太快了,他被迫降落。在最後一刻,他打開著陸燈,想找一
塊平地,可是下面到處是岩石。他用最後一點控制能力讓飛機在兩個最大的岩石之
間降落。在飛機撞到地面之前一秒鐘,他咆哮出一聲咒罵,這不是絕望的哀鳴,而
是憤怒的狂叫。
神箭手一時以為飛機可能逃走。導彈的火光是不會錯的,但過了好幾秒鐘不見
動靜。接著看見了拖著長舌的火光,說明他的目標已受致命重傷。三十秒鐘後,約
十公里外,離飛機逃跑路線不遠的方向,傳來地面的爆炸聲。他能在天亮以前去看
他的成績。可是當他聽見一架直升飛機在頭上「劈劈啪啪」地呻吟的時候,又轉身
回來了。阿卜杜爾已經扔掉舊的發射筒,把截獲的制導組件上到一隻新的發射筒上,
其敏捷程度能使一個訓練有素的軍人感到滿意。他把這套東西遞過去,神箭手仰視
天空,搜尋另一個目標。
他還不知道,對加茲尼的進攻正處在土崩瓦解之中。蘇軍指揮官一聽見槍聲馬
上作出了反應——阿軍三連還在那兒毫無目標地射擊,那兒的蘇聯軍官不能使情況
好轉——在亂哄哄的兩分鐘後把戰士安排就位。於是阿富汗人面臨著一個高度警惕
的、有重武器支援的、藏身在有保護的地堡裡的一營正規軍。逐漸低落的機槍聲堵
住了攻到蘇軍二百米處的攻擊波。隊長和那個起義的少校試圖以身作則,重新組織
進攻。一片可怕的吶喊聲響徹全線,隊長正好被一串曳光彈打中,一秒鐘後就像小
孩玩具似的被掀在一邊。正如沒有受過正規訓練的部隊通常的那樣,軍官陣亡就失
去了攻擊的主心骨。在部隊首長收到無線電呼叫之前,消息就已幾乎傳遍全線。突
然間,「聖戰者」們脫離了接觸,他們一面撤,一面胡亂放槍。蘇軍司令知道這是
怎麼回事,但沒有去追擊。這事自有直升飛機去幹。
當俄國迫擊炮開始向不同的地方施放照明彈時,神箭手知道事情壞了。已經有
一架直升機在那裡向游擊隊掃射並發射火箭,但他跟蹤不了它。接著他聽見同志們
的叫喊聲。不是進擊時不顧一切的嚷叫,而是退卻中的大聲呼喚。他靜下心來,專
心擺弄他的武器。現在真是需要他上陣的時候了。神箭手命令阿卜杜爾把備用的自
動尋目頭接在另一個導彈筒上。這小伙子不到一分鐘就幹好了。
「那兒,」阿卜杜爾說:「在右邊。」
「我瞧見了。」天空出現一系列的直線閃光。一架辛德式正在發射火箭彈。他
用發射筒瞄準那光點,聽到了截獲目標的聲音。他搞不清射程——在夜裡無法判斷
炬離——但他不能不冒險一試。神箭手等那聲完全穩定之後,放出了他當晚的第二
枚「毒刺」。
那架「辛德」上的駕駛員看到了這光點。他一直在許多燃燒著的傘降照明彈上
方一百米處盤旋,現在他猛推總距操縱桿,一古腦兒潛入照明彈群中。行了。導彈
失去了目標,直奔一照明彈,在離直升機的三十米處飛過,沒有打中它。駕駛員馬
上轉過機身來,命令炮手向導彈飛來的路線齊發十支火箭作為回敬。
神箭手在他選好作為隱蔽地的大石頭後面趴下來。火箭全部落在離他一百米內
的地方。這是一次人和人的鬥智……那是一個聰明的駕駛員。他伸手去拿第二個發
射筒。神箭手常常祈禱這種狀況的來臨。
然而直升飛機不知蹤影。它到哪裡去了?
那駕駛員急忙飛到下風頭,像他學過的那樣,利用風來掩蓋它那旋翼的噪音。
飛機要在機場環界的這一邊打照明彈,馬上得到響應。蘇聯人想把導彈手一網打盡。
當另一架飛行中的直升機在猛烈攻打「聖戰者」的時候,這一架將搜尋下面地對空
導彈的發射者。這雖然危險,但卻是駕駛員極欲完成的任務。導彈手是他的死敵。
他在「毒刺」射程之外等待著照明彈把大地照亮。
神箭手又拿起自動尋目頭搜索直升飛機。這種找法沒有效果,但是他對蘇聯戰
術的知識告訴他,米-24一定是在飛行軌跡弧的某處。他兩度聽見「吱吱」聲,一
下又聽不見了,因為那直升飛機在故意跳舞,忽左忽右,時高時低,使神箭手無從
瞄準。這位游擊隊員心想:這真是一個高明的敵手。他的死亡定能更加令人滿意。
在他頭上,照明彈星羅棋布,但他知道,只要他呆著不動,那閃爍不定的亮光下目
視條件是很可憐的。
「我看見有東西在動,」辛德式飛機的炮手報告說:「左偏前。」
「地點不對。」駕駛員說道。他操縱駕駛桿往右水平滑行,眼睛搜索著地面。
蘇聯人繳獲了幾個美國「毒刺」導彈,徹底試驗過,確定了它們的速度、射程和靈
敏度。他估計自己至少要在它射程之外三百米,如果發射上來,他就利用導彈的煙
跡以確定進攻目標,在導彈手來不及再發射的時候,衝下去結果他。
「給我一個煙幕火箭。」神箭手說。
阿卜杜爾只有一個。那是一個小小的、有翼的塑料裝置,跟個玩具差不多。這
是為訓練美國空軍駕駛員而製造的,用於模擬遭遇導彈襲擊的恐怖感。每個價值六
元,它的全部本領就是能直線飛行幾秒鐘並留下一道濃煙。它們發給「聖戰者」,
是為了讓他們在導彈用完時放出去,可以把蘇聯飛行員嚇一跳,但神箭手卻給它們
派上了真正的用場。阿卜杜爾跑開一百米,把它安置在一個簡單的鋼絲發射筒上。
他跑回主人身邊來,身後拖著那根發射線。
「來吧,俄國佬,你們在哪兒?」神箭手遙問夜空。
「我們前面有東西,動了一下,我敢肯定。」炮手說道。
「咱們瞧瞧。」駕駛員啟動他的控制器,打出兩顆火箭。它們打在神箭手右方
二千米處。
「放!」神箭手叫了起來。他看見了俄國人發射的地。方,立即開動自動尋目
頭。紅外線接收器開始「吱吱」叫起來。
駕駛員看見一枚吐著火舌的火箭在飛動,有些畏縮,但他在施展策略之前,就
看出那導彈打不中他。那是從他剛才射擊的附近發射出來的。
「看我來收拾你!」他叫道。炮手朝那裡傾盆大雨般地發射機關鎗子彈。
神箭手看見那些曳光彈,聽見子彈灑落在他右邊的地段上。這傢伙很棒。他們
瞄準幾乎完美無缺,但在他自己開炮射擊時,卻給神箭手一個極好的射擊目標。第
三支「毒刺」發射出去了。
「他們有兩支!」炮手在耳機裡叫道。
駕駛員已經在讓機身下鑽並改變方向,但這次他周圍沒有照明彈,「毒刺」在
一片旋翼槳葉上爆炸,直升機象塊石頭似地往下降。駕駛員努力使飛機下降得慢一
些,但仍然狠狠地撞在地上。奇蹟般地居然沒有起火。不久,一些武裝人員來到窗
前。其中一人,駕駛員看出是一位俄國大尉。
「你沒事吧,同志?」
「我的背。」駕駛員喘息著。
神箭手已經走開了。在這一天夜裡他已體驗了安拉夠多的恩寵。這二人導彈組
扔下空發射筒,去追趕撤退中的游擊隊,蘇軍如果前來追趕,還可能捉住他們。可
事實上,蘇軍指揮官讓士兵們呆在原地不動,那唯一倖存的直升飛機則滿足於在營
房上空作圓圈飛行。半小時後,他聽說隊長犧牲了。天亮會使蘇聯飛機在開闊地帶
咬住他們,游擊隊必須迅速進入岩石區。但還有一件事情要做。神箭手帶著阿卜杜
爾和三個人去尋找他打下的那架運輸機,「毒刺」導彈的代價,就是要在擊落的飛
機上查出中央情報局可能感興趣的那些「零件」。
費利托夫上校寫完了他的日記。正如邦達連科指出的,他對技術資料的知識遠
遠超過了人們從他的學業證書上看到的東西。在國防部高層中工作四十多年之後,
米沙自學了許多技術領域的東西,從防毒衣到通訊密碼機,到……激光。這就是說,
他雖不能如他自己所希望的那樣瞭解理論,但也能描述在運轉中的設備,跟組裝它
的工程師差不多。他花了四個小時將它全部意譯在日記裡。這份材料必須送出去。
它所含的意義太可怕了。
一個戰略防禦系統的問題僅僅在於:沒有什麼武器本身自然而然是「進攻的」
或「防禦的」。任何武器的性質,就像任何女人的美一樣,是存在於旁觀者的眼裡
(或存在於它被指定的使用方向裡),在整個歷史上,戰爭的成功決定於進攻因素
和防守因素的適當平衡。
米沙心想,蘇聯的核戰略,比西方的要有道理得多。俄國戰略家並不認為核戰
爭是不可想像的。他們受的教育更具實用主義:這個問題雖然複雜,確有解決辦法
——解決雖不完美,但他們同許多西方思想家不一樣,他們承認大家生活著的這個
世界本來就是不完美的。自從一九六二年古巴導彈危機(招募他的人——奧列格·
彭可夫斯基上校,便是在這次事件中死去的)之後,蘇聯戰略的基礎簡單說就一句
話:「限制損失。」問題不在於用核武器消滅敵人,使用核武器的更大問題是,不
要消滅得那麼多,以至於「結束戰爭」時找不到談判對象。佔據蘇聯人頭腦的問題
是要阻止敵方核武器毀滅蘇聯。在兩次大戰中各死亡二千萬人,蘇聯人飽嘗國破家
亡的痛苦,再也不要戰爭了。
這項工作不容易,但它在政治上及技術上同樣有必要。馬克思列寧主義認為歷
史是一個過程:不是已往事件的聚集,而是人類社會演化的科學表現:它將——一
定——使人類的集體認識達到一個頂點:馬克思列寧主義是全人類社會的理想形式。
因而一個獻身的馬克思主義者相信他的事業最後必將占支配地位,跟基督教、猶太
教和回教相信死後歸天國一樣確信無疑。正如歷史上的宗教團體非常願意用火和刀
去傳佈他們的福音一樣,馬克思主義者的職責就是要盡快地把他們的幻想變為現實。
當然,困難在於世界上並不是每一個人都持有馬克思列寧主義的歷史觀。共產
主義的「教義」把這種情況解釋為帝國主義、資本主義、資產階級和其它形形色色
的反動勢力,他們的反抗是預料中的事——但他們的戰術不能預料。像一個賭徒事
先安排好了他的賭局一樣,共產黨人「知道」他們會贏,但在情況還隱晦不清的時
刻,也跟賭徒一樣不情願地承認運氣——或者更科學地說,偶然的機遇——能改變
他們的神機妙算。西方民主思想缺少合適的科學外衣,也缺少共同的特質,因而使
它們難以預料。
這正是為什麼東方害怕西方的最主要原因。自從列寧接管了俄國並改名蘇聯之
後,政府投下數以億計地錢在西方搞特務活動。跟所有情報機構一樣,它們主要目
的就是預測西方會怎樣做和能做些什麼。
但是,儘管有無數戰術上的勝利,根本問題仍然未變:蘇聯政府一再嚴重誤解
由方的行動和動機。在核時代,西方核武器庫是對馬克思列寧主義的最大威脅,抵
銷這武器庫是蘇聯軍方的主要任務。但和西方不一樣,蘇聯人不認為防止它的使用
就是防止戰爭。由於蘇聯人認為西方在政治上難以預料,他們覺得不能依靠威懾。
他們需要有這樣的能力,當危機的威脅超過了光是打嘴仗的時候,能消滅西方核武
器庫,至少是削弱它,讓它降低幾級。
他們的核武器庫便是推確地按照頭腦裡的這個任務而設計的。毀滅城市和它的
千百萬居民已是輕而易舉。毀滅他們國家擁有的導彈還很不易。毀滅美國導彈曾意
味著研製幾代象SS-18那種高度準確的,也是耗資巨大的火箭,它們唯一的任務就
是要把美國的民兵式導彈中隊以及潛艇和轟炸機基地化為一片赤熱的灰燼。除了後
者這種基地都遠離人口集中的地方,因而,解除西方武裝的一次打擊就可以輕易得
手,而不必進行世界性的大屠殺。同時,美國還沒有足夠真正準確的彈頭,針對蘇
聯導彈力量形成相同的威脅。這麼一來,俄國人潛在的「反擊力量」——那種對準
武器而不是對準人——上就佔了上風。
短處是海軍方面。美國的彈頭一半以上部署在核潛艇上。美國海軍認為它的導
彈潛艇從來沒有被蘇聯對手跟蹤過。那是不正確的。二十七年之內它們被跟蹤過三
次,沒有超過四小時。儘管蘇聯海軍把這工作做了一代人之久,沒有人預言任務將
會完成。美國人承認他們不能跟蹤自己的「大袋鼠」(導彈潛艇別名)。另一方面,
美國人能夠跟蹤蘇聯導彈潛艇,因而蘇聯人只把很少數的彈頭放在海上,直到最近
:以前,哪一方也不能用潛艇來作為準確的反擊武器的基地。
但角逐又在變化。美國人創造出了又一種技術奇蹟。他們從潛艇發射的武器不
久就會是對堅固目標兵有描毀力的三叉戟D -5 型導彈。這對蘇聯的戰略形成了威
脅,其潛力跟蘇方威脅的潛力如對鏡成雙,然而這系統的關鍵部分是全球定位衛星,
沒有它們,美國的潛艇就不能足夠精確地測定自己的位置以擊毀防衛堅固的目標。
糾纏不清的核平衡邏輯又開始發揮作用了——事實上每一代就得來上至少一次。
早些時候,大家承認:導彈是帶有防禦作用的進攻型武器;摧毀敵方的能力是
阻止戰爭和得到和平目的經典公式。這種力量在雙方自然增長的事實,已經把單方
面恫嚇,這一經歷史考驗的公式轉變為相互成懾,從而使解決方法變得索然寡味。
核威懾:用互相大屠殺的威脅來防止戰爭。實際上是雙方互相告誡,如果你們
要殺我們的無助的居民,我們也要殺你們的。防禦不再是保護自己的社會,而是成
脅向另一方施用無意義的暴力。米沙做了一個鬼臉。沒有哪個野蠻部落曾經形成過
這種思想,即使最不開化的野蠻人也比幹這種事要先進得多,而這正是這世界上號
稱最先進民族作出的決定(或者說是偶然發現吧)。雖然說核威懾能行得通,但那
意味著蘇聯——還有西方——將生活在一種可以多方面誘發的威脅之下,沒人對這
種情況感到滿意,可是蘇聯人設計了一個戰賂武器庫,在世界危機需要時能大體上
解除對方的武裝,把自己的損失減少到最低限度。有了消滅美國大部分武器庫的這
種能力,他們就能在決定怎樣打—場核戰爭方面取得優勢,用經典的詞彙說,那是
走向勝利的第一步,在蘇聯看來,西方不承認那種「勝利」是核戰爭中的一種可能
性,這正是西方走向失敗的第一步。但是雙方的理論家一直認為整個核戰爭問題不
能令人滿意,都在悄悄地另找出躍早在五十年代,美蘇都已開始了防禦彈道導彈的
研究。蘇聯是在西伯利亞西南部的薩雷沙甘進行的;到六十年代後期,一個可行的
系統幾乎已經部署起來。可是事與願違,分導多彈頭導彈的出現,使雙方十五年的
心血都毀於一旦。在進攻性武器和防禦性武器誰佔優勢的鬥爭中,總是傾向於前者
的。
但情況不再是這樣。激光武器和其它高能發射系統同計算機的能力結合起來,
成為向一個新戰略領域的飛躍。一種切實可行的防禦體系,邦達連科的報告說,現
在是一種實實在在的可能性。這又意味著什麼呢?
它意味著,核威懾注定要回到傳統的攻防平衡上去,這兩種要素表現在都可以
構成一個單一戰略的組成部分。職業軍人們發現這在理論上是更令人滿意的一種系
統——有誰願意把自己想成是歷史上最大的謀殺者呢?——但是目前種種戰術上的
可能性又在顯露它們的猙獰面目。優勢與劣勢;行動與對抗。一個美國戰略防禦系
統能夠使整個蘇聯核態勢失效。如果美國人能夠防止SS-18搞掉他們的陸基導彈,
那麼蘇聯人賴以避免祖國損失的,解除敵方武裝的先發制人就不再可能了。這意味
著以往花在製造彈道導彈上的億萬金錢,就像扔在大海裡一樣白費了。
還有更深的意義,正如古羅馬兵團戰士的長盾在野蠻人眼中是一種使他能毫無
顧忌地猛刺敵手的武器一樣,今天的戰略防禦計劃也可以看做是放在身後的一面盾
牌,敵人可能首先發動以解除武裝為目標的首次攻擊,然後用這種防禦武器來減少
乃至消除所招來的報復性的打擊。
這種看法當然是過於簡單化了。沒有哪種系統是十分安全的——這個系統即使
可行,米沙知道,政治領導人總會找到辦法去利用它最不利的一面,在這一點上政
治家們倒是完全靠得住的。一個可行的戰略防禦方案總會給平衡帶來一些新的不穩
定因素。任何國家不可能消滅所有入侵的彈頭,死亡人數達到兩千萬那樣「少」,
即使對蘇聯領導人來說,也是一件太可怕不能考慮的事情。可是,一個戰略防禦系
統,哪怕是最起碼的,也能擊毀夠多的彈頭,使反擊力的整個想法成為無用之物。
如果蘇聯人首先有了這種系統,貧乏的美國反擊力武器庫要比蘇聯的容易對抗
得多,而蘇聯經營了三十年的戰略形勢仍然會保持其適當地位。蘇聯政府將進入兩
全其美的境地:既有一支強大得多的能消滅美國彈頭的精確的導彈力量,又有一支
能擊落大部分對後備導彈發射場進行報復性打擊的防禦力量一而美國的海基系統,
則能通過消滅他們的全球定位系統的導航衛星來使其失去戰鬥力,沒有衛星,它們
雖然還能毀滅一些城市,但攻擊導彈發射井的能力卻不可彌補地喪失了。
米哈伊爾·謝米揚諾維奇。費利托夫擬想的電影腳本是標準的蘇聯案例分析。
某場危機爆發了(中東是最中意的,因為沒有人能預言那裡將發生什麼事情),當
莫斯科採取行動以穩定事態時,西方干涉了——當然是拙劣而愚蠢的——並在報紙
上公開談論核對抗。情報機關將迅速傳話給莫斯科,說很有可能要進行核打擊。戰
略火箭部隊的SS-18團將秘密地進入最高戰備,新建立的以陸地為基地的激光武器
也將同樣行動。當外交部空談家們(軍隊都不喜歡他們搞外交的同事)努力平息事
態的時候,西方將採取姿態進行威脅,或者攻擊蘇聯的某一海軍部隊以示決心,肯
定會動員北大西洋公約組織的軍隊,威脅要入侵東歐。全世界都恐慌起來。當西方
的激烈言詞調子達到頂點時,將對導彈部隊下達發射命令三百枚SS-18導彈齊發,
向每個美國民兵式導彈豎井各投射三枚彈頭。小型武器將撲向潛艇和轟炸機基地以
盡量限制附帶的傷亡——蘇聯人在必要的行動之外並不想使局勢惡化。與此同時,
激光將使盡可能多的美國偵察和導航衛星失去作用,但留著通訊衛星不去動它們—
—一個想要表示「善」意的冒險行動。美國人在蘇聯彈頭擊中之前不能夠對攻擊作
出反應。(米沙對此有些擔心,但克格勃和格魯烏的情報都說,美國的指揮和控制
系統裡有許多嚴重的毛病,加上心理因素。)可能美國將保密潛艇武器作為預備力
量,而向蘇聯的導彈豎井發射他們倖存的民兵式導彈,但料想經第一次打擊之後能
留下來的彈頭不過二百到三百個,其中許多瞄準的將只是一些空洞,同時防禦系統
會將飛來的導彈大部分擊毀。
在第一個小時之末,美國人會認識到,他們那些潛艇導彈的有效性已經大大降
級了。堅定的、精心準備的電報會經由莫斯科——華盛頓熱線發出:「我們不能讓
事態進一步發展。」從而美國人會停下來考慮。這是很重要的部分——使得人們停
下來考慮。人們可能在衝動或狂怒之下攻擊城市,但在冷靜思考之後就不會了。
費利托夫並不擔心雙方中有一方會把防禦系統看成是進攻性打擊的基礎。但是
在危機中,防禦系統的存在可以減少那種遏止發動攻擊的恐懼感——要是對方沒有
這種防禦的話。因此,雙方都不得不擁有它們。這將使首次核打擊的可能性大大降
低,而這又將使世界成為一個更安全的地方。現在是無法限制防禦體系的,試圖擋
住海潮也許容易些。那些洲際火箭,對武士的職業道德的破壞作用那麼大,也許終
究要成為無用之物了。戰爭中的死亡又將回到武裝人員身上,回到戰場上,這才是
正……想到這些,這個老兵感到很滿意。
得了,他想,你疲倦了,時間太晚了,不要想得那麼深了。他要用邦達連科定
稿中的材料來完成這份報告,拍下照片,把膠卷送交到他的單向取件人手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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