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鮑自安在巷內聞得要揭瓦打來,甚是焦躁。忽見牆腳邊有亂磚一堆,堆了二尺
余高,用腳一點,使盡平生之力縱上高房。向下一望,見各街上人皆站滿,無處奔走,
回頭一看,房後就是通水關的城河,所站之房即是人家的河房。鮑自安大悅道:「吾得
生矣!」照河內一跳,自水底行走,直奔水關而去。眾人道:「強盜投大河,拿撓勾抓
撈。」且說鮑自安自水底行至水關門,閘板阻路,不能過去。心中想道:「但不知閘板
上塞否?倘若空一塊,我則容易過去了。」又不敢出水來瞧看,恐怕岸上人用勾抓住。
在水內摸著板竅用力一掀,竟未上全,還有一板之空,慢慢側身而過。出了水閘門便是
城外了,鮑自安方才放心。意欲出水登岸行走,頭乃冒出水來,恰恰河邊是個糞坑,有
一人在那裡撈糞。一見水響,只當是個大魚,用糞勺一打,正砍在鮑自安左額之上,砍
去一塊油皮。鮑自安本待出水結果他性命,又恐城內人趕來,忍痛仍從水底行走,約離
西門不遠方才登岸。城河離官河不遠,行至河邊仍下河內,行至自家坐船,腳著力一蹬
而上。眾水手說道:「老爹為何從水內而來?」鮑自安搖手禁止道:「莫要說起!莫使
任、駱二位知之,見此光景取笑。」使個眼色與水手,速速扳掉開船,自己暗暗入船,
將濕衣脫去,換了一身干衣。十月天氣在水中倒也罷了,出水之後反覺寒噤起來了。令
人燒了一盆炭,烤供了寒衣,取出手鏡一照:左額上砍了一寸餘長的血口。連忙取出些
刀傷藥敷上,以風帽蓋之。收拾停妥,方走過這邊船來。進了官艙,任、駱二人連忙相
迎,問道:「老爹幾時回來?」鮑自安將前前後後說了一遍,把氈帽一揭道:「時運不
通,又遇見這個瘟騷母,照在下額上打了一糞勺,方才敷上藥。」任正千謝道:「為晚
生之事,使先生有性命之憂;又受此傷,雖肝膽塗地,亦不能報!」鮑自安道:「我前
日原說寧靜寧靜再來,方才妥貼。不料小女相激憤怒而來,又成徒勞。我料王倫終不出
吾之手,遲早不等,後邊少不得三下嘉興吧!」船家知老爹今日受驚,辦了幾個盤子,
暖了一壺好酒,送入船來與老爹壓驚。鮑自安同任、駱二位談飲。
卻說嘉興城中將四門關閉,諒強盜不過是在河內,多叫撓勾抓撈。天明時,嘉興縣
吳老爺來見。王倫道:「本府衙內捉了一夜強盜,難為貴縣此刻才來見!」吳老爺一躬
到地,說道:「卑職衙門亦有強盜,庫房上揭了一大片瓦,將私娃子竹桶盜去,別物一
些未動。卑職親令人修補完了,來參見時已是遲遲。」王倫道:「別物不失,而盜私娃,
此人必是哄堂一黨人了。」話猶未了,官媒婆來告道:「今夜將老梅、梅滔並修氏母子
盜去!」王倫道:「亦是這大盜。貴縣速速行文到揚,捉這駱宏勳要緊!」吳老爺道。
「卑職已差幾次人去,總未見回來,不知是何緣故?」王倫道:「再揀能幹者差幾個前
去!」吳老爺領命回衙,修文赴揚,不待言。那城河內抓撈到午毫無蹤跡,少不得開放
城門令人出入。王倫曰:「今後更加防備!」不提。
且說鮑自安同任、駱二位飲了一會,大家又用了早飯,鮑自安臥卻片時起來,說道:
「行船無事,審問姦情玩玩吧!」任、駱二位齊道:「使得。」鮑自安道:「二位大爺,
那位做問官?」任正千、駱宏勳道:「怎敢僭老爹!」鮑自安道:「如此老拙有僭了。」
分付傳二十位英雄來船內兩旁站了。鮑自安居中坐下,任、駱列坐於後。鮑自安分付將
修氏帶過來,外邊答應一聲,揭起艙板,將修氏提出。修氏哀告道:「英雄饒命!」那
人道:「莫要喊叫,我家老爺今要審問姦情哩!」修氏自受悶香之後,被人抬進船來,
及醒時也不知身在何處。今被提進船中,見一位六十歲年紀的老人家端坐那裡,也不知
做的是麼官職?又見他後邊坐著二人:一個是前番救命駱恩人,一個也是駱恩人一黨,
不解是個什麼緣故。只得雙膝跪在船中,磕了個頭,道:「孀婦修氏叩見大老爺!」鮑
自安道:「我今雖非法堂,更比官法嚴些。你與駱大爺通姦是梅滔誣你,我已悉知,不
必再問。只是你丈夫已死一年,而懷中之胎從何而有?你實實說出。我又不是問官,管
你什麼,只明白明白就罷了!」修氏道:「小婦人生長雖非官家,而頗曉三從四德,雖
非名門,而丈夫忝在上庫。既知為夫守節好,反不知失身為恥?此胎之有,連小婦人亦
莫其知也!」鮑自安道:「我已六旬年紀,地方也游過幾省,從未見不夫而成胎者。善
意問你,你不實說!」分付:「拶起來!」兩旁答應得緊。任、駱二人低低說道:「他
也有夾棍、拶子不成?」降目一觀,只見旁邊走過二人,一人將修氏兩手拿住,一人將
修氏雙手合在一處,把面杖粗的五個指頭夾住修氏十指,用力一拶,修氏喊叫不絕。鮑
自安又問道:「奸夫是誰?從實招來!」修氏道:「實在沒有,望老爺饒命!」鮑自安
分付:「再拶!」那人又用力一拶,修氏昏倒船中。鮑自安分付松刑。那人把五個指頭
放鬆,修氏醒了片時,哭訴道:「實無奸夫,叫小婦人怎麼說法?」鮑自安分付將修氏
暫送那只坐船,「以待我審過梅滔再問。」修氏道:「乞老爺天恩,小婦人兒子年方兩
周歲,乞付小婦人自餵養。」鮑自安分付把他兒子付他。下邊走過幾個人來,說:「莫
要餓壞了。」遂將他母子送上那只坐船。
鮑自安分付帶過梅滔、老梅上來。下邊又將艙板揭起,將二人提進船中。梅滔一見
駱宏勳在坐,諒今日難保性命,只得跪下哀告道:「望老爺饒命!」鮑自安道:「嫡侄
何異母子,怎敢起不良之心!」梅滔道:「只因借貸不給,強取是實,無滅倫之意。」
鮑自安分付:「夾起來!」下邊走過幾人,把梅滔按伏船中,一人合起碗大兩個拳頭,
向梅滔孤拐上一夾。梅滔大喊道:「望老爺松刑,容小人細訴。」鮑自安道:「松刑,
叫他說來。」梅滔道:「丫頭老梅是嬸母房中之人,小人與他私通一年,恐嬸娘知之見
罪,二人商議:諒嬸娘幼年孀居,亦必愛風月之事。約定那日嬸娘脫衣睡時,老梅暗開
房門,小人進逼行奸。不料嬸娘不從,大聲喊叫,驚動駱宏勳大爺解救。」鮑自安道:
「彼時不傷你性命,就該感激駱大爺之恩,次日反誣駱大爺為奸夫,又是因何?」梅滔
道:「天明時老梅前來說:『我嬸娘夜間產下一娃。』小人欲報夜間相打之恨,故至縣
報告。總是小人該死,望老爺饒恕一二!」鮑自安向丫頭老梅罵道:「壞事賤人!我昨
夜在你房外聽得你自道:二娘待你甚好。就該以德報德,怎反唆人行奸,以仇報之。」
分付拶起來,亦照修氏一般拶了三抄,老梅喊叫不絕。鮑自安將二人仍下艙板下,亦賞
點稀粥與他度命。
及到晚飯時候,大家用了飯。鮑自安道:「倘若前日離遠些,也不聽見此事,修氏
之命實駱大爺再造之恩。而修氏在嘉興縣堂上受刑,總不肯玷辱駱大爺,亦還有良心之
人矣!我觀他年紀不過二十上下,生得倒也乾淨,我今作媒與駱大爺做一個側室。」向
任正千道:「任正千大爺,你說使得麼?」任大爺道:「實好,實好!」駱宏勳不覺滿
面發赤道:「今若做此事,將前日相救之情置之東流也!他人必說我晚生非正人也!」
鮑自安道:「既駱大爺不願收他為側室,今將令修氏陪宿,以報救命之恩,非為過也!」
說罷,將駱大爺硬推過那只船上,而入官艙與修氏同宿。不知修氏肯否?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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