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第二十二章】
【第二十三章】
【第二十四章】
【第二十五章】
【第二十六章】
【第二十七章】
【第二十八章】
【第二十九章】
【第三十章】
【第二十一章】 話說多九公指著九頭鳥道:“此鳥古人謂之‘鶬鴰’,一身逆毛,甚是兇惡。不知鳳凰 手下那個出來招架?”登時西林飛出一只小鳥,白頸紅嘴,一身青翠,走至山岡,望著九頭 鳥鳴了幾聲,宛如狗吠。九頭鳥一聞此聲,早已抱頭鼠竄,騰空而去。此鳥退入西林,林之 洋道:“這鳥為甚不是禽鳴,倒學狗叫?俺看他油嘴滑舌,南腔北調,到底算個甚麼!可笑 這九頭鳥枉自又高又大,聽得一聲狗叫,它就跑了,原來小鳥這等利害!”多九公道:“此 禽名叫‘鴟鳥’。又名‘天狗’。這九頭鳥本有十首,不知何時被犬咬去一個,其項至今流 血。血滴人家,最為不祥。如聞其聲,須令狗叫,他即逃走。因其畏犬,所以古人有‘捩狗 耳禳之’之法。”只見鷫霜林內攛出一只駝鳥,身高八尺,狀似橐駝,其色蒼黑,翅廣丈餘 ,兩隻駝蹄,奔至山岡,吼叫連聲,四林也飛出一鳥,赤眼紅嘴,一身白毛,尾長丈二,身 高四尺,尾上有勺,其大如斗,走至山岡,與駝鳥斗在一處。林之洋道:“這尾上有勺的倒 也異樣。俺們捉幾個送給無腸國,他必歡喜。”唐敖道:“何以見得?”林之洋道:“他們 得了這鳥,既可當菜大嚼,再把尾子取下作為盛飯盛糞的勺子,豈不好麼?”唐敖道:“怪 不得古人言:‘駝鳥之卵,其大如甕。’原來其形竟有如許之大!這尾上有勺的,他比駝鳥 ,一個身高八尺,一個身高四尺,大小懸殊,何能爭鬥?豈非自討苦麼?”多九公道:“此 鳥名喚‘鸚勺’。他既敢與駝鳥相斗,自然也就非凡。”鸚勺斗未數合,豎起長尾,一連幾 勺,打的駝鳥前攛後跳,聲如牛吼。東林又跳出一只禿鶩,身高八尺,長頸身青,頭禿無毛 ,攛至山岡。林之洋道:“忽然鬧出和尚來了。”西邊林內也飛出一鳥,渾身碧綠,一條豬 尾,長有丈六,身高四尺,一只長足,跳躍而出,攛至山岡,掄起豬尾,如皮鞭一般,對著 禿鶩一連幾尾,把個禿頭打的鮮血淋漓,吼叫連聲。林之洋道:“這個和尚今日老大吃虧, 怪不得大人國的和尚不肯削髮,他們禿頭吃苦。”多九公道:“原來‘跂踵,出來爭鬥。他 這豬尾,隨你勇鳥也敵他不過,看來鷫霜又要大敗了。”那邊百舌敵不住鳴鳥,早已飛回東 林;秀鶩被打不過,騰空而去;鴕鳥兩翅受傷,逃回本林。只聽鷫霜大叫幾聲,帶著無數怪 鳥,奔至山岡;西林也有許多大鳥飛出:登時斗成一團。那鸚勺掄起大勺,囗跂踵舞起豬尾 ,一起一落,打的落花流水。正在難解難分,忽聽東邊山上,猶如千軍萬馬之聲,塵土飛空 ,山搖地動,密密層層,不知一群甚麼,狂奔而來。登時眾馬飛騰,鳳凰鷫霜,也都逃竄。 三人聽了,忙躲桐林深處,細細偷看。原來是群野獸,從東奔來:為首其狀如虎,一身 青毛,鉤爪鋸牙,弭耳昂鼻,目光加電,聲吼如雷;一條長尾,尾上茸毛,其大如斗;走到 鳳凰所棲林內,吼了兩聲,帶著許多怪曾,渾身血跡,攛了進去。隨後一群怪獸趕來,也是 血跡淋漓,走至鷫霜所棲林內,也都攛入。為首一獸:渾身青黃,其體似囗【外鹿內囷】, 其尾似牛,其足似馬#□飛□喚恰L瓢降潰骸扒虢歎毆□赫飧齠瀾鞘拮勻皇趨梓耄□鞅沘歉 鑾嗍蘅□氫♀ュ俊倍嗑毆□潰骸拔髁終□氫♀ュ□笤加擲瓷□牛□□憎梓氪□□謔薷俠礎! 敝患□♀ヶ□え□保□□□え穡□謚薪辛肆繳□E員脈ヵ平恢灰爸恚□戎□蕉□□徊餃□。 □瓜蠓盍鉅話悖□叩礁□埃□□飛斐觶□偷解♀У詒擼燴♀д崍艘恍幔□鵒艘簧□□炎煲徽 牛□□輪磽罰□娼□爸沓勻□怪小A種□□潰骸罷飧平爸恚□蒞晨蠢矗荷□納蹙蹉Х擼□強 險嫘那□停□□囊饉跡□還□槿靡蝗茫□侵□♀ヴ□煌拼牽□棺髒□恕T□粹♀Ж辜こ□笤 汲員М鴕□□妨恕!閉□災甘只□牛□嘎□♀ュ□灰饈種心歉魷改瘢□占置□□鴝□□□τ 檬致乙。□強獻∩□b♀а□耍□淹費鍥穡□持□□敉□艘煌□□惶□蠛鷚簧□□□□磯喙 質蓿□黃氡祭礎H□訟諾乃拇Ρ繼印6嗑毆□暗潰骸傲中鄭』共環徘咕讓□□卻□問保 繃 種□笈艿鈉□□晷輳□□訟改瘢□□□謔薹帕艘磺埂K淙淮虻沽礁觶□弈沃謔廾厄懿悴悖□ 斂晃肪澹□躍殺祭礎6嗑毆□潰骸拔業牧中鄭Λ訓婪挪壞玫詼□姑矗 繃種□笳秸驕キゅ□ 址乓磺梗緩孟蠡鶘轄接停□謔薷□既綬啥□痢A種□蟛瘓醴派□薜潰骸爸還艘□此憾罰□侵 □♀Ж辜こ□□園橙猓∥捺懟咀笊匣□疑想斷略隆抗□隕系狽梗□□且勻說狽梗“澄判悴拋 釧幔□♀Ь緡濾崳間寡潰□毆□□梅蚧箍啥閼庠幟眩□橢豢嗌卑沉耍Π昕歎偷礁□埃□灰□ 芽諞徽牛□屯痰礁怪校□忖♀Е淺Σ恢□上笪蕹□□康□竿塘慫婕賜□□□郴褂忻□喝舨 煌□□□嬖誒錈媯□鴕□粕繃耍 碧瓢秸□□氨跡□瘓跎硨竺□□鴝□□贗芬豢矗□♀г 荷氬輝叮□瓜蟶硨篤死礎2揮□只漚怕遙□藜瓶□□□瞪□安緩謾保□皇敝□保□□硪蛔藎 □腿綬晌枰話悖□з誑罩小V謔薅枷蚨唷□侄□似巳ャ6□宋□薪鋅啵□笥衣遺埽□鎏□礁 隕線紗檀倘繢酌□話悖□熗艘簧□□壞籃諮蹋□燃□辜保□吮尖♀ュ燴♀Л□磣帖穡□講哦 愎□蛔□奐洌□質且簧□熗粒□♀Е惚懿患埃□鞘貝蚵瀋繳稀V謔蕹妨碩唷□侄□耍□祭次 □パ♀ャV惶□紗檀獺ぃ紗檀獺け□□熗亮□□□諮搪頤埃□就練煽眨□□較焐□瘓□□拇 ρ濤礱月□D歉魷焐□□纈甑鬩話悖□黿□隼矗□研□質藪虻氖□笆櫚兀□拇Ρ繼櫻□□蔽 拮佟w梓氪□□謔蓿□捕繼喲堋* 唐敖落下。林之洋跑來道:“妹夫當日吃了躡空草,攛的高高的,有處躲避;竟把俺們 撤了!幸虧俺有槍神救命;若不遇著槍神,只怕俺同九公久已變成狻猊的濁氣了。”唐敖道 :“當日小弟在東口山,手捧石碑,還能攛空,今日若將二位駝中肩上,大約也可攛高;無 奈你們相離過遠,狻猊緊跟身後,那裡還敢遲延。舅兄只顧要將細鳥帶回船去,剛才被他這 陣亂叫,以致眾獸聞風而至,幾乎性命不保。”多九公也走來道:“這陣連珠槍好不利害! 若非打倒狻猊,眾獸豈能散去。此時煙霧漸散,我們前去找那放槍之人,以便拜謝。”只見 山岡走下一個獵戶,身穿青布箭衣,肩上擔著鳥槍,生得眉清目秀,齒白唇紅,年紀不過十 四五歲。雖是獵戶打扮,舉止甚覺秀雅。三人忙上前下拜道:“多謝壯士救命之恩!請教尊 姓?貴鄉何處?”獵戶還禮道:“小子姓魏,天朝人氏,因避難寄居於此。請教三位老丈尊 姓?從何到此?”多、林二人把名姓說了。唐敖忖道:“當初魏思溫、薛仲璋二位哥哥都以 連珠槍出名,自從敬業兄弟兵敗,聞得俱逃海外。此人莫非思溫哥哥之子?待我問他一聲。 ”因說道:“當日天朝有位姓魏的,官名思溫,慣用連珠槍,天下馳名,壯士可是一家?” 獵戶道:“這是先父。老丈何以得知?”唐敖道:“誰知壯士卻是思溫哥哥之子!不意竟於 此處相會!”於是將名姓說明,又把當日結盟及被參各話細說一遍。獵戶忙下拜道:“原來 卻是唐叔叔到此,侄女不知,萬望恕罪!”唐敖還禮道:“賢侄請起。為何自稱侄女?這是 何故?”獵戶道:“侄女名喚紫櫻,哥哥名魏武。因敬業叔叔遇難,父親無處存身,帶領家 眷,逃至此地。本山向有狻猊,常與麒麟爭鬥,傷損田苗,甚至出來傷人,附近居民,屢受 其害。向來雖有獵戶,奈此獸極其狡猾,目力甚遠,一聞槍聲,即攛高逃避,非連珠槍不能 捉獲。因此聘請父親,在此驅除野獸。歷來打死狻猊不計其數。前歲父親去世,雖將哥哥阻 舊延請,奈身弱多病,不能辛苦;若將此業棄了,無以為生。幸侄女幼年學得此槍,只得男 裝,權承此業,以養寡母。連日固眾獸爭鬥,惟恐傷人,正要擒拿狻猊,不想得遇叔叔。剛 才狻猊緊在叔叔身後,我看著只管著急,不敢動手。虧得叔叔朝上一攛,這才得空,放了一 槍;若再稍遲一步,只怕叔叔性命難保。但是將身一縱,就能攛高,若非神靈護佑,何能如 此?真是吉人天相!當日父親臨危有遺書一封,命我兄妹日後投奔嶺南托叔叔照應,此書現 在家中,就請叔叔過去一看,以便獻茶。”唐敖道:“多年未見萬氏嫂嫂之面,今在海外, 自應前去拜見。不意思溫哥哥今已去世,竟不能一見,好不令人心酸。”當時三人同魏紫櫻 越過山頭,向魏家而來。唐敖忖道:“我自到海外,凡遇各山異域,莫不上去瀏覽。原想遵 著夢神之話,尋訪名花:誰知至今一無所見,倒與這些女子有緣,每每歧路相逢,卻也奇怪 。”不多時,到了魏家,只見四處安設強弓弩箭。齊進客廳,魏紫櫻進內通知萬氏夫人同魏 武出來,彼此見禮。唐敖看那魏武,雖然滿面病容,生的倒也清秀,魏紫櫻把父親遺書呈出 。唐敖拆開,上面寫的無非丁囑“俯念結義之情,諸事照應”的話。看罷,歎息一番,將書 收過。萬氏道:“賤妾自從丈夫去世,原想攜了遺書,帶著兒女,投奔叔叔。因本地鄉鄰懼 怕野獸,再三挽留;兼之家鄉近來不知可還輯捕余黨,惟恐被害,不敢前去。今幸叔叔到此 。我家現在六親無靠,故鄉舉目無親,除叔叔外,別無可托之人。將來尚懇俯推丈夫結義之 情,務望攜帶,倘能仍回故土,就是我丈夫在九泉之下,也感大德了。”唐敖道:“緝捕之 事,相隔十餘年,久已淡了。日後小弟海外回來,自然奉請嫂嫂並侄兒侄女同回故鄉;況今 日侄女如此大德,豈敢相忘!嫂嫂只管放心!。”於是又問問日用薪水。原來此處民人因魏 家父子驅除野獸,感念其德,供應極厚,每年除衣食外,頗有盈餘。唐敖聽了,這才放心。 隨將身邊帶著散碎銀子,送給魏紫櫻為脂粉之用。又囑魏武帶至魏思溫靈前,拈香下拜慟哭 一場,辭別回船。 次日,到了白民國。林之洋發了許多綢緞海菜去賣。唐敖來邀九公上去游玩。多九公道 :“此處人煙甚廣,地方富厚,語言也與我們相同。無如老夫與他無緣,每到此地,不是有 事,就是抱病。今日叨光同去走走,卻也難得。”一齊登岸,走了數里,只見各處俱是白壤 ,遠遠有幾座小嶺,都是一色礬石,田中種著蕎麥,遍地開著白花;雖有幾個農人在那裡耕 田,因離的過遠,面貌看不明白,惟見一色白衣。不多時,進了玉城,步過銀橋,四處房舍 店面接連不斷,俱是粉壁高牆;人來人往,作買作賣,熱鬧非凡。那些國人,無老無少,個 個面白如玉,唇似塗朱,再映著兩道彎眉,一雙俊目,莫不美貌異常。而且俱是白衣白帽, 一概綾羅打扮極其素淨;腕上都戴著金鐲,手中拿著香珠;身上掛著玳瑁小刀、戳紗荷包、 打子兒的扇套、雙飛燕的汗巾,還有許多翡翠瑪瑙玩器。所穿衣服,大約都用異香熏過,遠 遠就覺芳馨撲鼻。唐敖此時如入山陰道上,目不暇給一面看著,一面贊不絕口道:“如此美 貌,再配這些穿戴,真是鳳流蓋世!海外各國人物,大約以此為最了。”再看兩邊店面,接 接連連,都是酒肆、飯館、香店、銀局。綢緞綾羅,堆積如山;衣冠鞋襪,擺列無數。其餘 羊牛豬犬,雞鴨魚蝦,諸般海菜,各種點心,不一而足。真是:吃的,喝的,穿的,戴的, 無一不精,無一不備。滿街滿巷,那股酒肉之香,竟可上徹霄漢。 只見林之洋同一水手從綢緞店出來。多九公迎著問道:“林兄貨物可曾得利?”林之洋 滿面歡容道:“俺今日托二位福氣,賣了許多貨物,利息也好。少刻回去,多買酒肉奉請。 如今還有幾樣腰巾、荷包零星貨物,要到前面巷內找個大戶人家賣去。俺們何不一同走走? ”唐敖道:“如此甚好。”林之洋隨命水手把所賣銀錢先送上船,順便買些酒肉帶去,自己 提了包袱,同唐、多二人進了前面巷子。林之洋道:“好了,前面那個高大門樓,想是大戶 人家。”走到門前,適值裡面走出一個絕美後生。林之洋說知來意,那後生道:“既有寶貨 ,何不請進,我家先生正要買哩。三人剛要舉步,只見門旁貼著一張白紙,上寫“學塾”兩 個大字。唐敖一見,不覺吃了一嚇道:“九公!原來此處卻是學館!”多九公看了,也嚇一 跳,又不好退回,只得走進。那後生見他們進來,先到裡面通信去了。唐敖向多九公道:“ 此處國人生的清俊,其天姿聰慧,博覽群書,可想而知。我們進去,須比黑齒國加倍留神才 好。”林之洋道:“何必留神。據俺愚見:總是給他‘弗得知’。” 三人進內,來到廳堂。裡面坐著一位先生,戴著玳瑁邊的眼鏡,約有四甸光景。還有四 五個學生,都在二旬上下,一個個品貌絕美,衣帽鮮明,那先生也是一個美丈夫。裡面詩書 滿架,筆墨如林。廳堂當中懸一玉匾,上寫“學海文林”四個泥金大字。兩旁掛一副粉箋對 聯,寫的是: 研六經以訓世,括萬妙而為師。 唐敖同多九公見了這樣規模,不但腳下輕輕舉步,並且連鼻子氣也不敢出。唐敖輕輕說 道:“這才是大邦人物!一切氣概,與眾不同。相形之下,我們又覺有些俗氣了。”走進廳 堂,也不敢冒昧行禮,只好侍立一旁。先生坐在上面,手裡拿著香珠,把三人看了一看,望 著唐敖招手道:“來,來,來!那個書生走進來!”唐敖聽見先生把他叫作“書生”,不知 怎樣被他看作形藏,這一驚吃的不小! 未知如何,下回分解。 熾天使書城
【第二十二章】 話說唐敖忽聽先生把他叫做書生,嚇的連忙進前打躬道:“晚生不是書生,是商賈。” 先生道:“我且問你:你是何方人氏?”唐敖躬身道:“晚生生長天朝,今因販貨到此。” 先生笑道:“你頭戴儒巾,生長天朝,為何還推不是書生?莫非怕我考你麼?”唐敖聽了, 這才曉得他因儒巾看出,只得說道:“晚生幼年雖習儒業,因貿易多年,所有讀的幾句書久 已忘了。”先生道:“話雖如此,大約詩賦必會作的?”唐敖聽說做詩,更覺發慌道:“晚 牛自幼從未做詩,連詩也未讀過。”先生道:“難為你生在天朝,連詩也不會作?斷無此事 。你何必瞞我?快些實說!”唐敖發急道:“晚生實實不知,怎敢欺瞞!”先生道:“你這 儒巾明明是個讀書幌子如何不會作詩?你既不懂文墨,為何假充我們儒家樣子,卻把自己本 來面目失了?難道你要借此撞騙麼?還是裝出斯文樣子要謀館呢?我看你想館把心都想昏了 !也罷,我且出題考你一考,看你作的何如,如作的好,我就薦你一個美館。”說罷,把 《詩韻》取出,唐敖見他取出《詩韻》,更急的要死,慌忙說道:“晚生倘稍通文墨,今得 幸遇當代鴻儒,尚欲勉強塗鴉,以求指教,豈肯自暴自棄,不知抬舉,至於如此!況且又有 美館之薦,晚生敢不勉力?實因不諳文字,所以有負尊意,尚求垂問同來之人,就知晚生並 非有意推辭了。”先生因向多、林二人道:“這個儒生果真不知文墨麼?”林之洋道:“他 自幼讀書,曾中探花,怎麼不知!”唐敖暗暗頓足道:”舅兄要坑殺我了!”只聽林之洋又 接著說道:“俺對先生實說罷:他知是知的,自從得了功名,就把書籍撇在九霄雲外,幼年 讀的‘《左傳》右傳’、‘《公羊》母羊’,還有平日做的打油詩放屁詩,零零碎碎,一總 都就了飯吃了。如今腹中只剩幾段‘大唐律儀注單’,還有許多買辦賬。你要考他律例算盤 ,倒是熟的。俺求你老人家把這美館賞俺晚生罷。”先生道:“這個儒生既已廢業,想是實 情。你同那個老兒可會作詩?”多九公躬身道:“我們二人向來貿易,從未讀書,何能作詩 。”先生道:“原來你們三個都是俗人。”因指林之洋道:“你既同他們一樣,為何還要求 我薦館?可惜你在自生得白淨,腹中也少墨水,就是出來貿易,也該略認幾字。我看你們雖 可造就,無奈都是行路之人,不能在此耽擱;若肯略住兩年,我倒可以指點指點。不是我誇 口說:我的學問,只要你們在我跟前稍為領略,就夠你們終身受用,日後回到家鄉,時時習 學,有了文名,不獨近處朋友都來相訪,只怕還有朋友‘自遠方來’哩。”林之洋道:“據 俺魄生看來,豈但‘自遠方來’,而且心裡還‘樂乎’哩。”先生聽了,不覺吃驚,立起身 來,把玳瑁眼鏡取下,身上取出一塊雙飛燕的汗中,將眼揩了一揩,望著林之洋上下看一看 道:“你既曉得‘樂乎’故典,明明懂得文墨,為何故意騙我?”林之洋道:“這是俺晚生 無意碰在典上,至於他的出處,俺實不知。”先生道:“你明是通家,還要推辭?”林之洋 道:“俺如騙你,情願發誓:教俺來生變個老秀才,從十歲進學,不離書本,一直活到九十 歲,這對壽終。”先生道:“如此長壽,你敢願意!”林之洋道:“你只曉得長壽,那知從 十歲進學活到九十歲,這八十年歲考的苦處,也就是活地獄了。”先生仍舊坐下道:“你們 既不曉得文理,又不會作詩,無甚可談,立在這裡,只覺俗不可耐。莫若請出,且到廳外, 等我把學生功課完了,再來看貨。況且我們談文,你們也不懂。若久站在此,惟恐你們這股 俗氣四處傳染,我雖‘上智不移’,但館中諸生俱在年幼,一經染了,就要費我許多陶熔, 方能脫俗哩。”三人只得諾諾連聲,慢慢退出,立在廳外。唐敖心裡還是撲撲亂跳,惟恐先 生仍要談文,意欲攜了多九公先走一步。 忽聽先生在內教學生念書。細細聽時,只得兩句,共八個字:上句三字,下句五字。學 生跟著讀道:“切吾切,以反人之切。”唐敖忖道:“難道他們講究反切麼?”林之洋道: “你們聽聽:只怕又是‘問道於盲’來了。”多九公聽了,不覺毛骨竦然,連連搖手。那先 生教了數遍,命學生退去,又教一個學生念書,也是兩句:上句三字,下句四字。只聽師徒 高聲讀道:“永之興,柳興之興。”也教數遍退去。三人聽了,一毫不懂,於是閃在門旁, 暗暗偷看:只見又有一個學生,捧書上去。先生把書用朱筆點了,也教了兩遍,每句四字。 只聽學生念道:“羊者,良也:交者,孝也;予者,身也。”唐敖輕輕說道:“九公:今日 干好萬好,幸未同他談文!剛才細聽他們所讀之書,不但從未見過,並且語句都是古奧。內 中若無深義,為何偌大後生,每人只讀數句?無如我們資性魯鈍,不能領略。古人云:‘不 經一事,不長一智。’我們若非黑齒前車之鑒,今日稍不留神,又要吃虧了。” 忽見有個學生出來招手道:“先生要看貨哩。”林之洋連忙答應,提著包袱進去。二人 等候多時。原來先生業已把貨買了,在那裡議論平色。唐敖趁空暗暗踱進書館,把眾人之書 ,細看一遍;又把文稿翻了兩篇,連忙退出,多九公道:“他們所讀之書,唐兄都看見了, 為何面上脹的這樣通紅?”唐敖剛要開言,恰好林之洋把貨賣完,也退出來,三人一齊出門 ,走出巷子。 唐敖道:“今日這個虧吃的不小!我只當他學問淵博,所以一切恭敬,凡有問對,自稱 晚生。那知卻是這樣不通!真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多九公道:“他們讀的‘切吾切, 以反人之切’,卻是何書?”唐敖道:“小弟才去偷看,誰知他把‘幼’字‘及’字讀錯, 是《孟子》‘幼吾幼,以及人之幼’。你道奇也不奇?”多九公不覺笑道:“若據此言,那 ‘永之興,柳興之興’,莫非就是‘求之與,抑與之與’麼?”唐敖道:“如何不是!”多 九公道:“那‘羊者,良也;交者,孝也;予者,身也’是何書呢?”唐敖道:“這幾句他 只認了半邊,卻是《孟子》‘癢者,養也;校者,教也;序者,射也’。並且書案上還有幾 本文稿,小弟略略翻了兩篇,惟恐先生看見,也不敢看完,忙退出來。” 多九公道:“他那文稿寫著甚麼?唐兄記得麼?”唐敖道:“內有一本破題所載甚多。 小弟記得有個題目,是‘聞其聲,不忍食其肉’二句。他破的是‘聞其聲焉,所以不忍食其 肉也。’”林之洋道:“這個學生作破題,俺不喜他別的,俺只喜他好記性。”多九公道: “何以見得?”林之洋道:“先生出的題目,他竟一字不忘,整個寫出來,難道記性還不好 麼?”唐敖道:“還有一個題目,是‘百畝之田,勿奪其時,八口之家,可以無饑矣。’他 破的是:‘一頃之壤,能致力焉,則四雙人丁,庶幾有飯吃矣。’”林之洋道:“他以‘四 雙人丁’破那‘八口之家’,俺只喜他‘四雙’二字把個‘八’字扣的緊緊,萬不能移到七 口、九口去。”唐敖道:“還有一個題目,是‘子華使於齊’至‘原思為之宰’。他的破承 ,此時記不明白。我只記得到了渡下,他有兩句是:“休言豪富貴公子,且表為官受祿人。 ’諸如此類,小弟也記不了許多。但此等不通之人,我在他眼前卑躬侍立,口口聲聲,自稱 ‘晚生’,豈不愧死!”林之洋道:“‘晚生’二字,也無甚麼卑微。若他是早晨生的,你 是晚上生的,或他先生幾年,你後生幾年,都可算得晚生,這怕甚麼!剛才那先生念的‘切 吾切,以反人之切’,當時俺聽了,倒替你們耽心:惟恐他要講究反切,又要吃苦。如今平 安回來,就是好的,管他甚麼‘早生、晚生’!據俺看來:今日任憑吃虧,並未勞神,又未 出汗,若比黑齒,也算體面了。” 忽見有個異獸,宛似牛形,頭上戴著帽子,身上穿著衣服,有一小童牽著,走了過去。 唐敖道:“請教九公:小弟聞與日神農時白民曾進藥獸,不知此獸可是?”多九公道:“此 正藥獸,最能治病。人若有疾,對獸細告病源,此獸即至野外銜一草歸,病人搗汁飲之,或 煎湯服之,莫不見效。設或病重,一服不能除根;次日再告病源,此獸又至野外,或仍銜前 草,或添一二樣,照前煎服,往往治好。此地至今相傳。並聞此獸比當日更廣,漸漸滋生, 別處也有了。”林之洋道:“原來他會行醫,怪不得穿著衣帽。請問九公:這獸不知可曉脈 理?可讀醫書?”多九公道:“他不會切脈,也未讀過醫書。大約略略曉得幾樣藥味。”林 之洋指著藥獸道:“俺把你這厚臉的畜牲!醫書也未讀過,又不曉得脈理,竟敢出來看病! 豈非以人命當耍麼!”多九公道:“你罵他,設或被他聽見,準備給你藥吃。”林之洋道: “俺又不病,為甚吃藥?”多九公道:“你雖無病,吃了他的藥,自然要生出病來。”說笑 間,回到船上,大家痛飲一番。 走了幾時,這日風帆順利,舟行甚速。唐敖同林之洋立在柁樓,看多九公指撥眾人推柁 。忽見前面似煙非煙,似霧非霧,有萬道青氣,直衝霄漢,煙霧中隱隱現出一座城池。林之 洋道:“這城倒也不小,不知是甚地名?”多九公把羅盤更香,望一望道:“據老夫看來: 前面已到淑士國了。”唐敖道:“小弟只覺這青氣中含著一股異味,九公可知真詳麼?”多 九公道:“老夫雖路過此地,因未近觀,不知是何氣味。”林之洋道:“青屬甚味,難道書 上也未載著麼?”唐敖道:“按五行五味而論:東方屬木,其色青,其味酸。不知彼處可是 如此。”林之洋望著迎面嗅了一嗅,把頭點了兩點,道:“妹夫這話,只怕有些意思。”說 話間,相離甚近,惟見梅樹叢雜,都有寸數丈高。那座城池隱隱躍躍,被億萬梅樹圍在居中。 不多時,船已收口。林之洋素知此地不通商販,並無交易,因恐唐敖在船煩悶,所以照 會眾本手在此攏岸,將船停泊,三人約會同去。多九公道:“林兄何不帶些貨物?設或碰著 交易,也未可知。”林之洋道:“淑士國從來買賣甚少,俺帶甚物去呢?”多九公道:“若 據‘淑士’兩字而論,此地似乎該有讀書人。要帶貨物,惟有筆墨之類最好,並且攜帶也便 。”林之洋點頭,隨即攜了一個包袱。三人跳上三極,眾水手用棹擺到岸邊,一齊上岸,穿 人梅林,只覺一股酸氣,直鑽頭腦,三人只得俺鼻而行。多九公道:“老夫聞得海外傳說: 淑士國四時有不斷之齏,八節有長青之梅。齏菜多寡,雖不得而知,據這梅樹看來,果真不 錯。”過了梅林,到處皆是菜園,那些農人,都是儒者打扮。走了多時,離關不遠,只見城 門石壁上鐫著一副金字對聯,字有斗大,遠遠望去,只覺金光燦爛。上面寫的是: 欲高門第須為善,要好兒孫必讀書。 多九公道:“據對聯看來,上句含著‘淑’字意思,下句含著‘士’字意思。這兩句卻 是淑土國絕好招牌,怪不得就在城上施展起來。”唐敖道:“此地國王,據古人傳說乃顓頊 之後。看這景像,甚覺儒業,與白民國迥然不同。”來到關前,只見許多兵役上來。 未知如何,下回分解。 熾天使書城
【第二十三章】 話說三人來至關前,許多兵役上來,問明來歷,個個身上搜檢一遍,才放進去,林之洋 道:“關上這些囚徒竟把俺們當作賊人,細細盤查。可惜俺未得著躡空草,若吃了躡空草, 俺就攛進城去,看他怎樣!”三人來到大街,看那國人都是頭戴儒巾,身穿青衫,也有穿著 藍衫的,那些做買賣的,也是儒家打扮,斯斯文文,並無商旅習氣。所賣之物,除家常日用 外,大約賣青梅、齏菜的居多,其餘不過紙墨筆硯,眼鏡牙杖,書坊酒肆而已。唐敖道:“ 此地庶民,無論貧富,都是儒者打扮,卻也異樣。好在此地語言易懂,我們何不去問問風俗 ?”走過鬧市,只聽那些居民人家,接連三,莫不書聲朗朗。門首都豎著金字匾額:也有寫 著“賢良方正”的,也有寫著“孝悌力田”的,也有“聰明正直”的,也有“德行耆儒”的 ,也有“通經孝廉”的,也有“好善不倦”的;其餘兩字匾額,如“休仁”、“好義”、“ 循禮”、“篤信”之類,不一而足。上面都有姓名、年月。只見旁邊一家門首貼著一張紅紙 ,上寫“經書文館”四字。門上有副對聯,寫的是: 優遊道德之場,休息篇章之囿。 正面懸著五爪盤龍金字匾額,是“教育人才”四個大字。裡面書聲震耳。 林之洋指著包袱道:“俺要進去發個利市,二位可肯一同走走?”唐敖道:“舅兄饒了 我罷!我還留著幾個‘晚生’慢慢用哩!前在白民國賤賣幾個,至今還覺委屈。今到此地, 看這光景,固非賤賣,但非其人,也覺委屈。”林之洋道:“當日妹夫如在紅紅、亭亭跟前 稱了晚生,心中可委屈?”唐敖道:“小弟若在兩位才女跟前稱了晚生,不但毫不委屈,並 且心悅誠服。俗語說的:‘學問無大小,能者為尊。’他的學問既高,一切尚要求教,如何 不是晚生?豈在年紀?若老大無知,如白民之類,他在我眼前稱晚生,我還不要哩,二位才 女如此通品,舅兄卻直稱其名,未免唐突。”林之洋道:“當日你們受了黑女許多恥笑,還 有‘問道於盲’的話,彼時他們雖系羞辱九公,與妹夫無涉,但不把你放在眼裡,隨嘴亂說 ,也甚狂妄;今日提起,你不恨他也罷了,為甚反要敬他?”唐敖道:“凡事無論大小,如 能處處虛心,不論走到何處,斷無受辱之虞。我們前在黑齒,若一切謙遜,他又從何恥笑? 今不自己追悔,若再怨人,那更不是了。”多九公道:“那幾日老夫奉陪唐兄游玩,每每游 到山水清秀或幽僻處,唐兄就有棄絕凡塵要去求仙之意。此雖一時有感而發,若據剛才這番 言談,莫作先賢忠恕之道,倘諸事如此,就是成佛作祖的根基。唐兄學問度量,老夫萬萬不 及,將來諸事竟要叨教了。”林之洋道:“兩個黑女才學高,妹夫肯稱晚生,那君子國吳家 弟兄跟前,妹夫也肯稱晚生麼?”唐敖道:“那吳氏弟兄學問雖不深知,據他所言,莫不盡 情盡理,純是聖賢仁義之道。此等人莫講晚生,就是在他跟前負笈擔囊拜他為師,也長許多 見識。” 林之洋道:“俺們只顧亂講,莫被這些走路人聽見。你們就在左近走走,俺去去就來。 ”說罷,向學館去了。二人仍舊閒步,只見有兩家門首豎著兩塊黑匾額,一寫“改過自新” ,一寫“同心向善”,上面也有姓名、年月。唐敖道:“九公:你道此匾何如?”多九公道 :“據這字面,此人必是做甚不法之事,所以替他豎這招牌。仔細看來,金字匾額不計其數 ,至於丑匾卻只此兩塊。可見此地向善的多,違法的少。也不愧’淑士‘二字。” 二人信步又到鬧市,觀玩許久。只見林之洋提著空包袱,笑嘻嘻趕來。唐敖道:“原來 舅兄把貨物都賣了。”林之洋道:“俺雖賣了,就只賠了許多本錢。”多九公道:“這卻為 何?”林之洋道:“俺進了書館,裡面是些生意,看了貨物,都要爭買。誰知這些窮酸,一 錢如命,總要貪圖便宜,不肯十分出價。及至俺不賣要走,他又戀戀不捨,不放俺出來。扳 談多時,許多貨物共總湊起來,不過增價一文。俺因那些窮酸又不添價,又不放走,他那戀 戀不捨神情,令人看著可憐;俺本心慈面軟,又想起君子國交易光景,俺要學他樣子,只好 吃些虧賣了。”多九公道:“林兄賣貨既不得利,為何滿面笑容?這笑必定有因。”林之洋 道:“俺生平從不談文,今日才談一句,就被眾人稱讚,一路想來,著實快活,不覺好笑。 剛才那些生童同俺講價,因俺不戴儒巾,問俺向來可曾讀書,俺想妹夫常說,凡事總要謙恭 ,但俺腹中本無一物,若再謙恭,他們更看不起了。因此俺就說道:‘俺是天朝人,幼年時 節,經史子集,諸子百家,那樣不曾讀過!就是俺們本朝唐詩,也不知讀過多少!’俺只顧 說大話,他們因俺讀過詩,就要教俺做詩,考俺的學問。俺聽這活,倒嚇一身冷汗。俺想俺 林之洋又不是秀才,生平又未做甚歹事,為甚要受考的魔難?就是做甚歹事,也罪不至此。 俺思忖多時,只得推辭俺要趲路,不能耽擱,再三支吾。偏偏這些刻簿鬼執意不肯,務要聽 聽口氣,才肯放走。俺被他們逼勒不過,忽然想起素日聽得人說,搜索枯腸,就可做詩,俺 因極力搜索。奈腹中只有盛飯的枯腸,並無盛詩的枯腸,所以搜他不出。後來俺見有兩個小 學生在那裡對對子:先生出的是‘雲中雁’,一個對‘水上鷗’,一個對‘水底魚’。俺趁 勢說道:‘今日偏偏“詩思”不在家,不知甚時才來;好在“詩思”雖不在家,“對思”卻 在家。你們要聽口氣,俺對這個“雲中雁”罷。’他們都道:‘如此甚好。不知對個甚麼? ’俺道:‘鳥槍打。’他們聽了,都發愣不懂,求俺下個注解。俺道:‘難為你們還是生童 ,連這意思也不懂?你們只知“雲中雁”拿那“水上鷗”、“水底魚”來對,請教:這些字 面與那“雲中雁”有甚爪葛?俺對的這個“鳥槍打”,卻從雲中雁生出的。’他們又問: ‘這三字為何從“雲中雁”生發的?倒要請教。’俺道:‘一抬頭看見雲中雁,隨即就用鳥 槍打,如何不從雲中雁生出的?’他們聽了,這才明白,都道:‘果然用意甚奇,無怪他說 諸子百家都讀過,據這意思,只怕還從《莊子》“見彈而求囗【號鳥】炙”套出來的。’俺 聽這話,猛然想起九公常同妹夫談論‘莊子、老子’,約略必是一部大書,俺就說道:‘不 想俺的用意在這書上,竟被你們猜出。可見你們學問也是不凡的,幸虧俺用“莊子”;若用 “老子、少子”,只怕也瞞不過了。’誰知他們聽了,又都問道:‘向來只有《老子》,並 未聽見有甚“少子”。不知這部“少子”何時出的?內中載著甚麼?’俺被他們這樣一問, 倒問住了。俺只當既有‘老子’,一定該有‘少子’;平時因聽你們談講‘前漢書、後漢書 ,’又是甚麼‘文子、武子’,所以俺談‘老子’隨口帶出一部‘少子’,以為多說一書, 更覺好聽;那知剛把對子敷衍交卷,卻又鬧出岔頭。後來他們再三追問,定要把這‘少子’ 說明,才肯放走。俺想來一想,登時得一脫身主意,因向他們道:‘這部“少子”乃聖朝太 平之世出的,是俺天朝讀書人做的,這人就是老子後裔。老子做的是《道德經》,講的都是 元虛奧妙;他這“少子”雖以游戲為事,卻暗寓勸善之意,不外“風人之旨”,上面載著諸 子百家,人物花鳥,書畫琴棋,醫卜星相,音韻算法,無一不備;還有各樣燈謎,諸般酒令 ,以及雙陸、馬吊、射鵠、蹴球、斗草、投壺,各種百戲之類,件件都可解得睡魔,也可令 人噴飯。這書俺們帶著許多,如不嫌污目,俺就回去取來。’他們聽了,個個歡喜,都要觀 看,將物價付俺,催俺上船取書,俺才逃了回來。” 唐敖笑道:“舅兄這個‘鳥槍打’幸而遇見這些生童;若教別人聽見,只怕嘴要打腫哩 !”林之洋道:“俺嘴雖未腫,談了許多文,嘴裡著實發渴。剛才俺同生童討茶吃,他們那 裡雖然有茶,並無茶葉,內中只有樹葉兩片。倒了多時,只得淺淺半杯,俺喝了一口,至今 還覺發渴。這卻怎好?”多九公道:“老夫口裡也覺發乾,恰喜面前有個酒樓,我們何不前 去沽飲三杯,就便問問風俗?’林之洋一聞此言,口中不覺垂涎道“九公真是好人,說出話 來莫不對人心路!” 三人進了酒樓,就在樓下檢個桌兒坐了。旁邊走過一個酒保,也是儒巾素服,而上戴著 眼鏡,手中拿著折扇,斯斯文文,走來向著三人打躬陪笑道:“三位先生光顧者,莫非飲酒 乎?抑用菜乎?敢請明以教我。”林之洋道:“你是酒保,你臉上戴著眼鏡,已覺不配;你 還滿嘴通文,這是甚意?剛才俺同那些生童講話,倒不見他有甚通文,誰知酒保倒通起文來 ,真是‘整瓶不搖半瓶搖’!你可曉得 俺最喉急,耐不慣同你通文,有酒有菜,只管快快拿來!”酒保陪笑道:“請教先生: 酒要一壺乎,兩壺乎?菜要一碟乎,兩碟乎?”林之洋把手朝桌上一拍道:“甚麼‘乎’不 ‘乎’的!你只管取來就是了!你再‘之乎者也’的,俺先給你一拳!”嚇的酒保連忙說道 :“小子不敢!小子改過!”隨即走去取了一壺酒,兩碟下酒之物,一碟青梅,一碟齏菜, 三個酒杯,每人面前恭恭敬敬斟了一杯,退了下去。 林之洋素日以酒為命,見了酒,心花都開,望著二人說聲:“請了!”舉起杯來,一飲 而盡。那酒方纔下嚥,不覺緊皺雙眉,口水直流,捧著下巴喊道:“酒保,錯了!把醋拿來 了!”只見旁邊座兒有個駝背老者,身穿儒服,面戴眼鏡,手中拿著剔牙杖,坐在那裡,斯 斯文文,自斟自飲。一面搖著身子,一面口中吟哦,所吟無非‘之乎者也’之類。正吟的高 興,忽所林之洋說酒保錯拿醋來,慌忙住了吟哦,連連搖手道:“吾兄既已飲矣,豈可言乎 ,你若言者,累及我也。我甚怕哉,故爾懇焉。兄耶,兄耶!切莫語之!”唐、多二人聽見 這幾個虛字,不覺渾身發麻,暗暗笑個不了。林之洋道:“又是一個通文的!俺埋怨酒保拿 醋算酒,與你何干?為甚累你?倒要請教。”老者聽罷,隨將右手食指、中指,放在鼻孔上 擦了兩擦,道:“先生聽者:今以酒醋論之,酒價賤之,醋價貴之。因何賤之?為甚貴之? 真所分之,在其味之。酒昧淡之,故而賤之;醋味厚之,所以貴之。人皆買之,誰不知之。 他今錯之,必無心之。先生得之,樂何如之!第既飲之,不該言之。不獨言之,而謂誤之。 他若聞之,豈無語之?苟如語之,價必增之。先生增之,乃自討之;你自增之,誰來管之。 但你飲之,即我飲之;飲既類之,增應同之。向你討之,必我討之;你既增之,我安免之? 苟亦增之,豈非累之?既要累之,你替與之。你不與之,他安肯之?既不肯之,必尋我之。 我縱辨之,他豈聽之?他不聽之,勢必鬧之。倘鬧急之,我惟跑之;跑之,跑之,看你怎麼 了之!”唐、多二人聽了,惟有發笑。林之洋道:“你這幾個‘之’字,盡是一派酸文,句 句犯俺名字,把俺名字也弄酸了。隨你講去,俺也不懂。但俺口中位股酸氣。如何是好!” 桌上望了一望,只有兩碟青梅、齏菜。看罷,口內更覺發酸。因大聲叫道:“酒保!快把下 酒多拿兩樣來!”酒保答應,又取四個碟子放在桌上:一碟鹽豆,一碟青豆,一碟豆芽,一 碟豆瓣。林之洋道:“這幾樣俺吃不慣,再添幾樣來。”酒保答應,又添四樣:一碟豆腐乾 ,一碟豆腐皮,一碟醬豆腐。一碟糟豆腐。林之洋道:“俺們並不吃素,為甚只管拿這素菜 ?還有甚麼,快去取來!”酒保陪笑道:“此數餚也,以先生視之,固不堪入目矣,然以敝 地論之,雖王公之尊,其所享者亦不過如斯數樣耳。先生鄙之,無乃過乎?止此而已,豈有 他哉!”多九公道:“下酒菜業已夠了,可有甚麼好酒?”酒保道:“是酒也,非一類也, 而有三等之分焉:上等者,其味噥;次等者,其味淡;下等者,又其淡也。先生問之,得無 喜其淡者乎?”唐敖道:“我們量窄,吃不慣噥的,你把淡的換一壺來。”酒保登時把酒換 了。三人嘗了一嘗,雖覺微酸,還可吃得。林之洋道:“怪不得有人評論酒味,都說酸為上 ,苦次之。原來這話出在淑士國的。”只見外面走進一個老者,儒巾淡服,舉止大雅,也在 樓下檢個座兒坐了。 未知如何,下回分解。 熾天使書城
【第二十四章】 話說那個者者坐下道:“酒保:取半壺淡酒。一碟鹽豆來。”唐敖見他器宇不俗,向前 拱手道:“老丈請了。請教上姓?”老者還禮道:“小弟姓儒。還未請教尊姓?”當時多、 林二人也過來,彼此見禮,各通名姓,把來意說了。老者道:“原來三位都是天朝老先生, 失敬,失敬!”唐敖道:“老丈既來飲酒,與其獨酌,何不屈尊過去,奉敬一杯,一同談談 呢?”老者道:“雖承雅愛,但初次見面,如何就要叨擾!”多九公道:“也罷,我們‘移 樽就教’罷。”隨命酒保把酒菜取了過來。三人讓老者上坐,老者因是地主,再三不肯,分 賓主坐了。彼此敬了兩杯,吃些下酒之物。唐敖道:“請教老丈:貴處為何無論士農工商都 是儒者打扮,並且官長也是如此?難道貴賤不分麼?”老者道:“敝處向例,自王公以至庶 民,衣冠服制,雖皆一樣,但有布帛顏色之不同:其色以黃為尊,紅紫次之,藍又次之,青 色為卑。至於農工商賈,亦穿儒服,因本國向有定例,凡庶民素未考試的,謂之‘游民 ’.此等人身充賤役,不列四民之中,即有一二或以農工為業,人皆恥笑,以為游民亦掌大 業,莫不遠而避之。因此本處人自幼莫不讀書。雖不能身穿藍衫,名列膠癢,只要博得一領 青衫,戴個儒巾,得列名教之中,不在游民之內;從此讀書上進固妙,如或不能,或農或工 ,亦可各安事業了。”唐敖道:“招老丈之言,貴處庶民,莫不從考試出來。第舉國之大。 何能個個能文呢?”老者道:“考試之例,各有不同:或以通經,或以明史,或以詞賦,或 以詩文,或以策論,或以書啟,或以樂律,或以音韻,或以刑法,或以歷算,或以書畫,或 以醫卜。只要精通其一,皆可取得一頂頭巾、一領青杉。若要上進,卻非能文不可;至於藍 衫,亦非能文不可得。所以敝處國主當日創業之始,曾於國門寫一對聯,下句是“要好兒孫 必讀書’,就是勉人上進之意。”多九公道:“請教老丈:貴處各家門首所立金字匾額,想 是其人賢聲素著,國主賜圖表彰,使人傚法之意。內有一二黑匾,如‘改過自新’之類,是 何寓意?”老者道:“這是其人雖在名教中,偶然失於撿點,作了違法之事,並無大罪,事 後國主命豎此匾,以為改過自新之意。此等人如再犯法,就要加等冶罪。倘痛改前非,眾善 奉行,或鄉鄰代具公呈,或官長訪知其事,都可奏明,將匾除去,此後或另有善行,賢聲著 於鄉黨,仍可啟奏,另豎金字匾額。至豎過金字匾額之人,如有違法,不但將匾除去,亦是 加等治罪,即‘《春秋》責備賢者’之義。這總是國主勉人向善,諄諄勸戒之意。幸而讀書 者甚多,書能變化氣質,遵著聖賢之教,那為非作歹的究竟少了。” 四人閒談,不知不覺,連飲數壺。老者也問問天朝光景,嘖嘖贊美。又說許多閒話。老 者酒已夠了,意欲先走一步;唐敖見天色不早,算還酒帳,一同起身。老者立起,從身上取 下一塊汗巾,舖在桌上,把碟內聽剩鹽豆之類,盡數包了,揣在懷中,道:“老先生錢已給 過,這些殘餚,與其白教酒保收去,莫若小弟順便帶回,明日倘來沽飲,就可再叨余惠了。 ”一面說著,又拿起一把酒壺,揭開壺蓋,望了一望,裡面還有兩杯酒,因遞給酒保道:“ 此酒奇在你處。明日飲時,倘少一杯,要罰十杯哩。”又把醬豆腐、糟豆腐,倒在一個碟內 ,也遞給酒保道:“你也替我好好收了。”四人一同出位,走了兩步,旁邊殘桌上放著一根 禿牙杖,老者取過,聞了一聞,用手揩了一揩,放人袖中。 出了酒樓,到了市中。只見許多人圍著一個美女在那裡觀看。那女子不過十三四歲,生 得面如傅粉,極其俊秀,惟滿眼淚痕,哭聲甚慘。老者歎道:“如此幼女,教他天天拋頭露 面,今已數日,竟無一人肯發慈心,卻也可憐。”唐敖道:“這女為何如此?”老者道:“ 此女向充宮娥,父母久已去世。自從公主下嫁,就在駙馬府伺候,前日不知為甚忤了駙馬, 發媒變賣,身價不拘多寡。奈敝處一錢如命,無人肯買。兼之駙馬現掌兵權,殺人如同兒戲 ,庶民無不畏懼,誰敢‘太歲頭上動土’?此女因露面羞愧,每尋自盡,俱被官媒救護。此 時生死不能自主,所以啼哭。二位老先生如發善心,只消十貫錢就可買去,救其一命,也是 一件好事。”林之洋道:“妹夫破費十貫錢買了,帶回嶺南,服侍甥女,豈不是好?”唐敖 道:“此女既充官娥,其家必非下等之人,我們設法救他則可,豈敢買去以奴卑相待,不知 其家還有何人,如有親屬,小弟情願出錢。令其親屬領回,倒是一件美舉。”老者道:“前 日駙馬有令,不准親屬領回,如有不遵,就要治罪。因此親屬都不敢來。”唐敖聽了,不覺 搔首道:“既無親屬來領,又無人救,這卻怎好?為今之計,只好權且買去,暫救其命,再 作道理。”於是托林之洋上船,取了十貫錢,交給老者,向官媒寫契買了。老者交代別去。 二人領了女子,回歸舊路。唐敖問其姓氏。女子道:“婢子複姓司徒,乳名蕙兒,又名 嫵兒;現年十四歲。自幼選為宮娥,伺候王妃,前年公主下嫁,蒙王妃派入駙馬府。父親在 日,曾任領兵副將,因同駙馬出兵,死在外邦。”唐敖道:“原來是千金小姐。令尊在日, 小姐可曾受聘?”司徒嫵兒道:“婢子獲罪,蒙恩主收買,乃系奴婢,今恩主以小姐相稱, 婢子如何禁當得起!”林之洋道:“剛才俺妹夫說斷不肯以奴僕相待,據俺主意:小姐從今 拜俺妹夫為義父。彼此也好相稱。”說話間,來到岸邊,水手放過三板,一齊渡上大船。林 之洋命司徒嫵兒拜了義父,進了內艙,與呂氏、婉如見禮;復又出來,拜了多、林二人。唐 敖又問可曾受聘之事,嫵兒滴淚道:“女兒若非丈夫負心,今日何至如此!”唐敖道:“你 丈夫現在做何事業?為何負你?”嫵兒道:“他祖籍天朝。前年來此投軍,驕馬愛他驍勇, 留在府中,作為親隨。但駙馬為人剛暴,下人稍有不好,立即處死,就是國王也懼他三分; 又性最多疑,惟恐此人是外邦奸細,時刻提防。去歲把女兒許給為妻,意欲以安其心,誰知 他來此投軍,果非本意。女兒既有所見,兼因駙馬暴戾異常,將來必有大禍,惟恐玉石俱焚 ,因此不避羞恥,曾於黑夜俟駙馬安寢,暗至他的門首,勸他急速回鄉,另尋門路。不意他 把這話告知駙馬,公主立將女兒責處。此是今春的事。前日女兒因駙馬就要出外閱兵,恐他 跟去,徒然勞苦,於事無益,又去勸他及早改圖,並偷結令旗一技,以便私自出關。不意他 將此話又去稟知。因此駙馬大怒,將女兒毒打,並發官媒變賣。”唐敖道:“你丈大既來投 軍,為何不是本意,況跟去閱兵,或者勞苦一場,掙得一官半職,也未可知,怎麼你說與他 無益?這話我卻不懂,你丈夫姓甚名誰?現年若干?你們既已聘定,為何尚不完婚?”嫵兒 道:“他姓徐,名承志;現年二旬以外。駙馬雖將女兒許配,終懷猜疑,惟恐仍有異心,故 將婚期暫緩。女兒因他由天朝數萬里至北,若非避難,定有別因,意欲探其消息,奈內外相 隔,不得其詳。去歲冬間,他跟駙馬進朝議事,女兒探知回來尚早,正好看其行藏,即至外 廂,暗將房門橇開,搜出檄文一道,血書一封,這有曉得他是英國公忠良之後,避難到此。 因此今年兩次捨死勸他,及早改圖。女兒原想救出丈夫,冀其勉承父志,立功於朝,以復祖 業,庶忠良不至無後,英公亦瞑目九泉。倘得如願,女兒一身如同蒿草,即使駙馬聞知,亦 必含笑就死,復有何恨!那知他無情無義,反將女兒陷害。若說他出於無心:今春女兒被責 ,幾至九死一生,合府無人不曉,他豈不知?今又和盤托出,竟是安心要害女兒,卻將自己 切身之事全置度外,豈非別有肺腸麼?”說罷,放聲大哭。 唐敖聽罷,又驚又喜道:“此人既是徐姓,又是英國公之後,兼有檄文、血書,必是敬 業兄弟之子無疑。數年來,我在四處探信,那知盟侄卻在此處。吾女如此賢德,不避禍患, 勸他別圖。他不聽良言,已屬非是;反將此話告訴駙馬。此等行為,真令人不解,你休要悲 慟,其中必有別情,等我前去會他一面,便見分曉。”嫵兒止悲道:“義父呼他為侄,是何 親眷?”唐敖就把當日結拜各話,細細告知。隨即約了多、林二人,尋至駙馬府,贊了許多 工夫,用了無限使費,才將徐承志找出。徐承志把唐敖上下打量,細細望了一望道:“此非 說話之處。”即攜三人,走進一個茶館,檢了一間僻室,見左右無人,這才向唐敖下拜道: “伯伯何日到此?今在異鄉相逢,真令侄兒夢想不到。”唐敖忙還禮道:“賢侄如何認得老 夫?”徐承志道:“當日伯伯長安赴試,常同父親相聚,那時侄兒不及十歲,曾在家中見過 ,此時雖隔十餘年之久,伯伯面貌如舊。所以一望而知。”因向多、林二人見禮道:“二位 尊姓?”唐敖道:“這都是老夫內親。”因將二人姓名說了。茶博士送上茶來。徐承志道: “伯伯因何來到海外?近來武後可緝捕侄兒?”唐敖即將中後被參並緝捕淡了各話告訴一遍 。因又問道:“賢侄為何返奔到此?”徐承志道:“侄兒自從父親被難,原想持著遺書,投 奔文伯伯處。奈各處緝捕甚嚴,只得撇了駱家兄弟,獨自逃到海外。飄流數載,苦不堪言, 甚至僮僕之役,亦曾做過。前歲投軍到此,雖比僮僕略好,仍是度日如年。但侄兒在此,伯 伯何以得知?”唐敖道:“賢侄今已二旬以外,不知可曾娶有妻室?”承志一聞此言,不覺 滴下淚來。 未知如何,下回分解。 熾天使書城
【第二十五章】 話說徐承志因唐敖問他婚姻之事,不覺垂淚道:“伯伯若問妻室,侄兒今生只好鰥居一 世了。”唐敖道:“此話怎講?”徐承志走到門外望了一望,仍舊歸位道:“此處這個駙馬 ,性最多疑。自從侄兒進府,見我膂力過人,雖極喜愛,恐是外國奸細,時刻堤防,甚至住 房夜間亦有兵役把守,虧得眾同事暗暗通知,處處謹慎,始保無虞。後來駙馬意欲作他膀臂 ,收為心腹,故將宮娥司徒嫵兒許配為婚,以安侄兒之心。眾同事都道:駙馬如此優待,一 切更要留神,將來設或婚配,宮娥面前,凡有言談,亦須仔細。誠恐人心難測,一經疏忽, 性命不保。誰知今春夜間,嫵兒忽來外廂,再三勸我及早遠走,此非久戀之鄉,莫要耽擱自 己之事,說罷去了。侄兒足足籌畫一夜;次日告知眾同事,眾人都說:‘明系駙馬教他探你 口氣,若不稟明,必有大禍。’侄兒因將此話稟知。後來聞得嫵兒被責,因內外相隔,不知 真假。不意數日前此女又來勸我急急改圖。侄兒忖度一夜,次日又同眾人商議,仍須稟知為 是。不料稟過後,駙馬竟將嫵兒著實毒打,發媒變賣。這才曉得此女竟是一片血心待我。兼 且春天為我被責;今不記前仇,不避禍患,又來苦口相勸。所謂‘生我者父母,知我者嫵兒 ’。如此賢德,侄兒既不知感,反去恩將仇報,仍有何顏活在人世!侄兒在此投軍,原因一 時窮乏,走頭無路,暫圖糊口。那知誤入羅網。近來屢要逃歸,面投血書,設計勤王,以承 父志。無如此處關口盤查甚嚴,向例在官人役,毋許私自出關,如有不遵,梟首示眾。侄兒 在府將及三年,關上人役,無不熟識,用此更難私逃。連年如入籠中,行動不能自主。前者 賢德妻子雖盜令旗一枝,彼時適值昏憤,亦呈駙馬,後悔無及,此時妻子不知賣在何處!” 不覺哽嚥起來。唐敖道:“此事侄媳雖是一片血心,親賢侄處此境界,不能不疑,無怪有此 一番舉動。幸喜侄媳無恙。”因將嫵兒各話說知。徐承志這才止淚,拜謝救拔妻子之恩。 唐敖道:“關上如此嚴緊,賢侄不能出去,這卻怎好?”徐承志道:“侄兒連年費盡心 機,實無良策。此時難得伯伯到此,務望垂救!倘出此關,不啻恩同再造。將來如有出頭之 日,莫非伯伯所賜了。”多九公道:“老夫每見靈樞出關,從不搜檢,此處雖嚴,諒無開棺 之理。為今之計,何不假充靈樞,混出關去,豈不是好?”徐承志道:“此計雖善,倘關役 生疑稟知,定要開棺,那時從何措手?此事非同兒戲,仍須另想善策。況駙馬稽查最嚴,稍 有不妥,必致敗露。”唐敖道:“關上見了令旗,既肯放出,莫若賢侄仍將令旗盜出,倒覺 省事。”徐承志道:“伯伯!談何容易!他這令旗素藏內室,非緊急大事,不肯輕發。前者 侄媳不知怎樣費力才能盜出。此時既無內應,侄兒又難入內,令旗從何到手?”林之洋道: “據俺主意:到了夜晚,妹夫把公子駝到背上,將身一縱,跳出關外,人不知,鬼不覺,又 簡便,又爽快,這才好哩。”多九公道:“唐兄只能攛高,豈能負重?若背上駝人,只怕連 他自己也難上高了。”林之洋道:“前在鱗鳳山,俺聞妹夫說身上負重也能攛高,難道九公 忘了麼?”唐敖道:“負重固然無礙,惟恐城牆過高,也難上去。”多九公道:“只要肩能 駝人,其餘都好商量。若慮牆高,好在內外牆根都是大樹,如果過高,唐兄先攛樹上,隨後 再攛牆上,分兩次攛去,豈不大妙?”唐敖道:“此事必須夜晚方能舉行。莫若賢侄領我們 到彼,先將道路看在眼內,以便晚上易於下手。“徐承志道:“不知伯伯何以學得此技?” 唐敖把躡空草之話告知。當時算還茶錢,出了茶館。徐承志由僻徑把三人暗暗領到城角下。 唐敖看那城牆不過四五丈高,四顧寂然,夜間正好行事。林之洋道:“如今這裡無人,牆又 不高,妹夫就同公子操練操練,省得晚上費手。”唐敖道:“舅兄之言甚善。”於是駝了徐 承志,將身一縱,並不費力,輕輕攛在城上。四處一望,惟見梅樹叢雜,城外並無一人。因 說道:“賢侄寓處可有緊要之物?如無要物,我們就此出城,豈不更覺省事?”徐承志道: “小侄自從前歲被人撬開房門,惟恐血書遺失,因此緊藏在身,時刻不離,此時房中別無要 物,就求伯伯速速走罷。”唐敖隨向多、林二人招手,二人會意,即向城外走來。唐敖將身 一縱,攛下城去。徐承志隨即跳下。走了多時,恰好多、林二人也都趕到,一齊登舟揚帆。 徐承志再三叩謝。唐敖進內把徐承志前後各話說了,嫵兒才知丈夫卻是如此用意,於是轉悲 為喜。唐敖即將賣契燒燬。來到外艙,與徐承志商量回鄉之事。多九公道:“此時公子只好 暫往前進,俟有熟船,再回故鄉,彼此才能放心。”徐承志點頭。 走了幾日,到了兩面國。唐敖要去走走。徐承志恐駙馬差人追趕,設或遇見,又費唇舌 ,因此不去。多九公道:“此國離海甚遠,向來路過,老夫從未至彼,唐兄今既高興,倒奉 陪一走。但老夫自從東口山趕那肉芝,跌了一交,被石塊墊了腳脛,雖已痊癒,無如上了年 紀,氣血衰敗,每每勞碌,就覺疼痛,近來只顧奉陪暢遊,連日竟覺步履不便。此刻上去, 倘道路過遠,竟不能奉陪哩。”唐敖道:“我們且去走走。九公如走得動,同去固妙;倘走 不動,半路回來,未為不可。”於是約了林之洋,別了徐承志,一齊登岸。走了數里,遠遠 望去,並無一些影響。多九公道:“再走一二十里,原可支持,惟恐回來費力,又要疼痛, 老夫只好失陪了。”林之洋道:“俺聞九公帶有跌打妙藥,逢人施送,此時自己有病,為甚 倒不多服?”多九公道:“這怪彼時少吃兩服藥,留下病根,今已日久,服藥恐亦無用。” 林之洋道:“俺今日匆忙上來,未曾換衣,身穿這件布衫,又舊又破。剛才三人同行,還不 理會。如今九公回去,俺同妹夫一路行走,他是儒巾綢衫,俺是舊帽破衣,倒像一窮一富。 若教勢利人看見,還肯睬俺麼?”多九公笑道:“他不睬你,你就對他說:‘俺也有件綢衫 ,今日匆忙,未曾穿來。’他必另眼相看了。”林之洋道:“他果另眼相看,俺更要擺架子 說大話了。”多九公道:“你說甚麼?”林之洋道:“俺說:‘俺不獨有件綢衣,俺家中還 開過當舖,還有親戚做過大官。’這樣一說,只怕他們還有酒飯款待哩。”說著,同唐敖去 了。 多兒公回船,腿腳甚痛,只得服藥歇息,不知不覺,睡了一覺。及至睡醒,疼痛已止, 足疾竟自平復,心中著實暢快。正在前艙同徐承志用談,只見唐、林二人回來,因問道:“ 這兩面國是何風景?為何唐兄忽穿林兄衣帽,林兄又穿唐兄衣帽?這是何意?”唐敖道:“ 我們別了九公,又走十餘裡,才有人煙。原要看看兩面是何形狀,誰知他們個個頭戴浩然巾 ,都把腦後遮住,只露一張正面,卻把那面藏了,因此並未看見兩面。小弟上去問問風俗, 彼此一經交談,他們那種和顏悅色、滿面謙恭光景,令人不覺可愛可親,與別處迥不相同。 ”林之洋道:“他同妹夫說笑,俺也隨口問他兩句。他掉轉頭來,把俺上下一望,陡然變了 樣子:臉上冷冷的,笑容也收了,謙恭也免了。停了半晌,他才答俺半句。”多九公道:“ 說話只有一句,兩句,怎麼叫做半句?”林之洋道:“他的說話雖是一句,因他無情無緒, 半吞半吐,及至到俺耳中,卻只半句。俺因他們個個把俺冷淡,後來走開,俺同妹夫商量, 俺們彼此換了衣服,看他可還冷淡。登時俺就穿起綢衫,妹夫穿了布衫,又去找他閒話。那 知他們忽又同俺謙恭,卻把妹夫冷淡起來。”多九公歎道:“原來所謂兩面,卻是如此!” 唐敖道:“豈但如此!後來舅兄又同一人說話,小弟暗暗走到此人身後,悄悄把他浩然 巾揭起。不意裡面藏著一張惡臉,鼠眼鷹鼻,滿面橫肉。他見了小弟,把掃帚眉一皺,血盆 口一張,伸出一條長舌,噴出一股毒氣,霎時陰風慘慘,黑霧漫漫,小弟一見,不覺大叫一 聲:‘嚇殺我了!’再向對面一望,誰知舅兄卻跪在地下。”多九公道:“唐兄嚇的喊叫也 罷了,林兄忽然跪下,這卻為何?”林之洋道:“俺同這人正在說笑,妹夫猛然揭起浩然巾 ,識破他的行藏,登時他就露出本相,把好好一張臉變成青面獠牙,伸出一條長舌,猶如一 把鋼刀,忽隱忽現。俺怕他暗處示人,心中一嚇,不因不由腿就軟了,望著他磕了幾個頭, 這才逃回。九公!你道這事可怪?”多九公道:“諸如此類,也是世間難免之事,何足為怪 !老大癡長几歲,卻經歷不少。揆其所以,大約二位語不擇人,失於檢點,以致如此,幸而 知覺尚早,未遭其害。此後擇人而語,諸凡留神,可免此患了。” 當時唐、林二人換了衣服,四人閒談。因落雨不能開船。到晚,雨雖住了,風仍不止。 正要安歇,忽聽鄰船有婦女哭聲,十分慘切。 未知如何,下回分解。 熾天使書城
【第二十六章】 話說唐敖聽鄰船婦女哭的甚覺慘切。即命水手打聽,原來也是家鄉貨船,因在大洋遭 風,船隻打壞,所以啼哭。唐敖道:“既是本國船隻,同我們卻是鄉親,所渭‘兔死狐 悲’。今既被難,好在我們帶有匠人,明日不妨略為耽擱,替他修理,也是一件好事。”林 之洋道:“妹夫這話,甚合俺意。”隨命本手過去,告知此意。那邊甚是感激,止了哭聲。 因已晚了,命水手前來道謝。大家安歇。 天將發曉,忽聽外面喊聲不絕。唐敖同多、林二人忙到船頭,只見岸上站著無數強盜, 密密層層,約有百人,都執器械,頭戴浩然巾,面上塗著黑煙,個個腰粗膀闊,口口聲聲, 只叫:“快拿買路錢來!”三人因見人眾,嚇的魄散魂飛!林之洋只得跪在船頭道:“告稟 大王:俺是小本經紀,船上並無多貨,那有銀錢孝敬。只求大王饒命!”那為首強盜大怒 道:“同你好說也不中用!且把你性命結果了再講!”手舉利刃,朝船上奔來。忽見鄰船飛 出一彈,把他打的仰面跌翻。只所得刷、刷、刷……弓弦響處,那彈子如雨點一般打將出 去,真是“彈無虛發”,每發一彈,岸上即倒一人。唐敖看那鄰船有個美女,頭上束著藍綢 包頭,身穿蔥綠箭衣,下穿一條紫褲,立在船頭,左手舉著彈弓,右手拿著彈子,對準強 人,只檢身長體壯的一個一個打將出去,一連打倒十餘條大漢。剩下許多軟弱殘卒,發一聲 喊,一齊動手,把那跌倒的,三個抬著一個,兩個拖著一個,四散奔逃。 唐敖同多、林二人走過鄰船,拜謝女子拯救之恩,並問姓氏。女子還禮道:“婢子姓 章,祖籍天朝。請問三位長者上姓?貴鄉何處?”唐敖道:“他二人一姓多,一姓林。老夫 姓唐名敖,也都是天朝人。”女子道:“如此說,莫非嶺南唐伯伯麼?”唐敖道:“老夫向 住嶺南。小姐為何這樣相稱?”女子道:“當日侄女父親曾在長安同伯伯並駱、魏諸位伯伯 結拜,難道伯伯就忘了?”唐敖道:“彼時結拜雖有數人,並無章姓,只怕小姐認差了。” 女子道:“侄女原是徐姓,名喚麗蓉。父名敬功。因敬業叔叔被難,我父無處存身,即帶家 眷,改徐為章,逃至外洋,販貨為生。三年前父母相繼去世。侄女帶著乳母,原想同回故 鄉,因不知本國近來光景,不敢冒昧回去,仍舊販貨度日。不意前日在洋遭風,船隻傷損。 昨蒙伯伯命人道及盛意,正在感激,適逢賊人行動,侄女因感昨日之情,拔刀相助,不想得 遇伯伯。”只見徐承志也跳過船來。原來徐承志聽見外面喧嚷,久已起來,正想動手,困見 鄰船有個女子,連發數彈,打倒多人,看其光景,似可得勝,不便出來分功。俟賊人退去, 這才露畫,走到鄰船。唐敖將他兄妹之事。備細告知,二人抱頭慟哭。 忽見岸上塵土飛空,遠遠有支人馬奔來。多九公道:“不好了!此必賊寇約會多人前來 報仇,這便怎好?”徐承志道:“我的兵器前在淑士國匆匆未曾帶來,船上可有器械?”徐 麗蓉道:“船上向有父親所用長槍,不知可合哥哥之用?眾水手都拿他不動,現在前艙,請 哥哥自去一看。”徐承志急忙進艙,把槍取出,恰恰合手,著實歡喜。只見岸上人馬已近。 個個身穿青杉,頭戴儒巾,知是駙馬差來兵馬,連忙提槍上岸。為首一員大將,手執令旗出 馬道:“吾乃淑士國領兵上將司空魁。今奉駙馬將令,特請徐將軍回國,立時重用;如有不 遵,即取首級回話。”徐承志道:“我在淑士三年之久,並未見用,何以才出國門,就要重 用?雖承駙馬美意,但我原是暫時避難,並非有志功名,即使國王讓位,我亦不願。請將軍 回去,就將此話上覆駙馬。此時承志匆匆回鄉,他日如來海外,再到駙馬眼前謝罪。”司空 魁大聲說道:“徐承志既不遵令,大小三軍速速擒拿!”令旗朝前一擺,眾軍發喊齊上。徐 承志舞動長槍,略施英勇,把眾兵殺的四散奔逃。司空魁腿上早著了一槍,幾乎墜馬,眾軍 簇擁而去。 徐承志等他去遠,剛要回船,前面塵頭滾滾,喊聲漸近,又來許多草寇。個個頭戴浩然 巾,手機器械,蜂擁而至,為首大盜,頭上雙插雉尾,手舉一張雕弓,大聲喊道:“何處來 的幼女,擅敢傷我僂羅!”手舉彈弓,對準徐承志道:“你這漢子同那女子想是一路,且吃 我一彈!”只聽弓弦一響,彈子如飛而至。徐承志忙用槍格落塵埃,挺身上前,大盜掣出利 刃,斗在一處,眾僂羅槍刀並舉,喊聲不絕。那大盜刀法甚精,徐承志只能殺個平手。正想 設法取勝,忽見他棄刀跌翻,倒把徐承志吃了一嚇。原來徐麗蓉恐有疏虞,放了一彈,正中 大盜面上。隨又連放數彈,打倒多人。眾僂羅將主將搶回,紛紛四竄。 徐承志這才回船。麗蓉也到唐敖船上,與司徒嫵兒姑嫂見面,並與呂氏及婉如見禮。林 之洋命人過去修理船隻。徐承志歸心似箭,即同妹子商議,帶著嫵兒同回故鄉。唐敖意欲承 志就在船上婚配,一路起坐也便。承志因感妻子賢德,不肯草草,定要日後勤王得了功名, 方肯合巹,唐敖見他立意甚堅,不好勉強。過了兩日,船隻修好。林之洋感念徐承志兄妹相 救之德,因他夫婦俱是匆促逃出,並未帶有行囊,囑付呂氏做了衣帽被褥,並備路費送去。 承志因船上貨財甚多,只將衣帽被褥收下,路費璧回。當時換了衣帽,同嫵兒、麗蓉別了眾 人,改為余姓,投奔文隱去了。多九公收拾開船。 走了幾日,過了穿胸國。林之洋道:“俺聞人心生在正中。今穿胸國胸都穿通,他心生 在甚麼地方?”多九公道:“老夫聞他們胸前當日原是好好的;後來因他們行為不正,每每 遇事把眉頭一皺,心就歪在一邊,或偏在一邊。今日也歪,明日也偏,漸漸心離本位,胸無 主宰。因此前心生一大疔,名叫‘歪心疔’,後心生一大疽,名叫‘偏心疽’:日漸潰爛。 久而久之,前後相通,醫藥無效。虧得有一祝由科用符咒將‘中山狼’、‘波斯狗’的心肺 取來補那患處。過了幾時,病雖醫好,誰知這狼的心,狗的肺,也是歪在一邊、偏在一邊 的,任他醫治,胸前竟難復舊,所以至今仍是一個大洞。”林之洋:“原來狼心狗肺都是又 歪又偏的!” 行了幾日,到了厭火國。唐敖約多、林二人登岸。走不多時,見了一群人,生得面如黑 墨,形似獼猴,都向唐敖唧唧呱呱,不知說些甚麼。唐敖望著,惟有發愣。一面說話,又都 伸出手來,看其光景,倒像索討物件一般。多九公道:“我們乃過路人,不過上來瞻仰貴邦 風景,那有許多銀錢帶在船上。況貴邦被旱失收,將來國王自有賑濟,我們何能周濟許 多!”那些人聽了,仍是七言八語,不自散去。多九公又道:“我們本錢甚小,貨物無多, 安能以貨濟人。”林之洋在旁發躁道:“九公!俺們千山萬水出來,原圖賺錢的,並不是出 來捨錢的。任他怎樣,要想分文,俺是不能!”眾人見不中用,也就走散。還有數人伸手站 著。林之洋道:“九公!俺們走罷,那有工夫同這窮鬼瞎編!”話才說完,只聽眾人發一聲 喊,個個口內噴出烈火,霎時煙霧迷漫,一派火光,直向對面撲來。林之洋胡須早已燒的一 干二淨。三人嚇的忙向船上奔逃,幸虧這些人行路遲緩,剛到船上,眾人也都趕到,一齊迎 著船頭,口中火光亂冒,烈焰飛騰,眾水手被火燒的焦頭爛額。 正在驚慌,猛見海中攛出許多婦人,都是赤身露體,浮在水面,露著半身,個個口內噴 水,就如瀑布一般,滔滔不斷,一派寒光,直向眾人噴去。真是水能克火,霎時火光漸熄。 林之洋趁便放了兩槍,眾人這才退去。再看那噴水婦人,原來就是當日在元股國放的人魚。 那群人魚見火已熄了,也就入水而散。林之洋忙命水手收拾開船。多九公道:“春間只說唐 兄放生積德,那知隔了數月,倒賴此魚救了一船性命。古人云:‘與人方便,自己方便。’ 這話果真不錯。”唐敖道:“可恨水手還用鳥槍打傷一個。”林之洋道:“這魚當日跟在船 後走了幾日,後來俺們走遠,他已不見,怎麼今日忽又跑來?俺見世人每每受人恩惠,到了 事後,就把恩情撇在腦後,誰知這魚倒不忘恩。這等看來:世上那些忘恩的,連魚鱉也不如 了!請問九公:難道這魚他就曉得俺們今日被難,趕來相教麼?”多九公道:“此魚如果未 卜先知,前在元股國也不校人網著了。總而言之:凡鱗、介、鳥、獸為四靈所屬,種類雖 別,靈性則一。如馬有垂韁之義,犬有濕草之仁,若謂無知無識,何能如此?即如黃雀形體 不滿三寸,尚知銜環之報,何況偌大人魚。”林之洋道:“厭火離元股甚遠,難道這魚還是 春天放的那魚麼?”多九公道:“新舊固不可知。老夫曾見一人,最好食犬,後來其命竟喪 眾犬之口。以此而論:此人因好食犬,所以為犬所傷;當日我們放魚,今日自然為魚所救。 此魚總是一類,何必考真新舊。以銜環、食犬二事看來,可見愛生惡死,不獨是人之恆情, 亦是物之恆情。人放他生,他既知感,人傷他生,豈不知恨?所以世人每因口腹無故殺生, 不獨違了上天好生之德,亦犯物之所忌。” 唐敖道:“他們滿口唧唧呱呱,小弟一字也不懂,好不令人氣悶。”多九公道:“他這 口音,還不過於離奇,將來到了歧舌,那才難懂哩。”唐敖道:“小弟正因音韻學問,盼望 歧舌,為何總不見到?”多九公道:“前面過了結胸、長臂、翼民、豕喙、伯慮、巫鹹等 國,就是歧舌疆界了。” 林之洋道:“今日把俺一嘴胡須燒去,此時嘴邊還痛,這便怎處?”多九公道:“可惜 老夫有個妙方,連年在外,竟未配得。”唐敖道:“是何藥品?何不告訴我們,也好傳人濟 世。”多九公道:“此物到處皆有,名叫‘秋葵’,其葉宛如雞爪,又名‘雞爪葵’。此花 盛開時,用麻油半瓶,每日將鮮花用筋夾入,俟花裝滿,封口收貯,遇有湯火燒傷,搽上立 時敗毒止痛。傷重者連搽數次,無不神效。凡遇此患,加急切無藥,或用麻油調大黃末搽上 也好。此時既無葵油,只好以此調治了。”唐敖道:“天下奇方原多,總是日久失傳。或因 方內並無貴重之藥,人皆忽略,埋沒的也就不少。那知並不值錢之藥,倒會治病。即如小弟 幼時,忽從面上生一肉核,非瘡非疣,不痛不癢,起初小如綠豆,漸漸大如黃豆,雖不疼 痛,究竟可厭。後來遇人傳一妙方,用烏梅肉去核燒存性,碾末,清水調敷,搽了數日,果 然全消。又有一種肉核,俗名‘猴子’,生在面上,雖不痛癢,亦甚可嫌。若用銅錢套住, 以祁艾灸三次,落後永不復發。可見用藥不在價之貴賤,若以價值而定好丑,真是誤盡蒼 生!”多九公道:“林兄已四旬以外,今日忽把胡須燒去,露出這副白臉,只得二旬光景, 無怪海船朋友把他叫做‘雪見羞’。”唐敖道:“舅兄綽號雖叫‘雪見羞’,但面上無雪; 誰知厭火國人,口中卻會放火!”多九公道:“這怪老夫記性不好,只顧游玩,就把‘生火 出其口’這話忘了。林兄現在嘴痛,莫把大黃又要忘了。”隨即取出遞給。林之洋用麻油敷 在面上,過了兩天,果然痊癒。 這日大家正在舵樓眺望,只覺燥熱異常,頃刻就如三伏一般,人人出汗,個個喘息不 止。唐敖道:“此時業已交秋,為何忽然燥熱?”多九公道:“此處近於壽麻疆界,所以覺 熱,古人云:‘壽麻之國,正立無影,疾呼無響,爰有大暑,不可以往。’虧得另有岔路可 以越過,再走半日,就不熱了。”唐敖道:“如此煖地,他們國人如何居住?”多九公道: “據海外傳說:彼處白晝最熱,每到日出,人伏水中;日暮熱退,才敢出水。又有人說:其 人自幼如此,倒不覺熱,最怕離了本國,就是夏天也要凍死。據老夫看來:伏水之說,恐未 盡然;至離本國就要凍死,此話倒還近理,即如花木有喜暖的,一經移植寒地,往往致死, 就是此意。”唐敖道:“小弟聞得仙人與虛合體,日中無影;又老人之子,先天不足,亦或 日中無影。壽麻之人無影,不知何故?”多九公道:“大約他們受形之始,所稟陽氣不足, 以致代洲有火焰山;海中有沃焦山,遇水即燃。這都是老夫向日到過的。其餘各書所載火山 不能枚舉,從前曾否走過,事隔多年,也記不清了。”唐敖道:“據小弟看來:天下既有五 湖四海許多水,自然該有沃焦、炎洲許多火,也是天地生物,不偏不倚,水火既濟之意。但 小弟被這暑熱熏蒸,頭上只覺昏暈,求九公把街心土見賜一服。”多九公道:“唐兄不過偶 爾受些暑氣,只消嗅些‘平安散’就好了。”即取出了一個小瓶。唐敖接過,揭開瓶蓋,將 藥末倒在手中,嗅了許多,打了幾個噴嚏,登時神情氣爽,道:“如此妙藥,九公何不將藥 方賜我?日後傳人,也是一件好事。”多九公道:“此方用西牛黃肆分,冰片陸分,麝香陸 分,蟾酥壹錢,火硝三錢,滑石肆錢,段石膏貳兩,大赤金箔肆拾張,共碾細末,越細越 好,磁瓶收貯,不可透氣。專治夏月受暑,頭目昏暈,或不省人事,或患痧腹痛,吹入鼻 中,立時起死回生。如騾馬受熱暈倒,也將此藥吹人即蘇,故又名‘人馬平安散’。古方用 硃砂配合,老夫恐他污衣,改用白色。”把方寫了。唐敖接過,再三致謝。 炎火山過去,路過長臂國。有幾個人在海邊取魚。唐敖道:“他這兩臂伸出來竟有兩 丈,比他身子還長,倒也異樣。”多九公歎道:“凡事總不可強求。即如這注錢財,應有我 分,自然該去伸手,若非應得之物,混去伸手,久而久之,徒然把臂弄的多長,倒像廢人一 般,於事何濟!” 又走幾日,到了翼民國。將船泊岸。三人上去,走了數里,並未看見一人。林之洋惟恐 過遠,意欲回船;唐敖因聞此國人頭長,有翼能飛不能遠,並非胎生,乃是卵生,決意要去 看看。林之洋拗不過,只得跟著前進。又走數里,才有人煙。只見其人身長五尺,頭長也是 五尺;一張鳥嘴,兩個紅眼,一頭白髮,背生雙翼;渾身碧綠,倒像披著樹葉一般。也有走 的,也有飛的。那飛的不過離地二丈。來來往往,倒也好看。林之洋道:“他們個個身長五 尺,頭長也是五尺。他這頭為甚主得恁長?”多九公道:“老夫聞說此處最喜奉承,北邊俗 語叫作‘愛戴高帽 子’;今日也戴,明日也戴,滿頭盡是高帽子,所以漸漸把頭弄長了:□ 饈譴冓咼弊喲繑隼吹摹! 唐敖道:“怪不得古人說是卵生,果然象個四足鳥兒。”林之洋道:“若是卵生,這些 女人自然都會生蛋了。俺們為甚不買些人蛋?日後到了家鄉,賣與戲班,豈不發財麼?”多 九公道:“班中要他何用?”林之洋道:“俺看這些女人,也有年紀老的,也有年紀小的。 若會生蛋:那年紀老的,生的自然是老蛋;年紀小的,代如此。即如這樣煖地,他能居住, 其陽氣不足,可想而知,自然立日無影了。” 忽聽船上人聲諠譁,原來有個水手受了暑熱,忽然暈倒。眾人發慌,特來討藥。多九公 忙從箱中取了一撮藥末道:“你將此藥拿去,再取大蒜數瓣,也照此藥輕重,不多不少,一 齊搗爛,用井水一碗和勻,澄清去渣,灌入腹中,自然見效。”眾人接了。恰好水艙帶有並 水,登時配好,灌了下去。不多時,甦醒過來,平復如舊。林之洋道:“九公:這是甚藥, 恁般靈驗?”多九公道:“你道是何妙藥?” 未知如何,下回分解。 熾天使書城
【第二十七章】 話說多九公道:“林兄,你道是何妙藥?原來卻是‘街心土’。凡夏月受暑昏迷,用大 蒜數瓣,同街心土各等分搗爛,用井水一碗和勻,澄清去渣,服之立時即蘇。此方老夫曾救 多人。雖一文不值,卻是濟世仙丹。” 這日過了結胸國。林之洋道:“他們國人為甚胸前高起一快?”多九公道:“只因他們 生性過懶,且又好吃,所渭‘好吃懶做’。每日吃了就睡,睡了又吃,飲食不能消化,漸漸 變成積痞,所以胸前高起一快,久而久之,竟成痼疾,以致代代如此。”林之洋道:“這病 九公可能治麼?”多九公道:“他如請我醫治,也不須服藥,只消把他懶筋抽了,再把饞蟲 去了,包他是個好人。” 唐敖道:“此時忽又燥熱異常,是何緣故?”多九公道:“我們只顧閒談,那知今日風 帆甚順,此處已近炎火山,古人所謂:‘炎火之山,投物輒燃。’就是指此而言。”林之洋 道:“《西遊記》有個火焰山,這裡又有炎火山,原來海外竟有兩座火山。”多九公笑道: “林兄此言未免把天下看的過小了。若論火山,只就老夫所見而言:海外耆薄國之東有火山 國,山中雖落大雨,其火仍舊;火中常有白鼠走至山邊覓食,獵人捕獲,以毛做布,就是如 今‘火浣布’。又自燃洲有樹生於火山,其皮亦可織為‘火浣布’。兩域且彌山,晝望山孔 如煙,夜望如燈。崦嵫之北,其山有石,若以兩石相打,登時只覺水潤,潤後旋即出火。又 炎洲有火林山,火生的自然是小蛋。俺們有了老蛋、小蛋,到了家鄉,那些戲班為甚不要? 只怕小蛋還更值錢哩!”多九公道:“林兄把‘旦’字認作白字了。他們小旦並非雞蛋之 ‘蛋’,你如不信,把他肚腹剖開,裡面並無蛋黃,只有一肚曲子。還有拿的好身段,推的 好衫子,並且還有絕紗的小嫩嗓子。”林之洋道:“九公說他並無蛋黃,據俺看來:只怕還 有元絲課哩。再要搜尋,大約金鐲子也是有的。就是那扛旗兒二等小旦,萬不濟,也有幾塊 洋錢,也有一個包金鐲子。就只令俺不懂的,剛才說的明明是個‘旦’字,為甚是‘白’ 字?若是‘白’字,下面多了一橫,上面少了一撇,這是怎講?” 唐敖道:“舅兄何必只管談論小旦,你看這些飛的,飄飄揚揚,比走甚快。我們到此, 離船已遠。才見幾位老翁,竟有雇人駝著飛的。據小弟愚見:我們回船,何不也雇入駝去, 豈不爽快?”林之洋正因走的腿酸,聽見此話,即雇三個駝夫,一齊伏在肩上,登時展翅飛 起,轉眼間到了船上,駝夫收翅落下。三人下來,開發腳錢,起錨揚帆。 這日到豕喙國,游了片時回船。唐敖道:“此國人為何生一張豬嘴?而且語音不同,倒 象五方雜處一般,是何緣故?”多九公道:“當日我曾打聽,不得其詳。後在海外遇一奇 人,細細談起,方纔明白。原來本地向無此國。只因三代以後,人心不古,撒謊的人過多, 死後阿鼻地獄容留不下;若令其好好托生,恐將來此風更甚。因此冥官上了條陳,將歷來所 有謊精,擇其罪孽輕的俱發到此處托生。因他生前最好扯謊,所以給一張豬嘴,罰他一世以 糟糠為食。世上無論何處謊精,死後俱托生於此,因此各人語音不同。其嘴似豬,故鄰國都 以‘豕喙’呼之。” 走了兩日,路過伯慮國。唐敖又要上去游玩。多九公因配藥不能同去,林之洋同唐敖去 了。二人去後,多九公配了許多痢瘧及金瘡各藥,以備沿途濟人之用。方纔配完,唐、林二 人也就回來。 唐敖道:“怪不得九公不肯上去,原來此地另是一種風氣。剛才小弟見他們那種磕睡光 景,好無興趣,並且行路時也是閉目緩步。如此疲倦,何不在家睡睡?必定勉強出來,這是 何意?”多九公道:“海外有兩句口號,說這伯慮國的風俗,難道林兄也不知麼?”林之洋 道:“海外都說:‘杞人憂天,伯慮愁眠。’九公所說口號,莫非就是這兩句?怎叫‘憂 天、愁眠’。俺卻不懂。”多九公道:“當日杞人怕天落下把他壓死,所以日夜憂天,此人 所共知的。這伯慮國雖不憂天,一生最怕睡覺:他恐睡去不醒,送了性命,因此日夜愁眠, 此地向無衾枕,雖有床帳,系為歇息而設,從無睡覺之說;終年昏昏迷迷,勉強支持。往往 有人熬到數年,精神疲憊,支撐不住,一覺睡去,百般呼喚,竟不能醒。其家聚哭,以為命 不可保,及至睡醒,業已數月。親友聞他醒時,都來慶賀,以為死裡逃生,舉家莫不歡喜。 此地惟恐睡覺,偏偏作怪,每每有人睡去竟會一睡不醒,因睡而死的不計其數,因此更把睡 覺一事視為畏途。”唐敖道:“此處既有睡去不醒之人,無怪更要愁眠。但睡去不醒,未免 過奇,不知何故?”多九公道:“他們如果也象常人夜眠晝起,照常過日子,何至睡去不 醒。因他終年不眠,熬的頭暈眼花,四肢無力;兼之日夜焦愁,胸中郁悶,一經睡去,精神 渙散,就如燈盡油干,要想氣聚神全,如何能夠!自然魄散魂銷,命歸泉路了。”唐敖道: “此地壽相如何?”多九公道:“他們自從略知人事,就是滿腹憂愁,從無一日開心,也不 知喜笑歡樂為何物。你只看他終日愁眉苦臉,年未弱冠,鬚髮已白、不過混一天是一天,那 裡還講壽數。”唐敖道:“可見過於憂愁,也非養生之道。今聽九公之言,小弟從此把心事 全都撇去,樂得寬心多活幾年。 又走幾時,到了巫鹹國。把船收口。林之洋發了許多綢緞去賣。唐敖因肚腹不調,不能 上去;多九公向來游玩,原是奉陪的,今見唐敖不去,樂得船上養靜。唐敖悶坐無聊,來到 後面舵樓,四面望一望道:“請教九公:那邊青枝綠葉,大小不等,是何樹木?”多九公 道:“大樹是桑,居民以此為柴;小樹名叫木棉。此地不產絲貨,向無綢緞,歷來都取錦絮 織而為衣,所以林兄特帶綢緞來此貨賣。”唐敖道:“小弟向日因古人傳說:‘巫鹹之人, 采桑往來。’以為必是產絲之地,那知卻是有桑無蠶。可惜如此好桑,竟為無用之物,舅兄 此去,貨物可能得利?”多九公道:“當初有人來此販貨,如財運亨通,竟可大獲其利:因 木棉失收,國人無以為衣,絲貨一到,就如得了至寶一般,莫不爭著購買。近來此樹茂盛。 來此販貨的不能十分得利。但木棉究竟制造費力,兼之此地不善織紡,如有絲販到此,那富 貴之家,或多或少,也都出價置買。就只利息不能預定,只要客販稀少,也就獲利了。”唐 敖道:“偏偏小弟今日患痢,不能前去一看。”多九公道:“貴恙既是痢疾,何不早說?老 大有藥在此。”即取一包藥末道:“藥引都在上面,按引調服,不過五六服就可痊癒。”唐 敖隨即照引服了。當時林之洋也就回來,談起貨物:“原來此地數年前外邦來了兩個幼女, 帶了許多蠶子,在此養蠶織紡,連年日漸滋生;本處也有人學會織機,都以絲綿為衣,俺們 絲貨雖不獲利,還不虧本。喜得前在白民國賣了一半,存的不多,再耽擱兩日,就好出脫 了。”安歇一宿,次日仍去賣貨。 唐敖又把藥末用了一服,竟自痊癒,著實歡喜。來至後面,再三拜謝道:“九公此藥, 不啻仙丹,是何妙品,如此神效?”多九公道:“當日老夫高祖母常患此病,我曾祖百般醫 治,總不見好,後來虧得割股煎藥,才能脫體。過了幾年,我高祖母年已六旬,又患此恙。 因素日曉得我曾祖為人最孝,恐有割股等事,到了煎藥時,總要親自過目,方肯下嚥。後來 日重一口,我曾祖無計可施。回敝處有座大山,名叫小方丈,恐有仙人在內,於是赤足披 發,一步一拜,來到山上,叩求神仙垂救,情願減壽代母。如是三日三夜,水米不曾沾唇; 到第四日,有個漁翁傳了此方。一連進了五服,這才痊癒。又活四十年,到了一百歲,無疾 而終。所以此方流傳至今。”唐敖道:“九公令曾祖既割股於前,又叩壽於後,如此孝心, 自然該有神仙傳此妙方。既這等神效,九公何不刊刻流傳,使天下人皆免此患,共登壽域, 豈不是件好事?”多九公道:“我家人丁向來指此為生,若刊刻流傳,人得此方,誰還來 買?老夫原知傳方是件好事,但一經通行,家中缺了養贍,豈非自討若吃麼?”唐敖搖頭 道:“那有此事!世間行善的自有天地神明鑒察。若把藥方刊刻,做了偌大善事,反要吃 苦,斷無此理。若果如此,誰肯行善?當日於公治獄,大興駟馬之門;竇氏濟人,高折五枝 之桂;救蟻中狀元之選;埋蛇享宰相之榮。諸如此類,莫非因作好事而獲善報,所謂:‘欲 廣福田,須憑心地,’九公素稱達者,何以此等善事倒不修為?即如今曾祖以孝心感格。而 得仙方之報;今九公傳了此方,又安知不別有富貴之報?況令郎身入黌門,目前雖以舌耕為 業,若九公刻了此方,焉知令郎不聯捷直上?那時食了皇家俸祿,又何須幾個藥資為家口之 計呢?”多九公點頭道:“唐兄賜教極是。日後老夫回去,定將此方刊刻流傳,並將祖上所 有秘方也都發刻,以為濟世之道。就以今日為始,我將各種秘方,先寫幾張,以便沿途施 遞,使海外人也得此方,豈不更好!”唐敖道:“‘人有善念,天必從之。’九公既發這個 善心,日後自有好處。請教此方究竟是何妙藥?”多九公道:“此方用蒼術(米泔浸陳土炒 焦)三兩,杏仁(去皮尖,去油)貳兩,羌活(炒)貳兩,川烏(去皮,麵包煨透)壹兩伍 錢,生大黃(炒)壹兩,熟大黃(炒)壹兩,生甘草(炒)壹兩伍錢,共為細末。每服肆 分,小兒減半;孕婦忌服。赤痢,用燈心三拾寸煎濃湯調服;白痢,生薑三片,煎濃湯調 服;赤白痢,燈心三拾寸,生薑三片,煎濃湯調服;水瀉,米湯調服。病重的不過五六服即 愈,但燈心、生薑,必須照方濃煎,才有藥力。”把方寫了。唐敖接過,看一看道:“小弟 每見醫家治痢,用大黃數錢之多,仍不中用;何以此方只消數厘,就能立見奇效,可見用藥 全要佐使配合得宜,自然與眾不同。”說著閒話,忽然想起駱紅蕖所托的事來。 未知如何,下回分解。 ------------------ 熾天使書城
【第二十八章】 話說唐敖忽然想起前在東口山聞得薛仲璋逃在此地,今痢疾已愈,意欲前去相訪。因將 駱紅蕖托寄薛蘅香之信帶在身邊,約了多九公上岸。走了多時,前面一帶樹林,極其青翠。 多九公道:“此樹就是前日所說木棉了。” 唐敖聽了,正在仰觀,忽見樹上藏著一人。恰好林之洋回來,唐敖暗暗告知,都把器械 取出,以作準備。只見遠遠有個老嬤,同一幼女走過,那大漢見了,從樹上跳下,手執利 刃,把去路攔住。三人一見,各執器械迎了上去。只聽那大漢喊道:“你這女子,小小年 紀,下此毒手,害得我們好苦!今日冤家狹路相逢,我且除了此害,替眾報仇!”手舉利 刃,邁步上前,迎著女子,剛要用刀砍去,唐敖早已提防,說聲不好,將身一縱,攛至跟 前,手執寶劍,把刀朝上一架。大漢震的幾乎跌翻,那幼女早已嚇的跌倒。原來唐敖自從服 了仙草,兩膀添了千斤之力。此時只想救那幼女,誰知用力過猛,人漢那把刀早已飛上天 去。唐敖道:“壯士住手,不可行兇。此女有何冒犯?”大漢把唐敖上下打量道:“我看先 生這樣打扮,想是天朝來的。你們都是明禮之人,只問這個惡女向日所做所為,就知在下並 非冒昧行兇了。”登時多、林二人也都趕到。那個老嬤把女子攙起,戰戰兢兢,嬌啼不止。 唐敖道:“請問女子尊姓?家住何處?為何冒犯壯士?”女子垂淚道:“婢子姓姚,名芷 馨,現年十四歲,本籍天朝,寄居在此,業已數載。向隨父母養蠶為業。父母去世,跟著舅 母度日。今同乳母前來掃墓,不幸忽遇強粱。尚求恩人始終垂救,倘脫虎口,沒世難忘!” 大漢道:“你這惡女只顧養那毒蟲,那知數萬人家都被你害的無以為生!”林之洋道:“你 這大漢畢竟為甚殺他?從實說來!你莫半吞半吐,俺不明白!”大漢道:“我是巫鹹國經 紀。向來本處所產木棉,都由我手交易。自從此女同織機女子到了此地,養出無數屙絲的毒 蟲,又織出許多絲片在此貨賣;我們生意雖覺冷淡,也還不妨。那知近來他們竟將這個惡術 四處傳人,以致本地婦女,也都學會養蠶織機,個個都以絲片為衣,不用木棉。此地凡種木 棉之家,就如別處田產一般,莫不指此為生;此女只顧把那毒蟲流傳國內,以致向種木棉之 家,大半廢了祖業,無以為生。所以在下特來傷他,以除大害,今遇列位,雖是他絕處逢 生,那要害此女的豈止億萬,日後何能逃脫!如要保全,惟有即離本國,另投生路。倘執迷 不醒,我自另有別法!”將手一拱,尋了利刃,忿忿而去。 唐敖道:“貴府還有何人,令尊在日作何事業?”女子道:“父名姚禹,曾任河北都 督,因同九王爺勤王未遂,家鄉不能存身,帶著家口,逃至此地,旋即去世;我母亦相繼而 亡。向同舅母宣氏同居。喜得薛蘅香表姐善於織紡;婢子素跟母親,亦善養蠶,身邊帶有蠶 子,因見此處桑樹極盛,故以養蠶織紡為生。不期在此日久,鄰捨婦女都跟著學會,因此四 處轟傳,以致忤了眾人。今日若非恩人相救,幾遭毒手。”說著拜了下去。唐敖還禮道: “請問小姐:那薛蘅香侄女現住何處?他父母可都康健?”姚芷馨道:“蘅香表姐之父乃婢 子母舅,久已去世;如今只有舅母宣氏,帶著表弟薛選並表姐蘅香,與婢子同居。恩人呼蘅 香姐姐為侄女,是何親故?”唐敖道:“我姓唐名敖,祖籍嶺南。向日同蘅香之父結拜至 交,今日正來相訪,那知卻已去世。小姐既與蘅香侄女同居,就請引我一見。”姚芷馨道: “原來如此。”於是同乳母引路進城。 到了薛家,許多人圍在門首喊成一片,口口聲聲只要織機女子出來送命。姚芷馨嚇的不 敢上前。唐敖同多、林二人擠到門首,只見樹林那個大漢也在其內。唐敖因見人眾,即大聲 說道:“諸住且停喧嚷,聽我一言奉告:這薛家不過在此暫居,今我三人特來接他們同回天 朝。眾人暫且各散,自有計較。”那大漢聽了,曉得唐敖手頭利害,只得帶著眾人,紛紛四 散。乳母把門叫開,姚芷馨引著三人進去,見了宣氏夫人。薛蘅香嚇的戰戰兢兢,帶著兄弟 薛選,出來見禮。姚芷馨把唐敖樹林相救,並勸散眾人之話,告訴宣氏一遍。宣氏泣拜,備 述歷年避難各話,並求唐敖設法籌一安身之地。 多九公道:“前在東口山,駱小姐曾有托寄薛小姐之信,唐兄何不取出?據老夫愚見: 夫人莫若投奔彼處,彼此也好照應。”唐敖將信取出,薛蘅香接過看了道:“原來紅蕖姐姐 候叔叔海外回來。如遇恩赦,即隨太公同回家鄉,因此來約侄女做伴,以候機緣。他既有信 來約,此處又難久居,自應投奔東口為是。”林之洋道:“昨日俺見海口有只熟船,不日就 回天朝,夫人搭了這船,倒也甚便。”宣氏道:“如此雖善,但缺路費,這卻怎好?”唐敖 道:“這個不消嫂嫂過慮,小弟自有預備。”因托林之洋先去看船,薛蘅香即同姚芷馨收拾 行李。唐敖見蘅香品貌甚佳,忽然想起魏家兄妹,意欲替他們作伐,即將此意並麟鳳山相會 的話說了,宣氏甚喜,欲懇唐敖賜一書信,以便順路到彼,上去望望。唐敖應允。 不多時,林之洋把船看定,眾水手搬發行李。唐敖命薛選引到薛仲璋墳墓,慟哭一場, 把靈樞搬到船上,一齊登舟。宣氏與呂氏互相拜往。耽擱一日。次日,唐敖寫了鱗鳳、東口 書信,並送許多路費,宣氏再三拜謝。姚芷馨、薛蘅香感激唐敖救命之德,戀戀不捨,灑淚 而別。行了多時,到了麟鳳山,訪到魏家,投了書信,兩家結為“秦晉之好”。萬氏夫人因 薛選家傳絕好連珠槍,留下宣氏同居,就命薛選在山驅除野獸,後來絡紅蕖在水仙村起身, 寄信與薛蘅香,眾人這才同回故鄉。 那日唐敖送過宣氏,也就開船。不多幾日,到了歧舌國。林之洋素知國人最喜音樂,因 命水手攜了許多笙笛,並將勞民國所買雙頭鳥兒也帶去貨賣。唐、多二人也就卜去。只見那 些人滿嘴唧唧呱呱,不知說些甚麼。唐敖道:“此處講話,口中無數聲音,九公可懂得 麼?”多九公道:“海外各國語音惟歧舌難懂,所以古人說:‘歧舌一名反舌,語不可知, 惟其自曉。’當日老夫意欲習學,竟無指點之人,後來偶因販貨路過此處,住了半月,每日 上來聽他說話,就便求他指點,學來學去,竟被我學會。誰知學會歧舌之話,再學別處口 音,一學就會,毫不費力。可見凡事最忌畏難,若把難的先去做了,其餘自然容易。就是林 兄,也虧老夫指點,他才會的。”唐敖道:“九公既言語可通,何不前去探聽音韻來路 呢?”多九公聽了,想了一想,不覺點頭道:“唐兄真好記性。此話當日老夫曾在黑齒國言 過,若非此時說起,老夫也就忽略過了。今既到此,自然探聽一番。海外有兩句口號道得 好:‘若臨歧舌不知韻,如入寶山空手回。’可見韻學竟是此地出產。待老夫前去問問。” 正要舉步,迎面走過一個老者,舉止倒也文靜。多九公因拱手學著本地聲音說了幾句,那人 也拱手答了幾句。談了多時,那人忽然搖頭吐吞,似有為難之狀。唐敖趁他吐吞時,細細一 看,原來舌尖分做兩個,就如剪刀一般,說話時舌尖雙動,所以聲音不一。二人談之許久, 多九公忽向老者連連打躬,那老者又說了幾句,把袖子一摔,佯長而去。多九公愣了一愣, 回過頭來,望著唐敖,仍學歧舌口音,唧唧呱呱,說個不了。唐敖小覺發笑道:“九公何苦 徒費唇舌!你這鄉談暫且留著,等小弟日後學會再說罷。”多九公聽了,不覺呸了一回道: “老夫真好昏憒!這總是那老兒把我氣昏了。剛才老夫同他說幾句閒話,趁勢談起音韻,求 他指教。他聽了只管搖頭說:“音韻一道,乃本國不傳之秘。國王向有嚴示:如有希冀錢財 妄傳鄰邦的,不論臣民,俱要治罪。所以不敢亂談。’老夫因又懇道:‘老丈不過暗暗指 教,有誰知道?我們如蒙不棄,賜之教誨,感激尚且不暇,豈有走露風聲之理。千萬放 心!’他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此事關係甚重,斷不敢遵命。’後來我又打 躬,再三相懇。他道:‘當日鄰邦有人送我一個大龜,說大龜腹中藏著至寶,如將音韻教 會,那人情願將寶取出,以做酬勞。當日我連大龜尚且不要,不肯傳他;何況今日你不過作 兩個揖,就想指教?難道你身上的揖比龜肚裡的寶還值錢?未免把身分看的過高了。’老夫 因他以龜比我,未免氣惱,只顧出神,那知倒同唐兄說起此地話來。”唐敖不覺發愁道: “送他珠寶尚且不肯。不意習學音韻竟如此之難,這卻怎好?惟有拜求九公,設法想個門 路,也不在小弟盼望一場。”多九公忖一忖道:“今日已晚,我們且回。唐兄既不懂他言 語,明日也不必上來,且等老夫破一天工夫,四處探聽一番。倘遇年幼的,只要話中露其大 概,略得皮毛,就可慢慢追尋了。”回到船上,林之洋貨物雖已賣完,因那雙頭鳥兒有個官 長要去孝敬世子,雖出若干價錢,林之洋仍不肯賣,意欲大大拿價,借此多得幾倍利息,因 此尚有耽擱。 次日,多、林二人分路上岸,唐敖在船守了一日。到了下午,多九公回來,不住搖頭 道:“唐兄!這個音韻,據老夫看來,只好來生托生此地再學罷。今日老夫上去,或在通衢 僻巷,或在酒肆茶坊。費盡唇舌,四處探問,要想他們露出一字,比登天還難。我想問問少 年人或者有些指望,難知那些少年聽見問他音韻,掩耳就走,比年老人更難說話。”唐敖 道:“他們如此害怕,九公可打聽國王向來定的是何罪名?”多九公道:“老夫也曾打聽。 原來國王因近日本處文風不及鄰國,其能與鄰邦並駕齊驅者,全仗音韻之學,就如周饒國能 為機巧,以飛車為不傳之秘,都是一意。他恐鄰國再把音韻學會,更難出人頭地,因此禁止 國人,毋許私相傳授。但韻學究屬文藝之道,倘國人希圖錢財,私授於人,又不好重治其 罪,只好定了一個小小風流罪過。唐兄請猜一猜。”唐敖道:“小弟何能猜出。請九公說說 罷。”多九公道:“他定的是:如將音韻傳與鄰邦,無論臣民,其無妻室者,終身不准娶 妻,其有妻室者,立時使之離異;此後如再冒犯,立即閹割。有此定例,所以那些少年,一 聞請教韻學,那有妻室的,既怕離異;其未婚娶的,正在望妻如渴:聽了此話,未免都犯所 忌,莫不掩耳飛跑。”唐敖道:“既如此,九公何不請教鰥居之人呢?”多九公道:“那鰥 居的雖無妻室,不怕離異,安知他將來不要續弦、不要置妾呢?況那鰥居的面上又無‘鰥 居’字樣,老夫何能遇見年老的就去問他有老婆,無老婆呢?”唐敖聽了,不覺好笑起來。 未知如何,下回分解。 熾天使書城
【第二十九章】 話說唐敖聽了多九公之言,又是好笑,又是氣悶道:“看這光景,難道竟無一毫門路 麼?”多九公道:“今日我已筋疲力盡。如唐兄心猶不死,只好自去探問,老夫實無良策 了。” 只見林之洋提著雀籠,笑嘻嘻回來。唐敖道:“舅兄今日為何這樣歡喜?”林之洋道: “本地有位官長,連日向俺買這雙頭鳥兒,出的價錢,俺細細核算,比俺當日買價已有幾十 倍利息。俺今日原想要賣,因他小廝暗對俺說:‘我家主人買這鳥兒,要送世子的。你如不 賣,他必添價。我今透個消息給你,俟交易後,分我幾分彩頭就是了。’俺得這個信息,那 裡肯賣,果然復又添價。剛才那小廝因天晚叫俺回來,明早再去,他家主人還要添階。俺素 日聞得有人談論,奴僕好的叫做‘義僕’;這個小廝,恁般用情待俺,果真是個義僕!俺一 路想來,因此歡喜。”多九公道:“他是那官長的小廝,林兄認作己僕,不獨賴忝知己,過 於臉厚;就讓你身後跟上許多豪奴,帶著無數俊僕,這個架子也熏不動誰,也嚇不倒人,令 人反覺肉麻!”林之洋道:“俺怎敢認他作僕,混擺架子?俺只恨這萬世為奴的,他們總是 見錢眼紅,從不記得主人衣食恩養,一見了錢,就把主人恩情,撇在九霄雲外。如今把俺林 之洋待得倒像主人一般,他既這樣,俺也只好把他認作奴才了。”大家用飯安歇。次日起個 黑早提著雀籠去了。 唐敖因韻學無望,心中煩悶,睡到巳時方起。正同多九公閒話,林之洋提著雀籠,愁眉 不展,歎氣而歸。唐敖道:“舅兄為何這樣?莫非那小廝有甚欺騙麼?”林之洋道:“俺早 間上去,那個官長果又添價。俺本意要賣,那小廝說他主人就要上朝,此時匆忙,莫若等他 回來,還可慢慢增價。俺因這鳥他總是要買的,樂得多靠半日,再增幾分利息,誰知這官長 下朝,忽命小廝回俺不要了。俺暗暗打聽,原來那個世子最喜騎射,今日出去打獵,那馬失 足從高處滾下,把世子跌傷,人事不知,現在只有呼吸之氣,國王業已預備棺木。這位官長 因得這信,那肯買這鳥兒,只說別處買了。後來隨俺減價,他也不要,俺想這鳥惟在歧舌還 有人出價,若到別處,有誰來買?只好飯後再會碰碰機會,看來要想昨日一半利息也不能 了。”用過飯,又提著雀籠,歎氣而去。 唐敖把婉如做的詩賦改了幾首,悶坐無聊,同多九公上去閒步。來到鬧市,只見許多人 圍著一道黃榜,在那裡高聲朗誦。二人近前看時,原來因世子墜馬跌傷,命在旦夕,如有名 醫高士療治得生:本國之人,賜銀五百;鄰邦之人,贈銀一千。多九公看了,走到黃榜跟 前,輕輕把榜揭了,看守兵役見多九公不是本處打扮,有幾個飛忙去請通使,一面預備車 馬,將多九公送至迎賓館。唐敖茫然不解,只好跟在後面。登時通使已到,三人見禮歸坐。 多九公道:“請教老兄尊姓?”通使道:“小子姓枝,名鐘。二位尊姓?貴邦何處?來此有 何貴幹?”多九公道:“老夫姓多,乃天朝人氏,幼年忝列黌門。”因指唐敖道:“今同這 位唐敝友貿易,路過貴處,特地上來瞻仰。因見國王張掛榜文,系為世子玉體跌傷之事。老 夫於岐黃雖不深知,向來祖上傳有濟世良方,凡跌打損傷,立時起死回生。但藥有外敷內服 之不同,必須向看傷之輕重,方能斟酌用藥。”通使隨即告知國王。多九公托唐敖把藥取 來。通使請二人來到王府,進了內室,只見世子睡在床上,兩腿俱傷,頭破血出,因跌的過 重,昏迷不醒。多九公托通使取了半碗童便,對了半碗黃酒,把世子牙關撬開,慢慢灌入。 又從懷中取出藥瓶,將藥末倒出,敷在頭上破損處;隨即取出一把紙扇,一面敷藥。一面用 力狠扇。眾宮人看見,都鼓噪喊叫起來。通使道:“大賢暫停貴手!世子跌到如此光景,命 在垂危,避風還恐避不來,如何反用扇扇?豈非雪上加霜麼?”多九公道:“老夫所敷之 藥,名叫‘鐵扇散’,必須用扇扇之,方能立時結疤,可免破傷後患。此方乃異人所傳,老 夫用之年久。敷藥時雖用鐵扇扇他,也無妨礙,所以叫作‘鐵扇散’。尊駕只管放心,老夫 豈敢以人命為兒戲!”一面說話,仍是手不停扇。不多時,那些傷處果然俱已結疤,世子漸 漸甦醒,口中呻吟不絕。通使道:“大賢妙藥,真是起死仙丹!此時頭面破傷,雖醫治無 礙,但兩腿俱已骨斷筋折,有何妙藥,尚求速為療治。”多九公道:“貴處可有鮮蟹?”通 使道:“此地向無此物,不知有何用處?”多九公道:“凡跌打筋骨損傷,無論輕重,先取 童便半碗,以醇黃酒半碗煎熱沖服,雖昏述欲絕,亦能復甦。每日進二三服,傷輕的不過數 日即愈。每見躍打損傷而至喪命者,皆出傷筋動骨,痛入肺腑,瘀血凝結,醫治稍遲,往往 無救。童便、黃酒、行瘀止痛,兼且固本,故有起死回生之妙。世人不知,良為可惜。但須 早服,遲即難治。倘骨斷筋折,損傷過重,服過童便、黃酒,即取生蟹搗爛,以好燒酒沖 服,其渣敷在患處,日日服之,亦能接筋續骨。其童便、黃酒,每日仍不可缺。如無生蟹, 或取干蟹燒灰,酒服亦可。此跌打損傷第一奇方。今貴處既無此物,幸老夫帶有七厘散,也 是一樣。”即將藥瓶取出,把藥秤了七厘,用燒酒沖調,給世子服了,又取許多七厘散,也 用燒酒和勻,敷在兩腿損傷處。世子服藥,略覺寧靜,漸漸睡去。少時睡醒,又將黃酒、童 便服了一碗。多九公見世子已有轉機,因向通使道:“世子之病,業己無礙,請國王只管放 心,大約不過數日,就可痊癒。如世子酒量能夠多飲,可將黃酒、童便,時時沖服。老夫暫 且告辭,明日再來用藥。”通使道:“剛才國王分付,意欲大賢在賓館暫住幾時,以便就近 用藥。現在酒飯俱已預備,就請二位過去。”大家起身,來至迎賓館,用過酒飯,就在賓館 宿了。唐敖回船送信。次日,多九公又替世子敷了許多藥,又吃了一服七厘散。好在世子酒 量極大,就以黃酒、童便當茶,時時沖服。每日仍舊吃藥、敷藥。不多幾日,漸漸平復,惟 行路不便。多九公原要留下藥料,令他再服幾日,就可好了;因要借此訪訪韻學消息,所以 略為耽擱。過了兩日,世子雖已全好,韻學仍是杳然。唐敖日日跟著,也因韻學一事,那知 各處探聽,依然無用,心內十分懊惱。 這日國王排宴,命諸臣替多九公餞行。飯罷,捧出謝儀一千兩;外銀百兩,求賜原方, 以為潤筆之費。多九公向通使道:“老夫前者雖揭黃榜,因舟中帶有藥料,可治世子之病, 原圖濟世,並非希圖錢財。至於藥方,頃刻可寫,不過舉筆之勞,何須厚贈。所有原銀,即 懇代為奉還。老夫別無他求,惟求國王見賜韻書一部,或將韻學略為指示,心願已足,斷不 敢領厚賜。”通使轉奏。誰知同王情願再添厚贈,不肯傳給韻學。多九公又托通使轉求,通 使道:“韻學乃敝邦不傳之秘,國主若在歡喜時,尚恐不肯輕易傳人;何況此時二位王妃都 在重恙,國主心緒不寧,小子何敢再去轉求。”多九公道:“王妃所患何病?”通使道: “據說一位身懷六甲,現在已有五六個月,不意昨日失於檢點,偶持重物,以致胎動不安, 此時微覺見紅,並覺腹癰。那位王妃,因患乳癰,今已兩日,雖未破頭,極其紅腫,也是痛 苦呻吟不絕。因此園主甚為焦心。”多九公道:“胎動最忌下血不止,今不過微覺見紅,尚 有五分可治。至乳癰最怕耽擱日久,雖未破頭,若裡面已潰,眼藥也難消散;此時好在才起 兩日,裡面尚未成膿,也有五分可治。老夫雖有秘方,不知國王可肯傳授韻學?倘不吝教, 老夫自當效勞。”通使即對國王說了。國王一心要治王妃之病,只得勉強應允。通使回了多 九公。多九公甚喜,因向唐敖道:“前日林兄因他夫人胎動不安,曾向老夫要了一個安胎方 子,就煩唐兄把這藥方取來。倘能醫好,我們也好得他韻學。”唐敖點頭,將藥方取來。多 九公遞給通使,只見上面寫著: 保產無憂散 全當歸壹錢伍分 川厚樸(姜汁炒。)柒分 生黃氏捌分 川貝母(研。)壹錢 兔絲子壹錢伍分 川羌活壹錢伍分 炙甘草伍分 川芎壹錢伍分枳殼(麩炒。)陸分 祁艾柒分 荊芥捌分 白芍(酒炒,春夏秋用,冬不用。) 壹錢伍分 生薑三片 專治胎動不安,服之立見寧靜。如勞力見紅,尚未十分傷動者,即妥數劑,亦可保胎。 通使道:“此是安胎之方;不知乳癰可有妙藥?”多九公道:“治乳癰,用蔥白一斤搗 爛取汁,以好黃酒分二次沖服。外用麥芽壹兩煎湯頻洗。加蝦醬少許同煎尤妙,雖鹹無妨; 益鹹能軟堅,蝦能通乳,乳通其腫自消。仍用舊梳時常輕輕梳之,自必痊癒。這二方雖極奇 效,奈已耽擱兩日,此時須急煎服,或可療治。”通使連連點頭,將方拿去。過了幾日,王 妃病皆脫體。 國王雖然歡喜,因想起音韻一事,甚覺後悔,意欲多送銀兩,不傳韻學。通 使往返說□ 聳□椋□嗑毆□搶錕弦潰□樵阜治牟灰□9□蹺薹□□壞糜脛畛技埔椋□闋鬩榱巳□眨□獠 判戳思父鱟幟福□厄芊夤蹋□□ㄊ菇桓□嗑毆□□偃□≒觶□□蠆豢汕嵋狀□恕Y溝焦蟀睿 □儻□鸝礎W炙湮薅啵□□□閽諂淠塚□□□□。□閱艿謎嬡□痢6嗑毆□炎幟附惶瓢絞樟 耍□婕刺笆市捶劍* 鐵扇散 ﹒象皮(切薄片,用鐵篩微火焙黃色,以干為度。)肆錢 ﹒龍骨(用上白者。)肆錢 ﹒古石灰(須數百年者方佳。)肆兩 ﹒桔白礬(將生礬入鍋熬透,以體輕方妙。)肆兩 ﹒寸柏香(即松香之黑色者。)肆兩 ﹒松香肆兩(與寸柏香一同熔化,傾水中,取出晾乾。) 共研極細末,收磁罐中。遇刀石破傷,或食嗓割斷,或腹破腸出,用藥即敷傷口,以扇 扇之,立時收口結疤。忌臥熱處。如傷處發腫,煎黃連水以翎毛蘸塗之即消。 七厘散 ﹒麝香伍分 ﹒冰片伍分 ﹒硃砂伍錢 ﹒紅花陸錢 ﹒乳香陸錢 ﹒沒藥陸錢 ﹒幾茶壹兩 ﹒血竭肆兩 共為細末,磁瓶收貯,黃蠟封口。隨時皆可修制,五月五日午時更妙,總以虔心潔淨為 主。專治金石跌打損傷,骨斷筋折。血流不止者,干敷傷處,血即止。不破皮者,用燒酒調 敷,並用藥七厘,燒酒沖服。亦治食嗓割斷。無不神效。燒酒須用大麩佳者。 多九公把藥方寫了,付給通使,通使再三稱謝。 未知如何,下回分解。 ------------------ 熾天使書城
【第三十章】 話說多九公將藥方寫了。通使接過道:“國主因敝邦水土惡劣,向來人民多患癰疽,意 欲奉懇大賢賜一妙方,可肯賜教?”多九公道:“金銀籐乃瘡毒要藥,不知貴處可有?”通 使道:“敝地此物甚多,因過於寒涼,人皆不用。”多九公道:“這是醫家不能深究藥性, 豈可盡情。昔人言:‘忍冬久服,長年益壽。’若果寒涼,豈能如此?況古本《本草》言 ‘忍冬味甘性溫’,近世《本草》雖有‘微寒’之說,不過因其清熱敗毒,豈是洩火大涼之 物。”登時又寫了兩個藥方: 忍冬湯 ﹒金銀籐(連枝帶葉。)伍兩(如無鮮的,或用干金銀籐肆兩伍錢、干金銀花伍錢代 之。) ﹒生甘草壹兩 將金銀籐以木槌敲碎,用水兩大碗,同甘草放砂鍋內,煎至一大碗,加入無灰黃酒一大 碗,再煎數沸,共成一大碗,去渣,分作三服,一日一夜吃盡。專治癰疽、發背、一切無名 腫毒,不論發在頭項腰腳等處,並皆治之。未潰即散,已潰敗毒收口。病重者不過數劑即 翕。忌鋼鐵器。 ﹒全當歸(要整的壹個,酒洗。)捌錢貳分 ﹒金銀花陸錢 ﹒淨連翹伍錢 ﹒生黃氏三錢 ﹒蒲公英三錢 ﹒生甘草壹錢捌分(病在上部加川芎壹錢,中部加桔梗壹錢,下部加牛騰壹錢。) 水對無灰黃酒各壹碗,煎至壹碗,去渣,溫服。專治癰疽、發背、一切無名腫毒。初起 者即消,已潰者收功。輕者五劑,重者十劑即愈。 多九公道:“此二方專治一切腫毒,初起者速服即消,已潰者亦能敗毒收口。大約古人 癰疽各方,無出其右了。”說罷拜辭,同唐敖乘了轎馬回船。國王又命大臣前來相送。通使 帶領人夫,把銀子送來。多九公仍要推辭,通使再三不肯。林之洋道:“國王既實意送來, 想來九公也實意要收的。與其學那俗態,半推半就,耽擱工夫;據俺主意:不如從實收了, 倒也爽快。”多九公只得道謝收下。 通使向三人打躬道:“小子有個小女,乳名蘭音,現年十四歲。自從幼年患了肚腹膨脹 之病,服藥無數,至今總未脫體。連日病勢甚重。小子欲求大賢一看,恐勞大駕,特命小女 乘輿而來,現在外面。求大賢細細診視,可有幾希之望?倘能救其一命,真是恩同再造!” 多九公道:“既如此,何不請進?”通使分付僕人。不多時,有個老嬤,攙著蘭音進艙,向 眾人拜了,一齊歸坐。多九公看那女子,生得蛾眉杏目,十分清秀,惟面帶青黃,腹脹如 鼓,看了多時,摸不著是何病症,只管呆呆發愣。唐敖道:“敝友素日不諸女科。小弟雖不 知醫,恰好祖上傳有秘方,專治小兒肚腹膨脹。令愛此病,還是近日染的,還是自幼染的? 若是近日染的。恐有無癸不調等症,小弟素於此道不精,不敢冒昧用藥;如系自幼染的,尚 可代為醫治。”通使道:“小女此病,系五六歲染的,今已七八年了。”唐敖道:“既是五 六歲染的,此系幼年停食不化,日久變為蟲積,以致膨脹。醫家不知,往往誤用克食消導之 藥,徒傷脾胃,與病無益。令愛歷年所服何藥?可曾服過殺蟲之劑?”通使搖頭道:“小女 向來所服,總是神麴、山查、枳實、大黃之類,並未吃過甚麼殺蟲之藥。”唐敖道:“今日 幸遇小弟,也是令愛病要脫體。我家祖傳秘方,只用雷丸、使君子二味,不過五六劑,蟲下 即愈。”說罷,提筆開方。呂氏將女子請進內艙獻茶。此女自幼跟著父親學會三十六國番 語,與婉如一見如故,言談間十分相投。唐敖把藥方遞給通使道:“小弟這個藥方,用雷丸 伍錢同蒼術貳錢煮熟,將蒼術去了,只用雷丸去皮炒干,使君子去殼用肉伍錢炒干,共研細 末,分作陸服,俟小兒吃飯時,用雞蛋壹貳個打破去殼,用藥末壹服放入碗內攪勻,照常加 油鹽蔥蒜等物煎炒,給小兒吃了。那蟲只知雞蛋之香,那知卻有藥料在向。每日貳服。不過 數日,蟲隨大解下來,自然痊癒。總而言之:凡小兒面黃肌瘦,肚腹膨脹,大約總因停食日 久不化,變為蟲積。雷丸、使君子,最能殺蟲,故能立見其效。”通使收了藥方,十分歡 喜,再三拜謝,即同蘭音辭別而去。 多九公道:“老夫只顧治病,忙了幾日,不知林兄雙頭鳥兒究竟如何?”林之洋道: “俺正要拜謝。虧得九公把世子醫好,俺的鳥兒才能出脫。雖有幾分利息,就只可恨那個 ‘義僕’不肯真心待俺,務要扣俺半價,方肯付銀。扳談多時,講他不過,只得回來,銀子 還存他處。就請二位同俺一走,相幫說說,倘得少扣幾分,俺自做東相請。”三人一齊上 岸,到了大宦人家。林之洋把那小廝喚出,同他討價。小廝拿出一封銀子,仍是半價。唐敖 道:“我們賣貨,諸事勞動,自應重謝;但何至要分一半?未免太過了!”小廝回答幾句, 唐敖不憧。忽聽多九公放開喉音,唧唧呱呱,大聲喊叫。小嘶嚇的只管打躬,隨即進內,又 取出一封銀了。多九公打開,取出兩錠,付給小廝;其餘交給林之洋。齊歸舊路。唐敖道: “剛才小廝所說之話,一字不懂。不知小弟同他所說之話,他可曉得?後來九公同他喊叫甚 麼,他竟如此害怕?”多九公道:“我們天朝乃萬邦之首,所有言談,無人不知。那小廝因 唐兄說‘何至要分一半’他道‘本處向例如此,一毫不能相讓’。老夫因他‘一毫不讓’之 話,未免氣惱,於是大聲喊叫,說他私透消息,教我們增價,伙騙主人。他聽這話,恐主人 聽見,急急將銀取出。好在我們並不圖他下次生意,那個還販雙頭鳥兒再來貨賣!樂得且多 幾兩銀子,大家多醉幾日,也是好的。” 來到船上,正要開船,誰知通使忽又帶著女兒,也不命人通報,匆匆忙忙,滿眼滴淚, 走進艙來。唐敖見這光景,只當藥用錯了,嚇的驚疑不止。通使滿眼垂淚,向唐敖下拜道: “求大賢救我父女兩命!”唐敖嚇的忙還禮道:“二位請起!為何行此大禮?”通使同蘭音 起來歸坐道:“小女因這孽病糾纏年久,晝夜不安,屢尋自盡,俱虧乳母相救。小子正在束 手無策,忽蒙大賢賜給秘方,我父女以為從此病可脫體。不意雷丸、使君於此處歷來不產, 雖出千金,亦不可得,問之醫家,也都不知。小子因此驚慌,特帶小女趕來。幸喜大賢尚未 開船,想是他絕處逢生,惟求大賢,或將此藥見賜兩服,或另賜妙方。倘得身安,定以千金 奉謝,決不食言。”唐敖道:“小弟如有此藥,早已奉送,不過數十文之事,何須千金之 贈。奈身邊並未帶來。至另開藥方之說,小弟素不知醫,從何開起?況令愛之症,細推病 源,實系蟲積,非雷丸、使君子不能見功;即另有良方,也難見效。與日有人患一怪症,每 逢說話,腹中也照樣說話;彼時雖有醫家識得此症名喚‘應聲蟲’,及至用藥,仍無效驗。 後來遇一名醫,付給《本草》一部,令病人將上面藥名按次讀去:病人每讀一藥,腹中也讀 一藥;及至讀到雷丸,腹中忽然無聲;再讀別藥,仍舊有聲。於是即用雷丸與病人連進數 服,蟲下而愈。可見殺蟲無過於此。不意貴處竟無此藥,這是令愛災難未退,小弟安能另有 別法!”通使聽了,默默無言,只管發愣。蘭音聽見唐敖別無良方,不覺放聲慟哭,十分慘 切。眾人聽著,莫不點頭歎息。通使在旁,滿面愁容,只管搔首。婉如把蘭音請入內艙,再 三勸解,這才止悲。停了多時,通使不便久坐,因命乳母告知蘭音,一同回去。蘭音聽見要 去,復又大放悲聲,跪在唐敖面前,只求救命。唐敖命乳母攙起,再三安慰。勸他回去好好 將養,將來自然痊癒。蘭音那肯動身,啼哭不止。哭了多時,因久病身弱,忽然暈倒,人事 不知,虧得乳母極力解救,這才甦醒。通使見女兒這般光景,明知兇多吉少,只急的連連頓 足,淚落不止。左思右想,躊躇多時,因向僕人耳邊說了幾句,即到唐敖面前跪下道:“大 賢在上。小子聞古人云:‘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今我父女兩命皆懸大賢之手,只要 大賢肯發慈心,我父女就可超生了。”唐敖忙攙起道:“尊駕此言,小弟不解,尚求明示。 倘可為力,豈肯袖手!”通使立起道:“小子今年業已六旬,跟前只此一女,自患病以來, 費盡心力,百般醫治,從無微效。其母久已憂慮而亡。前有異人,曾言此女必須投奔外邦, 如遇唐氏大仙,或可冀其長年。今遇大賢,雖傳秘方,奈無此藥;失此良緣,豈有病痊之 日?所以他十分傷悲。小於因思小女既已命定投奔外邦方能長年,難得大賢恰又姓唐,兼之 作人慷慨,一見如故;不揣冒昧,意欲懇求大賢不棄微賤,將小女作為義女,帶至天朝。倘 得病痊,俟其年長,即求大德代為婚配,完其終身。小子生生世世,永感不忘!如大賢不肯 帶去:此地既少良醫,又無妙藥,多則一年,少則半載,無非命歸泉路。小子素以此女視為 掌珠,數年來因其抱病,代為操勞,鬚髮已白,寢食俱發。若再睹其去世,何能為情?大約 此女一死,小子也不能活了!”說罷,不覺大哭。蘭音在旁,更是嚎啕不止,合船人無不憐 憫。林之洋道:“妹夫素日最喜做好事,如今這樣現成好事,你若不應承,俺替你應承 了。” 未知如何,下回分解。 踴躍購買他們的書籍,用實際行動來支持你欣賞的作者 ************************************************************ * 熾天使書城OCR小組 KUO 掃描, KUO 校正 * * http://www.sky-era.com/silencer/index-big5.html * ************************************************************ 轉載時請保留以上信息!謝謝!