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沒了,全都碎了。就剩一些亂七八糟的側向水聽器了。沒有主動裝置,連水下音響通
信也沒有了。」
「到前面去吧,瓊斯。你幹得很好。」
瓊斯取出煙盒裡最後一支香煙。「隨時效勞,先生——但我夏天就要離開了,看情況吧
。」
布加耶夫跟著他向前面走去,魚雷剛才的那一下碰撞弄得他還是什麼也聽不見,只感到
震驚。
「紅十月」號靜靜地停在海面上,艇首下沉,壓載水艙開了孔,向左傾斜20度。
「達拉斯」號潛艇「這麼著吧,」錢伯斯說,他拿起了話筒。「我是錢伯斯中校,他們
擊毀了A級潛艇!我們的人都平安無事,現在上升至海面。準備好消防救護組!」
「紅十月」號潛艇「你設事吧,瑞安中校?」瓊斯小心地捧著瑞安的腦袋看了看。「像
是撞碎了玻璃,撞得很厲害,先生。」
「別擔心,血止了就好了,」瑞安搖搖晃晃地說。
「大概是。」瓊斯將手絹捂在他的傷口上。「但是我真希望你別老這樣流個不止,先生
。」
「拉米烏斯艦長,請批准我去司令台同我的潛艇聯繫,行嗎?」曼庫索問。
「行,我們可能需要幫手修復損壞。」
曼庫索穿上外衣,摸摸他留下的小型步話機是否還在袋中。30秒鐘後,他就站在司令台
上了。他剛朝水平面一眼掃過去,就看見「達拉斯」號正露出水面。天空好像從來沒有這麼
美好過。
相距400碼,他看不清對方的臉,但肯定是錢伯斯。
「『達拉斯』號,我是曼庫索。」
「艦長,我是錢伯斯。你們的人都沒事嗎?」
「沒事兒!但我們需要幫手。艇首全給壓扁了,艇體中部挨了一枚魚雷。」
「我能看到,巴特。瞧瞧那兒。」
「天哪!」一個鋸齒狀大洞一半在水上,一半在水中,艇首把潛艇拖得很下。曼庫索真
不懂她怎麼還能浮起來,可現在不是探問究竟的時候。
「過來,沃利,把救生筏拿出來。」
「來了。消防救護組已準備好,我——啊,我們另一位朋友也來了。」錢伯斯說。
「步魚」號在「紅十月」號正前方300碼處升上水面。
「『步魚』號說,這一地區無任何障礙。除了我們沒別人。這話以前聽到過,是不是?
」錢伯斯笑了,但心裡很不是滋味。「我們發電求援怎麼樣?」
「不用。先看看我們能不能對付。」「達拉斯」號靠近「紅十月」號。幾分鐘後,曼庫
索指揮的潛艇已到左方70碼處,十名水兵正在一條救生筏上拚命劈浪前進。在這之前,「達
拉斯」號只有幾個人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現在大家都知道了。他可以看到他的部下在指指點
點地談論著。好一篇精彩的故事啊!
損壞不像他們原來擔心的那樣厲害。魚雷室沒有進水,衝撞把傳感器給損壞了,示數失
靈。前面的壓載水艙向大海開了口,修不好了,但是潛艇很大,壓載水艙又很分散,所以只
是艇首沉下8英尺。唯一有點麻煩的是艇身向左傾斜。不到兩個鐘頭,無線電室的滲漏就給
堵住了。拉米烏斯、米列克辛和曼庫索討論了半天,最後一致認為,只要他們繼續減速而又
不下到90米以下水域行駛,他們可以再度下潛。他們去諾福克要遲到了。
第十八天12月20日星期一紅色十月號艦雷恩攀著直梯穿過艙蓋一路爬上艦橋指揮塔,站
上駕駛台後,他不忘謝謝雷明斯讓他上來,雷明斯擺手笑了一笑,說他功勞最大理應出來透
透氣。是他和曼庫索倆人一個由下頭托一個在上頭拉,才把雷明斯硬給弄上駕駛台的,這一
次又是他們三人圍在這一方小天地裡。下頭控制室中,曼庫索艦上過來的官兵已經接了手,
機艙裡頭也補齊了些人員,這樣至少可以輪班守值諾大的裝備,以便大夥喘口氣。電訊室裡
的堵漏不盡如人意,海水又慢慢滲了進來,不過好在它的艙間位置高過水線以上,所以沒有
什麼好操心的。輪機長設法用平衡水櫃調整了一下左、右舷的吃水,船身略為朝右扶正了一
些,只是改善不大,左舷傾角還有十五度。艦首也依然往下埋在水裡一大半,尤其是幾隻水
櫃為了調整平衡打空了之後,好像還更往下沉了一點。半球形艦首撞凹崩裂的地方,迎著一
波波湧浪,激起了不均勻的水波,朵朵烏雲月兒半掩的黑夜裡,水花飛濺起來的樣子依稀可
辨。伴護的達拉斯和波魚兩艦,潛航在紅色十月號艦尾兩側,駛近了奇薩披克灣口的亨利岬
和查爾斯岬時,兩艘潛艇都伸起鼻子朝自己前後左右猛嗅。行百里著半九十!最後這五分鐘
可不容再出差錯。
後頭大老遠的海面上,一艘滿載著LNG液態天然瓦斯的專用貨輪也正緩緩駛向奇薩披克
灣航道口。據海岸防衛隊早先宣佈的說,今夜航道將暫時封閉,因為一艘引擎出了毛病的天
然瓦斯輪要緊急進港,溯游直上波特馬克河北岸的馬里蘭州庫佛港卸貨去——故事是這麼編
的。滿載了炸藥一樣危險的瓦斯專用船一旦失去控制,那後果可是不堪設想,所以平日來往
船隻繁多的灣裡頭,這會已不見一艘船影。雷恩心裡暗忖,不知道海軍是怎麼說服了這艘商
船船長同意假裝引擎故障的,它還真得落在後頭慢慢開進來才像。耽誤了人家原來行程可得
怎麼解決?不過這已經不是他該再去操心的事了。紅色十月號比原先預定的行程晚了整整六
個小時才到,海軍一定早在岸上急瘋了。四十分鐘之前,他們才一浮出水面,頂上立刻就來
了一架獵戶式巡邏機繞著他們打轉。
左紅右綠的進港燈標在前方隨波起伏,像是不停地朝他們眨著眼打燈號,再往後頭一點
,橫跨奇薩披克灣口的大鐵橋已然在望,只是平日車水馬龍的橋面上瞧不出一點車輛移動的
燈光。中情局大概在橋的兩頭都設了路障,說不定橋上還正擺著一輛大怪手,或是翻倒了一
貨櫃的新鮮雞蛋、柴油什麼的吧,無巧不成書嘛。
「您到過美國沒有?」雷恩說,有心打開話匣子。
「沒有,沒踏上西方國家一步。只去過古巴一次,也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雷恩朝左右兩頭看了看,船正好駛進灣口。「好了,雷明斯艦長,歡迎您回家!說實話
,艦長,真高興您終於到了!」
「更高興你自己也終於到了?」雷明斯笑了一笑。
雷恩放懷笑得更歡。「一點都不錯,報告艦長,真該謝天謝地,也謝謝您讓我到上頭來
第一個看到家。」
「小事情,雷恩!你的功勞最大。」
「叫我傑克吧,艦長。」
「是約翰這兩個字的另一種叫法?」雷明斯問。「約翰在俄文裡叫伊凡。」
「我想是吧。」雷恩不曉得雷明斯為什麼笑得那麼開心。
「拖駁船過來了。」曼庫索指了指前方。
兩位艦長用肉眼都瞧見了,唯獨雷恩還舉著望遠鏡四下張望。好一會之後,他才瞧見一
哩開外一個比夜色還黑的東西正朝他們接近。
「威王?威王?這是拖駁客棧號呼叫?請回答。」
曼庫索由夾克口袋裡掏出靠泊用手提對講機,「客棧?這是威王,您早啊,先生?」突
然講起一口英國味十足的話來。
「請您跟在我後頭,艦長,我們招呼您進去。」
「好極了,真要謝謝那麼麻煩你們,請帶路吧,完了。」
「威王號」艦是英國皇家海軍「雨燕級」號S—一○四的核子動力潛艇艦名。這條潛艇
一定在老遠不知名的地方作水下巡弋,雷恩心想,說不定是南大西洋福克蘭群島的外海吧。
一艘英艦的造訪軍港諾福克並不是什麼了不起的大事,英美兩國海軍之間,本來就跟兄弟一
樣經常你來我往,顯然,上頭早已料到好事者或蘇聯間諜,對一艘與一般美國潛艇外型長相
不一的陌生潛艇蒞港所會帶來的好奇,這樣,就是有心想打探的人,也無從查證起。
拖駁駛近到距他們剩下幾百碼時,一個漂亮回轉動作,在紅色十月號前頭就了位,兩艦
以五節低速朝前續航,拖駁桅頂也亮起了領航紅燈。
「希望不要給什麼老百姓遊艇小船撞見才好。」曼庫索說。
「可是你不是說過整個航道已經關閉了嗎?」雷明斯問。
「沒錯,不過那是指進出港的商漁船,西航道那邊的遊艇碼頭區可就難講,雖然是大半
夜的,可是誰也不敢擔保沒有飲酒作樂的富商大買或是吟詩賞月的雅皮。灣裡頭一般老百姓
的小艇誰也管不了,而且導航雷達上也看不到這些小不點,平時我們進出港也得讓他們像讓
大爺似的,他們才不管你什麼軍艦商船的,眼裡更是沒有避碰規則那一套。」
「有這事?」
「這是個自由國家,艦長,」雷恩慢悠悠地說,「您恐怕得花上一段時間才能瞭解自由
的真正意思了,這兩個字常被人誤解濫用,不過——您挑了它卻是一點也沒選錯。」
「你住在這附近嘛,曼艦長?」雷明斯問。
「對,我們艦隊部也在這,家就在維吉尼亞灘附近,進灣口朝南邊那一片海灘住宅區上
,不過,恐怕這一趟是回不去了,上頭準備盡快要我們再出海——也只有這樣才行,弟兄們
人多嘴雜——看樣子,今年聖誕又不能跟家裡一塊過了。沒辦法,誰叫自己幹了這一行。」
說著曼庫索笑了笑。
「您家裡還有那些人?」
「三個,太太帶兩個小仔子,大的叫邁可,八歲,小的四歲,叫多明尼加。他們也都習
慣了老爸不在家了。」
「你呢,雷——傑克?」
「一男一女。我大概可以在家過節了,抱歉,曼艦長!不過,早先我還一直在懷疑回不
回的去哩。我看,等事情都就了緒,咱們可是得挑個時間再聚一聚,連你們倆下邊的弟兄們
,大夥一起慶祝一番。」
「那可是得不少桌呦,」曼庫索笑了起來。
「我會記在中情局的帳上。」
「對了,中情局會怎麼處置我們?」雷明斯問。
「跟我前兩天同您說過的一樣,艦長,大概頂多一年以後吧,您就可以想幹什麼儘管幹
什麼了。隨您自個高興,住也好,走也好,到那去幹什麼都行。」
「就這樣?」
「就這個樣!而且我們美國人一向也以慇勤好客自豪,報告艦長,要是我有機會從倫敦
再調回來的時候,您和您艦上的官員隨時歡迎到我家裡來,我那兒的門永遠為您們敞著。」
「拖駁左轉了。」曼庫索朝前頭指了指說。駕駛台上方纔這一段話,令人無端興起了一
股依依離愁。
「你接手吧,曼艦長,」雷明斯點了點頭說。畢竟,這已是曼庫索的港了。
「左舵五度——」下頭傳來一聲覆誦舵令的長音。「報告艦長,左舵五度到,雙車進一
,左舵五度!」
「好!」
客棧號左轉駛進了諾福克港主航道。航艦薩拉托加號正泊在靠左的修船碼頭,飛行甲板
上停著一具其大無比的吊桿車。再往後,長長一排碼頭,是諾福克海軍造船廠的地盤。航道
上不見一個船影,兩邊碼頭上除了航艦之外,平日嘈雜的大修定保艦都不見了。紅色十月號
尾隨著拖駁一路朝向空蕩蕩的航道緩緩駛去。雷恩心想,前頭這一艘客棧號拖駁上,會不會
也全換上了一群新兵訓練中心才報到的菜鳥大頭兵?或許是幾位海軍將軍自己臨時權充了艇
員在上頭把舵操作?不管是哪一種情形,他現在都見怪不怪了。
維吉尼亞州諾福克港二十分鐘之後,他們終於到了目的地。李曼營區裡的「八一○」號
岸塢,是一座專為俄亥俄級飛彈潛艇新造的水泥大沉塢,八百來呎的岸塢長由水泥沉箱一個
個堆砌起來,比實際俄亥俄級潛艇的排水量大了許多,上頭還搭了鐵棚天遮,專門防蘇聯間
諜衛星偵照塢裡的動態用。這座沉塢和整個李曼營區,是諾福克基地裡機密等級最高的地段
,平常即使是有通行證的人員,都還得一路亮派司經過好幾道安全檢查和荷槍實彈的陸戰隊
警衛才能進得去,尋常老百姓,包括造船廠的技工在內,不要說進去了,連靠近營區一窺究
竟都免談。
「雙車停!」曼庫索下了令。
「雙車停,報告艦長。」
紅色十月號在距塢門還有兩百碼的地方就停了車,靠著慣性作用,她可以再往前滑個一
百來呎。客棧號拖駁已經轉過身由潛艇右舷船頭使勁頂她轉頭。駕駛台上,兩位艦長心裡可
都寧可靠紅色十月號自己本身的動力直接駛進塢裡去,不過半沉的船頭加上破洞凹陷處,使
得潛艇運轉迴旋力小了不少。拖駁足足費了五分鐘才將潛艇扶穩對正塢門。雷明斯親自接過
指揮權下令進塢,這是他的船,大概也是他最後一次下車舵令了。潛艇筆直地朝滿是海水的
塢裡邁步,一吋吋地通過塢門進了棚內。曼庫索在一旁幫著指揮背鰭兩邊自己艦上弟兄接過
塢上撇來的纜繩,這邊才一套上繫纜柱,對方就迅速將纜繩朝絞機帶上挽住,左右各纜一陣
絞拉之後,潛艇慢慢停穩在正中心線上,艦尾這頭才一通過塢門,塢門就緩緩移動關了起來
,平時用來遮蓋小艇的一張張大帆布罩,已經叫人給扯了起來遮擋在塢門上。整個入塢過程
都在燈光管制下暗暗地悄然進行,塢門上頭遮蓋的帆布固定妥了之後,塢內棚上的大燈才大
展光明。猛然之下,塢裡頭三十來位官員像足球場上歡迎英雄球員的球迷似地爆發出一陣歡
呼和口哨,唯一欠缺的大概就是樂隊齊奏了。
「停主機!」雷明斯用俄文透過廣播器向機艙裡的官兵說了一句,跟著他像是才回過神
來一樣立刻又用英語補述了一遍,語氣中帶了些許惆悵,然後他又抬頭看了一看左右。「嗯
,我們終於到了!」
橫跨塢內的大吊車由前頭緩緩沿著鐵軌駛了過來,吊鉤上掛了一付早備便好的跳板,越
過了背鰭,吊車邊向左舷移動邊放下跳板。跳板才一擱下,梯口還來不及固定,兩位左襟上
一排排勳章幾乎快別到脖子下邊的將軍,已經一個箭步登上跳板走——不!跑了過來。走在
前面的一位雷恩認得,那是海軍軍令部長丹?佛斯特上將。
快走到潛艇這一頭時,佛斯特部長舉手朝艦尾甩了一個五百,然後他仰頭看著駕駛台方
向。「請求准予登艦,報告艦長?」
「同意——呃?」
「所請,」曼庫索連忙提醒他下一句英文用詞。
「是,同意所請!」雷明斯大聲回答。
軍令部長三步並成兩步跨上了主甲板,跟著沿著背鰭外的直梯往上攀。直梯攀來相當吃
力,因為船身還朝左斜了十幾度,爬上駕駛台外緣時佛斯特上將已經氣喘如牛。
「雷明斯艦長?我是丹?佛斯特。」曼庫索伸手扶著他的大老闆跨進駕駛台內。四個人
一站,小駕駛台更形擁擠。部長先伸手和雷明斯重重一握,跟著握曼庫索艦長,最後才是雷
恩。
「看來你這套軍服可是撈回本來了,雷恩?臉上怎麼也掛了彩?」
「還好,報告部長,我們半途上碰上了一點意外。」
「唔,我看得出來,到底是怎麼回事?」
雷恩沒留下來繼續向他解釋,自有曼庫索招呼他去了,這是他們海軍自己的事,雷恩不
用管了。他循著直梯穿過艙蓋又下到控制室,下來前已經插不上嘴跟佛斯特將軍打一聲招呼
。控制室裡,人人臉上洋溢著喜氣,只是大家全待在那沒有人多說一句話,好像深怕一說出
了口,眼前這一切就會像幻夢氣泡一樣的消失。對雷恩而言,這一切其實已經結束,他拎著
自己到船上來時所帶的東西,找了各艙口蓋爬上甲板,然後自顧自地順著梯口跳板往地下走
。跳板上迎面而來一批又一批的人,似乎沒有人特別注意到他的存在。碼頭上,兩名醫務兵
正抬著一付擔架等著,雷恩想起該跟威廉士打聲招呼,就站在旁邊等他下來。醫務室病床上
躺著的威廉士又昏迷了三個鐘頭,可惜他錯過了前面最精彩的那一段。梯口邊上等候威廉士
的時候,雷恩摸出波德副長丟給他的那包俄國煙,他朝身旁的醫務兵借了火點燃最後一根抽
了兩口,威廉士綁在擔架上由艦上醫務兵抬下來了,醫官諾亞士跟在一旁提著一瓶點滴注射
液。
「你還好吧,威廉?」伴著擔架一塊走向救護車時,雷恩看見威廉士張了一下眼。
「還活著就是,」皇家海軍上尉威廉士苦著臉憋出了一個笑。「您呢,長官?」
「我?能站在這塊水泥地上,真謝天謝地咯!」
「他要是能盡快躺到億元病床上也謝天謝地喇!您好啊,雷恩中校?」是醫官諾亞士。
「好了,我看我們就別耽擱了。」新來的兩名醫務兵連忙幫著提點滴扶擔架朝一旁的救護車
後門過去。一會之後,救護車沒拉警笛就駛走了。
「請問長官是雷恩中校嗎?」一位陸戰隊上士過來敬了個禮問。
恩回了他禮點頭稱是。
「我這兒有專車等著接您,請您跟我來,長官。」
「帶路吧,上士!」幾天船上生活下來,雷恩已經海軍味十足。
一輛鉛灰色的海軍旅行車帶了他直上諾福克海軍航空站。雷恩換乘了一架早先準備好的
直升機立刻起飛,這時的他已累的不成人樣,管不得是搭什麼飛機了,其實就算是換了聖誕
老人馴鹿拉的雪橇,這會他也不會在意。往華府安德魯空軍基地直飛的三十五分鐘航程裡,
雷恩一個人孤坐在後艙隔窗望著黑夜,眼睛是瞪得老大,腦海裡卻忽而思若泉湧忽而空白一
片。飛機降落後,一輛轎車接了他直駛蘭格利中情局本部。
蘭格利中央情報局總部雷恩終於又踏進了副局長葛萊將軍的辦公室。時間已是清晨四點
整。副座在場,局長穆爾法官和賴特副局長也在座。葛萊將軍端了一杯東西給他,不是咖啡
,雷恩仰頭一口而盡,是「野火雞」純波本威士忌。局裡三位最高首腦輪流握住了他的手。
「坐著吧,孩子!」法官先開的口。
「幹得真是漂亮!」葛萊副座笑著說。
「謝謝您!」雷恩又啜了一口立刻加滿的杯子。「現在,還有事嗎?」
「有,我們等著聽你的任務報告。」
「噢!不——不幹了!報告副座,我要直接回家。」
葛萊將軍眼睛眨了一眨,笑著由身上掏出一樣東西往雷恩懷裡一揣。「七點零五分,杜
勒司機場,第一班回倫敦的班機,票已經買好了。你最好先洗一洗,一身汗臭油味的,換套
乾淨點衣服。還有,別忘了拎著你的衝浪還是滑雪芭比一塊走。」
雷恩一口又灌下了杯中殘酒。辛辣的酒味刺得他鼻頭一酸眼睛也濕了,幸好喉嚨一嗆一
咳及時遮了過去。
「看樣子你這套軍服可沒白穿,」賴特副座見狀轉了個話題。
「軍服裡頭的身子也沒白閒著!」說著雷恩從腋下掏出那支FN自動手槍,「這玩意也一
樣。」
「是GRU秘情局臥的底?他沒跟著大家一塊逃?」局長問。
「什麼?你們早就知道有這麼一個鬼?你們知道卻不先告訴我?天呀!」
「坐下來,孩子,」法官按住雷恩的肩膀。「我們也是後來才曉得的,等我們想通知你
時,你已經隨艇下去了,晚了半小時。運氣不好,不過你還是辦到了,這才難能可貴。」
雷恩已經累得不想再叫再喊,也什麼都不想再說了。葛萊由桌子抽屜裡拿出一部袖珍錄
音機和一本記滿了問題重點的拍紙簿。
「威廉士,那位英國皇家海軍上尉,他的情形最糟,」雷恩說,這時已是兩個鐘頭之後
。「不過,船上的醫官說他可以撐得下去。這條船恐怕暫時哪兒也去不了,船頭凹了一大塊
不說,還進了不少水,船身肚子上也叫魚雷給咬了一個大洞。颶風級的潛艇果真如他們所說
的一樣,老闆,俄國人把她造得可真是夠結實,真要再謝天謝地一次。不過,那條阿爾法艦
上可能還有不少人沒死呢……。」
「唔——是可憐那些人了。」穆爾局長點了點頭。
雷恩也慢慢點了兩下頭。「我想,恐怕也只有這樣了,雖然,我也不知道這麼作對是不
對,報告局長,丟下他們在那活生生地等死。」
「我們也不知道,」穆爾法官說。「我們也不知道!不過,要是我們派人從那上頭救出
了人來,那——我們所作的一切——你所作的一切,就等於白費了,你想你願意嗎?」
「何況能不能救得出來或是還有沒有活的也是個問題,我們不能冒這種險。」葛萊副座
說。
「我也不知道,」雷恩說著又一口灌下第五杯酒。酒意慢慢上來了。他原來一位會是局
長根本不理會那上頭還有沒有人活著的事,結果確是他老闆葛萊副座才令他悚然心驚。看來
——看來這個老海軍已經叫這檔子事給腐化了他的心——還是中情局干久了,人就會這個樣
子?——他連干海軍最起碼的信條——人溺己溺——都全忘了?而這個問題叫我雷恩又如何
來作答?「我實在不知道。」
「這就是作戰,傑克,」賴特副座開了口,比他平常說話的樣子要正經了許多,嗓門也
低了不少。「一場真刀實槍的作戰,孩子!而你這一部份已經盡了力。」
「要是真打起仗來,盡了力的就是要平安回家,」說著雷恩站了起來,「而這個嘛,各
位!就是我現在要作的。」
「你的東西都在盥洗間了,」葛萊抬手看了看腕表。「要是你想刮刮鬍子,時間還來得
及。」「哦,差點忘了這個,」說著雷恩伸手往脖子上一掏,取下了兩把鑰匙來。他隨手遞
給了葛萊。「看起來一點也不像是不是?有了這玩意,你就可以舉手之間幹掉五千萬條命,
哈!『無敵鐵金剛,無敵鐵金剛,我們是正義的一方,要和惡勢力來對抗,有智慧、有膽量
、愈戰愈堅強——』」雷恩邊唱邊搖搖晃晃地走向浴室。他知道他已經醉了,不然不會套用
了女兒小莎麗的卡通主題曲哼唱起來的。
屋裡三個人望著他的背影消失在門後。葛萊伸手按停了錄音機,然後看看自己手裡的鑰
匙。「還要帶他去看總統不?」
「算了,這個時候不妥,」局長搖搖頭說。「這孩子已經受夠了,不能再怪他。準時送
他上機好了,詹姆士。明後天我們再派個小組到倫敦,先弄完後頭那一部份的報告再說吧。
」
「只好這麼辦了,」說著葛萊低頭看了看手中杯子,「這麼一大早,來這個不嫌早了點
?」
穆爾法官沒答理他,自己又斟了一杯仰頭一口飲盡。「大概吧!不過太陽雖然還沒起來
,乾了這杯也好上路辦正事去。來吧,老賴,咱們還有一些要緊事得準備不是?」
諾福克海軍造船廠天還沒亮,曼庫索和他艦上的人就搭著拖駁回到港口外等候的達拉斯
號上。這艘六八八級的攻擊潛艇立刻調頭朝著灣外的大西洋潛了下去,等太陽剛剛在東邊天
際泛出一抹魚白時,他們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至於灣外的波魚號艦,她則早在紅色十月號
一進灣口,就丟了艦上的醫務士不管,回身繼續執行原訂的巡邏任務去了。兩艘潛艇都奉命
要在海上再多待個三十天,這一段日子正好用來給艦上的官兵學著忘掉這兩天所看到、聽到
、或是猜到的一切。
李曼營區的「八一○」號岸塢了,紅色十月號四周的海水正漸漸抽乾,龐大的潛艇龍骨
已經坐上了塢墩,塢的四周裡外多了二十來位陸戰隊警衛。這在八一○號岸塢來講不是什麼
新鮮事,每隔一陣子,有俄亥俄級飛彈潛艇進來的時候必然如此。塢上備便了一群早先挑選
出來的工程師和技術人員,有人已經好奇地圍著打量研究潛艇的結構。第一批由艦上帶下來
的是通信用的密碼簿和安全解密器,這幾樣東西都有專人取了立刻送往馬里蘭州梅耶堡的國
家安全局總部。正午之前,這些玩意就能派上用場。
雷明斯和他艦上的官員也收拾了個人細軟,由專車送往雷恩前半夜搭機的地方。一個鐘
頭之後,一行人已經進駐維吉尼亞州南方查爾斯維裡郡附近的一所中情局秘密招待所。一夥
人立刻安頓上床就寢,倆位睡不著的官員卻好奇地打開了房裡電視,正好趕上有線電視網的
晨間節目,倆人瞪著一雙大眼驚異地開始認識這個新鮮的美國生活。
華盛頓杜勒斯國際機場雷恩沒看見日出。他準時登上七點零五分杜勒斯起飛的環航七四
七班機。班機直航英國倫敦,機長用充滿感性地聲音向大家問了聲早,然後他報告天氣陰霧
,不過請旅客安心,因為待會大家就會看見晚起的太陽了。果然,片刻之後,客機衝破雲霄
,旭日迎空而照,只是雷恩卻作了一件他這一生中從來不曾有過的事。在客機還沒拉穩上升
的機頭時,他就已經酣然入夢了。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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