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毛蟲』運轉正常,艦長同志。」鮑羅丁報告說。
「很好。航向2-6-0,操舵!」拉米烏斯命令。
「2-6-0,同志。」舵手把舵向左轉。
美國「佈雷默頓」號潛艇在「紅十月」號東北30海里處,美國潛艇「佈雷默頓」號剛從
大片冰積塊群下鑽出來,處在2-2-5航線上。這是一艘688級攻擊潛艇,原在喀拉海執行電子
情報收集任務,後來接到命令向西駛向科拉半島。美國人原以為那艘蘇聯導彈潛艇一周以後
才會出航,「佈雷默頓」號的艦長對這樣糟糕的情報極為惱火。如果當初按計劃航行,他們
早已到達指定位置追蹤」紅十月」號了。雖然晚了,而且又一直以14節的航速行駛,艇上的
聲納兵幾分鐘前還是截獲到了「紅十月」號潛艇發出的聲音。
「指揮塔,聲納兵報告。」
威爾遜中校拿起話筒,「我是指揮塔,說吧。」
「回波中斷,先生。它的螺旋槳幾分鐘前停止,至今仍未從新啟動,東方發現有某種其
他活動,但那艘導彈潛艇已銷聲匿跡了。」
「很好,很可能是停機緩慢漂流。會找到她的。保持警惕,軍士長。」威爾遜中校思忖
著,走了兩步,來到海圖台前。兩名火控探測軍官正按回波在海圖上標出目標的航跡,他們
抬起頭看著艦長,等待他的命令。
「如果是我,我會下潛到接近海底的深度,在這一帶慢慢地繞圈子。」威爾遜圍著「紅
十月」號所在位置在海圖上大致畫了一個圈。「我們就按這個範圍去找。把航速減到5節,
看看能不能摸進這片水域,利用她的反應堆裝置發出的雜波重新抓住她。」威爾遜轉身向駕
駛員命令:「減速至5節。」
「是,艦長。」
蘇聯北莫爾斯克一個郵車司機走進北莫爾斯克中央郵局大樓,把一個鼓鼓囊囊的大帆布
郵袋扔到工作台上,揀信員厭煩地目送著他出了門。他又遲到了。揀信員立刻又糾正了自己
:這個蠢貨五年來從沒有準時過,既然如此,今天也不算晚。今天是星期六,他討厭在周未
工作,幾年前,蘇聯已開始實行每週40小時工作制。遺憾的是,像郵遞這類重要的公用事業
卻未能實行。因此,他在這裡仍然要每週工作六天,又沒有加班費!他覺得這簡直是恥辱。
在房間裡,他和同事們玩牌時,一邊喝著伏待加,嚼著黃瓜、一邊嘮叨著這些牢騷。
他解開繩子,將郵袋翻了個底朝天,一些小郵包從郵袋裡滾了出來。著什麼急,12月剛
剛開始,要按定額把信件和郵包從大樓的這一頭送到另一頭,還有幾個星期可以干呢。在蘇
聯,每個工作人員都是政府的工作人員,因此他們中流傳著這樣一種說法:拿多少錢,干多
少活。
他打開一個小郵包,抽出一封公函模樣的信,收信地址是:莫斯科海軍總政治部。他用
手模了幾下,這大概是從科拉灣對岸波利亞爾內海軍基地的一般潛艇上寄來的。信裡說的什
麼,揀郵員揣摸著。這種精神遊戲也是世界各地的郵遞員都喜歡做的,是不是宣佈對帝國主
義西方進行最後攻擊的準備工作已經就緒?一份遲遲不交黨費的黨員名單?或者是要求多分
配一些手紙的申請書?天知道是什麼,該死的潛艇兵!這是一幫自以為了不起的傢伙,就連
那些還在腳丫子裡搓泥的農村新兵,也學著像是黨的大官樣子,走起路來趾高氣揚。
這位62歲的老職員,曾參加過偉大的衛國戰爭,在科涅夫的第一烏克蘭方面軍所屬的近
衛坦克軍團裡當過坦克駕駛員。在他看來,只有站在巨大的作戰坦克上衝鋒,跳下坦克搜捕
躲在掩體內的德國步兵,才是真正男子漢的任務;想怎麼懲罰那些懶漢就怎麼懲罰!可是現
在,蘇聯的戰士們都變成什麼樣子了?在豪華的航船上生活,吃不完的高級食品,暖烘烘的
舖位。想當年,他所知道的唯一「暖床」就是坦克柴油發動機的排氣管,而且要爭得這份舒
適的享受還不容易呢!世界變得越來越瘋狂了。現在的水兵象沙皇王子,來往的信件有幾噸
重,還說這是工作。這些嬌生慣養的小子哪裡懂得什麼叫艱苦;他們還享受特權!他們在紙
上寫下的每一個字都必須優先郵遞。這些信大部分是寫給情人訴苦的;而他呢,即使是星期
六,也得將它們一一分揀,保證這些信按時送到他們的女人手裡——儘管他們在兩周之內是
不可能得到回信的。星移斗轉,已非往昔了!
揀信員滿不在乎地一揚手腕,把信向工作台盡頭送往莫斯科的普通郵件袋扔過去。沒有
扔准,信掉到了水泥地板上。這封信要再過一天才能裝上火車發走。可這他就管不著了。當
晚還有本賽季初賽的一場最重要的曲棍球比賽,「陸軍中央隊」對「空軍聯隊」。他在「空
軍聯隊」上還賭了一升伏特加呢。
英國早晨「哈爾西上將在民心中獲得的最大勝利,正是他的最大失誤。在他用傳奇般的
進取精神把自己樹立為民眾英雄形象時,他將使他的後代看不到他那驚人的智力和精明賭徒
的本能……」傑克。瑞安對著計算機皺起了眉頭,這段活聽起來就像是一篇博士論文,他自
己就寫過這種論文。他想把這一整段從存儲器上抹掉,但一轉念又決定留下,因為他的前言
必須按這一論點寫下去。雖然不夠理想,但對後面的論述確實能夠起到引子的作用。為什麼
一本歷史書最難寫的部分總是前言?三年來,他一直在寫《戰鬥不止的水兵》,這是指定他
寫的一本關於海軍五星上將威廉。哈爾西的傳記。全書的內容幾乎都已存儲在這台「蘋果」
牌計算機旁的六盒磁盤裡。
「爸爸?」瑞安的女兒揚起頭瞪大眼睛望著他。
「哦,我的小薩利今天好嗎?」
「挺好。」
瑞安把她抱起放在自己腿上,小心翼翼地將椅子從鍵盤前移開。薩利已經通過了遊戲和
教學大綱的考試,有時就以為她也能夠擺弄文字處理計算機了。有一次,她從電子記錄稿中
抹掉了整整兩萬字,結果被打了一頓屁股。
她把頭依偎在父親的肩上。
「我的小女兒好像不高興,出什麼事了?」
「嗯,爸爸,你看聖誕節快到了,可是……我怕聖誕老人不知道我們的地址,去年我們
不在這兒。」
「呵,原來是這樣,你擔心他不來了?」
「嗯。」
「你怎麼不早問我呢?他當然要來的,我保證。」
「你保證了?」
「保證。」
「那好。」她親了親父親,跑出房間,又回到電視機前看動畫片去了。他們現在在英國
。瑞安很高興,她來打斷了自己的思路,因為在飛回華盛頓前還得辦一些事情。放在哪兒了
——哦,對了。他從抽屜裡取出一盒磁盤,塞進備用磁盤機裡,把螢光屏上的文字抹掉,把
過聖誕節該買的東西的清單顯示出來,然後輸入一個簡單的指令,相連的印刷器便將印好的
單子送出來。瑞安撕下單子,放進錢包裡。這個星期六上午他不想工作,決定同孩子們玩一
玩。下一周的大部分時間,他畢竟得呆在華盛頓了。
「科諾瓦洛夫」號潛艇蘇聯「科諾瓦洛夫」號潛艇,以3節的時速在巴倫支海堅硬的沙
質海底潛行著。它正處在54-90坐標方格的西南角上,在過去的十個小時裡,她一直沿著南
北方向來回漂移,等待「紅十月」號到來進行代號為」十月霜」的演習。在這艘小型快速攻
擊潛艇的操縱室裡,二級艦長維克托?阿列克謝維奇。圖波列夫在潛望鏡基座旁慢慢地踱著
步子,他所等待的人是他過去的教官,他希望在他面前露幾手,他同這位教官曾一起工作過
兩年,那兩年十分美好。儘管他發現這位前任艦長有點玩世不恭,尤其是對黨時有冷嘲熱諷
,但他仍然堅定地認為拉米烏斯的技藝是超群的。
他對自己的能力也很自信。圖波列夫擔任艦長已經三年了,以前曾是拉米烏斯的得意門
生。現在他指揮的是一艘嶄新的A級核潛艇,是迄今為止蘇聯建造的最快的潛艇,一個月似
前,「紅十月」號首次試航剛剛結束,拉米烏斯正忙於該艇的裝配工作,圖波列夫同自己手
下的三名軍官曾飛去參觀過那個試驗原型拖動裝置的模型潛艇,艇身長32米,是用柴油和電
力發動的。這個試驗基地設在遠離帝國主義間諜觸角的裡海,潛艇停泊在一個掩蔽的船塢內
,就連攝影衛星也發現不了。拉米烏斯在「毛蟲」的研製過程中有一份功勞,圖波列夫也承
認自己教官的這份成績。要探測出這艘潛艇,雖然絕非不可能,但也相當困難,他們乘電動
汽船跟著模型艇在裡海北端轉了一個星期,用國內製造的最先進的被動聲納基陣進行跟蹤,
結束時他認為他發現了這艘潛艇的一個缺陷,這個毛病雖然不大,但卻完全可以被人利用。
當然,成功並沒有絕對的把握。圖波列夫的對手不僅僅是一台新式機器,還有指揮這台
機器的艦長。圖波列夫對這一海域瞭如指掌,這裡的海水幾乎元全是等溫的,沒有潛挺可以
藏身的溫水層。蘇聯北海岸的淡水河離他們很遠,不用擔心聲納搜索會受到含鹽量不定的水
域或水壁的干擾。「科諾瓦洛夫」號上裝有蘇聯製造的最新式的聲納系統,是嚴格根據法國
DUUV-23型仿製的,但作了一點小小的改進。這是工廠的技術人員說的。
圖波列夫準備模仿美國人的緩慢漂移技術,把航速減低到僅能維持航向的程度,靜悄悄
地等待「紅十月」號送上門來。然後他就緊緊地咬住獵物不放,把它的航向和航速的全部變
動記錄下來;等到幾星期以後一起比較航海日記時,他的教官就會發現他以前的學生正是使
用了他自己的一套取勝辦法。現在應該有人會用這種辦法了。
「聲納發現新情況沒有?」圖波列夫越來越緊張,他有點急章拘諸了。
「沒有發現新情況,艦長同志。」副艦長用手指敲著海國上的「X」標記,這是在同一
演習海域裡的一艘D級導彈潛艇「羅科索夫斯基」號的位置,他們跟蹤它已經幾個小時了。
「我們的朋友仍在慢慢地繞圈子。你是否認為『羅科索夫斯基』號想迷惑我們?也許是拉米
烏斯有意安排到這兒來給我們增添麻煩的?」
圖波列夫想到了這些問題。「也許是,但是不大可能。這次演習是科羅夫親自安排的。
我們的行動命令是密封的,馬科的也是一樣,不過,科羅夫上將是馬科的老朋友。」圖波列
夫躊躇了一會兒,然後搖搖頭。「不會的。科羅夫是個正直高尚的人。我估計拉米烏斯一定
是以盡可能慢的速度向這裡駛來,以造成我們心理上的緊張,讓我們對自己的判斷能力產生
懷疑。他知道我們在搜尋他,他會相應地調整自己的計劃,可能他會從一個我們難以料到的
方向進入這個方塊海域,或者是讓我們認為他會那樣。你沒有在拉米烏斯手下工作過,上尉
同志。他是一隻狐狸,一隻毛髮灰白的老狐狸。依我看,我們還得在此繼續巡邏四個小時。
到時候還找不到她,就駛向東南角,從那兒向方格中心搜尋。就這樣辦。」
圖波列夫從來不認為這次任務能輕易完成。至今為止,還沒有哪一艘攻擊潛艇的艦長佔
過拉米烏斯的上風。他決心使自己成為第一個;這次任務越艱難,越能證明他的才幹。圖波
列夫打算在一兩年內成為一名新潛艇專家。
第三天12月5日星期日「紅十月」號核潛艇「紅十月」號沒有自己的定時標準,對她來
說,既無日出日落,業不存在星期幾的意義。海面艦隻每到一個新地方,就要按照當地時間
調整時鐘,潛艇不同,它們一般都使用單一的時間標準。美國潛艇使用的是世界標準時間或
格林鹹治平時:「紅十月」號使用的是莫斯科標準時間,即比國際標準時間實際上要早一小
時。這是為了節約公共事業的費用。
上午10點左右,拉米烏斯走進操縱室。潛艇正航行在巴倫支海西部邊緣水域,航向是
2-5-0,航速13節,離海底30米。再行駛幾個小時,海底就會漸漸向下傾斜,直至深海平原
,他們就能下潛到更深的地方。拉米烏斯先看看海圖,然後看看操縱室兩邊艙壁上的各種儀
器,最後在命令簿上作了記錄。
「伊萬諾夫中尉!」他向值勤的下級軍官高聲喊道。
「到,艦長同志。」伊萬諾夫是艇上最沒有經驗的軍官,剛從列寧格勒的列寧共青團學
校畢業。他臉色蒼自,身體消瘦,但工作熱情很高。
「我要在餐室召開高級軍官會議,由你擔任值勤官。伊萬諾夫,你第一次出海,覺得怎
麼樣?」
「比我希望的還要好,艦長同志。」伊萬諾夫雖然回答得信心十足,心裡卻不盡然。
「很好,中尉同志。我喜歡讓下級軍官承擔力所能及的責任。以後每週我們高級軍官進
行政治討論時,這艘潛艇就由你來指揮!你的責任是保證潛挺和全體人員的安全,該學的知
識你都學過了。我的指示寫在命令簿裡。一旦發現別的潛艇或水面艦隻,立刻向我報告,並
立即進行規避訓練,有問題嗎?」
「沒有問題,艦長同志。」伊萬諾夫立正,身體挺得筆直。
「那好。」拉米烏斯微微一笑。「帕維爾。伊裡奇,這將成為你一生中最重要的時刻,
永遠留在你的記憶中。這個我有體會,我現在還記得我第一次值勤的情景。不要忘了你的指
揮和責任!」
小伙子的眼裡閃出驕傲的神情。拉米烏斯心裡想:可惜即將發生的事對他不利。他的思
路仍然像一個教師那樣,經過初步考查,伊萬諾夫具有成為一名優秀軍官的素質。
拉米烏斯快步向艇尾走去,來到醫務室。
「你好,大夫。」
「你好,艦長同志。是政治學習的時間了吧?」波得羅夫正在閱讀艇上的新型X光機的
說明書。
「對,大夫同志,但我希望你不要參加,我想讓你幹點別的事情。高級軍官開會期間,
我安排了三個年輕人在操縱室和機房值勤。」
「哦?」波得羅夫瞪大了眼睛,上潛艇幾年來,這還是第一次。
拉米烏斯微笑著說:「放心,同志,你知道,我只要20秒鐘就能從會議室趕到操縱室,
米列克辛同志也能在同樣短的時間內趕到他的寶貝反應堆前。這些年輕軍官遲早總要學會獨
立工作,我希望他們學得更快些。我想讓你看著他們。我知道,他們都已掌握了自己崗位上
的本領,但還要瞭解一下他們的氣質。如果由我或者鮑羅丁站在旁邊,他們就發揮不出正常
的工作能力。不論怎麼說,這是一次醫學上的判斷,不是嗎?」
「呵,你希望我觀察一下他們怎樣去盡到自己的責任。」
「是在沒有高級軍官在場所引起的壓力的情況下。」拉米烏斯強調說。「對於年輕軍官
。要給他們發展的餘地,但不能過分。如果你發現有什麼問題,就立即告訴我。按說不會出
什麼問題,我們目前正在公海上航行,附近沒有過往艦隻,反應堆正以最大功率運轉。第一
次考驗年輕軍官不能太難,你可以隨便找個借口在艇上來回走動,一定要密切注意這些孩子
們,不時問問他們在幹些什麼。」
彼得羅夫聽完笑了起來。「啊,明白了,也是讓我學點東西吧,艦長同志?在北莫爾斯
克,人們向我介紹過你。好吧,就按你說的辦,但是,這可是我多年來第一次沒有參加政治
學習。」
「從檔案上看,你可以給政治局上黨課,葉夫基尼。康斯但丁諾維奇。」拉米烏斯心想
,檔案對他的醫療能力可隻字未提。
艦長向餐室走去,他那一幫軍官兄弟已經等在那兒了。軍官伙食管理軍士在桌上放了幾
壺茶,一些黑麵包和黃油,供軍官們食用。拉米烏斯向桌子的那個角看去,血跡雖然早已擦
掉,但是仍然清楚地印在他的腦海裡。他覺得這就是自己與那個被殺者之間的不同之處,他
是個有良心的人。拉米烏斯轉身鎖好艙門,然後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了下來。由於房間太小,
放下析疊椅後人就無法站起來,所以軍官們都正襟危坐,代替立正。
在海上,星期日通常是政治學習時間。一般都由普廷主持,給大家讀幾篇《真理報》的
社論和從列寧著作裡挑選的一些語錄,然後進行討淪,每個人都要談談自己的體會,很像教
堂裡舉行的宗教儀式。
政治委員死後,這項工作就由艦長承擔。他想,政治學習條例大概不會預料到今天議程
上的討論吧。在坐的所有軍官都是他的同謀;他概述了他們的計劃,但他還沒有把一些細小
的變化告訴他們。於是他講到了他寫的那封信。
「看來,回去是不可能了。」鮑羅丁說。
「我們對這次行動的方針都已取得一致意見,現在就要保證實行。」他們的反應沒有超
出他的預料——很有理智,也應該如此。這些人都是單身漢,身後沒有妻子、兒女,都是共
產黨員,名聲都不錯,黨費已交到了年底,黨證按規定」緊貼著胸膛」。他們對蘇維埃政府
都深懷不滿,有的甚至是滿腔仇恨。
這個行動是在娜塔莉婭去世後不久開始策劃的。妻子的死,使他有生以來一直積壓在心
底的怒火爆發出來了,其猛其烈,難以自已。他在一生中培養起來的自制能力使他能夠掩飾
內心的憤懣;而在一生中得到的海軍訓練又使他能夠選擇一種最有效的行動方式。
拉米烏斯在步入學校大門之前,就從別的孩子嘴裡聽說了許多關於他父親亞歷山大
1940年在立陶宛以及1944年當蘇聯從德國人手下「解放」出來之後所作所為的故事。這些故
事在孩子們的父輩中廣泛流傳。馬科曾經把一個小女孩對他說過的活告訴了亞歷山大,接著
她的父親便失蹤了,這使他幼小的心靈裡充滿了難以言狀的恐懼。這個無心的錯誤使馬科從
此打上了告密者的標記。這個罪惡的名聲使他的心靈受到震驚,儘管國家教育他們告密不是
犯罪,但是從此之後他一直受到良心的譴責,再沒有告過密。
在拉米烏斯性格形成時期,他父親一直在維爾紐斯任立陶宛黨中央委員會書記,失去母
親的拉米烏斯由祖母撫養,這種情形在這個經歷了四年殘酷戰爭蹂躪的國家裡非常普遍。她
唯一的兒子年輕時便離家參加了列寧的赤衛軍。1940年以前,她一直獨自一人謹守舊俗,每
天堅持參加彌撒,始終牢記著繼承祖先傳下來的宗教教育。在拉米烏斯的記憶裡,她是個白
髮蒼蒼的老婦人,上床後總要給他講一些美妙的宗教故事。當時,宗教活動一直沒有真正杜
絕,但是要帶上馬科參加這類活動卻要冒很大的風險。儘管如此,孩子的父親把他留給她後
不久,她還是千方百計讓他接受了羅馬天主教的洗禮。她一直沒有把這件事告訴馬科,因為
那樣做很可能招來危險。在波羅的海國家裡,羅馬大主教一直受到殘酷鎮壓。馬科成人以後
才懂得這是一種信仰。
希爾達祖母晚上給他講的故事都來自《聖經》,每個故事都是一堂是非與善惡報應的教
育課。小孩子嘛,對這些故事只是感到好玩而已,但是他從不告訴父親,他知道他會反對的
。後來老拉米烏斯又重新開始管束自己孩子的生活,馬科受過的宗教教育才漸漸被遺忘了,
雖然沒有忘得一乾二淨,但也記憶依稀了。
在兒童時代,拉米烏斯還沒有意識到蘇維埃共產主義漠視人的基本需要,而只是有一些
感覺。到了少年時期,這種疑慮心理慢慢地形成了一種明確的看法。一切為了「人民的利益
」固然是高尚的目標,但是拋棄了正義和倫理的客觀標準。而他認為,對文明社會來說,這
些東西正是宗教最重要的遺產。馬科自從成人以來,就有自己的是非曲直觀念,這些觀念不
同於國家的是非觀念。他憑著自己的觀念來衡量自己和他人的行為;他把這些觀念謹慎地掩
藏了起來。這是他靈魂的大錨,像船的大錨一樣,深深地藏在水底看不到的地方。
甚至當這位少年同自己剛剛蔭發的對國家的懷疑進行著激烈思想鬥爭的時候,也沒有人
懷疑過他。他同所有的蘇聯孩子一樣,加入過「少年先鋒隊」。他曾經穿著珵亮的靴子,戴
著鮮紅的領巾,參加過在軍人烈士陵園舉行的遊行,還曾端著報廢的PPSH衝鋒鎗緊貼胸前,
神情嚴肅地站在長明燈前為無名軍人遺體守靈。像這樣嚴肅的活動他參加過不少,少年時代
的馬科曾深信,躺在這些陵墓裡的英勇戰士,同他在當地電影院裡看到的無數戰爭影片中所
塑造的英雄人物一樣,也是以無私無畏的氣概走向死亡的。他們為保護後方的婦女、兒童和
老人,同萬惡的德寇進行了殊死的戰鬥。他為自己是一位黨的高級官員的兒子而感到特別自
豪,頗似早年俄國貴族公子的心理。他在五歲以前,就曾千百次地聽人說過:黨是人民的靈
魂;黨、人民和國家的聯合是蘇維埃聯盟神聖的三位一體,雖然其中的一個比另外兩個要重
要。他的父親很像電影中黨的工作人員的形象。在馬科的眼裡,父親是一個嚴厲而公正、粗
暴而善良的人,經常不在家,但總是千方百計地給兒子帶回各種各樣的禮物,保證他獲得一
個黨的書記的兒子有權得到的一切好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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