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老虎的禮物】
第二天早晨——
當信長正喝著早茶時,濃姬突然說道:「殿下!有件事情我想問問清楚!」
「好熱!什麼事啊?」
「是籐吉郎先生的事!為什麼他做了那樣的事,而你卻反而這麼命令他呢?」
「嗯!到底還是要問籐吉郎的事啊!」
信長打住舌尖,但是並沒有生氣。
「對吧!籐吉郎的手段的確高明,但是我卻想試試他的器量究竟如何!」
這麼說著時,信長又哈哈笑了起來:「不!不僅籐吉郎而已,還有跟他一起來的大
澤治郎左到底是個怎樣的人物,我都很想知道。」
「啊……你說要斬了大澤先生,原來是故意要試試他們的器量啊!你怎麼試法?」
「連阿濃這樣的女子也不明白其中的意思嗎?雖然我是這麼對籐吉說,但如果他真
斬了治郎左,那麼他便只是一個小材,只能當個墨俁城主,只是這麼一個武將而已!」
「嗯……原來如此。」
「你明白嗎?如果他沒有斬治郎左,那麼沒有被斬的人一定會感謝他這份恩情……
他很可能會兩手俯伏在治郎左面前,道著歉要他逃走,如此一來,他就只限於當個十萬
石的大名。但是如果他要求切腹而不要生命的話,那麼他很可能是將成為一國一城之主
的大材。」
「嗯……我明白了!所以你才說出那些叫人感到不可思議的話。那麼對於籐吉郎的
用意,大澤又如何去想呢?你也是想要試探他吧?」
「正是!」信長以孩子般的表情說道,「假如治郎左能解開我那謎一般的話語,就
表示他是個可以用的傢伙!」
「謎一般的話語?」
「那當然就是說你帶來的禮物不夠啊!如果你就這麼兩手空空地跟著籐吉郎來……
這樣的傢伙我方並不想要!如果你真有心要跟著籐吉郎,就必須為他做點事,在美濃那
邊下點手段,否則怎能稱為老虎呢?」信長如此說道。
「原來如此!我想起來了!」
這時信長拍了拍手,把昨晚值夜的丹羽萬千代叫來。
「萬千代!你有沒有看到?籐吉郎和他所帶來的那個人還在城內嗎?」
丹羽萬千代回答信長,在清洲城內籐吉郎的長屋裡,已看不到兩人的蹤影。
原來籐吉郎和鵜沼之虎大澤治郎左衛門正重早已在城下分開,一個往墨俁,一個則
回到鵜沼去,而且他們還似乎走得很匆忙呢!
但是籐吉郎和鵜沼之虎的臉上都有著愉快的表情。原來他們已經解開信長的謎題了
。
邊走邊想的鵜沼之虎不禁微微笑道:「原來是禮物不夠啊!」
話又說回來,信長這個人真是叫人難以理解。
他竟然設下這麼危險的謎題,假如不是籐吉郎,他或許真的被殺死在清洲城裡……
當他這麼想著時,突然被那兩手俯伏在地而不斷向他道歉的籐吉郎所深深感動,他覺得
在他們兩人之間彷彿存在很深的友誼。
「這個男人是可以信賴的。」
為了籐吉郎,無論如何我都要帶一個會讓信長大吃一驚的大禮物!無論如何我一定
要做到。
戰國時期的武將和江戶時代的武將有著全然不同的性情,他們多半豪情奔放。即使
將他們世代的食祿都淘光了,仍然有切不斷的主君之義存在。
在這個爾虞我詐、互相利用的世界裡,如果是自己不喜歡的人,便可以斷然離開主
君;但是一旦碰到自己喜歡的人,又可以心甘情願地為對方犧牲。
這就有如男女之間的戀愛,一旦喜歡上對方,無論自己奉獻什麼,也都無怨無悔。
而戰國武士之間的友情,正如信長所說,使得對方逐漸轉向籐吉郎!
不!他之所以轉向籐吉郎,也是由於信長出了怪謎題的緣故。
「好吧!為了木下籐吉郎,我一定要——」
大澤治郎左衛門正重回到鵜沼城後,立即換了衣服,然後來到稻葉山城。他並不是
來見年輕的城主龍興。治郎左衛門如今已經不對龍興抱任何希望,因此自然沒有理由再
來看他。和祖父道三、父親義龍比較起來,這第三代的龍興再怎麼看也不是他所喜歡的
人物。
(這樣的人怎麼能做一城之主呢?)
龍興是個只相信自己實力的人,凡事全憑喜好決定。
治郎左來到城裡之後,會見了西美濃的三人行之一——安籐伊賀守及他的重臣,他
們就這樣在附近聊起天來。
對齋籐家而言,安籐伊賀守是一名非常重要的大將,同時他也相當擁護龍興。只要
伊賀守擁護著龍興,其他兩名大將福壽美濃守、氏家主水正也一定會跟從他。
和伊賀守在千疊台附近閒談時,治郎左說道:「我有很重要的話要對你說,你可以
給我兩人密談的時間嗎?」
大澤治郎左嚴肅地說。
「什麼?重要的密談?好啊!」
年紀已過四十的伊賀守原本跟最近很少到稻葉山城來的大澤治郎左衛門也有話要說
,因此兩人很快避開了人群。
「我聽說你生病了,所以才好久沒看到你吧!」伊賀守這麼說道。
「不!不是生病,說生病是假的!那是裝病!」
「啊?這倒不像是鵜沼之虎所說的話。」
「正是!伊賀先生,你是我們這一群武將中的武將,我心中也很明白,但有件事我
必須告訴你。」
「照你這麼說,在你的心目中當今主上龍興殿下是個不成材的人了?」
「豈止不成材,他簡直已經無藥可救!」
「何以見得?」
「我可以舉出一到十個例子。」
問與答的人都像在猜謎似的。
「一到十個例子?難道就沒有一件他做對的事嗎?」
「正是!因為我不能帶著城逃到國外去,所以只好裝病在家睡覺!」
「哦!那麼你要和我談的是——」
「你要說說他啊!他一天到晚跟著日根野備中在一起,這樣怎能維持美濃一國呢?
到了他這一代,增加的東西只有他身邊的侍女,金銀減少了、領地也減少了,現在墨俁
又被人搶走了,難道這些他都沒有發覺嗎?現在信長就要移駐小牧山城了,是他對美濃
髮動總攻擊的時候了,而我們這邊卻毫無準備!……除了你之外,沒有人敢說他!所以
我希望你能幫這個忙,否則我們這些重臣們可能又要接二連三地生病了。」
說到這裡,鵜沼之虎便打住舌尖。
「伊賀先生!我明白地告訴你吧!假如殿下再繼續這麼下去,我就會一直裝病,絕
對不出城,我將整天喝酒、睡覺!我想說的就是這些,失禮了!」
伊賀守沒有留他,只是再度「嗯」了一聲,目送他離去。
鵜沼之虎相當瞭解戰國武將的心理。這隻虎所投下的石子,終於在那年中秋夜的晚
上,激起一陣大漣漪。
千疊台的賞月晚宴,是道三還活著時稻葉山城相當有名的一種儀式。
從裝飾得非常華麗的房間,一眼可以俯視整條長良川。人們等在那裡看著月亮出現
,有人唱歌,有人作詩。
酒當然是少不了的。清風徐徐吹來,但武士們終歸會回到武士的話題,同時再一次
反省自己所做過的事。然後當宴會結束時,道三會給每人一句激勵的話語。
然而今年卻一反常例,宴會一開始就有將近五十名女子在場中伴酒,結果成為一場
大酒宴。
有人認為主君龍興正年輕,做法當然和已經遠離青春年代的道三有所不同。事件即
是發生在宴會結束之後。
「主君!我有話要跟你說。」
安籐伊賀守從已經喝醉而牽著侍女的手,正準備離開房間的龍興後面追了過來,對
著旁邊的女子斥罵道:「你們這些淫婦!我和殿下有話要說,還不迴避?」
龍興這時才嚇了一跳地抬起頭看著伊賀守,而伊賀守則似乎要貫徹自己意志般地堅
持說道:「殿下!最近家中增加了許多病人,你知道嗎?」
「什麼?增加病人?」
「正是!今晚加治田的佐籐紀伊、鵜沼的大澤治郎左都說生病而沒有來,你知道他
們生什麼病嗎?」
「生病是無法避免的事,我怎麼會知道病名呢?」
「我告訴你吧!病名就叫做『裝病』!」
「什麼?『裝病』?」
「正是!對於殿下所做的事,大家實在覺得無法苟同,因此根本不願出城。他們認
為如果你一直這樣下去,又如何能守護美濃一國呢?自從殿下繼位之後,所增加的只有
身邊的侍女,我們的儲蓄逐漸減少,領地也日益縮小,而信長也正移往小牧城,虎視眈
眈地向稻葉山前進!就在這個時候,你又破了往例!你看看今晚的宴會!賞月原本就是
要好好地靜下心來欣賞明月,這才叫賞月之宴啊!但是現在上上下下卻醉亂一片,所有
人都沉醉在那群女子的歌舞之中,這樣下去如何是好呢?再這麼下去的話,我看裝病會
更加流行了。萬一敵人入侵時,所有的重臣都裝病不出,那事態可就嚴重了。到時你又
如何對得起你的父祖呢?我要說的就是這些,希望你能三思!」
大澤治郎左衛門所投下離間君臣的這一石,似乎很快地發揮作用了。
「好!我明白了!原諒我吧!伊賀!」
龍興咬著嘴唇向他道歉,但事情似乎並不這麼簡單,第三個波浪終於又來了。
龍興將日根野備中叫來,鄭重地要他帶領伊賀守到寢所去,並且暗示他絕對不可放
了伊賀守。於是野備中就將房間出口封閉起來,這無異是監禁了伊賀守。
「你的意思我明白!伊賀先生!你就在這兒好好想想吧!」
就在當天夜晚,這件事即傳遍了城裡城外。
安籐伊賀守忠言強諫。
龍興憤怒地施以報復。
這麼一來,再也沒有人敢向他諫言了。龍興在發出監禁令之後,自己也覺得愈來愈
不對勁,同時他的生活也愈來愈加糜爛了。
(難道美濃真的就快結束了嗎?)
當這種不安在家中一天天擴大時,漣漪又擴散了。
那是在翌年,也就是永祿七年(一五六四年)正月十一日的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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